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有孤雁越过了魅影憧憧的山峰后,被奔腾壮阔的郁江水所惊,一飞冲天。
有鼓声传来,震人心魄。怒涛如雷的江水,竟也压抑不住那种鼓声。
孤雁被鼓声惊扰,转而北飞,扎入乱山中,很快不了踪影。
山耸如枪,直插云霄。崎岖难行的山路两侧竟有许多人跪拜着。
那些人衣着混杂,老少男女各有不同,看装束似郁江如意峰周边各寨的人物,不知为何竞聚集在此。
众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眼中都有着一种期待——期待地望着峰下。
鼓声陡停,天地亦静,众人蓦地向山峰下虔诚叩拜……
一人如履平地般走上险峰,脚步轻盈。路过那如幽灵、似信徒的叩拜众人,他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上了峰顶,静静地望着山顶那如残月般凄美的一个女人……
残月余晖照在他脸上的时候,给他的容颜带来几分朦胧。
他看起来似还年轻,似不经世事,似平凡的芸芸众生,但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如此冷静?
女人背对着来人。来人脚步虽轻,女人却有感应,但她只是轻轻地舒口气,并未转身。
来人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孤独的背影,深施一礼道:“夫人千里传信,以岭南七十二族欢迎贵宾的九宾鼓叩大礼相迎,不知何事吩咐?”
“你能不远千里前来,妾身很是感激。”女人轻声道,“吩咐不敢当。妾身以岭南最高贵的礼节相迎,只是想求先生为我去做一件事。”她终于转过身来,面纱虽罩住了神秘的面容,却露出她皎洁的双眸。那双眼皎洁如明月,却带几分残月西落般的无助。
来人诚挚道:“夫人相召,我若未死,定当前来。”他犹豫半晌又道,“只是以夫人之能,我实在想不出……”顿了片刻,静待女人的解释。
夫人笑了。薄纱遮挡了她的年华,却遮挡不住她眼中的笑意,尽管那笑意中还有多年沉淀的哀愁。
“我相信,这世上有皇帝无法做到的事情,可先生能!因为先生想必已见过了阿那律!”
她一直哀伤的口气中带着热切,说的话却奇怪、费解。
阿那律?来人见过了阿那律?阿那律是什么?为什么来人可做到皇帝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来人却像是明白了,亦笑。他本看似极为年轻,但那一笑中,却包含着多少沧桑和落寞,“夫人真的这么认为?”
“你没有见过阿那律?那你如何……”夫人眼中带了分惊奇。
来人又笑,“或许只是因为我命不该绝罢了。不过,无论我是否见过阿那律,十三年前夫人的救命之恩,我终生难忘。夫人有事,我绝不会推辞。”他说得或许平淡,但其中的决绝和坚定不容置疑。
一滴泪水透过纱巾,如晨露般消逝。夫人怔怔地望着来人,突然跪了下来。
来人略带吃惊,跪礼还迎道:“夫人何必如此?有事直说就好!”
他心中在想,冼夫人德高望重,有恩岭南各族多年,一声令下,岭南各族无不为之竭尽所能。正因为如此,陈国天子陈顼为安抚岭南,亦对冼夫人极为器重,真不知天底下还有何事让她如此为难?她之前召我前来,让人带给我一个人的画像,又是为了什么?
夫人泪眼朦胧,话语中已带几分哽咽,“先生,你还从未见过我的相貌。只要你见上一眼,恐怕就会明白很多事情。”
来人点头,心中又想:“冼夫人当年救我时就是蒙面,嫁到岭南亦是如此。她气度从容,蒙面至今,其中难道也有什么隐情?”
寻思间,夫人已伸出玉手,掀开脸上的纱巾,露出让明月黯然失色的花容。
来人多年历练,阅人无数,早养成波澜不惊的性情,饶是如此,蓦地见到夫人的花容,只感觉岁月如箭,惊艳地击在心口,遽然而惊,失声道:“你……他……”
他心头狂跳,感觉多年前的记忆点滴刹那间如江水涌上。他本年轻的脸上再现沧桑。
许久,来人才平静道:“夫人想让我去北方齐国?”见那花容憔悴,随晚风而动,来人又道,“做什么?”
夫人凄然道:“找到他,然后……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设法让他到岭南。”
来人迟疑许久,才道:“我可告诉他真相,但他不见得会来……”
那一刻,夫人突然变得比冰都要冷漠,“他不到此,只有死!”
来人凝望夫人许久,这才点头道:“在下尽力而为。”他似已明白很多内情,不再多问,起身向山下行去,转瞬就没入了黑暗之中。
鼓声再响,声声如天雷滚动,惊心动魄。
夫人蓦然泪流满面,望着冥冥暗处,泣声道:“王图霸业,不过尘土。你若知今日,当初是否会换一种选择?”
她的泪水滑落,如珍珠般滴在坚岩之上,花瓣一样地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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