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卢森堡电台播放桃色岁月的《爱是什么》,卡罗琳都会哭。
十六岁的莉莉觉得自己有点知道卡罗琳是什么感觉了。这和瓦利回家后在隔壁弹唱,她们却不能去隔壁告诉他唱得有多好是一回事。
爱丽丝醒着的时候,她们会把她抱到收音机前,告诉她:“唱歌的是你爸爸!”爱丽丝完全不能理解,只知道这是件让人兴奋的事情。有时卡罗琳会对着她唱,莉莉则在一旁弹吉他唱和声。
莉莉觉得自己此生的任务就是帮卡罗琳和爱丽丝移民到西方,让母女俩和瓦利早日团圆。
卡罗琳仍住在米特区的弗兰克家。卡罗琳的父母已经和她撇清了关系。他们说卡罗琳生下一个私生子,是对他们的侮辱。但事实上,他们是因为卡罗琳的父亲受到斯塔西的威胁,要因为卡罗琳和瓦利的关系而剥夺他的车站管理员职位才抛弃她的。从家里被赶出来后,卡罗琳便一直和瓦利的家人住在一起。
莉莉很高兴有卡罗琳作伴。卡罗琳像个大姐姐一样,完美地替代了丽贝卡原先在她心中的位置。莉莉也很喜欢卡罗琳的新生儿。每天放学以后她总会帮忙看一会儿爱丽丝,让卡罗琳休息几个小时。
这天是爱丽丝的一周岁生日,莉莉做了个蛋糕。爱丽丝坐在一把高脚椅上,快乐地用木勺敲着一个小碗。莉莉则把蛋糕捣碎成婴儿可以吃的小块。
卡罗琳正在楼上的房间里收听卢森堡电台。
爱丽丝的生日正好是肯尼迪被暗杀的纪念日。西德的电台和电视台在做肯尼迪总统遇刺的报道,评论他的死造成的深远意义。东德的电台对此却噤若寒蝉。
林登·约翰逊因为肯尼迪的死而担任总统也有一年了。但三个星期前他才以压倒性的胜利击败了极端保守派共和党人巴里·戈德华特,赢得了大选。莉莉对此很是高兴。尽管出生在希特勒死后,但了解那段历史的莉莉很害怕戈德华特这种为种族仇恨拼命找理由的政客,害怕他们会使历史倒退。
约翰逊不像肯尼迪那样深得人心,但他似乎也决意要保卫西柏林。这是柏林墙两边的德国人关心的头等大事。
莉莉把蛋糕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时候,卡拉下班回家了。尽管人们都知道卡拉是个社会民主党党员,她还是保住了大医院护士长的职位。有一次,医院传出了解雇卡拉的流言,听到以后,护士们威胁说要罢工。医院院长被迫承诺让卡拉继续做护士长,化解了护士们的罢工威胁。
尽管仍然在试着远程控制自己的工厂,莉莉的父亲却被强行安排了一份工作。弗兰克在东德的一个国有工厂当工程师,生产一些质量远不如西德同类产品的电视机。一开始他提了些改进产品的建议,但这被看成是对上级的批评,所以他很快就默不作声了。下班后,弗兰克一走进厨房,便和家人们合唱起了德国传统的生日快乐歌。
接着他们坐在餐桌四周,谈论起爱丽丝还能不能看到父亲的问题。
卡罗琳进行了移民申请。偷渡到西柏林越来越难了:如果只是一个人,她还可以试着偷渡。但现在她不能拿爱丽丝的性命冒险。每年,东德都有一些人能获得合法移民的许可,但没人知道这类许可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大多数被准许移民的是丧失劳动能力的人,还有些孩子和老人。
卡罗琳和爱丽丝也属于没有劳动能力的人,但她们的申请却被拒绝了。
和往常一样,当局没有给出拒绝的理由。
政府自然不会告诉你哪些申请有可能获得通过。因为缺少信息流通的渠道,东柏林充斥着关于向西方移民的种种流言。有人说可以直接向东德领导人瓦尔特·乌布利希发出吁求。
瓦尔特·乌布利希个子很矮,留着列宁式的胡子,在所有事情上都讲求正统。据说,他因为赫鲁晓夫不是个教条式的领导人而对莫斯科发生的政变暗自窃喜。尽管这样,卡罗琳还是给他写了封私信,说自己想和孩子的父亲结婚,希望能移民。
“据说他是个有着老式家庭观念的人,”卡罗琳说,“如果这种说法没错的话,他应该能帮上一个只是想让孩子拥有父亲的女人的忙吧。”
东德人大半时间都在猜测政府的想法和行动。东德政府的政策不可预知,而且变化很大。他们会允许在满是年轻人的夜总会播放摇滚乐,然后又突然在一夜之间禁止摇滚乐。他们曾经对穿着很宽容,后来却开始逮捕穿牛仔裤的年轻人。政府开放了外出旅行的权利,但几乎没什么人得到去西德走亲戚的许可。
茉黛外祖母加入了莉莉和卡罗琳的对话。“很难判断暴君会怎样做,”她说,“他们习惯用这种不可预知性来统治人民。我在纳粹和德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都生活过,两者令人沮丧地极为相似。”
有人敲了敲门。打开门以后,莉莉惊恐地发现已经和姐姐离婚的姐夫汉斯·霍夫曼站在门口。
莉莉把门只开了一条缝,“汉斯,你想干什么?”
汉斯是个壮汉,能轻易地把门撞开,但他没有这样做。“莉莉,把门给我打开,”他不耐烦地说,“我是警察,你不能把我关在门外。”
莉莉的心狂跳,但她却一边把着门,一边对身后狂喊:“妈妈,汉斯·霍夫曼在门口。”
卡拉跑着过来了。“你是说汉斯吗?”
“是的。”
卡拉站在莉莉刚才站着的位置上。“汉斯,这里不欢迎你。”她的话音平稳而不屑,莉莉却觉得她的呼吸里带有着一丝焦躁。
“是这样吗?”汉斯冷冷地问,然后他话音一转,“即便这里不欢迎我,我还是想和卡罗琳·孔茨谈一谈。”
莉莉恐惧地叫出了声。为什么偏偏是卡罗琳呢?
卡拉问出了这个问题:“找她干什么?”
“她给总书记瓦尔特·乌布利希同志写了封信。”
“给总书记写信就犯罪了吗?”
“恰恰相反。总书记是人民的领袖,任何人都可以给他写信。他很高兴收到来自人民的信件。”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威吓卡罗琳呢?”
“我会把我来的目的解释给孔茨小姐听的。你不觉得应该让我进来吗?”
卡拉小声对莉莉说:“他也许有关于卡罗琳移民申请的事情要说,最好让他进来,看看他要说什么。”说着她敞开了门。
汉斯走进玄关。他年近四十,块头很大,背有些驼。他穿着一件深蓝色双排扣大衣,一看就是东德一般商店里买不到的高档货。这件颜色阴郁的大衣使他显得更为阴险了。莉莉本能地远离着他。
汉斯熟悉这里的一切,表现得好像他仍然住在这里一样。他脱下大衣,挂在玄关的衣架上,然后自说自话地走进厨房。
莉莉和卡拉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沃纳站在厨房里。莉莉怀疑他会拿出藏在放锅的抽屉后面的那把枪。卡拉之所以到门口周旋也许就是为了让他有时间拿到枪。莉莉试着控制双手的颤抖。
沃纳没有掩饰自己的敌意。“我很吃惊,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你。”他说,“你做了那些事,居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卡罗琳看上去惶恐而焦虑,莉莉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汉斯是谁。她在一旁对卡罗琳说:“他是斯塔西的人,他娶了我姐姐,在这里住了一年监视我们。”
卡罗琳捂住嘴倒吸了一口冷气。“就是他啊?”她轻声问,“瓦利和我说过他的事情,他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汉斯听到了她们的窃窃私语。“你一定就是卡罗琳吧,”他说,“你写了封给总书记同志的信。”
尽管很惊恐,卡罗琳还是壮着胆子说:“我想和我孩子的父亲结婚,你可以让我达成这个心愿吗?”
汉斯看着坐在高脚椅上的爱丽丝。“孩子挺可爱的,”他说,“男孩还是女孩?”
仅仅是汉斯对爱丽丝的打量就让莉莉害怕得浑身打战。
卡罗琳不情愿地说:“是个女孩。”
“叫什么名字?”
“爱丽丝。”
“爱丽丝,嗯,你信里好像是这么写的。”
他对孩子的假装友好比赤裸裸地威胁更让人害怕。
汉斯拉出一把椅子,坐在厨房里的饭桌旁。“卡罗琳,这么说,你想离开这个国家是吗?”
“我想你们会很乐意让我离开——政府不喜欢我的音乐。”
“可你为什么要表演腐朽的美国流行音乐呢?”
“摇滚乐是美国黑人发明的,是被压迫的人的音乐,是革命的音乐。因此我对乌布利希同志不喜欢摇滚乐感到十分不解。”
汉斯总是对在争辩中处于下风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德国有这么多优秀的传统音乐,你们为什么不表演呢?”他问。
“我喜欢德国的传统音乐,自信在这方面比你了解得更多。但音乐是不分国界的。”
茉黛外祖母倾身向前,带着怒意说:“共产主义也是,同志。”
汉斯没理她。
卡罗琳说:“我父母把我抛弃了。”
“这是因为你的腐朽生活方式。”
莉莉出离愤怒了。“那是因为你,汉斯,你威胁要让她父亲失业!”
“不是那回事。”他柔和地说,“值得尊敬的父母在发现女儿变得反社会、不知廉耻以后,都会这么做。”
卡罗琳流下了愤怒的泪水。“我没有不知廉耻。”
“可你生下了一个私生子。”
茉黛又发话了。“汉斯,你似乎不懂生物学。不管是不是合法的,人类都需要繁衍后代。这和廉耻没有任何关系。”
汉斯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拒绝承认失败。他对卡罗琳说:“你要嫁的人是个通缉犯。他杀了个边防兵,然后逃到西方去了。”
“我爱他。”
“卡罗琳,你是要总书记给予你移民的特权是不是?”
卡拉说:“这不是什么特权,只是公民应得的权利。自由人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卡拉的话提醒了汉斯。“你们这些人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你们根本没意识到你们属于一个一心同体的社会。你要知道,就连海里的鱼都知道要成群游泳!”
“但我们不是鱼。”
汉斯没有理会卡拉的反驳,而是转身对卡罗琳说:“你是一个因为不检点而被家里赶出来的堕落女子,又寄居在一个众所周知有反社会倾向的家庭,现在还想和一个杀人的逃犯结婚。”
“他不是杀人犯。”卡罗琳小声说。
“人们写给乌布利希的信都得送到斯塔西去评估,”汉斯说,“卡罗琳,你的信被送到一个下级警官手里。因为年轻没经验,这位下级警官对你产生了同情心,建议批准你的申请。”莉莉觉得汉斯的话听上去不错,但她知道后面肯定有转折,她的判断没错,“还好,他的上司记得我以前处理过你们这不守规矩、老是惹麻烦的一家人,”他带着憎恨的表情环顾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把报告交给了我来处理。”
莉莉已经知道汉斯会这么说了。他们一定会得到一个令人心碎的结果。汉斯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他们他已经以官方的名义把申请抹杀在了摇篮之中,也是为了以个人身份让他们死心。
“你会收到一份每个人都会收到的正式回复,”他说,“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不会被准许移民。”
“我能去看瓦利吗?”卡罗琳乞求道,“几天就行,爱丽丝还没见过她父亲呢!”
“不行就是不行,”汉斯僵硬地笑了笑,“申请移民的人禁止出国旅游。”接着他又恨意满满地补充了一句,“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明年我会继续提交申请。”卡罗琳说。
汉斯站起身,露出压倒一切的笑意。“不管是明年、后年还是再往后,你能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依次看了看客厅里的每一个人,“你们所有人都得不到出国的准许,永远得不到。我在这儿发誓,永远不让你们这些人离开东德。”
说完这些,汉斯便离开了。
戴夫·威廉姆斯打电话给经典唱片。“你好,切莉,我是戴夫,”他说,“能和埃里克谈上几句吗?”
“他现在不在。”切莉说。
戴夫又气又失望。“我这已经是第三次给他打电话了。”
“你可真不走运。”
“他可以给我回电话。”
“我会问问他的。”
戴夫挂上电话。
这不是不走运,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桃色岁月乐队经历了非常成功的1964年。《爱是什么》占据了排行榜第一,没有莱尼的桃色岁月与包括传奇巨星查克·贝里在内的一众巨星进行了环英巡演。戴夫和瓦利搬进了戏院区的一套两室公寓。
但让人沮丧的是,他们的事业没有继续红火下去。
桃色岁月录制了第二张专辑,是为了圣诞节录制的,一面是《尽情舞动》,另一面是《我是男子汉》。埃里克没有征询任何人的意见就确定了这两首歌。如果是戴夫,他宁愿录首新歌做主打。
戴夫的想法没错,《尽情舞动》在销量上遇到了滑铁卢。这时已经到了1965年1月,展望新的一年,戴夫突然感到一阵恐慌。晚上做梦时,他经常梦见自己从屋顶、飞机或梯子上掉下来,在感到生命即将结束时一下子惊醒过来。对于未来,他也产生了类似的感觉。
戴夫让自己确信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音乐家。他离开了家,离开了学校。他已经十六岁,到了可以结婚和交税的年纪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有了份工作,但突然间一切都分崩离析了。他不知该怎么办。除了音乐,他一无所有。他无法面对回家住的耻辱。在流传至今的古老传说中,少年英雄常常会以“扬帆远航”为归宿。戴夫也有过就此消失、五年后胡子拉碴地带着满身的军功章回来的想法。但他从内心里深处知道自己受不了海军的死板纪律,去那儿可能比上学还糟。
他甚至都没了女朋友。离开学校的时候他就结束了和琳达·罗伯特森的恋情。当时琳达哭了,她说自己早料到会发生这种事。领取《美丽歌声》节目酬劳的时候,戴夫从埃里克那里要来了米姬·麦克菲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给麦克菲,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吃饭或看电影。麦克菲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你的确很可爱,但我不能被人看见和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约会。我的名声已经很糟了,我不想看起来像个傻瓜。”戴夫被这番话深深地伤害了。
瓦利坐在戴夫身边,像往常一样拿着把吉他。他用戴着金属指套的左手按着和弦,弹唱道:“今早醒来,我会把扫帚弄干净!”
戴夫皱起眉头。“这是埃尔默·詹姆斯的弹法啊!”过了一会儿,他说。
“这叫瓶颈吉他,”瓦利说,“以前他们用破瓶子的瓶颈来弹吉他,不过现在有些人已经改用金属物件来弹了。”
“听起来还不错。”
“你为什么一直打电话给埃里克?”
“我想知道《尽情舞动》卖了多少,想知道《爱是什么》在美国市场上的反响怎么样,想知道我们接下来的演出日程——但经理人就是不跟我谈。”
“开掉他,”瓦利说,“他只会拖我们的后脚。”
瓦利的英语已经很娴熟了,但这地方还用得不对。“你说的是‘拖累我们’的意思吧。应该说‘拖后腿’,而不是‘拖后脚’。”
“谢谢。”
“如果电话找不到他,我又怎么能开掉他呢?”戴夫闷闷不乐地说。
“直接去他的办公室找他。”
戴夫看着瓦利。“你有时候还真能说到点子上呢,”他感觉好了一些,“我正要去他的办公室找他谈。”
戴夫走出公寓,感觉无精打采。伦敦街道的一些特质总能让他振作起来。伦敦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之一——这里一切都可能发生。
丹麦街离他们的住处不到一英里。戴夫十五分钟就走到了那里。他上楼走到经典唱片的前台。“埃里克出去了。”切莉说。
“你确定?”他鼓足勇气,推开了埃里克办公室的门。
埃里克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被戴夫抓个正着,显得有点蠢。但他马上改换成一副气势汹汹的姿态。“你来这儿干什么?”
戴夫没有立刻回答。父亲时常对他说:“别因为有人问你问题,就觉得自己必须回答,我在多年的从政经历中学到了这一点。”戴夫一言不发地走进门,顺手把门关上。
他知道,如果一直站着,埃里克会觉得自己任何时候都能把他打发走。于是他坐在埃里克办公桌前的座位上,交叉起了双腿。
坐定以后,他问埃里克:“你为什么避着我?”
“你这个小鬼,我一直很忙,找我有什么事?”
“找你的事多了,”戴夫略显夸张地说,“《尽情舞动》卖得怎么样?我们在新年里要参加哪些演出?美国有什么消息?”
“零,零,零,全都是零,”埃里克说,“满意了吗?”
“我为什么要对此满意?”
“这里有二十英镑,”埃里克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卷纸币,“这就是你们从《尽情舞动》里得到的全部收入。”他把四张五英镑钞票扔在桌上。“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想知道具体数字。”
埃里克笑了。“具体数字?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是你的客户,你是我的经理人。”
“白痴,我没什么可帮你经理的。你们只是个昙花一现的乐队而已。这在音乐行业里并不少见。你们运气不错,拿到了汉克·雷明顿的一首歌,但没有真正的才能。一切都结束了,就当做了个好梦吧,回学校去吧。”
“我不能回学校了。”
“为什么不能,你现在只有十六七岁吧?”
“我每门考试都不及格。”
“那就去找个活干。”
“桃色岁月将是世界上最成功的乐队,我会成为音乐家。”
“小子,做你的梦去吧。”
“我会的。”戴夫站起身。正准备离开,他突然想到未来发展还存在一个障碍:他和埃里克还签有合同,如果乐队未来发展得好,埃里克有可能会要求分成。他问埃里克:“你不再是‘桃色岁月’的经理人了,是这个意思吗?”
“感谢上帝,你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要拿回我那份合同。”
埃里克突然变得很疑惑。“什么?为什么?”
“我们签署合同是因为你听了《爱是什么》,现在你不想继续执行那份合同了,不是吗?”
埃里克踌躇着。“那你为什么要拿回那份合同?”
“你刚跟我说我们没有才干。如果你觉得我们有广阔前景的话——”
“别说笑了。”埃里克拿起电话,“亲爱的切莉,把桃色岁月的合同拿出文件袋,在戴夫出门的时候还给他。”说完他挂上电话。
戴夫从桌上拿走了钱。“埃里克,我们俩有一个是傻瓜,”他说,“我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瓦利爱上了伦敦。伦敦到处都有音乐:民谣俱乐部、打击乐俱乐部、剧院、音乐中心,还有众多的歌剧院。只要桃色岁月不演出,瓦利就到各处的俱乐部和剧院看演出,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和戴夫一起。他还时常去参加一些独奏会,从别人的演奏中获得一些新的灵感。
英格兰人很怪。每当他说他是个德国人,他们就会提起二战。英格兰人觉得他们打赢了二战,当瓦利向他们指出击败德国的其实是苏联红军的时候,他们总像是受到了冒犯,有时为了防止陷入无意义的争吵,瓦利会索性说自己是个波兰人。
但伦敦的半数人并不是英格兰人:这里有爱尔兰人、苏格兰人、威尔士人、加勒比人、印度人和中国人。伦敦的毒贩子大多出自英国殖民地:马耳他人出售兴奋剂药丸,海洛因贩子来自香港,买大麻则找牙买加人。瓦利喜欢去加勒比人开的夜总会,加勒比音乐的节奏明显和摇滚乐不同。那里通常有很多女孩围着他转,但每当受到女孩子的包围,他都会告诉她们自己已经订婚了。
有一天,戴夫不在公寓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来电的人问:“能帮我叫一下沃尔特·弗兰克吗?”
瓦利差点回答说外祖父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我是瓦利。”他犹豫了一下以后说。
对方换成了德语。“我是埃诺克·安德森,从西柏林给你打的电话。”
安德森是为瓦利的父亲管理工厂的丹麦会计师。瓦利记得他是个总把圆珠笔插在胸口口袋里的秃头男人。“出什么事了?”
“你的家人都不错,但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卡罗琳和爱丽丝的移民申请被拒绝了。”
瓦利像被人揍了一拳一样难受。他重重地坐了下来。“为什么?”他问,“是什么原因?”
“东德政府不会为他们的决定解释原因。我只知道一个你认识的名叫汉斯·霍夫曼的斯塔西特工去过你家。”
“那个卑鄙小人!”
“他说你们家的人永远都别指望移民,或者得到去西方旅游的许可。”
瓦利捂住双眼。“永远?”
“他是这么说的。你父亲让我把这些话转达给你。我很难过。”
“谢谢你。”
“有话要带给你家人吗?我仍然会每周去一次东柏林。”
“告诉他们,我爱他们。”瓦利哽咽了。
“我会替你带到的。”
瓦利咽了一口口水。“告诉他们,我们家总有一天会团圆的,我非常确信。”
“我会告诉他们的,再见。”
“再见。”瓦利凄凉地挂上电话。
怔了一会儿以后,他拿起吉他,弹起了和弦。音乐能给人慰藉。音乐里只有相互联系在一起的各个音符,没有奸细,没有叛国者,没有警察,更没有墙。他唱着:“爱丽丝,我想念你……”
戴夫很高兴能再次见到自己的姐姐。他在伊维所在的经纪机构“国际巨星经纪人公司”的办公室外碰到了姐姐。伊维戴着粉红色的宽边礼帽。她说:“没有你在,家里无趣多了。”
“因为没人和爸爸吵了吗?”戴夫笑着问。
“工党赢得大选以后,他比以前忙多了。现在他进入内阁了。”
“那你在忙些什么呢?”
“在拍一部新电影。”
“祝贺你!”
“听说你把经理人给踢了?”
“埃里克觉得桃色岁月只能昙花一现,但我们并没有放弃。不过我们必须获得更多的演出机会。可我们现在只能每周在飞驰夜总会表演几个晚上,这点钱连房租都不够。”
“我无法保证我们公司可以收留你们,”伊维说,“他们只是说可以和你谈谈。”
“我明白。”戴夫知道,没有哪个经纪公司会为了拒绝别人而找他们谈话。另外,“国际巨星”明显想要讨得伦敦近来最炙手可热的女星伊维·威廉姆斯的欢心。因此他对这次会面保有着很大的希望。
伊维带戴夫走进公司。“国际巨星经纪人公司”的办公室和查普曼那里很不一样。接待员不像切莉那样总是在嚼口香糖。接待室的墙上也没有贴各种优胜图片,而是涂成了各种水粉色。尽管没那么摇滚,但这里看起来很漂亮。
他们根本不需要等。接待员把他们带到了马克·巴特勒的办公室。巴特勒二十多岁,穿着时髦的拉袢领衬衫,戴着编织领带。巴特勒的秘书用托盘送来了咖啡。“我们喜欢伊维,很愿意帮她弟弟的忙。”最初的客套以后,巴特勒换了一副脸色,“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尽情舞动》对桃色岁月的伤害很大。”
戴夫说:“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我想知道你这话的确切含义。”
“要我实话实说的话……”
“尽管说吧。”虽然同为经理人,但马克·巴特勒还真是和埃里克·查普曼不一样啊,戴夫在心里感叹着。
“你们看上去只是个碰巧拿到汉克·雷明顿一首歌的普通乐队。人们只觉得歌非常好,而不觉得你们这个乐队好。这个世界不大——少数的几家唱片公司、凤毛麟角的策划、两个电视节目——他们对桃色岁月的看法大致相同。我无法向任何一处把你们推荐出去。”
戴夫咽了口口水,没想到巴特勒会如此开诚布公。他试着掩饰起自己的失望。“能拿到汉克·雷明顿的歌的确非常幸运,”他承认道,“但我们不是普通的乐队。我们有一流的节奏声部和出类拔萃的主音吉他手,我们的形象也不差。”
“你们必须向听众证明自己并非昙花一现。”
“我知道。但没有录制合同、没有更多演出机会的话,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证明我们的与众不同。”
“你们需要另一首好歌。你能从汉克·雷明顿那里再弄来一首吗?”
戴夫摇摇头说,“汉克不给人写歌。《爱是什么》是科尔德乐队不愿意录的歌,那只是个特例。”
“雷明顿也许能再写一首,”巴特勒摊开双手,做出个谁能说得准的姿势,“我没有音乐上的天分,所以当了个经理人,但我知道雷明顿绝对有那个能力。”
“好吧……”戴夫看了眼伊维,“我想我可以问下他。”
巴特勒轻松地说:“问一下又没关系。”
伊维耸了耸肩。“我不介意。”
“那就这样吧。”戴夫说。
巴特勒站起身,和戴夫握手。“祝你好运。”他说。
离开经纪公司大楼的时候,戴夫问伊维:“我们现在能去见汉克吗?”
“我要去买点东西,”伊维说,“我们约了晚上见面。”
“伊维,这事很重要,不然我的一生都得毁了。”
他们开着伊维的车去了切尔西。戴夫不时咬着自己的嘴唇。巴特勒残忍地告诉了他真相,使他能够面对事实。但巴特勒不认为桃色岁月有天赋——在他看来,那只是雷明顿的天赋。但无论别人怎样想,如果能从雷明顿那里弄来另一首好歌的话,他们的乐队就能重新走上正轨了。
但是怎么跟他开口呢?
“汉克,再写些民谣吧!”这么说太随意。
“汉克,我有困难。”这么说又显得太巴结了。
“我们的唱片公司在做《尽情舞动》的时候犯了个大错,但只要你能帮上点小忙,我们就能逆转局面。”戴夫不喜欢任何一种说辞,因为不愿意向别人伸手。
但他必须得做。
汉克在泰晤士河边有套房子。伊维带戴夫走进一套大房子,乘着吱吱作响的电梯上了楼。现在,伊维大多数晚上都待在这里。她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汉克,”她大叫一声,“我回来了!”
戴夫跟着伊维走进公寓。公寓的走廊里挂着一幅醒目的现代派画作。他们走过餐厅,朝放着一部巨大钢琴的客厅里看了一眼。哪里都没有人。
“他不在。”戴夫失望地说。
伊维说:“他也许在睡午觉。”
一扇门开了,汉克一边从一间明显是卧室的房间里走出来,一边拉上牛仔裤。“嗨,亲爱的,”他跟伊维打了声招呼,“我在睡觉呢!”接着他又看见了戴夫。“戴夫,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让伊维带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帮我个忙。”戴夫说。
“是这样啊,”尽管在和戴夫交谈,但汉克的眼睛却一直在看着伊维,“我还以为你会晚点过来呢!”
“戴夫等不及了。”
戴夫说:“我们需要一首新歌。”
“戴夫,现在不是时候。”汉克说。戴夫希望他解释,但汉克却没有给出解释。
伊维问:“汉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确实有一些事。”汉克说。
戴夫很震惊,人们一般总会回答说“没什么事”的。
伊维的女性直觉起了作用。“卧室里有什么人吗?”
“亲爱的,对不起,”汉克说,“没想到你会在这时回来。”
这时卧室门开了,安娜·默里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戴夫吃惊地张大了嘴。加斯帕的姐姐竟然在伊维男朋友的床上!
安娜穿着包括长筒袜和高跟鞋的一身正装,但她头发纷乱,上衣纽扣也扣错了位置。安娜没说话,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走进客厅拿了个小公文包,又走了出来。她走到公寓门口,拿下钩子上的大衣,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汉克说:“她是来跟我谈我的自传的,结果就……”
伊维哭了起来。“汉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我也没想到,”他说,“只是顺其自然发生了而已。”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我确实爱你。只是……”
“只是什么?”
汉克祈求地看着戴夫。“有些诱惑,男人完全无法抵挡。”
戴夫想起了米姬·麦克菲,于是点了点头。
伊维愤怒地说:“戴夫还是个孩子。汉克,我还以为你是个男人!”
汉克一下子火了:“伊维,请注意你的言辞!”
伊维难以相信汉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叫我注意言辞?我抓住你和另一个女人上床,你却叫我注意言辞?”
“我是认真的,”汉克带着威胁的语气说,“别得寸进尺。”
戴夫突然害怕了。汉克像是要打伊维耳光似的。爱尔兰的下层工人阶级都是这个德行吗?他应该怎么做——保护姐姐不被殴打吗?他是不是要和这个自猫王以来最伟大的音乐天才打上一架呢?
“得寸进尺?”伊维愤怒地问,“那我立马就从这扇门出去,这样就不算得寸进尺了吧?”她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向门外走去。
戴夫看了看汉克。“呃……关于那首歌……”
汉克无声地摇了摇头。
“好,”戴夫说,“今天先不谈这个。”他无法继续对话。
汉克为戴夫敞开门,戴夫走了出去。
伊维在车里哭了五六分钟,然后擦干泪水。“我开车送你回家。”她说。
车开到西区戴夫的公寓以后,戴夫对姐姐说:“到我的公寓来吧,我给你做杯咖啡。”
“谢谢你。”伊维说。
瓦利正坐在沙发上弹吉他。“伊维很伤心,”戴夫告诉瓦利,“她和汉克闹翻了。”说完他走进厨房,把咖啡壶放在炉子上。
瓦利说:“在英语里,‘很伤心’就是很不高兴。如果被人忘了生日什么的,不怎么高兴的话,应该说‘特别伤心’是吗?”
伊维笑了:“瓦利,你总是这么逻辑分明。”
“我还具有丰富的创造力!”瓦利说,“听听这个,你就会高兴了。”弹了会儿吉他,他开始唱道:“爱丽丝,我想念你。”
戴夫从厨房里走过来听他唱。瓦利用D小调唱了一首悲伤的民谣,里面有一些戴夫从没听过的旋律。
一曲唱完,戴夫说:“这首很棒。是电台里听来的吗?哪个歌手的?”
“是我写的。”瓦利说。
“厉害,”戴夫说,“再唱一遍给我听。”
这一次,戴夫即兴加入了和声。
伊维说:“你们俩很棒。你们根本不需要那个浑蛋汉克。”
戴夫说:“我想把这首歌唱给马克·巴特勒听。”他看了看表,这时是下午五点半。他拿起话筒,打电话给“国际巨星”。巴特勒还在办公。“我们有了一首歌,”戴夫说,“能去你的办公室弹给你听吗?”
“我很想听,但我正要下班呢!”
“你能在回家的时候顺道来一下亨莉埃塔路吗?”
犹豫了一会儿,巴特勒说:“那我顺道过去一趟吧,那里离地铁站不远。”
“想喝点什么?”
“金汤力就行。”
二十分钟后,巴特勒拿着杯酒坐在沙发上。戴夫和瓦利一边弹吉他一边合唱,伊维也加入了进来。
唱过一遍以后,巴特勒说:“再唱一遍!”
第二遍唱完以后,戴夫、瓦利和伊维期待地看着巴特勒。沉默了一会儿,巴特勒说:“我听过一首歌马上就能知道能不能打榜。这首歌肯定能上榜单。”
戴夫和瓦利笑了起来。戴夫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喜欢这首歌,”巴特勒说,“有了这首歌,我可以给你们唱片录制合同。”
戴夫站起身,放下吉他,和巴特勒握手表示交易完成。“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了。”他说。
马克抿了口酒。“这首歌是汉克现写的,还是他放在哪个抽屉里的啊?”
戴夫笑了。成交以后,他可以把真相说出来了。“这不是汉克·雷明顿写的歌。”他说。
巴特勒扬起了眉毛。
戴夫说:“你以为是首汉克的歌才会过来听,很抱歉没有及时告诉你真相,我只是不想给你留下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是首好歌就够了。但这歌是从哪儿来的啊?”
“这首歌是瓦利在我去你的办公室的时候写的。”戴夫告诉他。
“你写得非常棒,”巴特勒转身看着瓦利,“能为唱片的另一面再写首歌吗?”
“你应该出去走走。”莉莉·弗兰克对卡罗琳说。
事实上这是莉莉的妈妈卡拉而非莉莉的主意。卡拉对卡罗琳的健康状态很担心。汉斯·霍夫曼走后,卡罗琳日渐消瘦。她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卡拉对莉莉说:“卡罗琳才二十岁,她不能像修女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你能带她出去走走吗?”
此时她们正在卡罗琳的房间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给坐在地板上、被玩具包围的爱丽丝听。有时爱丽丝会兴奋地鼓鼓掌,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不理她们,自己玩。爱丽丝最喜欢的正是那首《爱是什么》。
卡罗琳说:“我没法出去,我得照看爱丽丝。”
莉莉对卡罗琳的反对早有准备。“我妈妈可以照看她,”她说,“茉黛外祖母也能。最近爱丽丝晚上都很乖。”十四个月大的爱丽丝已经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我觉得这样做不大好,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出去。”
“你已经好几年没晚上出去过了。”
“但瓦利会怎样想?”
“他才不希望你躲在家里一个人闷着呢。”
“我还是拿不定主意。”
“今天晚上我要去圣杰特鲁德青年会,我们一起去那儿玩吧。那里能唱歌跳舞,有时甚至还会有辩论——我想瓦利应该不会介意的。”
东德领导人瓦尔特·乌布利希知道年轻人需要娱乐,但他担心过于放宽会削弱共产党政权的统治。因此流行音乐、时尚、漫画和好莱坞电影在东德不是被取缔就是被禁止。只有体育运动被允许,但也得男女分开。
莉莉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都讨厌政府。十来岁的孩子不关心是共产主义还是资本主义,他们比较热衷于发型、时尚和流行音乐。乌布利希那种轻视自身所珍视事物的清教徒思想和莉莉这代人相去甚远。更糟的是,他们经常有不切实际的遐想,觉得西方的同龄人卧室里都有自己的录音机,衣橱里满是新衣服,每天都能吃上美味的冰激凌。
基督教青年会被允许作为填补青春期空白的一种尝试。它不会引起争议,但也不像共产党领导的共青团那样政治正确。
卡罗琳沉思了一会儿。“也许你是对的,”她说,“我不能像个受害者一样过完这辈子。我的运气已经够糟的了,但我不能让这种运气陪伴我一生。斯塔西觉得我是个男友杀了边防军人的女孩子,但我绝不接受这种说法。”
“说得没错!”莉莉非常高兴。
“我准备写信给瓦利,把这些写在信里。不过我会跟你一起去的。”
“那我们换衣服吧。”
莉莉回房换了条短裙——不是东德人在西方电视节目里看到的迷你裙,但裙摆也在膝盖以上。卡罗琳同意出去以后,莉莉心里却打起了鼓:卡罗琳说得没错,她不能让斯塔西决定一辈子。但瓦利知道以后会怎么想?他会担心卡罗琳忘了他吗?莉莉已经快两年没看到哥哥了。瓦利已经十九岁了,是个流行歌手。莉莉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卡罗琳向莉莉借了条牛仔裤,然后两人一起化了妆。莉莉的姐姐丽贝卡从汉堡给她们寄来了黑色的眼线膏和蓝色的眼影。令人惊讶的是,斯塔西没有把它们拿走。
两人去厨房和家人说再见。卡拉正在喂爱丽丝吃饭。爱丽丝看到卡罗琳要走,兴奋地和她挥手再见,这让卡罗琳稍稍有些生气。
她们去了几个街区外的新教教堂。家里只有茉黛外祖母常去教堂做礼拜,但莉莉去过两次教堂地下室的青年会。夜总会是一个留着披头士发型的新来的牧师开办的,这位牧师二十五岁,名叫奥多·沃斯勒,对莉莉来说年纪稍嫌大了一点。
奥多有一台钢琴、两把吉他、一台录音机。这里的晚会以政府不会禁止的民族舞开场。莉莉总是和同龄的贝特霍尔德一起跳舞。贝特霍尔德很标致,但并不性感。莉莉看上了年龄稍大、长得像保罗·麦卡特尼的索尔斯滕。
舞蹈伴着拍手和旋转,非常有活力。莉莉高兴地看到卡罗琳在跳舞时绽放出笑容,恢复了精神。卡罗琳看上去已经比在家里好多了。
但民族舞只是个幌子,是接受带有敌意询问时的掩饰。跳了一会儿,有人开始放起了披头士的《我很好》,舞池里的人都扭了起来。
一小时以后,跳舞的人们停下来休息,喝东德产的维他可乐。这时莉莉发现卡罗琳涨红了脸,显得非常快乐,这让莉莉十分满意。奥多依次和每个人谈话。他告诉人们,如果他们有私生活和性方面问题的话,他可以倾听并给出建议。卡罗琳告诉他:“我的问题在于我孩子的父亲远在柏林墙的那一头。”在舞蹈重新开始之前,他们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晚上十点,录音机关上的时候,莉莉吃惊地发现卡罗琳拿起了奥多的一把吉他。卡罗琳向莉莉做了个手势,让她拿起另一把。卡罗琳和莉莉常在家里弹吉他唱歌,但莉莉从没想过当众表演。卡罗琳奏起了埃弗里兄弟的名曲《小苏茜,快起床》。两把吉他配合得很完美,卡罗琳和莉莉的合唱也非常动听。地下室所有人都跳起了舞。唱完之后,人们纷纷喊着要她们多唱几首。
她们又弹唱了《我想握住你的手》和《如果我有把锤子》,然后是适合慢舞的《爱是什么》。年轻人们想让她们一直继续下去,但奥多却说最多还能再唱一首,所有人必须在警察来逮捕他之前回家。奥多是笑着说这番话的,但却不容抗拒。
卡罗琳和莉莉把《回到美国》作为这天的最后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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