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帕·默里非常沮丧,尼克松这个骗子和坏蛋以极大的优势连任了总统。尼克松赢得了四十九个州。乔治·麦戈文创下了美国历史上最差的竞选记录,他只赢下了马萨诸塞州和哥伦比亚特区。
更糟糕的是,在水门事件刚被披露的事实让崇尚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倍感震惊的同时,尼克松的支持率却依然很高。选举后的1973年4月,总统的支持率是百分之六十,反对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三。
“我们该怎么办啊?”加斯帕逢人便灰心地问。以《华盛顿邮报》为首的媒体接连揭露尼克松在总统任上犯下的罪行,但尼克松却拼命掩饰和潜入水门大厦一事的关系。法官在审理水门事件疑犯时当庭宣读了其中一个疑犯写的信,信中说有人向他们施压,让他们认罪保持沉默。如果这是真的,这意味着总统在试图干扰司法自由,但选民们似乎压根儿不在乎。
风向改变的4月17日,星期二,加斯帕正好在白宫的新闻发布室里。
新闻发布室有一个一头微微高起的舞台,惬意的蓝灰色幕布前立着一个小讲台。新闻发布室里的座位永远不够,因此在摄影记者们争抢最佳拍照位置的时候,一些文字记者会干脆地坐在棕褐色地毯上。
白宫方面说,总统将发表一个简短的声明,但并不接受提问。记者三点都到了,但这时已经四点半了,总统却还没有出现。
尼克松在四点四十二分来到了新闻发布室。加斯帕注意到他的双手像是在抖。尼克松宣布白宫方面和参议院与萨姆·欧文为首的水门事件调查委员会达成协议,白宫雇员可以向欧文委员会作证,但他们可以拒绝作答。加斯帕觉得这个让步不算很大。可无辜的总统压根儿不会引起这类争议。
尼克松说:“我们不会庇护任何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政府中拥有相当职位的人都能请求豁免,但这次不行。”
加斯帕皱起眉。这意味着什么?有人一定请求了豁免,而且是尼克松身边的人。现在尼克松公开拒绝了这样的请求。他准备拿人做替罪羊了。但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无论是谁,所有遮掩的尝试都该受到谴责。”一说完这句话,尼克松就离开了新闻发布室。可试图阻止联邦调查局调查的就是他本人啊!
白宫新闻秘书罗恩·齐格勒一走上讲台,就迎来了排山倒海的问题。加斯帕一个都没问,他对豁免的声明感到十分好奇。
齐格勒说总统刚刚发表的声明是份“有效”声明。加斯帕马上就知道这只是托词,意图是蒙蔽真相而不是澄清真相,新闻发布室里的许多记者都认清了这一点。
《纽约时报》记者约翰尼·阿普尔马上就问,先前所有的声明是不是都是无效的。
“是的。”齐格勒说。
记者们群情激愤。这意味着他们被蒙骗了。这么些年来他们基于对总统的信任一直在忠实地对尼克松的声明进行报道,但他把他们都当成了傻瓜。
他们不会再信任尼克松了。
加斯帕回到《今日》节目的办公室,脑瓜里依然在琢磨着谁才是尼克松“豁免声明”的真正目标。
两天后他知道了答案。加斯帕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女人在电话中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她是白宫法律顾问约翰·迪恩的秘书,她想找个资深记者,宣读一份来自迪恩本人的声明。
这件事很诡异。总统的法律顾问想对新闻界发声,一般通过白宫的新闻秘书罗恩·齐格勒安排。白宫内部显然出现了分歧。
“有些人也许希望我成为水门事件的替罪羊,”这位秘书念道,“任何听信这种话的人都应知道……”
啊,加斯帕心想,终于有一只老鼠要从正在沉没的大船上跳下去了。
玛丽亚对尼克松很好奇,这个贵为总统的人竟没有一点尊严。当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尼克松是个大骗子时,他却拒不辞职,继续待在白宫颠倒黑白,极尽威胁和撒谎之能事。
四月底,约翰·埃利希曼和鲍勃·海德曼一起辞了职。这两人都是尼克松的亲近随从。因为埃利希曼和海德曼的德国名字,被两人拒于门外的人把他们称为“柏林墙”。他们为总统犯下了非法侵入和作伪证的罪行:有人真的相信这些罪行是违背了总统的意愿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的吗?相信的话就太可笑了。
第二天,参议院一致同意在已经蒙上污名的司法部外指定一个独立的特别检察官,由他进行调查,看看总统是否要被起诉。
十天后,尼克松的支持率下降到了百分之四十四,反对他的倒有百分之四十五。反对他的人第一次占了上风。
特别检察官马上投入了工作。他雇佣了一组律师。玛丽亚认识以前在司法部工作过的安托尼娅·卡佩尔。安托尼娅住在乔治敦,住处离玛丽亚不远。一天晚上,玛丽亚按响了安托尼娅家的门铃。
安托尼娅打开门,露出惊讶的神情。
“别叫我的名字。”玛丽亚说。
安托尼娅很吃惊,但马上就心领神会了。“好的。”她说。
“我们能谈谈吗?”
“当然——快进来吧。”
“能去街边的咖啡店见我吗?”
安托尼娅露出困惑的表情,但还是说:“行,我让老公给孩子洗澡……呃,等我十五分钟行吗?”
“没问题。”
安托尼娅一到咖啡店就问:“我家的房子被人窃听了吗?”
“我不知道,但为特别检察官工作就有这个可能。”
“喔。”
“首先强调一下我的立场,”玛丽亚说,“我不为迪克·尼克松工作。我所忠实的对象是司法部和美国人民。”
“我明白……”
“现在我没什么特别的事可以告诉你的,但我想让你知道如果能有任何办法帮到特别检察官的话,我完全愿意帮这个忙。”
安托尼娅很聪明,知道玛丽亚是想在司法部内部给她做线人。“这确实很重要,”她说,“但我们如何在不泄密的情况下保持联系呢?”
“从公用电话给我打电话,别提你的名字,说些关于咖啡的事情。我会在同一天来这儿见你。你看这个时间点怎么样?”
“很好。”
“调查进行得怎么样?”
“还刚开始呢!我们正在为团队寻找合适的律师。”
“关于这点,我倒可以推荐一个人:乔治·杰克斯。”
“我想我应该见过他,提醒我一下他是谁。”
“他为鲍比·肯尼迪工作了七年,在鲍比担任司法部长和参议员的时候都为他干过。鲍比遇刺以后,他在福塞特·伦肖法律事务所工作。”
“听上去还不错,我会给他电话的。”
玛丽亚站起身。“我们分头离开吧,这样可以降低我们被人看到在一起的几率。”
“做正确的事情却要偷偷摸摸难道不可怕吗?”
“是很可怕。”
“玛丽亚,谢谢你来见我。我对此非常感激。”
“再见,”玛丽亚说,“别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上司。”
卡梅隆·杜瓦的办公室里有台电视机。参议院欧文委员会的听证会直播的时候,卡梅隆的电视机和华盛顿市中心所有电视机一样,一直开着。
7月16日,星期一下午,卡梅隆正在为代替鲍勃·海德曼出任白宫办公厅主任的新上司阿尔·海格写报告。卡梅隆对电视里亚历山大·巴特菲尔德的作证没有多加注意。巴特菲尔德是白宫中层,在尼克松的第一个任期负责安排总统的日程,现在则掌管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
一个名叫弗雷德·汤普森的律师正在向巴特菲尔德提问。“你知道椭圆形办公室里装过窃听装置吗?”
卡梅隆抬起头。他没料到有人会提这个问题。通常被称为窃听器的窃听装置装在椭圆形办公室?这完全不可能。
巴特菲尔德沉默了很长时间。会议室里一片沉静。卡梅隆小声说:“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半晌,巴特菲尔德终于开口了:“我知道窃听装置的事情。没错,椭圆形办公室里的确有窃听装置。”
卡梅隆站起身。“不!”他咆哮道。
电视里的汤普森问:“那些装置是什么时候被安装在椭圆形办公室里的?”
巴特菲尔德犹豫了,叹口气说:“大约是1970年夏天。”
“全能的上帝啊!”卡梅隆朝着空旷的办公室大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总统怎么会这么傻?”
汤普森说:“讲些这种装置的工作原理好吗——比如说它们是如何触发的。”
卡梅隆大嚷:“闭嘴,快闭上你的臭嘴。”
巴特菲尔德解释了一通窃听器工作的原理,窃听装置显然是通过声响触发的。
卡梅隆重新坐了下来。这是场天大的灾难。尼克松秘密地把椭圆形办公室发生的一切都录了下来。总统在办公室里谈过贿赂、敲诈和入室安装窃听器的事情,对这些涉嫌犯罪的词被录下来心知肚明。“愚蠢,愚蠢,真是太愚蠢了!”卡梅隆大声说。
卡梅隆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欧文委员会和特别检察官都会要求收听窃听的内容。他们肯定能迫使总统交出磁带:这些磁带是几起罪案的关键证据。这些磁带交出以后,全世界的人都会了解到真相。
尼克松也许不会交出磁带,也许会将磁带损毁,但这也同样糟糕。如果无辜的话,磁带会帮他洗脱罪名,那他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损坏磁带会被当作承认有罪——在他不断延长的被诉罪名中又加上一项。
尼克松的总统任期就这么完了。
他也许还会扛上一阵。卡梅隆很了解这位总统。尼克松从来不惧批判,这原本是他的优势,但现在可能导致他受难。也许再经过几个月的持续羞辱和可信度下降,尼克松才会最终屈服。
卡梅隆可不想跟着他受辱。
他拿起电话,打给蒂姆·泰德尔。一小时后,他们在一家名叫电气餐车的老式餐厅见了面。“你不会是害怕被人现和我在一起吧?”泰德尔问。
“这无关紧要,我要离开白宫了。”
“为什么?”
“你没看电视吗?”
“今天没看。”
“椭圆形办公室里安装了声音触发的窃听系统,这套系统录下了过去三年那里说过的几乎每一句话。都结束了。尼克松已经完蛋了。”
“等等,我只知道他窃听别人,现在怎么连自己也窃听?”
“是的,他连自己的话都录了下来。”
“使自己惹祸上身吗?”
“是的。”
“他怎么这么白痴啊?”
“我觉得他很聪明。我猜他把我们都给骗了。他一定把我当成个傻瓜看。”
“你准备干什么?”
“这正是我打电话找你的原因。我想在人生中有个新的开始。我想找份新工作。”
“你想在我的安保公司工作,我可是那里唯一的雇员……”
“不,你听着,我二十七岁,有五年的白宫工作经历,我又会说俄语。”
“这么说你想为……”
“我想为中央情报局工作,我绝对够格。”
“你的确够格,但必须通过基本的训练。”
“没问题,这是新开始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很高兴给中央情报局的朋友打电话,为你美言几句。”
“我很感激,不过我还有件别的事。”
“什么事?”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我确实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中央情报局在整个水门事件中破坏了一些制度,我对中央情报局的卷入范围和卷入程度都了如指掌。”
“这我知道。”
“我不想讹诈任何人。你应该知道,我对上司一向非常尽忠。不过你也许可以向你的朋友暗示一下。我肯定不会向未来上司泄密。”
“我明白了。”
“你怎么看?”
“我觉得你是个做任何事都十拿九稳的人。”
乔治很高兴能成为特别检察官律师团队中的一员。为鲍比·肯尼迪工作时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是引领美国政坛团队的重要一员。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处理过这种世界瞩目的大案子以后,如何回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处理那些不值一提的小案子。
历经五个月的死缠烂打以后,尼克松最终向特别检察官提交了三份椭圆形办公室的录音原声带。
乔治·杰克斯和团队里的其他成员一起住办公室,聆听1972年6月23日,水门大厦潜入事件之后不到一周的录音带。
乔治在其中听见了鲍勃·海德曼的声音。“因为格雷无法掌握全局,所以联邦调查局才这么不受控制。”
录音带的杂音很大,但海德曼有教养的男中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有人问:“总统为什么要控制联邦调查局?”乔治觉得答案太明显了。原因只可能是惧怕调查局调查到总统本人的罪行。
海德曼在音带里继续说:“调查快见成效了,因为他们可以追踪到那些钱的来源。”
乔治想起,警方确实从闯入水门大厦的嫌犯那里搜出很多连号的新纸币。这意味着联邦调查局迟早会查出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笔钱来自竞选连任委员会。但尼克松仍然否认自己知情。但在录音带里,他却堂而皇之地谈论着六天前潜入水门大厦的事情。
尼克松粗哑的嗓音响了。“捐赠这些钱的人可以说他们把钱交给了古巴人。”
乔治听见办公室里有人惊叹道:“哇!”
特别检察官停止了播放。
乔治说:“如果没弄错的话,总统这是在让捐赠人作伪证。”
特别检察官若有所思地说:“真是没想到。”
检察官按下按键,海德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不能依赖太多人。解决这事的唯一办法是让沃尔特斯打电话给帕特·格雷,对他说:‘离这事远点儿。’”
这听起来和加斯帕·默里在玛丽亚透露信息的基础上写成的报道就差不多。维农·沃尔特斯将军是中央情报局的副局长。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签有一项长期协议:如果一个机构的调查有可能会暴露另一个机构的秘密行动,那调查就可以被简单的一个请求所中止。海德曼似乎是想让中央情报局知会联邦调查局,对水门事件的调查从某种程度上对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
这是对司法公正的扰乱。
尼克松在录音带上说:“很好,放手去干吧。”
“你们听到了吗?”乔治难以置信地问大伙,“尼克松竟然会让他们放手去干!”
尼克松继续说:“就说这将暴露出猪湾事件的前前后后,对中央情报局,对美国,对美国的外交政策都将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他似乎在替中央情报局谋划该怎样对联邦调查局撒谎,乔治心想。
“没问题,”海德曼说,“我们就以此为基础开干吧。”
特别检察官说:“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竟然在自己的办公室教下属作伪证,真是骇人听闻!”
办公室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总统是个罪犯,他们拿到了总统有罪的证据。
乔治说:“这个撒谎的浑蛋,我们抓到他了。”
尼克松在录音带里说:“我不想给他们造成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政治原因的印象。”
海德曼说:“没错。”
办公室录音机旁的律师们爆发出一阵笑声。
乔治打来电话的时候,玛丽亚正坐在司法部办公室自己的办公桌前。“我刚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听说,”玛丽亚马上就知道乔治说的是加斯帕,之所以用暗语是为了防止电话被窃听,“白宫新闻办公室打电话给各大电视网,为总统空出电视讲话的时段。今晚九点,总统将发表电视讲话。”
这天是1974年8月8日,星期二。
玛丽亚的心怦怦直跳。事情终于要结束了吗?“也许他要辞职了。”她说。
“也许吧。”
“老天,快让他辞职吧。”
“如果不是辞职,总统肯定会把自己无辜的陈词滥调再说一遍。”
玛丽亚不想在那时独自待着。“你愿意来我这儿吗?”她问,“我们可以一起看。”
“好的。”
“我做好晚饭等你。”
“别做让人发胖的食物。”
“乔治·杰克斯,别言不由衷了。”
“色拉就好。”
“七点半过来。”
“我带瓶红酒来。”
在华盛顿八月灼热的阳光下,玛丽亚出门去买做晚饭的食材。她不再那么关心自己的工作,对司法部更是全然失去信心。如果尼克松这天辞职,她会开始找下一份工作。她仍旧希望为政府工作:只有政府有能力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但玛丽亚厌烦了和犯罪及罪犯所提的种种理由打交道。她希望作出改变。她想也许该试试去国务院任职。
她买了色拉,还买了些面团、帕尔马干酪和油橄榄。乔治很挑食,人到中年以后,他的挑食更严重了。但他倒不胖。玛丽亚自己也不胖,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也不算瘦。和母亲当初一样,快到四十岁时反倒圆润了起来,尤其是臀部。
将近五点,玛丽亚就下班了。一群人聚集在白宫外面。有人叫着“把总统关进监狱”,但也有些人在叫“向总统致敬”。
玛丽亚坐上了前往乔治敦的公共汽车。
工资每增加一点,玛丽亚就在同地区换一套公寓,每次比原来大上一点。最近一次搬家时,玛丽亚只留下一张肯尼迪总统的照片。玛丽亚现在住的地方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乔治的家里只是放了些直线形的家具和简单的装饰。玛丽亚却喜欢在家里摆上流线形的家私,以及许多饰有曲线和花纹的垫子。
和平时一样,玛丽亚一开门,家里的母猫露比就蹿出来,用头摩擦着玛丽亚的脚。公猫朱利叶斯要矜持一点:它等下才会出现。
她摆好桌子,给色拉装盘,把干酪切片。接着她洗好澡,换上一条宝石绿色的棉布裙。她琢磨着要不要来点口红,但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
晚上的新闻以揣测为主。尼克松和明天可能出任总统的杰拉德·福特见了一面。新闻秘书齐格勒向白宫记者宣布,总统将在晚上九点发表电视讲话。齐格勒没有正面回答记者的提问就匆匆离开了新闻发布室。
乔治七点半准时到了。他穿着宽松裤、休闲鞋和领口敞着的条纹衬衫。玛丽搅拌了色拉,把面团放进沸腾的水里煮。乔治则打开了带来的基安蒂红葡萄酒。
卧室门开着,他看了一眼。“很好,没有祭坛了。”他说。
“我把他的大多数照片都扔了。”
两人坐在小餐桌前开始吃饭。
他们已经做了十三年朋友了,都目睹过对方极度消沉的时刻。两人深爱的恋人也以各自不同的方式离去:维雷娜·马昆德投入了黑豹党的怀抱,肯尼迪总统则离开了人世。乔治和玛丽亚以不同的方式被人甩了。两人的共同点很多,因此坐在一起可以无话不说。
玛丽亚说:“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张世界地图,听过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乔治老实承认。
“我看过一张中世纪的地图。在这张地图上,世界呈圆盘状,耶路撒冷在圆盘的中心。罗马比整个非洲都大,美国自然更是找不到了。心就是这类地图,人总是把自我放在地图的中心,其他的一切都无法与之相比。你把年轻时的朋友画得很大,当新朋友需要加进来的时候,你却没法把原来的那些朋友变小。对你造成伤害的人总是显得过大,你爱的人往往也是如此。”
“哦,我明白了,可你……”
“我把杰克·肯尼迪的照片全都扔了。但他在我心里所占的面积依然很大。我只是想说明这个意思。”
晚饭后,他们洗了碗碟,然后拿着剩下的一点红葡萄酒坐在电视机前松软的沙发上。两只猫在地毯上睡着了。
九点,尼克松准时出现在电视上。
让痛苦赶紧结束吧,玛丽亚想。
尼克松坐在椭圆形办公室,身后挂着一幅蓝色的窗帘。他的右手边立着一面星条旗,左手边立着一面总统旗。电视里很快响起了尼克松深沉沙哑的嗓音。“这是我第三十七次从这个办公室对你们发表讲话,这些讲话里包含了许多改变这个国家历史的重要决定。”
摄像机开始慢慢拉近到总统身上。尼克松穿着熟悉的蓝色西服,系着领带。“在整个漫长而艰难的水门事件调查过程中,我一直把‘坚持’作为自己的职责,我要尽全力走完人民赋予我的总统任期。然而在过去的几天,我发现在国会中已经找不到坚实的政治基础来证明这种坚持的必要性。”
乔治亢奋地说:“我们成功了,他辞职了!”
玛丽亚兴奋地抓起了乔治的胳膊。
摄像机继续拉近,给了总统一个特写镜头。“我从来都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尼克松说。
“真见鬼,”乔治说,“他还想打回马枪吗?”
“但作为美国总统,我必须把美国的利益置于首位。”
“不会了,”玛丽亚说,“他必定辞职。”
“因此,我愿意辞职,并将于明天中午生效。副总统福特届时将成为美国总统。”
“太好了!”乔治挥舞了一下手臂,“他辞职了,他终于选择了离开。”
玛丽亚没有太多胜利的感觉,反而觉得如释重负。噩梦终于结束了。在这个梦中,美国的高官竟然都是些罪犯,可没人能够阻止他们。
但在真实的生活中,他们的罪行被揭发,并因此而蒙受耻辱。玛丽亚感受到一种安全感,意识到两年来这种感觉已经远离了自己。
尼克松不承认有错。他没说自己犯罪说谎,试图把罪名嫁祸到其他人头上。他翻动着演讲稿,更多谈到的是自己的成功:中美建交,军备控制对话以及中东的外交新政。他以目中无人的骄傲姿态结束了演讲。
“结束了!”玛丽亚以难以置信的口吻说。
“我们赢了。”乔治用手臂抱住玛丽亚说。
想都没想,两人就接吻了。
仿佛接吻是世界上最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不是突然爆发的激情。他们玩笑似的探索着彼此的嘴唇和舌头。乔治品尝到一股红酒的香味。两人像是发现了以往被忽视的有趣主题一样。玛丽亚发现,自己接吻的同时也在微笑着。
不过拥抱瞬间就变得富有激情起来。喜悦来得如此之强烈,让玛丽亚的呼吸变得艰难。她解开乔治的衬衫纽扣,感受着他的胸膛。她几乎已经忘了抱着男人的身体是种什么滋味了。她享受着乔治双手触及身体私处的感觉,这种感觉和用又小又软的手指自慰完全不一样。
通过眼角的余光,玛丽亚看见两只猫偷偷溜出了卧室。
乔治令人惊讶地爱抚了她很长时间。此前玛丽亚只有过一位情人,那位情人可没有这般耐心:杰克·肯尼迪此时肯定早就伏在她身上了。玛丽亚在接受爱抚的喜悦和渴望他深入到自己深处的希冀中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最后,乔治终于进入了她。玛丽亚已经忘了性事的绝妙。她压紧乔治的胸膛,抬腿诱导他继续挺近。她一遍遍地叫着乔治的名字,但很快她就喜极而泣,完全说不出话了。很快,她感觉到了乔治的抽插,这让她再一次剧烈地抽搐起来。
两人躺在一起,粗重地喘息着。玛丽亚怎么触摸乔治都不够。她一只手按压着乔治的背,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感受他身体的同时,她却担心这不是真的乔治,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她亲吻着他残缺的耳朵。乔治呼出的热气弄得她的脖子又热又痒。
玛丽亚的呼吸慢慢回归正常。周围的世界又一次变得真实起来。电视仍然开着,播放着各界对尼克松辞职的反应。一个评论员说:“这真是伟大的一天。”
玛丽亚叹了口气说:“确实非常伟大。”
乔治觉得卸任总统应该被投入监狱,许多人都这样觉得。尼克松犯下了这么多罪行,完全够得上坐牢的标准。这不是中世纪国王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欧洲:这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作出决议,尼克松应当受到弹劾,国会以四百一十二票对三票的绝对优势通过了这个决议。民意调查赞成弹劾的占百分之六十六,反对的只有百分之二十七。约翰·埃利希曼已经因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被判处了二十个月的监禁:如果给他下命令的人逃脱惩罚,那就没有公平可言了。
尼克松辞职一个月后。福特总统宣布赦免尼克松。
乔治和几乎所有人都非常愤怒。福特的新闻秘书因此而辞职。《纽约时报》称赦免是个“不明智,造成不和”的不正当决定,一下子把新总统的可信度打到了最低点。所有人都认为尼克松在向福特移交权力之前两人做了笔交易。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乔治在自家厨房对玛丽亚说。他正在罐子里用橄榄油和红酒醋调制色拉的调料。“我无法在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眼看着这个国家越变越糟。”
“你准备怎么办?”
“我考虑了很多,我想重回政界。”
玛丽亚转身看着乔治,他吃惊地在她脸上看见了非难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妈妈所在的马里兰州第九选区的众议员已经退休两年了。我认为我可以得到这个提名,事实上我觉得自己绝对能行。”
“这么说你已经和那里的民主党组织谈过了。”
玛丽亚显然对他很生气,但乔治不明就里。“是的,但只是做了些探讨。”他说。
“你都没和我谈过。”
乔治非常吃惊。他们的恋情只开始了一个月。他说过要娶她了吗?他几乎要说了,但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乔治想找个更适合的场合用委婉一点的方法提出。“也许应该先对你说,但我当时没想到。”他把拌好的调料淋到色拉上,开始用力搅拌。
“我告诉过你,我正在向国务院申请一个非常适合我的职位。”
“是的,我知道。”
“我想你也该知道我正在尽全力爬到顶层。”
“我相信你能做得到。”
“和你在一起的话,我肯定做不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国务院的高级官员必须和政治无涉。他们必须以同样的勤勉服务于共和党和民主党的议员。如果让人知道我和议员在一起,那我就永远得不到晋升。他们会说:‘不能相信玛丽亚·萨默斯,她和杰克斯众议员一起睡。’他们会认为我效忠的是你,而不是国会。”
乔治没想过。“我很抱歉,”他说,“但我该怎么办呢?”
“这段关系对你重不重要?”玛丽亚问。
乔治知道这个呛人的问题包含着一种请求。“事实上,”他说,“我觉得谈论婚嫁还有点早——”
“还算早吗?”她越来越气了,“我三十八岁了,你是我的第二个恋人。你觉得我只是在找你调情吗?”
“我正想告诉你,”乔治耐心地说,“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我想要几个孩子,你会待在家照顾他们。”
玛丽亚的脸色气得通红。“哦,你是这么想的啊!你不仅不想让我获得晋升,还想让我把事业都放弃!”
“女人结婚以后不都这样嘛!”
“才不是呢!乔治,你醒醒吧!我知道你妈妈放弃了一切,从十六岁就开始照顾你,但那是在你出生的三十年代的事情。现在是七十年代,妇女都解放了。工作不再是女人等待男人屈尊让她们做家务奴隶时解解闷的工具了。”
乔治感到不知所措。他没想到玛丽亚会突如其来提出这种说法。他的想法很正常,但玛丽亚却对此嗤之以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乔治说,“我既没有毁了你的事业,也没让你当家务上的奴隶。事实上,我都没向你求婚呢!”
玛丽亚的声音小了。“浑蛋,”她说,“你这个浑蛋。”
她离开了厨房。
“别走。”乔治说。
他听见门“砰”的一声被甩上了。
“该死。”乔治骂了一句。
他闻到一股焦味。牛排烧焦了。他关上了平底锅下的火。牛排变得焦黑,不能吃了。他把烧焦的牛排扔进了垃圾桶。
“真该死。”他又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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