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警车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一辆进口豪华大巴车。大巴车里坐着孙立昆带来的参观团的老同志们,汤平和刘胜利随车陪同。一路上气氛很好,老同志们谈笑风生,时不时地询问一些情况,汤平便指着窗外不断驰过的街景,兴致勃勃做做介绍,博得了孙立昆和老同志不少鼓励的掌声。
孙立昆说:“汤平同志,干得不错嘛,啊?阳山简直是一年一个样呀!”
汤平说:“孙老,困难和问题也不少呀,下面就看胜利他们的了!”
孙立昆马上问:“胜利,你这个新市长准备咋烧这三把火呀?”
刘胜利连连摆手:“我可没啥火要烧,就想脚踏实地地为老百姓做点实事。”
孙立昆笑了:“好,好。”转而又问,“你母亲身体还好吗?”
刘胜利说:“好着呢,老教育我和钱远。只要报上登了什么腐败案,她都要把报纸剪下来给我看,还批示呢:‘此文重要,我认为值得一读’……”
孙立昆呵呵笑起来:“简直成了你们家里的纪委书记了!”
到矿山公园参观时,汤平悄悄把刘胜利拉住了,说:“胜利,孙老和这么多老同志到咱阳山来,机会难得啊,工作我看还是要先做起来。”
刘胜利问:“汤书记,做什么工作?”
汤平说:“你给我装什么糊涂?请孙老他们帮我们到省里改规划嘛!”
刘胜利说:“汤书记,你不是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么?还是先不急吧?”
汤平说:“我倒不是急,而是想把工作先做到前头。”
刘胜利说:“汤书记,陈涛有个方案,不知你看过没有?”
汤平一怔:“怎么?刘市长,你把宝押到陈涛那个异想天开的构想上去了?”
刘胜利婉转地笑着:“汤书记,也不能说陈涛的构想就是异想天开吧?连郑副市长他们都觉得有可行性哩!”
汤平说:“老郑他们的意见我咋不知道?”
刘胜利仍是笑:“你大老板一锤子定音,谁还敢说话呀……”
这时,已走到矿工纪念碑碑台上的孙立昆叫了起来:“汤平同志,你们上来呀!哎,我问你,这个矿工雕像是不是刘存义呀?”
汤平这才停止了和刘胜利的争论,快步走上了碑台:“孙老,您可是好眼力,这个雕像是以刘存义为模特雕的,象征矿工群体!”
孙立昆微微点着头,指着雕像对刘胜利说:“胜利呀,这就是你的榜样!”
汤平听得这话,不禁灵机一动,没和刘胜利商量,就突然建议道:“孙老,今晚,我们陪您去看看存义工作过的红旗煤矿好不好?我和刘市长陪您去!”
孙立昆说:“好,好,也到矿工们的家去看看,看看改革开放的新变化!”
刘胜利迟疑着:“汤书记,这……这好么?”
汤平手一摆:“有什么不好?我这人实事求是,不怕丢丑!”
红旗煤矿的景象让孙立昆大吃一惊,改革开放快二十年了,红旗煤矿竟然还是老样子——甚至不如当年。那些建于五十年代的旧平房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仍没钱大修。他们去的陈矿长家和当年刘存义的家没有太大的区别。屋里设施和家具都很陈旧,几乎没有一件新款电器和家具。
孙立昆四处看着,感叹着:“汤平同志呀,阳山大变样了,红旗煤矿可是变化不大呀!啊?你看这破破烂烂的样子,有一点改革开放的新气象吗?不是我批评你呀,你这个市委书记有责任嘛!还有你,刘市长,你也有责任!”
刘胜利讷讷地说:“是的,孙书记,我们都有责任。”
汤平马上接了上来:“刘市长,我们能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就好!”拉过陈矿长的手,“来,来,胜利,我给你介绍一下陈矿长。陈矿长和我一样,也是你父亲的老搭档,和你父亲一起从安徽到阳山,十一年前,和红旗矿八千矿工一起给你父亲送过葬。陈矿长,你能不能向孙老和刘市长介绍一下,红旗煤矿解放以来有多少同志牺牲在井下了?另外,有多少死于矽肺病等职业病的同志?”
陈矿长想了想,说:“牺牲在井下的同志和死于职业病的不下八百人,工伤致残不下两千人。我退下来时,需要抚恤的伤亡矿工家属就有一千二百多人。”
汤平沉痛地说:“刘市长,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牺牲——这就是说,在和平年代里,红旗矿仍在进行着一场流血的战争!四十多年来的伤亡是这么巨大!现在,红旗矿资源逐渐枯竭了,这么多人吃不上饭,我们对得起历史吗?良心上受不受责备呀?!孙老刚才对我们的批评你也听到了,你还说不急?!”
刘胜利一脸的无奈:“汤书记和陈矿长说的情况我都知道,可就阳山市目前的实际状况,我想急出个艳阳天也不能啊!”
孙立昆愕然地看着刘胜利,一脸愠意:“胜利,你怎么这么说话?!”
刘胜利完全明白了汤平的用意,不得不把话说到明处了:“可是,汤书记,不管怎么急,我们也不能牺牲子孙后代的利益嘛!”
汤平脸一拉:“我不想给后代留下一座花园般的城市吗?但是,同志,我们要面对现实!我告诉你,陈涛那个方案行不通!市里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刘胜利压抑着,勉强笑道:“汤书记,你不是给了我一个月时间吗?变卦了?”
汤平不认账了:“三天,现在我只给你三天,就是要你上火着急!”
刘胜利想了想:“好,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向您和市委作详细汇报!”
陈矿长这时插了上来:“刘市长,红旗矿这状况真得下决心解决了,唉,你爸走得早倒也是好事,真要活着看到红旗矿落到这种地步,还不知会多伤心哩!”
刘胜利安慰道:“矿井也像人,有生就有死,陈叔叔,您也得看开点。”
陈矿长说:“我就看不开!刘市长,这改革开放搞了快二十年了,阳山变得让人都不敢认了,可这里竟欠债这么多!红旗矿从部里划给省里,又从省里划给市里,谁都当它是个大包袱!不是咱汤书记做主,谁会接呀?”
刘胜利看了汤平一眼:“汤书记有良心。”
陈矿长更激动了:“可这包袱是怎么造成的?红旗矿几十年的积累都搞哪去了?不都在计划经济年代被国家无偿调走了么?刘市长,你也得有良心呀,要支持汤书记早点解决红旗矿的问题呀!”
刘胜利有苦难言,微笑着说:“陈叔叔,您放心,问题一定要解决,但是,怎么解决,市里正在研究——包括对这个工人新村的改造。我们不会让它以这种面貌进入下个世纪!它这样进入下个世纪,不但是我这个市长的耻辱,也是中国共产党人的耻辱!”
陈矿长握住刘胜利的手,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办法总比困难多——这话可是你爸爸在世时常说的!”
从红旗矿回阳山市区的路上,汤平拉着孙立昆坐到自己车里,才把自己和刘胜利的争论情况向孙立昆说了,最后手一摊,问孙立昆:“孙老,您也看到的,矿区四处煤灰,又脏又乱的样子,能搞什么科技园么?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孙立昆也摇起了头:“是有些浪漫喽!”
汤平说:“所以,孙老,改规划的工作,您还是先帮我们做起来吧。”
孙立昆苦笑道:“只怕我这影响力有限了。”
汤平说:“孙老,影响力有限,总还是有影响力的嘛!”
孙立昆这才说:“到时候看吧!”随后又问,“是不是后悔把胜利要来了?”
汤平摇摇头:“孩子是咱自己的孩子,多敲打就是了,我对她是不客气!这孩子也有长处,挺成熟的,不官僚,当了二十天市长,在下面跑了十好几天,连我都经常找不到她。”叹了口气,又说,“年轻人嘛,脑子比我们灵,没准还就能想出个高招哩!我今天是故意逼她的!”
孙立昆拍了拍汤平的肩头:“这就对了,我们老同志对年轻干部既要关心爱护,也要放手让他们做事嘛,否则,这班是交不下去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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