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门送走124师师长付西海,龙国康吩咐传见凌福荫。不巧,凌福荫刚坐下,寒暄未毕,副官处长就来报告,说是川本少将来见。
龙国康略一沉思,叫副官处长带凌福荫到另一个房间喝茶,自己到门厅去迎。
往门厅走时,心绪很乱,甚至有些慌。原想一下午和付西海、凌福荫、米传贤三人分别谈谈,稳住军心,也就全体反正的事探探他们的口风,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川本,安排好的事全打乱了。难道川本得到了啥风声不成?
想想又不象。
那张草拟着通电稿的字据原是做戏,且又从关玉珠那里抄回来了,他亲手将它烧了,就是关玉珠说他背叛日本人也没根据。反叛的独立旅是他打掉的,黄少雄也死了,川本绝对找不到他什么茬儿。
情绪镇定了许多。在门厅里见到川本时,脸上笑得极自然,还和川本的副官梅津中佐开了个玩笑,夸梅津中佐变得腼腆文静,象个东洋姑娘了。
川本是从郸城日军司令部来的,说是路过白集城看看老朋友。他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请川本到客厅坐下,吩咐卫兵沏了茶,上了烟,又照例摆出棋盘,要和川本下围棋。
川本围棋下得很好,今日却没心思下。一坐下就说,局势不好,欧战一塌糊涂,皇军在太平洋也接连失利,也许将被迫在日本本土或中国大陆和大规模登陆的美军作战。又说,日本军部已获得情报,罗斯福、邱吉尔、斯大林三巨头聚会克里米亚之雅尔塔,商讨最后摧毁德国,结束欧战。同时,也将对远东战事作出决断。
龙国康显得很惊讶,似乎这些情况闻所未闻,还很恳切地道:
“不致于这么糟吧?皇军在中国可是打得很漂亮哩!前不久还攻下了曲江、南雄,打通了粤汉铁路。”
川本来了点精神:
“不错,皇军在中国大陆的根基是很牢固的,倘若美军登陆日本三岛,三岛不守,军部也可以满洲国及中国大陆的几百万帝国军人和美军决一死战。目前,关东军几个师已陆续移驻上海等地,加强海岸防卫。”
龙国康点点头,附和道:
“如在日本本土及中国大陆作战,对美军就十分不利了。日本和中国同根同种,血肉相连,可以说是同一民族,自然能够一心一意对付异族美军的。”
川本叹了口气:
“都象您龙将军这么想就好了,圣战就有希望最后胜利了!情况并非如此。在日本,我们没有必死决心之政治家,仅军部苦苦挣扎,奋力前行,以致时局如斯。在中国,则军人也无德行,看风使舵,勾挂三方!”
龙国康不由一惊:
“您是指黄少雄的独立旅吧?这也怪本总司令以往大意了,养虎成患,差点儿把命送到他手里。”
川本摇摇头:
“不仅是独立旅,也不仅是个黄少雄,恐怕对整个方面军,龙将军都要小心掌握才是!我们东有共产党的抗纵,西有国民党李汉铭的五个整编师,新的哗变不是没有可能。”
龙国康想了想,很认真地道:
“川本将军提醒得好,我们是要多加小心。不过,从目前来看,可能性不大,黄少雄的独立旅已在柳河边给他们留下了教训,谁敢哗变,本总司令一律格杀勿论!”
川本挺高兴:
“对哗变的独立旅,您处理得好,高岛司令官也夸您哩!司令官还准备到南京陈主席面前替您请功!”
龙国康摆摆手:
“哪里!哪里!要说有功,还是您川本将军有功,若不是你送来情报,只怕不是我杀了黄少雄,倒是黄少雄杀了我呢。”
说罢,愣了一会儿,似乎意犹未尽,又道:
“川本将军,说真的,我对汪主席是极为景仰的。当年,汪主席少年英雄,刺杀摄政王,我龙国康也率会党参加辛亥起义;后来汪主席主张和平,我也主张和平,中日之战本是误会么!现在汪主席不在了,我龙国康自然要把拥戴汪主席的那份心,用来拥戴公博、佛海二位。”
川本冷不丁道:
“您对蒋委员长、何总长就不拥戴了?何总长当年可是很器重你呀!还有您的老长官胡生荣将军。”
龙国康呵呵笑道:
“拥戴呀!只要他们主张和平,我龙某人都拥戴呀!”
川本也笑了:
“说得好!不过,指望重庆主张和平是没希望喽!听说他们物色的谈判对手不是我们军部,也不是日本政府,而是在野力量,一帮政治废物!”
龙国康打起了哈哈:
“好了,好了,川本将军,这些话都不说了,还是谈点实际的吧!我托您帮的忙怎么样了?”
川本一时记不起了:
“帮什么忙?”
“帮我把老母从湖南战区接来呀!”
川本恍然大悟:
“哦,这事高岛司令官直接帮你办了,派中村上尉冒险跑了一趟,还说待老夫人到郸城以后,要设宴为您们母子庆贺哩!”
龙国康笑了:
“代我谢谢高岛将军,并请他放心,七方面军有我龙国康在,独立旅之类的事断然不会再发生!”
又扯了几句别的,川本告辞了,说是到界碑店有事。他把川本和梅津中佐一直送到大门口,眼见着川本的座车和护卫的摩托车轰隆隆发动起来,开到大街上,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转身回去。
日本人对他的忠诚显然已有怀疑。川本的眼睛是极犀利的,对中国军人简直是看到了骨头里。当初,日本人得势时,归顺日本人的官兵多如牛毛;如今,大局对日本人不利,哗变自不可免,川本和他一样清楚。好在他是镇定的,末了还提出了个老母的问题,对此,川本和高岛都该明白:他龙国康是靠得住的,在这时候把老母从国统区接到郸城,就是靠得住的明证。
因其对日本人的靠得住,却不知该和等候已久的凌福荫谈什么了。反正归顺中央是不能谈了,传到日本人那里不得了。再想想,觉着把暂八旅交给凌福荫也属失策。当时决定把暂八旅交给凌福荫,是因为想着七方面军全体反正,认为在反正这件事上,凌福荫比付西海更靠得住。付西海对他忠诚不错,对日本人也同样忠诚,连军长米传贤都骂这人是日本人的奴才。先前和付西海谈话时,付西海还一口一个大皇军哩。
还是硬着头皮和凌福荫谈了——没谈反正,只谈治军,要凌福荫把暂八旅的一些营团长和绥九师的营团长对调一下,以防发生新的不测。还嘱咐凌福荫在警惕李汉铭国军策反的同时,警惕云崖山里的抗纵。
他板着面孔告诉凌福荫,抗纵比李汉铭的国军更危险,一朝煽出祸事,势必难以收拾。
送走了凌福荫,新六军军长米传贤应约来了。他留米传贤吃了晚饭,愁眉不展地把一切顾虑和设想都和米传贤说了,征求米传贤对反正的意见。米传贤想了一晚上,直到临走才说:
“大哥,此事非同小可,兄弟认为还得再看看,再等等!咱这是中国,不是欧洲,日本人的气焰还凶着呢!”
这正对他的心思,他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觉着米传贤英明,自己也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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