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九点了。每次旅行在外时,我都无法好好入睡,不过,昨晚我却睡得很熟。看来是因为长途跋涉的关系,才会感到如此疲惫。
我穿着拖鞋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真是惊人的雨势呀。石灯笼被吹倒后碎裂成三等分,巨大的山茶花树丛也被连根拔起倾倒在路旁。如果这里有巨人魔像,应该也会落得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凄惨下场吧。我穿上衬衫后走下楼。
由于昨天大家都很晚睡,所以今天将早餐与午餐兼并,用餐时间也订为十一点。洗完脸后,我来到餐厅。桌上的碗盘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完毕,良子看见我的身影后便从厨房擦着手走出来。
“啊啊,真早呀。你睡得好吗?”
“是的,睡得很熟。台风状况如何?”
“据说已经横越九州岛地区了。气象预告报导这里也会有危险。”
“真是伤脑筋呀,这下回不去了。”
“有什么关系呢?和我们不同,你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工作……请安心地住下来吧。”
对于昨晚上演的新潮流大悲剧,良子只字未提。她应该没料到我居然隔着一片窗帘听到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吧?
“大家应该快起床了。”
良子看着墙壁上的时钟说道。脸上擦着一层薄薄淡妆,将往昔艺妓的娇媚风情衬托得更加艳丽,让人不禁嫉妒起能将如此美人纳为内人的海彦。
“你睡得好吗?”我勉强找出其他话题与良子交谈。
“嗯,我也睡得很熟。我在睡前喝了一点葡萄酒,所以很快就入睡了。我的丈夫则是完全没喝……”
常常出席参加酒宴陪酒的话,酒量自然会变强。喝完睡前酒后,眼睑被染成樱花色的良子的姿态应该更加撩人吧。羡慕海彦的心情不禁越来越强烈。
然后,海彦终于起床了,动作迟缓地现身在餐厅里。这个男人不管睡得再九,脸上永远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他应该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妻子居然与别人商量私奔的话题,脸上的表情相当平静。
过了没多久,绘马子穿着犹如火烧般的艳红对襟毛衣外套来到餐厅。假使与良子相对而坐,就会着迷于她的美丽,但是如果看见绘马子,又会受她吸引。真不知道该说我是感情丰富,还是不知检点呀。
接着,丑太郎与悟也相继入座。昨天与悟见面时,他身上穿着浴衣,今天早上的打扮则是罕见的俄式民俗风。看来这些画家们不仅技巧拙劣,连穿衣品味也相当拙劣呀。
我凝视着聚集在餐厅里的这群人,如果将某些人相似的肥胖体型摒除在外,大家的容貌与个性都各不相同,几乎没有任何共通点。他们靠着良介先生这一个连结点才勉勉强强地维持住彼此之间的关系,不过,若是有一天老先生去世了,他们必定会立即崩坏成一盘散沙。
正当我心不在焉地思索这个问题时,耳边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了。
“喂,你最近都写些什么呢?”
绘马子的眼睛凝视着我。和丑太郎那个白猪不同,一想到有如此美人儿会阅读我的作品,我的心中就会自然而然地洋溢着无比喜悦。
“大约长达六百页的作品唷。再写完剩下的一百页就能完成了。非常辛苦,我都因此消瘦啦。”
“哇,好高兴,真是令人期待呀。”
绘马子露出雪白的皓齿,声音里充满兴奋的语气。即使是客套话,也是让人听完后会心情愉悦的发言呀。
对于绘马子而言,丑太郎与悟等人都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而且这些堂表兄妹们必定不会对突然出现就能分得遗产的她投以善意的眼光。聪颖的绘马子不可能不明白其中道理。她会与我亲近并不是因为我外表俊秀或是为人爽朗的缘故,主要的原因仅仅如前文所叙述。但是,无论理由为何,任谁都会喜欢美人面对自己时所展现的亲昵微笑吧?
正当我们喝着樱花汤时,姗姗来迟的猪谷老先生终于现身了。爽朗地与大家打过招呼后,猪谷老先生一坐到椅子上就立刻叫唤良子说道。
“太太,请给我一些补给品吧……”
犹如小孩子对母亲撒娇的语气。虽然他还不到酒精中毒的地步,不过,据说如果他在每天早中晚这三个时间没有补充酒精的话,身体就会感到不适。只要是含有酒精的饮品皆可,不管是威士忌、啤酒、还是日本酒,全都一视同仁。良子了解他的意思后,在玻璃酒壶中倒进半壶日本酒,趁着酒的温度还冰凉凉的时候亲切和蔼地奉上。
“哎呀,太太,真是不好意思……”
猪谷老先生笑容满面,慢慢啜饮品尝。当猪谷老先生喝得津津有味时,突然停了下来,纳闷地自言自语道。
“牧先生怎么还没出现呢?”
“对呀,真慢呀……”良子看向时钟。已经十一点十几分了。
“我去叫他。”
说完后,我走出餐厅。事实上,我回想起自己忘记将丢在寝室烟灰缸里的烟蒂熄灭,所以感到非常介意。
先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看到烟头已经自动熄灭了,心里念了一句“哎呀哎呀”之后,紧接着我便到良介先生的房前敲门……二次、三次、四次,尽管我试着叫唤了这么多次,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年纪老迈的良介先生应该不可能睡得这么熟。还是因为应门的声音被雨声所掩盖,所以我才听不到呢?
忽然感到一阵不安,我转动门把,发现门并没有上锁,我轻轻地打开门。推开栎木材质的沉重房门。寝室里的窗户被窗帘遮掩着,光线昏暗,未关的桌灯倒在地上,灯光冷冰冰地照射着良介的身躯。
事情有点古怪!这时我已经顾不得礼仪,赶紧走进房里。但是,当我走到只离良介先生身边二、三步的地方后,我却静止不动了。因为我看到从刚刚开始就面向对侧暗处的额头被人残酷地打裂,地板上留下一小摊血渍。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撞见被杀害的尸体。刚好一年前,一样是发生在神奈川县的真鹤地方,也就是所谓的“蔷薇庄杀人事件”,我曾经在那个事件里看过两具尸体。但是,无论看过几次,这都是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景色。心脏狂跳不已,喉咙深处阵阵作呕,我紧紧闭起嘴巴。桌子上倒着一只沾满血迹的文镇。
正当心里想着“得赶快通知海彦才行……”而抬起头时,我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良介先生倒下的前方墙壁上,挂着由先生搜集而来供自己玩赏的“女脸面具”,数量大约有二十几个,分成四排整齐地装饰在墙上。这些面具的正确名称其实是“乙”,通常都是泛指一些脸型肥胖的丑女面具。“乙面”有许多种类杂多的表情,而它们的共通之处就是面具所现的都是些丑陋婢女的容貌,不过,被收藏在此处的面具表情全都不一样。脸型圆润的、长脸的、肤色白皙的、黝黑的……然后,现在吸引我目光的是某个伸出舌头的“乙面”被人转了一圈倒挂在墙壁上。那个面具的正确位置是从第二排右边数来的第三个面具。难不成这是一种咒术吗?然后,下一瞬间我立刻跑向走廊。
听完我的紧急通报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跑上楼,站立在走廊往房内窥伺。全部的人都一语不发,脸上布满讶异与惊恐的神情,像一根根图腾柱般伫立在原地。
良子抽抽噎噎地开始啜泣,绘马子的手按住双肩,试着让自己保持冷静。除了她们之外,只有良介先生的下棋对手猪谷老先生露出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至于良介先生的外甥们虽然感到讶异,在他们身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哀伤。难道这几位外甥们并不敬爱良介先生吗?还是他们都是属于最近流行的冷漠派呢?答案恐怕两者皆是。
“喂,那、那个面具怎么了?”
听到丑太郎金属般的声音后,我回过神来。他的声音相当刺耳,只要听到那个声音的人,无论睡得多熟都会被吵醒吧。
“你看到现场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吗?”
令人感到不快的声音与质问方式。仿佛意有所指地暗示“是不是你这家伙的恶作剧”。我沉默不语地朝他点头。
“昨晚最后进来这里的人是谁?”
“我想应该是我唷,我来这里将水壶里的水换新的。”
“那个时候就已经被倒挂了吗?”
“这个嘛,有没有呢……”良子在讲话时,语尾常常没有说完就消失不见。
“我想应该是没有吧,伯父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呀,如果有人恶作剧的话他应该不可能会闷不吭声吧。”
海彦说的没错。丑太郎用力地点头。
“嗯,好吧,我们稍后再一起商量吧。还有,必须赶快报警。房门也必须上锁,任何人都不准进来。海彦,把这个房门的钥匙拿来,由我来保管。”
终于,用海彦送来的两把钥匙将房门上锁后,丑太郎就将钥匙丢进口袋里,然后转过身来以锐利的眼光看着大家。
“伯父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害的。目前可以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犯人就隐藏在我们七个人之中呀。”
丑太郎的冷漠眼光环顾着我们,接着用指尖将滑落的眼镜往上推。现在,丑太郎那双犹如猪只的小眼睛看不见任何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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