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珊,风乍起,吹乱一腔思绪。
孙思邈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听冉刻求发问,淡淡道:“解释什么?”
“师父绝非是张三、王五看到的那种人,师父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你和斛律明月有恩怨,你怕连累我们,因此不想我们跟着你走?”冉刻求立即道。
“你和我才认识几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孙思邈道。
冉刻求一怔,不待多言,孙思邈已轻叹口气,转身向前行去。
他走的方向和张三等人离去的方向截然相反。
冉刻求左右看了看,叹口气,向孙思邈追去,边跑边叫道:“师父,等等我……”
孙思邈看似缓步而行,但冉刻求发足狂奔,竟越追离得越远。
冉刻求奔得满头大汗,眼看孙思邈竟要不知去向,不由大急道:“师父……师父……”
前方有片密林,冉刻求追赶途中,陡然眼前一花,再见不到孙思邈的踪迹。
冉刻求用尽全力奔到林前,哪里再看得到孙思邈?环顾四周,但见晚月清风,孤影徘徊,不由彷徨。
他立在林前片刻,气喘吁吁,突然双手放在嘴边,嘶声喊道:“师父,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不要你解释了,好不好?”他喊了十数声并无问应,突然收了声,无力地垂下手来,一抹眼角,发现自己竟流了泪。
他已不知自己多久没有流过泪,但流泪的那一刻,久久埋在心底的酸楚翻滚而出,难以遏制。
他就那么怔怔地立在林前,看着手中的泪水,许久许久,缓缓地转过身来,却发现孙思邈无声无息地就站在他的眼前。
冉刻求惊喜交加,大叫一声,立即跪倒道:“师父,我就知道你不会丢弃徒弟的。”
“你起来说话。”孙思邈道。
冉刻求本想说你不答应收我为徒,我就不起来,但听孙思邈门气肃然,终究不敢违背,缓缓站起,结巴道:“师……师……师……父。”
孙思邈看了冉刻求良久,这才问道:“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冉刻求微愕,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孙思邈也不催问,只是静静等待。
半晌后,冉刻求才道:“先生,我不是个孤儿。”
他那一刻,收敛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眼中竟藏着无边的哀伤,本要落泪,但昂起头来道:“我是被父亲抛弃的。我本姓张……可我不会姓张,我以后也不会姓张,我从来没有对第三人说过这件事。我对人一直都说我姓冉……冉闵的冉!我一直想要和冉闵一样横行无忌,这辈子……不会再让人看起!”
冉刻求说得很乱,但孙思邈却好像有分了然。
“你姓张?”孙思邈喃喃低声,脸上似有分异样,心中却想,他原来姓张,他又和那人如此像,难道说他真和那人有关吗?
冉刻求眼眸闪亮,并没留意到孙思邈的异常,他陷入往事的追忆中。
“我年幼时,乞儿一样地在世上活着,但我不要再受人白眼,我坑蒙拐骗,我四处流浪,我结交了两个兄弟,我对他们说,我要做世上第一富豪。我是见过僧燦大师,但是我苦苦哀求他收我为徒,甚至……我都想当几年和尚。或许是大师看我意向不坚,他还是走了……之后的几年,我混迹邺城,和蝶舞姑娘一起做些事情,或许赚到些钱物,但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要不要一辈子这样?”
霍然望向孙思邈,冉刻求热切道:“直到我碰到先生后,我才知道,做人可以像先生这样。先生,我漂泊这些年,自以为不错,到现在才发现其实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我知道遇见先生是我此生最好的机会,若是错过,终身遗憾。方才不见了师父,我甚至有种被父亲抛弃的感觉。”
他头一次如实说出自己的心境,语带哽咽道:“先生,你问我为何要拜你为师,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要跟你学些什么。我只知道,跟在你身边,我这一生才会有些希望。”
他再也抑制不住多年来压抑的酸楚,眼泪顺眼角而落,慌忙擦拭,恳求地望着孙思邈。
这一次,他真心实意,再没有转其他的念头。
就听孙思邈道:“我不会收你为徒的。”
冉刻求心头一沉,极为绝望,听孙思邈又道:“可你要跟着我倒无妨。不过,我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你跟着我,可不要后悔!”
冉刻求听孙思邈有带他的意思,大喜过望,叫道:“我不后悔,我绝不后悔。”可叫喊后,忍不住心中嘀咕,什么是不归路?怎么听起来这么恐怖!
孙思邈微微一笑道:“那好,我们走吧。”言罢向南行去。
冉刻求不迭地点头,擦擦眼角,跟在孙思邈身后,忍不住向邺城方向望了眼,知道如果离去,再见蝶舞不知哪年哪月,心中不舍,但终究一咬牙,跟着孙思邈道:“师……先生,我们去哪里?”
“到了你自然知道。”孙思邈若有所思地前行,突然问道,“你说你姓张,可有名字吗?”
“或许有,但早忘了!”冉刻求咬牙半晌才道,“我现在就叫冉刻求。”
他虽这样说,不知为何,心中那股刺痛难以泯灭,并没有留意到孙思邈悄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眸中也带分淡淡的惆怅。
二人趁夜向南赶路,冉刻求这几日如绷紧的弓弦,此刻放松,顿感疲惫不堪。
夜半时分,孙思邈见他走路都要睡着的样子,便找处靠山背风的地方歇息。可未到天明,就起身继续赶路。
冉刻求虽恨不得连睡几天几夜,但有着心事,睡觉还睁着只眼睛,见孙思邈赶路,慌忙跟随。
孙思邈日出而起,夜半才息,认准了西南方向而走,看似行得不快,但冉刻求一路小跑也是难以追赶。
接连数日,如斯赶路,冉刻求只觉得两腿都要和自己分离,如拉磨的驴子般只知道前行,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这一日正在赶路,突听前方水声传来。
冉刻求一眼望过去,见河面宽广,舟行如鲫,河北岸有座城池高耸,心中愣住,暗想这不是黎阳城吗?
黎阳据黄河而建,那这条河当然就是黄河了。
他们从邺城一路向西南而行,竟赶到黄河边上,怎么算,都有数百里的路程。
一念及此,突觉得脚心疼痛难忍,冉刻求慌忙脱下鞋来,大叫一声。原来,脚底早磨出水泡,水泡又烂出血来,沾在脚上,一脱鞋钻心地疼痛。
见孙思邈止住脚步,望着黄河方向若有所思,冉刻求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你究竟要去哪里?”
孙思邈简洁道:“江南!”
“去江南干什么?”冉刻求大喊,差点一头跳进黄河里,心道,人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骡子般地赶了这几百里路见到黄河,本以为是尽头,怎么还要再赶几千里路去江南?
这千里迢迢的,难道就这么走过去?
孙思邈扭过头来,平静道:“你不想跟我走了?”
“想、想,乌龟王八蛋才不想走!”冉刻求指天发誓,跳着脚道,“可想有什么用,我这两只脚还怎么走?”表功一样地抬起一只脚来,恨不得放在孙思邈的鼻尖上。
孙思邈看也不看道:“先进城再说。”他当先向黎阳城走去。冉刻求无奈,一瘸一拐地跟着,眼珠乱转,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未近黎阳城时,就见百姓排了长队,城门处有官兵盘查,竟是戒备森严。
冉刻求见了心中微惊,暗想,黎阳是齐国交通水路要道,平日运输繁忙,但地处齐国腹地,素来没有什么战乱,这般严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突然想起,他们才从斛律明月那里逃走,莫非斛律明月改变了主意,又要抓他们几个?
一念及此,冉刻求心惊胆颤,忙压低声音道:“先生,这里人多眼杂,要不,我们还是在城外找个地方歇息吧?”
孙思邈道:“你脚不痛了?”
“不痛!”冉刻求用力跺了下,痛得龇牙咧嘴,可知道能痛得出来比掉脑袋后不知道疼要幸福好多。
冉刻求见孙思邈还在沉吟,一把拉住他,转身就要离开。
不料想,他不动还好,一动就被守城的兵卫看到,有几个兵卫已大声喝道:“站住,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话才落地,一个队正模样的人带着几个手下已将二人围了起来,百姓见状,呼啦啦地散到一旁。
冉刻求只感觉流年不利到了极点,忙道:“几位大哥,我等可是邺城良民。”
“那到黎阳做什么?”
那队正上下打量着二人,神色不善。
冉刻求心思飞快,立即道:“到黎阳来看个亲戚……就在城西城隍庙旁,姓李……卖香烛的,在下姓张。”
他毕竟是走南闯北的,知道这时候绝慌不得。不过他也的确到过黎阳,知道这里有个城隍庙,有城隍庙自然有卖香烛的,想卖香烛的姓李姓王,官兵也不熟悉,更不会深究。
他怕这些人是奉斛律明月之命搜寻他们,当然不敢说出身份,随口编造事情,顺理成章,自己倒信个十成十。
没料到,那队正脸色陡变,手一挥,那几个手下单刀出鞘,指向二人,一时间寒光闪闪,杀气凛然。
守城的兵士见了,片刻又涌来十几人围在外圈,一个个脸色铁青,如临大敌的样子。
冉刻求打破头也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急道:“几位大哥,究竟怎么回事?”
那队正冷然笑道:“昨晚城隍庙失火,贼人不知去向,你俩今日来了,说不定就是贼人的同党。来人,锁上他们去问,若不认得什么卖香烛的,就押去大牢!”
那兵士轰然领命,上前就要拿锁链套住二人。
冉刻求差点去撞墙,怎想会有这种巧事,偏偏要了他们的命,一时间没了主意,忙道:“先生救命。”
孙思邈心道,你秉性难改,满嘴跑马,这时候想起先生来了?
虽见形势紧张,孙思邈却不慌张,微微一笑道:“这位仁兄,他刚才信口胡说,你莫要见怪。”
那队正更是凛然,上前一步,握住刀柄道:“那你又要说些什么?”
孙思邈蓦地伸手解下了背着的包裹,那队正立即拔刀,喝道:“你敢反抗,信不信我砍了你!”
孙思邈手一翻,一块晶莹的玉牌已在手上,向那队正晃了下。
阳光明耀,照得那玉牌如透明般,隐有花纹流转。冉刻求不等看清楚玉牌刻的是什么,那队正脸色又变,竟有惊吓的样子,失声道:“你……你……”
孙思邈收了玉牌,微笑道:“这位仁兄,现在不会怀疑我是贼人了吧?”
那队正身子竟有些发抖,低声道:“大……大人……”看起来就要跪下去,却被孙思邈一把扶住。
冉刻求只听孙思邈低声道:“我有些事情要做,不便泄露身份。你莫要声张。”又见那队正连连点头,喝退了手下,不由大为奇怪。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撒谎的祖宗,哪里想到孙思邈撒起谎来,天都吹得下来。
孙思邈又是什么大人?怎么那队正如此害怕?那玉牌究竟有什么门道?
不待多想,那队正当先领路,带孙思邈入城,冉刻求带着一肚子疑问跟了进去,却没有留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三个人戴着斗笠正在看着他。
那三人见冉刻求入了城,立即也向城中走去,却被兵卫拦住喝道:“干什么的,去排队查验。”
那三人中为首之人压低声音,冷冷道:“你们瞎了眼睛?我们是方才那大人的护卫。”
兵卫一愣,他早看到队正对孙思邈客气的样子,不知真假,也不敢阻拦。那三人已大摇大摆地入了城。
孙思邈进了黎阳城后先找了家客找。那队正几次要奉承,却被孙思邈拦阻。那队正见状,不再坚持,先行告退。
冉刻求见那队正对孙思邈比亲爹还亲,想不明白究竟,等进了客房后,忍不住道:“先生,我们要留在这里?你又是什么大人?那块玉是什么宝贝?”
孙思邈一个问题也没答,只是道:“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言罢起身离去。
冉刻求忙追出去,可哪里看得到孙思邈的影子,暗自跺脚,又疼得皱眉,才要回转房间,隔壁房间突然伸出一只大手,一把竟抓住他的衣领!
冉刻求一惊,就要大叫,隔壁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房来。
双臂微振,冉刻求看样就要出手,等看清楚来人的时候,舒了口气,一等那手掌离开嘴巴,吐口唾沫道:“你们要吓死老子吗?”
面前站着俩人却是张三和王五。
房间内还有一人戴着斗笠,略微掀开,露出秀丽清容,正是慕容晚晴。
冉刻求蓦地在这里见到三人,竟没丝毫意外的表情。他看向慕容晚晴,微笑道:“慕容姑娘做得一出好戏。”
慕容晚晴冷哼一声道:“你拜师了吗?”
张三急问:“怎么回事?”
王五也道:“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三人齐问,冉刻求眼珠转转道:“说来话长了。”
他找张倚子坐下,叹气锁眉的,盘算着怎么来应对眼下的局面。
张三性子最急,叫道:“有什么长不长的,要不是王五劝我,我这次真不和你做兄弟了。那孙思邈不通情理之至,我就不懂为什么你执意要跟着他?”
王五道:“张三别急,老大当初打手势让我们暂时离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慕容姑娘不也说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让老大拜师学艺再说。别的一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冉刻求道:“慕容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这么帮我,当然也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孙先生了?”
慕容晚晴贝齿轻咬红唇,却未回话。
冉刻求心中暗想:当初我看孙先生对我们不咸不淡的样子,只怕他舍我们离去,就借张三发怒的机会,表明立场先跟着先生,留暗记让王五等人随后跟来。
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师父要拜,兄弟也不能丢的。慕容晚晴那时候对我明损暗帮,显然也看出我的用意,很不简单。她和张三、王五一起跟来,当然不是看我长得帅,而是还想着说服孙先生帮她复仇了。
他在盘算不休,慕容晚晴终有分不耐,“冉刻求,无论如何,我总算帮过你两次!大丈夫恩怨分明,小女子可是施恩望报的。”
“那是自然。”冉刻求当然明白慕容晚晴的言下之意,拍胸膛道,“放心,就凭你带我们劫狱、帮我拜师两件事,我怎么说也要说服师父帮你报仇,宰了那兰陵王。”
“你好像也恨兰陵王?为什么?”慕容晚晴秀眉一挑,似有些意外。
冉刻求不待回答,张三哈哈一笑道:“这个我可知道。老大最喜欢蝶舞姑娘,偏偏蝶舞虽没见过兰陵王,却对兰陵王极为仰慕。”
冉刻求一张脸拉得比驴脸还要长,却终究只是叹口气。
张三又道:“上次蝶舞让我们帮忙抢孙先生的包裹,听说就是为见兰陵王一面!老大没兰陵王那小子的身价,更没有兰陵王的英俊,打又打不过兰陵王,无奈之下只能拜师学艺,另辟蹊径,想要有朝一日再见蝶舞姑娘时能胜过兰陵王。老大,你说我猜得可对吗?”
众目睽睽下,冉刻求一张驴脸又和煮熟的闸蟹一样红润,摸摸下巴的胡茬道:“别的倒都不差,不过你说我不如兰陵王英俊,我倒不敢苟同。蝶舞姑娘就说我刮了胡子很帅,王五,你说我是不是比兰陵王更有男人气派?”
“我不会撒谎。”王五硬梆梆道。
冉刻求为之气结,望向慕容晚晴道:“慕容姑娘看人的眼光与众不同,当然看出哪个好了?”
慕容晚晴看了冉刻求半晌才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有一样你肯定比兰陵王强的。”
“哪样?”冉刻求大喜。
“最少你的脸皮要比兰陵王厚上许多。”慕容晚晴轻淡地补了一句,“他就算戴面具,也比不上你。”
冉刻求老脸红得都要滴血,还能说一句,“姑娘看人果然与众不同。”见两兄弟都是憋着笑,他岔开话题道,“进城挺难的,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张三道:“你们进城时,我们就在城外。慕容姑娘见那队正对孙先生恭敬,就说是孙先生的护卫,然后就这么进来了。不过,老大你走南闯北的,怎么会让他们围住?”
王五看冉刻求好像在找豆腐的样子,只怕他一头撞死,一旁道:“这黎阳城的戒备少有地森严,只怕发生了什么大事。”
冉刻求点头,他进城时也发现城中长街有兵卫搜寻什么,只怕城中真的有大事发生。
慕容晚晴蹙屑道:“什么大事都和我们无关。冉刻求,你说要帮我报仇,眼下可有说服孙思邈的法子了?”见冉刻求踌躇,她咬牙道,“你莫要知恩不报。我若知你骗我,我就将你斩成十七八段,丢到黄河里面去。”
冉刻求骇了一跳,见她神色楚楚,逼问却狠,心中一动道:“办法是有一个,可姑娘只怕不乐意。”
“为了报仇,我死都不怕,有什么不乐意的?”慕容晚晴斩钉截铁道。
冉刻求道:“我看姑娘长得不错,也和我师父一样的聪明,不如先想办法嫁给我师父好了,大家如果成了一家人,报仇的事嘛……哎哟。”
他话未说完,就见慕容晚晴一掌击来,不过意料之中,冉刻求要退出门外,却碰到了痛脚。
见慕容晚晴要杀人的样子,冉刻求忙摆手道:“你问我主意,我就是说说,不同意的话,再商量好了,何必打打杀杀呢?”
冉刻求转身要逃,慕容晚晴已喊道:“你站住!”
她白洁如玉的脸上,那一刻有分红晕上涌,见冉刻求随时要逃的样子,咬牙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为了报仇,一切事情好商量。”
张三、王五差点晕倒。
冉刻求看起来也要撞墙的样子,许久才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孙先生了吧?”
慕容晚晴冷冷道:“不行吗?你反对?”
“行,行。我怎么会反对?既然你有意,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冉刻求点头点得脖子快断了,忍不住道,“可你喜欢他什么?”
慕容晚晴眼波流转,嫣然一笑,亮了房中的颜色,“你若为我挡斛律明月一箭,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你的。”
“那你还不如让我去死吧。”冉刻求骇了一跳,见慕容晚晴要把椅子扔出来的样子,慌忙跳到门外,急声道,“孙先生快回来了,我要去等他,你们记得跟上了。”
他快步离去,心中还有些困惑,不知慕容晚晴是认真还是随口一说。
摇摇头,冉刻求喃喃叹息道:“女人呀,谁知道她发神经的时候在想着什么?唉,她喜欢先生还算正常,毕竟先生为她挡了一箭。蝶舞没见过兰陵王却能喜欢上他,那才是不正常呢。”
他感怀自身,难免自怨自艾,回到自己房间前,推开房门见孙思邈负手立在窗前,背对着他,心中诧异,不想孙思邈回来如此之快,更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自己和慕容晚晴的约定,忐忑上前一步道:“先……生……你……”
他才说几字,就发现有点不对。因为孙思邈跟他一路,一直穿着青色衣衫,这人身材和孙思邈仿佛,但穿的却是褐色的衣服。
那人听闻响动,缓缓转身。
这时,光线从窗口照在那人身上,反将那人面容笼在暗处,让人看不真切。
饶是如此,冉刻求还是感觉那人一双眼亮得迥异常人,还带分绿意,极为摄人,如同深夜荒坟中冒出的幽灵,让人见到,忍不住心悸到脚底。
“你……是……”冉刻求心头狂震,只感觉声音嘶哑,竟弱不可闻。
就见那人一掌向他拍来,他竟浑身无力,更不要说抵抗,然后就感觉那手掌到了面前,一时间天昏地暗,缓缓地倒了下去。
他不知昏迷了多久,感觉如同掉入一个永无止境的深潭中,沉沦难起时,听到一个声音道:“醒来吧。”
那声音柔和非常,将他意识的黑暗遽然撕裂,闪出一道光亮来。
冉刻求霍然睁眼,就见孙思邈坐在身旁,一双眼也是晶晶闪亮,但无疑比那双魔眼多了太多的温暖。
冉刻求心中一热,头一次感觉到那双眼的关切之意,霍然坐起,叫道:“先生,这是哪里?”
扭头望去,又愣在那里,他还在原先的房间内。
房间内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兵卫,房间靠窗处坐着一人,长须长眉,神色清癯,见其穿着打扮竟是齐国的大官。
孙思邈见冉刻求起身,轻舒一口气,转身对那大官道:“王大人,我这跟随自幼就有个病根,一劳累就会昏迷,如今无碍了。”
冉刻求迷迷糊糊,叫道:“先生……我……”见到孙思邈背对自己,却在摆手,他急把下文咽了回去,支吾道,“我没事了。”
冉刻求心中一阵迷惘,几乎以为方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噩梦。可噩梦怎会这般清晰?
王大人见状笑笑道:“还不知道孙先生竟有治病的本事。不知道孙先生手持穆大人的令牌,可有什么要老夫做的事情吗?”
孙思邈摇头道:“实不相瞒,在邺城时,穆大人和在下倒是一见投契。临别时,穆大人将令牌放在在下的包裹中,并未告诉在下。进城时,在下和兵卫有点误会,怕起争执,这才拿出令牌来,不想却惊扰了大人。”
王大人笑道:“原来如此。可远来是客,孙先生若是不嫌简慢,不如今晚由老夫做东如何?”
孙思邈微笑回道:“不敢叨扰,在下还有些事情,很快就要起身南下了。”
冉刻求这才明白孙思邈手中那玉牌竟是穆大人给的,怪不得那队正见到令牌脸都绿了。
那队正见到令牌,想必以为孙思邈是朝廷之人微服下访,不敢怠慢,这才去禀告王大人。王大人听说朝廷来人,自然过来巴结。
他片刻间将来龙去脉想清楚,可心中却始终有个阴影,方才房中那有双魔眼的人究竟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那绝不是一个梦!
王大人见孙思邈拒绝邀请,心中踌躇。
他知道穆提婆如今身为皇帝面前的红人,位高权重,绝不能得罪。这个孙先生竟能和穆提婆相交,得穆提婆赠与令牌,不论什么关系,总要妥善安置。
他并不知道邺城发生的事情,常理推断,总以为孙思邈来此定有深意。又联想到不日前,还有个大人物也经过黎阳,虽然形色匆匆,但朝廷先后有要员来到黎阳南下,莫非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再想到城隍庙被烧的事情,更是忐忑。
当初,他听说孙思邈手持穆提婆的令牌,当下带兵赶来时,就发现冉刻求昏迷在地。孙思邈见他前来,还能淡定自若的给冉刻求看病,举止从容,让王大人绝不敢小瞧。
王大人当然感觉冉刻求发病好像有些异样,可终究没有多问。
听闻孙思邈很快要走,感觉孙思邈多半是路过,王大人放松之下也不敢怠慢,说道:“那孙先生可有什么需求,但说无妨。”
他手一摆,早有手下奉上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不问可知,定是金银之物。
孙思邈见状,心中暗想,听闻黎阳总管王琳也是个人物,一直侍奉江南梁国,陈霸先以陈代梁后,王琳铮铮傲骨,拒不降陈,被陈霸先击败后,反投齐国,但伐陈之心从未淡过。今日对我如此,多半还是因为穆提婆之故。想他人在黎阳,虽是位高权重,最想去的想必还是江淮,那才有机会和陈国交手,若有穆提婆为他美言,去江淮便不难了。
见王琳眼中满是渴切之意,孙思邈微微一笑道:“王大人好意,在下心领。这包东西太过累赘,在下就不要了。”
冉刻求虽还惦记那神秘来客,但也留意这面的动静。他见那包裹沉重,知是真金白银,不知孙思邈搭错哪根神经,到手的钱还嫌烫手,立即道:“先生怕累,学生给你背好了。”
王琳本有失落,见状微微一笑,示意那兵卫将包裹送到冉刻求手上。
冉刻求一把接过,不敢去看孙思邈的脸色。
孙思邈微皱下眉头,却不再推搪,展颜笑道:“倒让大人见笑了。我本想向王大人要两匹马的,如此一来……”
王琳立即道:“去给孙先生准备两匹快马。”
孙思邈长身而起,施礼道:“多谢大人。在下还有事情,这就告辞了。”
王琳见其意坚,也不挽留,当下陪同孙思邈出了客栈,由一帮兵卫护送到城南,叫艘大船摆渡过河,上岸后,又送出几里,礼数可说是极为周到。
冉刻求身在其中,见众人前呼后拥,总疑身在梦中。他暗想,老子混迹这么久,也从未有如此威风的时候,都说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古人不欺余也,以后可要跟好了孙先生才对。
人在马上,王琳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孙先生,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孙思邈道:“王大人客气,在下若知情,绝无隐瞒。”
王琳暗自琢磨,都说穆提婆为人喜怒无常,不想这孙先生倒是好脾气。
他也算阅人无数,第一眼见到孙思邈时,就感觉这人让人心生亲近,大有好感,斗胆问道:“不知最近宫中可出了什么事吗?”
“在下只知道斛律将军回到邺城,穆妃身体出了些小问题,但已无大碍。”孙思邈道。
王琳见他对邺城之事这般熟悉,更是心热,又问:“那依先生来看……朝廷可准备对陈国用兵了?”
孙思邈皱眉道:“这个……在下的确不知。大人何以这般推断?”
王琳留意孙思邈的脸色,压低声音道:“先生难道不知,前日兰陵王也到了黎阳?”
孙思邈神色不变,但脸上似瞬间蒙了层迷雾,“这个……穆大人也对我说过,但兰陵王目的地只怕不是黎阳吧?”
“先生认识兰陵王?”王琳试探道。
孙思邈点点头道:“在邺城见过兰陵王。”
他的确没有说谎,但这句话听到王琳耳中,却有不同的意味。
王琳见孙思邈不但认识穆提婆,竟还对兰陵王的行踪颇为熟悉,更感觉此人来头不小,低语道:“本官听兰陵王的意思,好像陈国那边有事发生,兰陵王这才要南下解决。想兰陵王本是我大齐栋梁,能惊动他出手的事情绝不会是小事。因此本官冒昧推测,只怕江淮会有战事……本官精熟江淮之事,若有事端,倒真想为朝廷尽份心意……”
孙思邈早知王琳这番话的用意,无非是想让他在穆提婆面前美言,推荐王琳到江淮领军,沉默片刻才道:“能不开战最好不过,若战事一起,苦的只怕是天下百姓。”
王琳立即道:“先生所言极是,但并非所有人都如先生所想。”
孙思邈无奈一笑道:“在下记住大人的话了。”
王琳神色一喜,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见一兵卫快马赶来。那兵卫不等到了王琳近——前,就翻身下马,快步走来低声道:“大人,城隍庙……”他只提及三个字,立即住口,看了孙思邈一眼。
王琳脸有难色,孙思邈立即道:“送人千里,终有一别。大人忙自己的事就好,在下亦要赶路了。”王琳显然有事在身,便客气几句,当下圈马带兵卫回城。
冉刻求只听到那兵卫又说道:“城隍庙那妖道……”还要再听时,众人已经去得远了。
回头望去,见到孙思邈在马上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讪讪道:“先生,我们如今要去哪里?”
孙思邈喃喃道:“妖道?难道是他们又出现了?我要不要……”回过神来,见冉刻求困惑的表情,孙思邈沉思半晌,才叹息道,“还是先去南方。别的事,到可再说。”
他一直极为从容,这刻却露出少有的为难之意,似乎为坚定念头,一带缰绳先往南行。
冉刻求慌忙跟随,二人策马转瞬跑了几十里出去,眼见天将迟暮,前方山脉连绵,孙思邈带冉刻求入山,找处背风的山脚歇息。
冉刻求见孙思邈又在野外过夜,暗自嘀咕。他早看了包裹,里面有数百两的金银,暗想我这真是叫花子命,捧个金饭碗也得要饭去。
孙思邈不知从哪里挖来些黄精,又摘来些山果,分与冉刻求食用,当水又当饭。
略饱后,天色早暗,冉刻求本以为就要休息,不想孙思邈盘膝而坐,突然道:“刻求,我和你相交多日,有些事要和你说说。”
冉刻求精神一震,只以为他要传功授业,忙道:“先生请讲。”
孙思邈双眸微张,目光落在冉刻求身上许久,这才道:“今日我和你所言,你绝不可让第三人知道,不知你能否守门如瓶?”
冉刻求更坚信了传功的念头,笑道:“先生还信不过我吗?”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喃喃道:“我信你人好,但这世上,往往好心办坏事。我知道你一心拜我为师,但我早说过,我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你一定要想好了,是否真要和我走下去?”
这时倦鸟早已归巢,青山寂寂,孙思邈的声音飘飘荡荡在空中,浑似不在人间。
冉刻求一听之下,心底突然冒出股寒意,不由地一激灵,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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