头发被烧掉一半的贺子胜成功通过二级消防战斗员考核。他得意洋洋,在考核结束当晚跑进中队部,说:“中队长,不用处罚我了吧?”
余满江懒得抬头,“看你这张牙舞爪的德行,你能不能学学人家孙明杰,同样通过二级,沉稳得很,不骄不躁,该干吗干吗。”
贺子胜不以为然,“这是个人性格不同。我天生这样,直来直去,有啥说啥。”
余满江说:“你以为这是优点?趁早改改。”
贺子胜说:“反正你看我不顺眼。处罚的事,过了?”
余满江“哼”了声,说:“二级消防战斗员的证书还没下来,凭什么说你一定通过?等证书下来以后再说!”
贺子胜于是等。这一等,就是三四个月,等到营门口的桂花树打过霜,等到11月老兵退了伍,总算拿到那个红色的小薄本本。当然,这期间他灭过不少火,火场经验日复一日丰富,体能和技能在实战磨炼中提升飞速。他和孙明杰,已经是首一中队新兵中的新星。
手捧红本本,他再次走进中队部。证书没到手之前,他总有些惴惴不安,惟恐余满江使坏,暗中叫支队司令部扣住不发。如今总算扬眉吐气,把本本放到余满江办公桌的正中间。
余满江很轻松的语气,“哦,拿到证书啦。这证书制作蛮漂亮的,跟你这个花花架子差不离。”
贺子胜气恼,“花花架子?长得帅不是我的错。再说,我火场上很英勇吧?”
余满江忍住笑,“光凭勇气和英雄劲儿,没点儿技能含量,那就是花花架子。来,我考考你,两周内制定出一套针对液化气泄漏的处置预案,你行不行?”
贺子胜犯了结巴,“液、液化气处置预案?”
“对了,离咱们中队不太远的华阳山脚下就有一所液化气储配站。你知道液化石油气的燃烧爆炸危险性吗?”
贺子胜扬扬眉,“这还难得倒我?液化石油气,是一种易燃易爆、极易挥发的气体,主要成份是丙烷、正丁烷、异丁烷,它的爆炸极限是2%至10%,最小点火能量低于0.3毫焦耳,一旦发生泄漏,非常容易造成爆炸或爆燃。”讲完,加上一句,“那家伙虽然危险,但是不在咱们的责任区范畴,我们管它干啥。”
余满江站起身,用食指关结“嗒嗒”地敲打贺子胜的脑门,“不会编制预案趁早告诉我,别东扯西拉找理由!”
贺子胜马上反击,“谁说不行,我保证按期交货!”
余满江“呵呵”笑,“这是你自己说的,如果不能按期交货,罚你绕训练场跑100圈。”
贺子胜发觉自己又上了当,气得鼓起腮帮子朝外走,临出门时,听到余满江在身后说:“实在有困难的话,你可以去首一路火警瞭望水塔找老任,向他请教。”
贺子胜说干说干,第二天向余满江请了假,借上炊事班的自行车,蹬到华阳山液化气储配站实地勘察加调查,将地形、地貌、风向、储配站基本情况、储量等等一一记录并画图,当晚看完新闻联播,径直来到学习室,开始制定预案。
然而,提起笔,脑中一片空白。在当时,液化气算作新鲜事物,找来的一堆资料中没有任何有关液化气泄漏处置的。储配站哪些部位可能发生泄漏,泄漏后现场的实际情况究竟会是怎样?仅凭想象根本无处着手。
徘徊一夜,一无所得。贺子胜决定转变方向,考虑启用“求助热线”,于是私下向方平打听火警瞭望哨和那位“老任”的情况。
方平绘声绘色地介绍:“火警瞭望水塔是咱们江临消防的标志性建筑,清朝末年建成,据说原本是德国人用来储存和向市民卖自来水的。解放后,市政府进行过维护和整修。你想,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瞭望报警就是火灾报警的主要形式,起过大作用的。”
“那现在呢?有了电话这个通讯工具,瞭望哨还有啥用?”
“悄悄告诉你,不能说没有用,这是江临支队的特色嘛。不过,水塔上的值班员全是各个大、中队不想要的捣蛋鬼,发配到那里混日子的,一个跟一个跩得了不得。”
问到老任,方平哇哇地叫:“哎哟,你可别去求他,保准碰壁!我老早听老兵说过,这位老任是全支队头一个怪人,连支队长、政委的面子也不给,对谁都爱理不睬,一不对路,马上翻脸骂人,所以才会被流放到那个闲职岗位。不过,亏得是他,瞭望哨上那帮跩兵也怪了,只怕他,服他管!”
贺子胜不以为然,说:“我信你的邪!明知塔有虎,我偏向塔山行!”
火警瞭望水塔距首一中队不足20分钟路程,次日上午,贺子胜告个假,一手拿牛皮纸小笔记本,一手拿铅笔,三两步转悠到塔下。
这幢水塔通体用黄色石块砌成,颇具13世纪欧洲哥特式建筑的风格,看上去似乎更像是一座微型城堡而非水塔。它的四角有高高的装饰性石柱,圆拱形正门的主体建筑上依次为3层四方形塔楼、八角形塔身和蓝色圆顶。每层塔楼各带有4根石柱,塔身与圆顶之间则建有飞檐,整个水塔开有多扇带有装饰性的长窗。
贺子胜曾经多次出警由水塔经过,这回算作首次仰望与细察。不由惊叹,这幢水塔像一名身披黄色甲胄的古代欧洲骑士,卓尔不群地伫立在周围中国传统式的建筑当中。
步入水塔首层,正好瞧见有位上等兵在值班,他连忙客气地上前打招呼:“同志,请问老任在吗?”
上等兵斜觑着他:“老任?老任也是你叫的?叫任老!”
贺子胜马上改口:“对,任老,任老。同志,我是首一路中队的,有点问题想向任老请教。”
上等兵懒洋洋地将贺子胜上下打量,说:“任老很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见你。等一等,我上去通报。”
三五分钟后,上等兵下楼,说:“你,下次来吧,任老正在休息,睡午觉。”
贺子胜瞅着大堂正中悬挂的欧式大摆钟,黑色典雅的时针针头尚未指到11点。刚才说忙,现在没到11点,居然睡午觉?这位任老会比皇帝难见?贺子胜不肯撤退,继续恳求:“同志,麻烦再去通报一声行不行?是余满江中队长指派我来的,我们中队出警任务重,来一次可不容易。”
上等兵很不耐烦,磨蹭半天,说:“瞧你是首一中队的,给你点面子。”摇摇晃晃地上楼。过一会儿,下来了,“任老在七楼,去吧。”
贺子胜高兴了,哼着电视剧“扫塔辨奇冤”那一集中的插曲,“乌云压顶夜森森,塔铃响声声,夜色昏暗灯不明,知是宝塔第几层”,很快到达第七层。
七层已经是水塔的最顶层,居中悬挂一口硕大的铜制警钟,两名战士分别站在南北两侧,手执望远镜四下瞭望。警钟正下方摆放一张方形小木桌,木桌上有一盘正在下的象棋,桌旁却只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正对着面前的棋局做苦思冥想状。
贺子胜不懂这叫“残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有一个人下象棋的?痴子!
环顾左右,两名战士明显不是“任老”,那么,任老只可能是这位“痴子”。壮壮胆,小心翼翼走上前,低声道:“任老——”
喊了两声,任老悠悠然抬起头。他看上去年近五旬,二杠三星的黄肩章沾有黑色的灰渍,头发半白,明显缺乏修整,乱蓬蓬的,焦黄的脸像被消防火钩刨弄过,坑坑洼洼,找不到一平方厘米的平整处。在他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眸,看着贺子胜的时候,冰冷,没有温度。
他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暗沉,显得不耐烦,“余满江叫你来的?有什么事快说,别打扰我下棋。”
贺子胜连忙把自己编制预案遇到的困难说出来,末了,觍着脸,“余中队长说,遇到困难,一定要向您请教。”
任老冷冷地说:“你从入伍到现在,在首一中队打过多少场火?”
贺子胜不明白任老问这个干什么,老实回答道:“不算到场熄灭的,有五六十场吧。”
“都是些什么类型和场所的火灾?”
贺子胜讪笑:“在商业圈,还能是些什么火灾?不是张家过负荷使用电器,就是李家铺子乱扔火种引燃商品,还有,小孩玩火,邻居之间发生争执蓄意纵火。”
“这就是了。咱们国家现阶段火灾事故高发场所仍然在普通居民的生产、生活区,能把这类火灾事故的发生规律、扑救措施研究好,已经不容易。余满江脑子里想些什么,管好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何必越俎代庖考虑液化气泄漏的问题。”
贺子胜辩解道:“任老,您这种说法有失偏颇吧,多研究新形势下各类火灾事故的救援处置,有备无患,总是有必要的。”
任老冷笑,“有备无患?什么叫有备?咱们江临市现在有堵漏器材装备吗?小伙子,不是我打击你,咱们现下的消防工作也就只能这样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国内消防跟香港、美国在理念、装备上的差距,以及群众消防素质之间的差距,不是一公里两公里,而是火星到地球的距离!”
贺子胜何曾听到过这样消极、大胆的言论,本能地心中不服,反驳道:“现在也许存在差距。不过,我想,事物总会发展变化,经济还说要腾飞呢,消防为什么不能腾飞?这个差距一定可以越来越小,最后反超!”
任老冷眼相对,讥笑道:“小子,你可是个大话佬。什么反超?总之,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这一天啦。回去吧,我没时间招呼你。快到开饭时间了,误了你的午饭我可担当不起!”
贺子胜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无精打采地踱回中队营区,脑海里还在回荡任老的言论,满腹对任老的不屑。这时,他感觉前方有人走来,抬头一瞧,竟然是给他授过课的女少校金梅。当了近一年时间的兵,他当然知道金梅也在江临支队工作,担任后勤处装备科科长。赶紧小跑几步,上前敬礼。
金梅对贺子胜的印象深,笑道:“怎么,今天又在养神?没精打采。”
她的谑语让现在的贺子胜感到害羞,不好意思地低头说:“没,没。我刚从水塔任老那儿回来。”
金梅了然一笑:“哦,我知道了,任老给你气受啦!”
贺子胜正愁找不到人倾诉苦恼,当下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将任老的“恶劣态度”绘声绘色地描述给金梅,讲完,顺带一句评语,“真没想到,上校警衔的首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太打击我的积极性啦。”
金梅静静倾完贺子胜的诉说,说道:“你一定误会了任老。”
“误会?不是吧,那些话可都是他亲口讲出来的。我没造谣!”
金梅笑道:“我是说,你的理解可能出了问题。据我所知,任老是一位非常热爱消防事业、对工作极为严谨认真的同志。”
贺子胜怔怔地,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
金梅继续说:“你知道吗,任老是建国后货真价实的第一代老消防,从公安干警到现役军人,几进几出,一部活的消防史。1962年,他刚满16岁就参加工作,咱们江临市成立公安消防队,当时只有干警4人,他算其中一个。1970年,成立专业消防队,干警实行义务兵役制,他转成现役军人。1975年,公安局设立消防处,各公安公局内设消防科、股,科、股人员为公安干部,他又从现役军人转作公安干部,专职干消防监督。1983年,武警、边防、消防3个警种合并组建武警部队,公安消防科、股干部同时转为武警部队现役干部,他又转成现役军人。”
贺子胜听得入了迷,顺口总结道:“他这是两进两出呀!”
金梅点头,说:“一般人这么搅合几次,早就烦啦,好几位跟他同批入伍的干部干脆待在公安局,不愿意再回消防部队折腾。他呀,是真爱消防事业。”
贺子胜说:“我真不懂,既然热爱消防,为什么偏偏说出那样的话?”
“这个嘛——”金梅欲言又止,犹豫一会儿,含糊其辞地说道,“这期间,在任老身上,发生过一些事,他受到太大的打击。唉,慢慢来,你会了解的。我刚清点完中队装备,得赶紧回支队汇总。”说完,她步履匆匆地离开。
金梅前脚刚走,贺子胜听到余满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预案编制得咋样了?”
贺子胜心虚,嘀咕一句“正在编制”,一溜烟跑到食堂前,集合唱歌等饭。
当晚,贺子胜出火警归来,正在场坝里洗消防车,方平跑来,一边帮忙放水,一边问:“你的预案弄得怎么样,有进展了吧?”
贺子胜苦着脸:“如你所说,没戏可唱,任老这块硬骨头不好啃。”
方平说:“你得抓紧点,要是让明杰赶在前头编制完成,到手的鸭子可就飞了!”
贺子胜莫名其妙:“什么鸭子,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方平说:“嗨,你就别装啦。三班长退役,咱们中队得新提拔一名班长,余中队长要你编制预案,摆明着就是考验你。”
贺子胜如醍醐灌顶,顿时欢欣起来,心想,余中队长还是看得起我的!又问:“你刚才说到明杰,咋回事?”
“明杰可比你聪明活络,早就打听到新提班长的事儿啦,看见你在编制预案,他也在私下想办法。瞧他的模样,肯定想一鸣惊人,把你比下去,抢到班长职务。”
贺子胜惊出一身冷汗,关好洗干净的消防车车门,说:“老方,幸亏你来提醒我!当不当班长无所谓,咱贺子胜啥时候输过?怎么也不能被他比下去!”
方平说:“我是想,你们两兄弟争归争,比归比,想想上次在火场咱们立的誓,绝不能伤了和气。”
贺子胜说:“对,咱们要争在明处!”
洗完车,贺子胜去找孙明杰。学习室、阅览室、荣誉室、会议室,全找遍了,没见孙明杰的人影。他灵机一动,溜进厕所兼洗浴间。厕所的每格蹲位都用墙体和木板隔开,其中一个蹲位的门紧闭。
贺子胜敲门:“孙明杰!”
没有应答。
贺子胜喊:“孙明杰,我知道你在这里面,开门!”
门没有开。
“再不开,我踢门!”
门开了,门后的孙明杰一脸凶相,态度恶劣,“吼什么!连上厕所也不得安生!”
贺子胜注意到孙明杰有一只手藏在背后,于是作势往他身后抄,“少收收掩掩的,我知道你在干嘛!”
孙明杰连忙将贺子胜推开,反诘:“我干嘛关你啥事,碍你啦!”
贺子胜叹了口气,正色低声说:“明杰,现在旁边没有别的人。我跟你说,你没必要像现在这样,咱们摆在明处,公平竞争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学习室,我坐左,你坐右,各想各的思路,各编各的预案,谁先编好谁先交上去,让中队长来评定。”
孙明杰被说中短处,将藏在身后的纸笔和资料往怀里一抱,说:“行呀,咱们马上去!”
两周的期限眼看马上到了,贺子胜和孙明杰的进展仍然迟缓,编制出的预案自己都感到不堪入目。江临市12月的天气已经比较寒冷,有一天上午自习时间,他俩待在没有暖气的学习室里,一边搓手掌,一边咬笔头,时不时警惕地朝对方桌上张望。两个人都急红了眼。
警铃又响。
余满江整队集合,“华阳液化气储配站发生泄漏事故,支队指挥中心调集我中队出一台消防车增援,我带队,5名战士参加。”
贺子胜和孙明杰听到点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同时悚然一动:真是巧呀。不过,更加高兴——有实践经验,可以做好预案!
三号消防车刚驶出营门,听见“啪啪”的拍打车体声。余满江示意放慢车速,探头一看,居然是任老在车外。
任老仰头说:“让我上车!”
坐在驾驶副座的余满江二话不说,开车门,把屁股往内挪挪,让任老挤上来。
没坐稳,任老开始发问:“泄漏的原因是什么?”
余满江像他的学生,有问必答,“一名修理工违章操作,在二号贮罐装有近10吨液化气的情况下,带压修理进气阀,致使液化气冲掉密封填料和压盖喷流出来,现在泄漏已近半个小时。”
任老说:“华阳液化气储配站设有两个32立方米的卧式贮罐和分装台、瓶库及管理用房,华阳山上建有华阳师范大学的3栋学生宿舍和锅炉房,分别距贮罐60米~70米,标高6米~10米。”他一边说,贺子胜一边暗自对照这几天背得滚瓜烂熟的华阳储配站相关资料数据,分毫不差,不由对金梅的话多了几分信服,插嘴道:“任老,万一情况失控,发生爆炸,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任老回头看一眼贺子胜,“按照目前泄漏罐的储量,万一遇到微小的火星发生爆炸,很可能引起站内的其它贮罐爆炸,周围建筑物将会被夷为平地,会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余满江接话,“储配站已经切断站内电源,并且通知电力公司断绝贮罐区南北500米、东西300米内的一切电源。首批到场的战斗员和公安派出所干警已经开始疏散群众、学生,组织熄灭一切明火来源。”
任老点点头,说:“有储配站平面图没有?”
孙明杰迅速掏出一张图纸,递给任老。余满江探头看了看,再展开自己手中拿的图,说:“小子,你这张图绘制得不错,比我的图详尽清晰。”得到表扬,孙明杰满足地笑了。
任老指着图纸对余满江说:“西面地势低洼,泄漏的气体容易向这个方向迅速扩散。”
20分钟后,他们抵达现场。
隔着消防车窗一瞧现场情形,大家吓了一跳。储配站站内和站外西面马路上,升腾起足有1米高的乳白色雾状气体,并正在迅速朝任老所说的低洼处扩散。
余满江命令:“脱鞋,下车。”任何带钉的鞋、塑料鞋,都有可能因摩擦产生火星造成泄漏液化气的爆炸。
任老和余满江刚下车,听见有人高喊:“任高工来了!”
50岁开外的支队长赤脚跑上前,亲热地拍拍任老的肩,说:“老伙计,你来得真及时。来,我们急需你的意见。外部火源控制工作正在紧张进行,指挥部已经调集市无机盐厂的1车氮气钢瓶和3台进口氮气车,以备对泄漏气体进行稀释。但是,有关导罐、堵漏的最佳时机,我们还是拿不准呀。全支队只有你曾经在上海学习过,参与过处置,现在全看你的了!”
任老说:“我需要马上进罐区查看。”
支队长说:“行,拿我的空气呼吸器来!”
5分钟后,任老走出罐区,解下空气呼吸器,说:“趁气体还没有扩散到烃泵处,马上实施导罐!”
导罐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由华阳中队主战。这时,一名暂时待命的战士疑惑地发问:“什么叫导罐?”
孙明杰白他一眼,说:“导罐,就是采用连接管,把泄漏贮罐里的气体导出到另外一个储罐中,避免持续泄漏。”
正说着,余满江光着脚跑步过来,下达命令:“迅速铺设15盘水带,出一支开花水枪顺坡路冲赶气体,同时,在站内外喷射氮气稀释!”
贺子胜负责抡水枪冲赶气体,孙明杰则与另几名战士背负氮气钢瓶进行稀释。
孙明杰一边实施稀释,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不能主战,真没劲。贺子,看咱俩现在的模样儿,是不是像环卫工人?”
贺子胜也不满意,嘴上却说:“能亲眼见识一下这种大场面,不容易啦,你知足吧。”
任老在储配站内外不停走动观察,在牛皮纸封面的工作笔记本上不时疾笔记录。1个小时后,他向支队长建议:“罐压已经下降到4kg/m2,可以实施排空泄压。如果排空泄压顺利,半个小时后就可以实施对罐体的堵漏和修复。问题是,我们没有堵漏工具!”
支队长“呵呵”一笑,说:“老伙计,你可落伍啦!金梅正带着堵漏装备在赶来现场的路上。昨天刚到的货,天津消防科研所自行研发的。这前后2公里不能开车,她应当是徒步送来。琢磨这时间,马上能到!”
这是任老没有意料到的,他不说话了。
当金梅和几名战士气喘吁吁抬着两大箱装备抵达现场,包括任老在内的许多消防官兵双眼发直:哪里见过这些奇形怪状的“装备”呀!
金梅四下张望,果断地一招手,余满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金梅很自然地冲他发号施令,“把你的稀释任务交给其他同志。你学得快,我马上教你使用工具,我们一起进罐区堵漏。”余满江捣蒜般连连点头。
20分钟后,余满江与金梅并肩由罐区走出,他俩的神情表明堵漏圆满成功。
危机成功解除。在场参战人员大松一口气。
余满江笑着对任老说:“师傅,多亏您。不过,危险仍然存在,低洼处、树林里还残存泄漏气体,得联系市煤气公司的技术人员,用测爆仪检测和鉴定周围的气体浓度,以防万一。”
任老摆摆手,说:“用什么测爆仪!这些所谓的科学玩艺儿,不见得比我的经验来得可靠,我说没问题,就已经没问题了!”
余满江腆着脸说:“还得相信科学吧,您的鼻子灵,但如果有科学验证辅助,不是更稳妥?”
任老冷笑,“哼,用完我的经验,立马过河拆桥?我告诉你,消防的好多事儿还得靠经验,靠人的判断力。什么测爆仪,还测谎仪呢!指不定就朝你撒谎!”余满江还想再说,任老一挥手,“行啦,行啦,不用多说,你中意怎样就怎样,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走。”言毕,也不回消防车拿鞋,光裸一双脚,径直朝外走。
支队长追赶过来,喊:“老任,老任——”
任老压根儿不回头。倒是贺子胜眼尖,看见任老匆匆离开时,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掉下一样纸片式的东西,他溜过去捡起,匆忙间先揣进内衬衣口袋。
支队长回头批评余满江,“看,又惹你师傅生气,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他不成?两个人加起来差不多100岁,还跟小孩儿似的。”
余满江嘟起嘴,不理支队长的批评,当真联络煤气公司拿来几台测爆仪,在树丛、田洼、水沟里四下检测,抽样分析。结论是液化气含量小于1%,空气中的氧含量达到21%,爆炸危险已消除。
那晚归队很晚,所有参战人员累得几近虚脱。贺子胜和孙明杰囫囵吞枣刨完夜宵面条,放下碗,大眼瞪小眼。
孙明杰主动说:“我们俩,还差得太远。”
贺子胜点头,“我们的预案比小学生作文还不如。咱们自身没打牢,还记挂着内斗,可笑!”
孙明杰说:“咱俩好好学吧,消防业务知识,天高海阔,我俩是井底大青蛙。”
熄灯前,贺子胜掏出捡到的纸片,凑近了细看。原来是一帧5寸染色照片,相纸微微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边缘的齿轮已有磨损,想来常常被拿出来观看。照片上,一名四五岁大小的女孩身穿绉纱的粉红色公主裙,微侧身子倚靠绿色小童椅,脸蛋圆润,笑容甜美,可爱至极。特别是小女孩的眼睛,大而有神,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深邃。贺子胜对着这双眼睛,发呆老长时间,直至熄灯。
几天后,贺子胜在处警间隙抽个空,跑到火警瞭望水塔。这回他学聪明了,一进门就告诉门卫上等兵:“我捡到任老丢失的东西,特地来还。”
上等兵眼睛一亮,“他丢了东西?怪不得这两天像掉了魂,吼得咱们兄弟可惨。快去,快去,在七楼。”
见到任老,贺子胜刚将照片掏出来,任老便像捡到珍珠如意,劈手夺去,“还好,没丢,没丢。”他喃喃念叨,小心地楷模照片上的人影。
贺子胜没来由一阵心酸,问:“照片上的女娃儿是谁?”
任老没有回答,但是很高兴,一个劲对贺子胜说:“小伙子,谢谢,谢谢你!”
贺子胜也就转换话题,讨好地说:“任老,那天处置泄漏事故,您太厉害啦!您能教教我吗?”
任老的热情霎时由炎夏骤降至寒冬,“你是余满江的兵,有问题找他,向他学习。走、走、走,别烦我!”
贺子胜再一次铩羽而归。
没过几天,余满江郑重宣布:中队将以公开考核的方式新任命一名班长,考核内容包括三个方面,理论考试、业务技能比赛和民主测评,逐项打分,综合得分第一的就是班长。
贺子胜和孙明杰一听这话,不由两相对视:什么编制预案呀!原来,我俩都误解了中队长的意图。
三天的考核很快结束,全中队官兵整整齐齐地坐在会议室,聆听最后成绩。贺子胜和孙明杰都很紧张,却故作镇定。
王伟宣读:“……贺子胜,总分95.5分,排名第一……”
完了,孙明杰的心顿时掉进冰窟窿里。
王伟接着念:“孙明杰,总分95.5分,并列第一。”
贺、孙两人不由一怔,心头直打鼓。并列第一,谁当班长?难不成加赛?
这时,王伟说道:“下面,请中队长宣布本次考核后的班长任命!”
余满江咳嗽一声,以示郑重,“我宣布,经综合考评以及中队党支部研究,决定:任命上等兵贺子胜同志为三班班长。”
孙明杰的脸“嗖”地通红,双手轻轻颤抖,委屈的泪水直往上窜。
余满江却来得干脆:“命令宣读完毕,散会!”
一散会,贺子胜就被三班的战士簇拥着,半抬半推地来到器材库。战士们取出空气呼吸器,七手八脚地帮贺子胜戴好,这个说:“贺班长,只有班长才有资格上火场佩戴空呼器,这个空呼器可等你好久了!”那个讲:“班长你背空呼器,特别英气勃勃!”贺子胜禁不住得意洋洋,背着空呼器,像古罗马战士披上铠甲,来摆去在训练场来回行走,并且招呼中队宣传员,“快来给我拍照作纪念!”
孙明杰在一旁看得怒火中烧,也不理睬方平的拉扯,气呼呼冲进中队部,朝余满江说道:“中队长,凭什么同样的分数却待遇不同?我不服!”
余满江说:“你有啥不服?班长任命是民主加集中。考核是民主,两人的成绩一样,就得由中队支部讨论决定。”
孙明杰反驳,“什么集中!是你独裁,你拍的板,谁不知道王副指导性子软沓,中队的事情全听你的。”
余满江把脸一板,“你说啥?重复一遍,我没听清楚!”
孙明杰气晕了头,索性大声说:“我说,你偏心!你一贯偏心贺子胜,哪怕他跟你对着干,你也总偏心他!你根本没有给予我公平竞争的环境!”
余满江一拍桌子,“有你这么争官当的吗!说我偏心,我还真偏心了!回去好好反省,你跟贺子胜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孙明杰想不通自己与贺子胜的“差距”,带着一肚皮的气愤,训练时想摔水枪,吃饭时想摔碗,出警时想摔挂钩梯。最终,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什么也没有摔。
不过,贺子胜没能得意多久,孙明杰也没气恼多少天。
一个月后,支队从德国进口的登高直臂云梯车到货。这可是全省消防部队第一台云梯车!支队党委反复研究,最终决定将车交付首一中队使用,操作员确定为孙明杰。为此,孙明杰被特派到厂家参加了一个月的培训。
孙明杰能够中标,除去业务技能过硬外,有一点很关键:他是城市兵,入伍前学过驾驶技术,并且技术相当好。而农村兵贺子胜没学过驾驶。不过,也有小道消息说,孙明杰那位在总队的表哥处长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不管怎么说,孙明杰不仅成为全省第一台云梯车的操作员,而且额外得到了支队为他加拔的班长编制,双丰收。当年年底,中队为每名战士全新配置了轻型正压式空气呼吸器,淘汰掉原来的负压式空气呼吸器,贺子胜的“班长特别待遇”,由此成为首一中队的历史。
这样,贺子胜和孙明杰算是打了个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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