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而来,败兴而归,温暖毫无情绪地回到浅宇。
趴在办公桌上,她觉得异常无助,一个叫她分手,一个叫她离职,到底应该何去何从?只希望忽然有个人跑来告诉她怎么选才是正确的。她很怕,怕迷茫的自己难以清醒抉择。
这世上有一条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那就是歧途,只要走错一步,结果都会是粉身碎骨。
有人敲她的桌面,她抬起头。
“打电话给大华,约他们下星期一上午十点过来签合同。”占南弦说,眸光落在她受损的粉唇上,一贯淡冷的神色明显沉了一沉。
她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嘴唇,说话自动出了口,“我自己咬的。”这一刻她忘了他的上司身份,也忘了心内设置的界限,忍不住扯扯嘴角想牵出一个笑,却不成功,笑容显得异常勉强,一丝丝全是涩意,“临路说得一点儿没错。”
他不以为然地弯起薄唇,“他说了什么让你这样奉为真理?”
“他说我再也不懂你。”
回想起上六十六楼以来与他近身工作的日子,越来越发觉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将一颗心全然交付给她的少年。
工作中许多时候她与他仍然心灵相通,默契得有时他一个表情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然而也只限于工作而已,在这之外他的情绪和心思深沉莫测得让她根本无从捉摸。
这个异常年轻却惊人理智,魄力非凡、果敢坚毅、淡薄冷酷兼拥有巨额财富的男人,的确再已不是她记忆中曾发誓此生与她相守相护的少年,意识到这点心口骤然一酸,她眼中几乎涌泪,“我好像……已经不认识你。”
他弯身执起她的手,“知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手腕被握得生痛,她挣了挣,然而他钳得更紧,她只得问:“什么?”
“你对我的心思太浅,花在我身上的时间太少。”
她垂下眼,难过得无法说话。
手上早空空如也,幸福已全部赔在十年前那一场不应该发生的灾难里,负罪的她可以拿什么去与他面对?那段痛苦不堪的记忆和经历,她怎么敢让时光在余惧未去的凄酸中再次泛成对他的渴望,以及相思。
她的沉默令他薄唇微抿,倏地将无言以对的她从座位里扯起,直接拖进办公室,甩上门的刹那他将她压紧在门板上。
难以想象这个淡冷得即使全世界崩塌在眼前也不会挑一挑眉的男人,在欲求催动后会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如此野蛮,肆无忌惮,令她无法亦无力抗拒。
他置电话铃与敲门声全然不顾,没有任何亲吻,却用足了耐心令她情动,只是她初识人事,依然难忍,双手不得不攀住他肩。
这时,朱临路的话一句一句在她脑海中响起,她知道朱临路没错,自己可能已经走上内心最怕的那一条路,却只能卑微地恳求上天原谅。
她孤独一人在黑暗的路途中已经彷徨很多年,好不容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也许那是虚无的海市蜃楼,也许那是她自欺欺人的幻觉,也许当她终于到达时它早已熄灭或飘走,只请上天原谅,就让她飞蛾扑火一次,如果结局真的会是在这逐渐火燎火烧之中化为灰烬,她亦算死得甘心。
他在近似残忍的微笑中以强悍操纵着她的反应,被撩拨至斯,她此刻已无法矫情地说不要,只能紧紧咬牙控制自己。就在他双眸一丝不漏擒进她的所有反应,折磨得她快要疯掉时,褪到一半挂在他手臂的外衣口袋忽然响起铃声。
他停下动作,掏出手机,在想扔掉前瞥见了上面的号码,而那一眼仿佛使他改变了主意,他改为接通,然后俯下首来,柔软唇瓣漫不经心地轻蹭她的耳根,“一心?”
她全身一僵,身子骤动,但他比她更快一步,已迅速将想退开的她紧抵在自己与门板之间,令她无法动弹。
“嗯,现在有点忙。”他对着电话道,语气轻柔得难以想象,“在办公室呢。”说话间一心二用,空余的手抓住她曲起抵抗的手臂强压到背后,令她紧贴自己,她越想挣脱,他越是无情钳制,肩胛被扭得她想尖叫而不能,只能无声痛喘,额头几要渗出细汗。
她再无法忍受,在他压紧的怀内剧烈挣扎,咬牙切齿,“你去死!”
大约是怕真的伤到她,他慌忙松手,改为扣紧她的细腰,同时朝电话那头吃吃地笑起来,“对,我和她一起,我们确实在忙……天!宝贝,求你别动,真要命。”挟持却又无限宠哄,任怀中人如何踢打,他的嗓音始终轻柔不改,“快了,噢……就快了,给我十分钟。”
他扔了手机,她的连串眼泪在落下之前被他全然撞碎。
在泪眼中直直看着他,她只觉一生中从未试过如此恨一个人。
“滚开!”连声调都已嘶哑破碎。
他不可思议地翘了翘唇角,凝视着她,神色似极力忍笑,“我也想,可是你绞得太紧……我根本退不出来。”他柔怜地轻拍她的脸庞,“别那么紧张,乖,放松一点。”
她霍然别过头,他笑笑低首,乌黑双眸落在两个人紧密的结合处,只觉意犹未尽,可惜时间地点都不对,不能像第一次那样彻夜温存,只好稍微抽身,她的双手终于有了一点活动空间,曲臂抵在胸前死命把他推开,她挨着门板滑坐在地,无比绝望中捂着脸失声哭叫出来,“临路……”
他笑容顿冷,僵在唇沿。
她犹不自知,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听朱临路的劝告,一年又一年坚持留在这里,却原来结果根本如他所料,到头来她不过是自取其辱,真的悔不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听他的话,以致此时此刻想死去都那么难堪和无助。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她,从内到外把衣物给她一件件穿戴妥当,便连上衣扣子也一粒粒扣好,细心抚平皱痕,然后,一声不发地半蹲下来,指尖抚上她躲避不得的下巴,抬起她布满泪迹的脸,他的眸底如万年寒冰。
“别让我从你娇嫩的小嘴里再听到朱临路的名字,除非你觉得今天的教训还不够毕生难忘,学乖一点,以后永远、千万,别再有下一次。”
休息日温暖在家听碟——《白日梦》,一位韩国天才的钢琴独奏。
每一首曲子里的每一个音符,似乎都注入了弹奏者静静闭目落指于键的情感,琴色似行云流水,她最爱的《tears》更是无比专注轻悄,如羽毛拂过轻轻触及她的心。
她不知道曲中诉说了什么,她又感悟了什么,只知道音乐似只无形的手,穿越时间空间与她的心灵搭上微弱感应的桥,让她从肺腑到胸腔都充满了它细致的忧郁,叹息,眼泪,和万念俱灰。
从前曾在一个作家的书里无数次看过这几句拜伦的诗:
就在她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首《眼泪》时,温柔来了。
开了门,她话也不说,懒无情绪地再躺回长沙发里。
温柔踢掉鞋子,瘫在单人座里唉声叹气,“我现在总算知道了,原来做生意比炒股票还难。”
她抬了抬眼,“你做什么生意了?”
温柔笑,“没什么,不过是跟着别人跑跑码头,见一见世面。”
她不再出声。
温柔这才发觉她不对,“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连眼圈都青了。”
她笑笑,“你还真关心我。”
温柔一怔,坐直了身子,“到底怎么了,无端端发什么脾气,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静默一会儿,她轻声道:“对不起。就算上次我把你扔在餐厅里是我不对,可你也没流落街头啊。”
温暖慢慢侧过头,“我没有流落街头?”
“难道不是吗?那天我本来想告诉你,你家门的钥匙就在占南弦那里,你当时不是和他在一起吗?可你连话都没让我说完就挂了——”
她整个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几乎是疾喝,“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之大把温柔吓了一跳,有些无措道:“你挂了我电话,我再打回去时是占南弦接的,我叫他送你回来啊,他没有吗?”
说话颤抖得模糊不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把握成拳的手紧紧塞在嘴里,她收到钥匙却是在一周前,在占南弦送她回公司又出去之后。
一把拿起温柔的包,扯着她手腕拖向门口,将她推出门外后把包拍在她怀里,对着一脸惊愕不解的她,二十五年来温暖首度语带愤恨,“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真的。”
说完当着她的面“啪”的一声甩上了门。
温柔呆住,好半晌才懂得拿出手机拨给占南弦。
铃声响过十遍,无人接听之后自动断掉,直到傻傻地下到一楼,温柔过于震惊的脑袋仍茫然不解到底是怎么回事,把车开出之后,双手自有主张,直接往洛岩道疾驶而去。
楼上温暖走进浴室,连人带衣站在莲蓬底,水柱扑面而下。
洛岩道有幢曾经轰动一时的独栋别墅,是三年前占南弦花五千万买下来送给薄一心的订婚礼物。
拿出占南弦特制的名片通过大门口戒备森严的盘问,车子驶到门庭前随便一停,温柔冲上台阶对着门大踹大叫,“占南弦你给我出来!”
几秒后门被从里打开,身形高大的潘维宁堵在门中央。
温柔盛气凌人,“占南弦在不在!”
半掩门内传出一个柔和女声,“让她进来。”
潘维宁侧身让过,温柔毫不客气大步进去。
装饰华丽的偏厅里薄一心半卧在临窗的软榻上,面色平和地看着一脸怒容的来客,“南弦不在这儿。”
温柔冷声问:“他在哪?”
“通常这个时候他会陪苓姨用午饭,然后下午会回公司。”
“他在哪里用餐?”
薄一心笑了,“你何不去问温暖?她前两天还住在那呢。”
温柔结舌,“你说——什么?温暖住在哪?!”
薄一心仿佛十分讶异,“你不知道?”
温柔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再看薄一心那种看好戏的神色,心头不禁一沉,“你,还有占南弦,你们对温暖做了什么?”
薄一心优雅地起身,“三年前,当温暖和朱临路突然出现在我和南弦的订婚宴上时,你怎么不问问她对我们做了什么?”
温柔冷嗤,“翻旧账?那你整温暖的事要不要一起算?”
薄一心淡淡道:“温柔,我衷心地给你一个建议,要么你回去说服温暖,最好像以前那样从世上消失不见,永远也不要再回来,要么,你就耐心地看下去,好戏通常还在后头。”
“哟呵!威胁我吗?我本来还真的想叫温暖辞职,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啊,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能怎么样欺负我们姐妹俩。薄一心,我也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敢再惹温暖,我用人头担保就算占南弦也罩不了你。”
薄一心也不动怒,只是对潘维宁道:“麻烦帮我送客。”
温柔拂袖而去。
山顶洛阳道,一辆宝蓝跑车缓缓自古银色大门里驶出。
任由手机铃声一遍遍响彻驾驶室,微弯唇角的占南弦始终充耳未闻,就是不接,直到他的另一条私人专线响起。
“一心?怎么样?”
“人刚走,也真禁不起激,我好心好意劝她两句,她却气得决定把妹妹继续留在你的虎牙里。”
他轻莞,“哦?”
“我告诉她你下午会回公司。”带点赌气的语调不无挑衅的意味,“可能她会去堵你。”
占南弦浅浅一笑,“今天不回去,再过半小时是职网巡回赛年终总决赛的开幕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薄一心静了片刻,“你不是一向把周六下午腾出来只和温暖独处吗?”
浅笑自脸上悄然消失,他轻柔道:“她今天不会回来。”
星期一是浅宇和大华电信签约之日,温暖一早回到办公室,先打好辞职信,装在白色信封里放进抽屉,等到丁小岱回来时,她把所有签约要用的资料都已准备完毕。
十时整,占南弦和高访领着一群人进来,为首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精瘦矮小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只鹰钩鼻子,眼风凌厉,高访笑吟吟地称他杨总。
一行人鱼贯而入进了会议室,温暖和丁小岱分头行动,一个赶紧去端茶水,一个抱着合约跟随进去。
温暖先把合约、方案书、进度图表、附件等需要签订的文件完整摆放在杨文中及其律师面前,然后向主位走来,占南弦定睛看着她行近,她的神色很淡,淡到他没有忽略她的反常,自他们上来到现在,她一声招呼也没打。
她头也不抬地把同样的资料放到他面前,当放下最后一份文件时,他抬手来接,不经意触到她的指尖。
她像被毒蛇咬到一样倏然惊退,不小心撞到正从身边经过的丁小岱,丁小岱受力的身子稳不住,手中托盘里的杯子在惊呼中跌了出去,旁边几人慌忙躲闪,水全泼在了桌面的文件上。
水势沿着会议桌蔓延,现场一片混乱。
丁小岱吓得战战兢兢地躲在温暖背后。
占南弦沉声道:“怎么做事的!”顿了顿,转头对杨文中道,“杨总,出这种意外真不好意思。高访,你先陪杨总去附楼消遣一下,等温暖把文件重新准备好后再过来。”
杨文中看这情形,也只能够起身,“不忙,早就听说浅宇附楼的设施独一无二,今天我可要好好参观参观。”
高访笑道:“听说杨总对麻将牌颇感兴趣,不如今天我们打它七七四十九圈怎么样?”
“哈哈哈,高经理你不提还好,一提我还真有点手痒,可惜今天不能待太久,我下午还要去代中把合同也签掉。”
“杨总放心,我们肯定在中午前把事情办妥,不会耽搁你的时间。”
说话间一群人熙熙攘攘出门走远。
会议室里占南弦放缓了脸色,对丁小岱道:“你先出去,一会儿再叫人进来收拾。”
丁小岱慌忙应声,离开前偷偷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温暖。
旋转椅往左侧一转,双手手肘搁在扶把上,占南弦十指交握,仰首望向站在面前的她。
“你怎么了?”他柔声问,唇边忍不住弯出笑痕。
她的语气十分冷淡,“我先出去把文件重新准备一下。”
他向她伸出手,“温暖——”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迅速退后,远离到他不可触及的范围,抬起的清瞳里闪过无声伤怨和浓浓戒备。
他冷星眼内极快地飞起一丝复杂情绪,在眨眼之后消失不见。
侧了侧首,他忽然说:“对不起。”
她长睫一颤,抿唇不语,是她自己蠢,明知是火坑还踩得义无反顾,不必怨天尤人。
他勾了勾唇沿,收回眸光,静默片刻后,才再度开口。
“三年前,洛岩道的别墅在公开销售前给我寄了一份目录,当时一心很喜欢他们的风格,于是我花五千万买了一幢送给她,没多久洛阳道的房子也开始筹建,在我亲自监督下——你知道那花了我多少时间?”
她仍然一声不发。
“耗时整整一年十个月,总造价是六千七百万美金。”
他站起身,绕过她踱到落地的透明幕墙前。
“虽然我很清楚那是为你而建,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带你回去,因为这些年来你从没真正想过回到我身边……带你回去干什么呢?向你展示我今日的成就?让你知道我实现了当年的诺言?还是借此告诉你,你离开我是大错特错?”
他回过身来看她,背光的眼眸淡明暗幽。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了解我内心的矛盾和挣扎,由此当天上掉下一个绝好的机会,让我遇到有家不能归的你时,我毫不犹豫就把握了。”
心头因他说的话而微微涩动,带着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荒凉,仿佛在漂泊半世后回首,他的身影仍停留在从前的地方如初如旧,咬了咬唇,她终于开口,“你带我回去真的——不是……”
“我的目的若只在于和你做爱,又何必第一天晚上把你送到之后就离开?”唇角不自禁地再度弯起,他向她走来,眸光闪熠,“相信我,如果我只是单纯想把你搞上床,不需要等到那一天。”
她白玉凝脂的脸飞上淡淡绯色,也许是躲不及,也许是没再想躲,迟疑间他的手已抚上她柔和颊线,他柔声道,“别再躲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薄唇落下,如轻羽拂过她的容颜,他极缠绵地吻吮她。
仿佛只是短暂的几瞬间,又仿佛过了许久。
有人敲门,她慌忙挣开他,一脸带笑的高访走了进来。
她赶紧道,“我先去准备文件。”
占南弦从高访的笑容上撤回眸光,摇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
高访道,“杨文中已经回去了,今天不会签约。”
温暖愣住,有点如惊弓之鸟,“怎么突然变卦了?不会又和我有关吧?”
高访忍俊不禁,“不关你的事,半小时前有人向大华董事会的每一位成员速递了一份文件,举报杨文中和代中有佣金交易,大华现在内部大地震,勒令他马上回去交代清楚。”
温暖看看他,再看看占南弦,他脸上含着成竹在胸的浅淡笑意,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会议桌面的水渍上,终于明白了一点什么,拉张椅子颓然坐下,“原来你们故意的。”
全世界都以为大华和浅宇会在周一上午十点签约,现在看来,不过是占南弦设的一个局,“你们早知道到有人会暗整杨文中?”
“不是知道,只是判断。”
“到底怎么回事?”
“南弦预料到整桩生意中必有这么一个人,他既不想让大华和代中顺利合作,一定会选在他们签约之前搞破坏,同时又不想让我们从杨文中被搞下台这件事里获利,所以他最好的破坏时间是在我们签约已成定局之后、又赶在代中未签约之前。”
由此他故意布了一个迷阵,先把浅宇的签约时间定在与代中同一天,只比代中提前四五个小时,到了这一天他虚张声势,被蒙在鼓里的杨文中粉墨登场。
这样外人多半会以为浅宇已经和大华如期签约,那个人就算有什么怀疑,也因为时间仓促而无法等得到消息的确认,因为他必须得赶在下午代中签约前揭发这件事。
温暖想了想,“我还是不太明白。”
高访解释道:“凭借杨文中个人的能力,他不可能敢独自向代中抽取高额佣金如此之久,由此可以推断,在他背后肯定还联合了董事会里的其他成员,只不过因为他这一派目前当权,事情又一向做得隐秘,所以别人拿他们没办法。”
而如无意外,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会让杨文中致命,被辞退自不必说,还极可能官司缠身,这就必然会牵连到大华董事会里的权力更替,其内部想趁机踩着他上位的人绝不会少。
“这和我们签不签约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一方面由于我们是和杨文中签约,要是他出了事浅宇可能也会被牵连进去,虽然我们什么都没做,但如果传出去需要接受商业调查,那对公司影响不好。”
“这点我可以理解。”
“另一方面,杨文中出了这种事,大华不但陷进诚信危机,和代中的关系也肯定从此破裂,而如果我们已经签约,被捆死了在这桩生意里,则大华最终上位的人就有机可乘,他免不了会想方设法把代中吐出来的那一份交给相熟的公司去做,以此来巩固他的地位,而绝不会考虑再交给我们。”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已经签约,那么在已有了浅宇这个合作商的基础上,新的当权人一定会把原来代中的那份交给自己人去做,这样一来,浅宇除了手中已得的这份合约,不可能再有别的获利——告密者既要破坏代中的生意,同时又不让浅宇得利的目的就都达到了。”
“没错。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签,随时可以中途抽身走人,这样情势就微妙了。”
“怎么微妙?”
“很简单,我们完全可以向大华提出,要求他们把代中的那一份也交给我们来做,如果他们不答允,大不了这单生意我们不接。”
温暖轻啊一声,“我明白了。”
如果浅宇在此时退出,则大华之前为了筛选合适的合作商以及一次次磋商谈判所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就等于付诸东流,在这个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得再耗费漫长的时间去把流程重来一遍。
另一方面,能帮大华克服技术难关的大公司本来就不多,如果既没代中,又缺浅宇,就算得权者想把生意交给别人去做,也未必能在董事会上获得通过——董事会里只要存在野心勃勃的人,就不可能会让得权者顺利运作。
在这种如战国烽烟各派相持不下的境地,为了保持势力的平衡,反而和任何一派都没有深入交往但资本雄厚、实力超群的浅宇,会是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最佳中庸之选。
由此占南弦要想拿下代中的份额,只需保持充分的耐心,等大华内部各不相让的派别明争暗斗到最后,在他们通通认识和接受谁也压制不了谁的事实时自然而然会达成统一意见,就是同意他开出的条件,把整个案子交给浅宇去做。
而这个达成统一意见的时间不会太久,因为浅宇无所谓,但大华本身却拖不起,他们一定会想尽快解决这个事情。
想通这些道理之后,温暖沉默了许久。
朱临路终于还是丢了大华这个客户,占南弦也终于全盘拿下这桩生意。
原来……他是蓄意碰触她的手,在他看到丁小岱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他蓄意借由她们使签约进行不下去……原来,他根本就知道她对他的情绪,知道她对他会有的反应……由此可知,他后来对她所讲的一番说话,其实也是早已打好腹稿。
在他知道自己已将达到拿下大华的目标之后,为了一种她未知的原因,或是她较之平时反常的疏冷让他预料到了她想走人的可能?所以他试图安抚她,用他早就准备好的一番措辞。
似乎不管是生意,还是她的情绪,一切尽在他运筹帷幄中。
忽然便觉意兴阑珊,似乎一下子便对这份工作觉得厌倦,日复一日也不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头来只觉了无生趣,什么都不想再问,什么都不想再知道。
她从椅子里站起,在高访略微讶异的目光中静静地离开了会议室。
直到她从门外消失,占南弦才收回凝定在她背影上的视线,转而望向厚透的玻璃墙外,良久不动。
连日来各大报追踪报道着几桩大新闻。
一是网坛天王罗杰?费德勒偕世界排名前八的选手到埠参加职网巡回赛年终总决赛。
二是代中公司自爆发出佣金丑闻后,股价暴跌。
整件事原来是因为太子党里一个高级成员的车子被盗,连同车里的手提也丢失不见,有人破解了他的密码,把手提里有用的资料全拿去卖给了相关的公司,其中记录着杨文中每一笔佣金来龙去脉的绝密档案,被卖给了与杨文中向来不和的某个大华董事会成员。
事情被揭露出来后,朱临路宣布引咎辞职,跟随他的太子党精英们也在同日内全部递上辞呈,当天的代中股价再狂跌百分之十。
原本已经被佣金丑闻搞得焦头烂额无法应对各大媒体追踪采访的代中公司,加上紧接而来的高职人员集体辞职、管理层混乱事件,尤其股市里投资者失去信心后无法止泻的大量抛盘,景况之凄已相当于是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而朱临路说到做到,再也没有和温暖联络。
星期五时她给温柔电话,两个人无关痛痒地聊了几句,都不提前事。
周六温柔依约过来午饭,吃到一半时,她小心翼翼地道:“《七周刊》说占南弦在米兰给薄一心订的婚纱已经运了回来。”
温暖微微笑了笑,“是,我也看到了。”
这是近日里的第三桩大新闻。
价值三百万美金轰动米兰和巴黎时装界,镶嵌有一百颗水晶、一百颗珍珠和一百颗钻石,比当年冷如风为林潇定做的世纪婚纱还更奢华。
温柔看看她,欲言又止。
她起身,“昨天买的杧果不错,我榨果汁给你喝。”
温柔放下筷子,“你真的打算永远也不谈那件事?”
她没有回头,无比平静,“都过去了。”
“你从英国回来的这么些年,看着你生活得这么自闭,有时候很想骂你,话到嘴边却总出不了口,因为我实在没有立场说你什么。”温柔跟着她走进厨房,似铁了心要和她谈个一清二楚。
“你想得太多了。”温暖道。在沧海桑田之后她在世唯一所有,也不过仅剩下温柔而已,手中一刻未停,把杧果剥了皮放进榨汁机里,她若无其事,“有没有办法弄到明天晚上费德勒对阵罗迪克的球票?我想去看。”
温柔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在无奈中第一千次,由着她改变了话题。
“我拿到后叫人送给你。”
“谢了。”她把榨好的芒果汁倒出杯子里。
像这种世界顶尖选手的现场秀,外面公开发售和炒卖的门票不过是针对普通观众,最好的观看席早在球员踏上本市前已被内部定购一空,没有一点儿背景肯定坐不到好位置,更何况像她这样临时起意。
这个时候她是没办法弄到好球票的,但交游广阔的温柔应该有这个能力……如同这每周的陪伴,如果让她为自己付出一点什么可以让她感觉好受一些,为什么不呢?
下午温暖再次提前回浅宇,独自上去办公室。
把抽屉里的白信封取出来,这一周来她都没有机会交出去,自周一起占南弦便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和大华进行密集的谈判,另一方面她从高访偶尔的说话中也隐约猜到了,浅宇似乎在秘密吸纳代中公司的流通股。
而她之所以没有在当天就给他,无非是想把事情处理得负责、成熟和大度一点,不管是什么关系都应好聚好散,没必要赌气或一走了之,所以她等一个心平气和的时机。
成长的悲哀或许就在于,人们再没有机会去表现纯真和幼稚。
好不容易浅宇和大华终于顺利达成共识,而她这一周来也着意把一些工作交给了丁小岱,细心指导她去处理。
思绪正飘忽中,听到电梯的叮声响起,她迅速把信封放回抽屉里。梯门一开就见到她略为慌张的样子,占南弦不动声色地走过来。
在他快到她面前时,她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占总。”
占南弦看她一眼,这一周来她一直这样,刻意把两个人的关系打回到相见之初,仿佛他与她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依然还只是当初那个刚刚上来六十六楼时他的秘书。
正当温暖以为他会和以往一样,直接从她身边经过进入他自己的办公室时,他却忽然停下在她跟前,“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社交礼仪可以打足一百分?”
她笑了笑,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端端谈到这个话题,半垂长睫下不动如山的水色眸光,依旧只停在他的衬衣扣子上。
他的唇角惯常地勾起弧线,“在你们女子必习的礼仪里,是不是有这样一条,如果不想直视对方的眼睛而又不能显得没有礼貌,最佳方法就是在对方说话时看着他的鼻子或嘴巴,是这样吗?”
她尴尬地侧了侧首,将目光从他颌下调离。
“整整一周不看我一眼,除了公事外不和我说一句话,真有你的。”他的话隐隐含笑,似乎她的如坐针毡让他心情愉悦,然后渐化成亲昵的微微低喃,“还是那么要强。”
在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前,桌上手机如同救命般及时响起,她迅速退开,接通电话,“hello……好,我马上下来,谢谢。”挂了后匆匆对他道,“我下楼一趟。”
望着她几乎是夺路而逃的背影,无人看到他的眸色再次变得幽深无底,仿佛交织着万千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情绪,两簇暗黑浓得看不见尽头。
直到她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他才收回追远的目光,转身时眼风不经意地掠过桌下微开一线的抽屉,来时电梯开处她那一瞬的慌张闪入脑海,他轻轻把它拉开。
温暖在一楼大堂收取了温柔叫人送来的球票,一看座位是包厢里的第四排,不得不感叹温柔果然能力非凡。
返回办公室后,她开始准备占南弦处理完电邮后便需批阅的文件。
那个将深沉发挥到极限的男人,确然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她记忆中的占南弦,如今的他只是随意地往她面前一站,周遭便形成压迫的气场。
和他待在一起不但随时会被识破最深的心事,他全身散发出来的魅力,也越来让她越觉得难以适从,尤其当他打定主意要让她对他的存在无法忽视时,应付他便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即使只是短短几分钟,也已足够令她深感辛苦。
这份工作,早已失去最初的平静轻松。
她拿出抽屉里的辞职信,和文件一起捧起敲门进去,放在他的桌面。
“这些文件都需要你批复。”
他头也不抬,“你过来,我没明白这封邮件在讲什么。”
她走到他身侧,俯首看向屏幕,下一瞬骤然袭来的强力令她跌入他怀内,他在电闪间把她的身子扳转,柔软唇瓣覆上来,她极力挣扎,躲避着他如雨点般落下的燎原星吻,抗拒道:“不要!你放开我!”
他猛然将她压在桌面,“我也想放。”扣紧她十指如愿吮上她的唇,与她深深纠缠,他火一样地吟喘,“可是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久。”
她在绝望中试图阻止他探入裙底的指掌,“你别这样!”
“嘘,别拒绝我。”他轻而易举地扯下她的贴身蕾丝,在她耳际软语诱哄,“乖,放松一点,我保证,这次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再有电话……只有你和我,就我们两个……我该死地需要你,给我……温暖,给我。”
他惊人的体热即使隔着被撩高的衣物,也依然将她烫得无力,抗争的意志被他一点点搓揉成碎,那似满含深情的温柔惑语更是将她的排斥安抚成了柔弱和放弃,最终在他勃入牵扯出的微痛中,她的心神全然涣散,唯一只被他沾染过的生涩纯真,再度深深沉沦为他炽欲的祭品。
长久之后,直到在绵绵细汗中结束,虚软的她仍然无法明白。
这抵挡不得一次次屈服于他的故伎重施到底是因为什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然而她那么害怕,令思绪戛然止住,不能容许自己再深想下去,那个禁锢在破碎往事中的心念,绝不是此时的她可以伸手碰触的。
“明天有时间吗?”他在缱绻抽身时轻问。
明明内心悲伤不已,然而从她唇间流淌出来的声音却因微颤而近似赌气般嘤咛嗔怨,“我有事。”
他浅浅笑了笑,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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