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官船顺江而下,行了一日一夜,在道光五年八月十一那日早晨驶入内运河。官船在内运河又漂荡了半天,是日中午在一个漕运码头靠了岸。船上的查赈委员候补知县柏钦若柏大人,率着四个随从上了岸。岸上早已有一顶蓝呢大轿在那里候着,柏大人登上大轿,在四个随从仆役的呼拥之下,赶到了临江知府衙门。知府老大人朱建宁当即召见,并于当晚盛宴款待一番。次日——也正是八月十二日,柏大人弃了蓝呢大轿,换上便装,率着四位随从赶往津口县去了。
风尘仆仆往津口县境进发之时,柏大人并不知晓津口县几万饥民已在洪姓弟兄的发动之下揭竿而起了,他还一厢情愿地做着不辱查赈使命,全力济世救民的美梦。他根本没料到此一去将担当天大的风险。在临江知府衙门受宴之时,朱老大人的一番话引起了他的一番思虑,他恍惚觉着此行怕是不会那么顺心顺意的,搞得不好,或许会得罪一些人,甚至惹出津口县主的诸多不快。
朱老大人的话,他现刻儿还记得清清楚楚,老大人说得含蓄,可内中的意味他却听了出来。
老大人说:“柏老弟呀,查赈一事是万万不可顶真的。朝廷放赈本是灾年惯例,放赈之后,委员查赈也是惯例,老于官场世故者,大都是走走过场的!老弟年轻,又新来乍到,日后补了知县还要在这里和众人共事的,切不可为查赈一事,积下怨来!”
他当即便生出了疑惑,直言不讳地问道:“朱老大人倒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难道那津口县主陈荣君放赈舞弊不成?”
朱老大人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陈荣君为官清正,县中百姓有口皆碑!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为了陈县令,倒是为了老弟你呀!你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却已中了进士,做了一县候缺之主,前途无量呀,查赈本是抚台大人的临时差委,并非为官正途,你切不要过于顶真,斤斤计较,闹出许多不快来。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一听这话,心中生出了几多不快——很明显,知府老大人的话里已含有一种威胁的意思了,他当即不卑不亢地起身道:“老大人一片心意,在下领了,日后还请多多赐教提携。只是放赈乃朝廷特恩,关系到一县民众的生死存亡,卑职不敢不尽心尽意,秉公监察,若不如此,上对不起朝廷圣上,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卑职就罪该万死了!”
朱老大人听了这话,自然是不高兴的,柏钦若当下便发现,老大人冷冷一笑,浑圆的大鼻孔里放出一股带着浓重鼻音的粗气,尔后,再也不提查赈一事了。次日早晨前来辞行,老大人也多有怠慢,坐在太师椅上连起都不起。柏钦若由此认定,这老大人和津口知县陈荣君关系非同一般,素常大约是收受了陈荣君的不少孝敬,此番放赈,怕也不那么清白哩!那老大人自己在放贩上面插了一手也未可知。
然而,不管怎么说,抚台大人遣他下来查赈,他就得认真巡访核查,哪怕真的得罪了朱老大人和陈荣君,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一来,他日后未必就会在临江府补缺;二来,他食的是朝廷的俸禄,做的是圣上的命官,必得忠君保民,尽职尽责;三来,抚台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委以重任,他也得对得起抚台大人。
柏钦若是河南开封府人氏,时年二十六岁,由廪生中道光二年壬午科举人,三年癸未科进士,道光五年七月经吏部检选抽签之后,发往两江题补。今年二月,老父亡故,赶回开封老家丁忧。四月两江属下之汤泉县知县病死任上,抚台大人俞廉荣奏请圣上,以“请留贤能,以收实效事”,奉旨限其治丧百日,准备将他题署为汤泉知县。不料,事有意外,正当他千里迢迢匆匆赶来拜见抚台大人时,朝中一满族封疆大吏已保荐了一位旗人马灵阿赶往汤泉赴任。抚台大人心中愤愤,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将柏钦若留在身边候用,闲暇时,也时常与他谈讲些为官治世之道。
抚台大人俞廉荣认定柏钦若不同凡响,前途无量,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绝非常人可以做到的,虽道是皇恩浩荡,朝廷恩典,可没有真才实学,也走不到这一步荣耀境地。细细谈讲起来,果然发现柏钦若胸有大志,才智过人,尤其是秉性刚正,没有沾染官场中的污浊之气,更令俞廉荣高看三分。因而,津口潮灾放赈之后,俞廉荣才委他下来查贩,他相信这位来自包公家乡的年轻人不会辜负他的厚望。
临行之时,俞廉荣谆谆告诫道:“时下官场之风堕落恶劣至极,尤其那些位居七品的州县土地爷更是令人切齿痛恶;这帮昏官上敢毁天子法令,下敢竭百姓资财,每有放赈,必有贪匿挪拿之事。而那派下去的查赈委员大都与之沆瀣一气,以图实惠。纵有一些清廉正派的,也因着种种难言之苦,不敢禀报实情!这帮昏官眼光短浅,他们不知这其中利害呀!有道是:百姓如水,官家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倘若他们贪得太狠,终有一天会激起大乱的!此番津口潮灾,不同一般,若是那姓陈的县令一味胡来,怕要出事的。故尔,你此番下去,定要从严核查,不能让他们有丝毫舞弊!切记!切记!”
柏钦若自然记下了,不说抚台大人忠君爱民的一片苦心,就是以他寒窗十年历经的种种苦难,他也容不得那帮贪官污吏祸国殃民!他忘不了为了供他从师读书而布衣素食的父母高堂,忘不了那帮贪官污吏巧取豪夺的种种嘴脸,他便忘不了自己金榜题名之后,老父亲扯着他的手说过的肺腑之言。
中了进士之后,老父亲对他说:“儿啊,你有今日,实属不易啊,你穿上朝廷官服,可得学着咱开封府的包丞包大人,做个为民做主的清官、好官!断不可一朝印在手,便把令来行,不管治下百姓的痛痒死活。你那官不管做到几品,都甭忘了,你也是布衣素食人家之子,你也有清贫如洗的父母高堂!你定要尽忠于朝廷圣上,尽职于黎民百姓哇!”
现在,老父已经过世了,可老父说过的那番话,却时时在他耳畔响起,使他想忘却也不能……
在沉思遐想之中,柏钦若率着四位随从从河口镇跨过了津口县界石。一路所见,满目凄凉,那两次大潮的潮水虽早已退下,可旷野上的坑凹之地上积满浑浊的泥水,泥水上尚残存着一些漂荡的朽木、破衣、死猫、死狗。极目望去,黄泥大道两旁的田地里俱是一片枯萎,几乎看不到几点青绿。
柏钦若在几处水田旁都作了停留,细细察看了田中烂根稻禾的景状。有一回,还将手探到肮脏的水中,品尝了那水的滋味。田中的水是苦涩发咸的,他因此判定,那漂在水中的干黄稻禾都是被这倒灌的海水浸死的。
当柏钦若又在一块田头立住时,一位唤做王棠的仆役低声劝道:“柏大人,切不要再去尝这水了,这水太不洁净,若是坏了大人身子,就是小人的罪过了!”
柏钦若摇头叹道:“是的!是的,这水确是不洁,可不亲自尝尝,就不知其中滋味,就不知这潮灾如何严重!为官者不知下情,又何谈为民做主呢?”
那王棠深为感动,又道:“柏大人,不是小的曲意奉承,如今官场上如柏大人这等清官实在是越来越少了!因而,小人更不愿柏大人老尝这不净之水,坏了身子。”
身后一个唤做李兴的仆役也道:
“是的!是的,柏老爷任重道远,还得多多保重才是!”
“王棠、李兴,你们想想,你们若是在家,哪个不是种田的布衣百姓?若是面前这块田她是你们亲手栽种,你们能漠不关心吗?你们能不尝这田中之水吗?今日里你们虽说做了官府公人,可那布衣百姓的本分是不能忘的啊!”
王棠、李兴四位仆役益发感动,异口同声道:
“柏大人说的极是!不是大人这番提醒,我们或许真的要昏头昏脑哩!”
柏钦若显然有了几分高兴,更加随和地道:
“我也不过随便说说!走吧!走吧!时候不早了,咱们还要赶到前面的常王庄吃午饭哩!”
到了常王庄,时辰已过正午,一行五人在村头集市上的一个饭铺吃了午饭,尔后,便在那集市上闲逛起来。
集市上人不太多,沿着村头的官道两旁摆着些摊子,卖东西的人不多,赶集买东西的人也不多。柏钦若问了一个赶集的老者,老者却说今日恰逢大集。柏钦若心中不禁起了一些疑惑:大集之上,人烟如此稀少,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疑疑惑惑地想着,已走到了集市尽头。集市尽头涌着不少人,人群中有琴乐清歌之声传出。柏钦若挤入人群中一看,却见一个白发老人呆呆守着一个美貌少妇,那少妇正抱着琵琶自弹自唱,歌声凄婉动人:
遥望秋江浪淘沙,秋美娘撒网把鱼拿。
日照烟波是妾家,满江风浪作生涯。
终年摇橹磨残月,每日里搬筝受露霞。
几片白云迷雁影,无边秋色点芦花。
断肠两眼无限恨,只落得泪冷西风咬碎牙。
独自一个在秋江里,到晚来秋风刮得我心惊怕。
一曲终了,唏嘘夹杂着感叹阵阵响起。
那少妇接下又唱了一曲:
不等唱毕,那少妇已是双目汪水,清泪两行,哽咽饮泣不止了。围观者免不了一阵长吁短叹,七零八落摔了些铜钱于那场地之中。柏钦若注意到,身边几个衣饰华奢的纨袴子弟,专用手中的铜钱去砸少妇纤腿之下的三寸金莲。那少妇或许是没有察觉,又或许是出于无奈,只是装做不知,一任那帮恶少轻薄。
默默落了一回泪水,少妇扬起泪脸,凄切悲凉地道:“多谢诸位父老兄弟垂怜妾家,赐奴以铜钱银角,可这些小钱却是救不了奴妾一家老小性命的。六月、七月的两场潮灾,奴妾家中渔船、屋舍俱随风潮而去,婆婆与小女丧身鱼腹,夫君和两个幼子染上重疫,我这公公,又年逾古稀无力挣扎,奴妾万般无奈,只得卖身救夫救子、救我公公,万望各位父老看重奴妾这一片孝心,破费五六十两银子把奴妾买了去,也算是一桩天大的功德。奴妾吃得劳苦,精得女红,弹唱小曲也还使得……”
那少妇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大滴、大滴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打湿了脚下的缎布绣花鞋。
围观者一时为之肃然,半晌无人做声。
后来,倒是柏钦若身边一个穿绸衣的矮胖恶少叫了起来:“小娇娘,若论模样,你倒生得不坏!那小嗓门也还圆润,只是老唱那凄凄苦苦的曲子太恼人——你也想叫我们随你伤心落泪不成?且与我唱个开心的调儿,若是唱得我欢喜,我便把你买去,专做花瓶一般供着!唱!快与我唱一段有情有义、有荤有素的调儿!”
那少妇似有所动,只得掩泪强作欢颜,唱了一曲《菊花儿开放》:
好一个“赤条条的身上不觉凉就这样唱,再与我唱一个!”
那少妇端的有些能耐,抬头看了那恶少一眼,大约觉得那恶少是读书人家子弟,又正正经经唱了一首劝学的曲子:
念书的学生,良辰吉日把婚成。
完婚后懒怠去把书攻,妻相劝:
咱夫妻都年轻,蒙你的爱,我也恨不能。
矮胖恶少听了这劝学的曲子,觉着不入耳了,信口胡言道:“这也算有荤有素的曲儿吗?什么‘十年寒窗’,‘恩科风云’,全他娘扯淡!咱什么书不读,只要有钱,也能捐个候补知州、知县什么的当当,到那时,咱要采鲜花也现成吗!”
说毕,径自一阵大笑。
身边的另几个恶少也笑了起来。
那少妇这才发现上了人家的当,白受了一番欺哄,痴呆呆怔了半晌,放声痛哭起来。
柏钦若看不下去了,分开身边众人,挤入场内,先对着那少妇身边的老人施了一礼,才又对那少妇道:“这位大嫂不要哭了,且收起东西,随我到那边茶棚少坐片刻,我代大嫂想想办法。”
那矮胖恶少见状,率先起哄道:“咦,咦,还真有采花摘果的了?哟!爷们儿生意没谈成,他倒上来了!”
“真的,也没听水响吗!”
“瞧,瞧他嫩生样,怕是还没尝过荤腥吧!”
“哈!哈!哈……”
柏钦若忍无可忍,猛转身,对那恶少怒喝道:“刁民恶赖之辈,休得胡言乱语,你们这般放肆大胆,为非作歹,不讲个怜悯贫弱之心,就不怕上天报应吗?”
“咦,和爷们儿玩真的了?上,咱爷们儿要瞧瞧这小子有多大胆量!”
那矮胖的小子一声吆喝,三个张牙舞爪的家伙当即冲出人群,进到场子上来了。
人群中的王棠、李兴四人,一看那帮无赖恶少要动武,当即冲到柏钦若身边,将柏钦若护住。
王棠道:“大胆泼皮,你们可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他是抚台衙门遣下的查赈委员,朝廷命官,正七品候补知县柏钦若大人!柏大人和你们的县太爷陈荣君也是平起平坐的!”
那帮恶少一听这话,威风顿失,哪个还敢再向前冲?他们先是愣了一会儿,遂即退出人群,撤退跑了。
柏钦若驱散众人,让两个仆役扶了老人,检点收拾了地上的铜钱银毫,带着那少妇往村口的一个茶棚去了。
在茶棚泡了几杯茶水坐下,柏钦若开口问道:“大嫂如何称呼,家居何方?”
那少妇头儿一垂,膝儿一弯,先向柏钦若施了一礼,才答道:“小妾姓李名香玉,家居清浦镇海边的下渔村,因那潮灾所害,家破人亡,万不得已,才唱曲卖身。”
柏钦若道:“这事,你刚才唱小曲时,我便听说了;大嫂如此忠孝,令人感佩;我只是有些不解,潮灾之后,朝廷不是拨发了赈银九万三千五百两吗?难道你们的死活便没人管!就是一人一两,你们一家几口,也能摊到几两银子呢!便何况有些富足人家无需赈济。”
那少妇道:“朝廷恩典,百姓们是知道的,圣上放赈的事,也听说过,只是……只是……”
柏钦若道:“只是如何?你不要怕,但说无妨,抚台大人遣我来津口巡察,就是为了放赈一事!”
那妇人还是不敢讲,转口道:“只是几两银子也难救一家老少的性命。”
柏钦若咬住不放:“你倒是领了几两赈银,抑或是领了几担赈米?且与我据实说来!不要怕,不论何人胆敢贪匿赈银;朝廷都要重办的!”
那少妇还不敢讲。
倒是那老人按捺不住,气喘吁吁地说话了:
“大人!我说!我拼着一死,也得给大人说说!朝廷拨下的近十万赈银,百姓可是一钱也未见着呀!官家只在津口、清浦几处设了几个粥场,每日做些稀粥施与众人吃!百姓苦极,都群起造反了!昨日,我在常王庄头便看见了许多帖子,都说那姓陈的县主贪匿了六万两赈银!大人,不是六两,是六万两啊!他这是不让百姓们活了!百姓能不反吗?”
柏钦若大惊失色:“什么?什么?那陈县主贪匿了六万两?百姓已经反了?这可是真的?”
老人道:“句句是实,老儿愿以老命担保!”
柏钦若又问:“百姓何时反的?都有多少人,现在他们在哪里?”
老人答道:“就在今日早晨,常王庄几百口子练勇村民举刀舞棍出了村子,说是要与各地百姓合为一处,到县城砍了那帮贪官污吏。听说,清浦、阮家集几处都反了,现刻儿若是不遇官兵,兴许快到津口城了。”
柏钦若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大集上人烟稀少,原来,百姓们都反上县城了,留在家中的,不是富足人家,就是忠于朝廷的义民了。面前这少妇老人无疑也是令人尊敬的义民。他们被贪官逼到这等地步,却不参与犯上作乱,他身为朝廷命官,肩负重任的查赈大员,若是不能挺身而出,为民做主,还算个什么东西!
他当即命那王棠将下巡时带来的五十余两用作盘缠的银子倾囊倒出,摆到桌上,对老人和少妇道:“这些银子,你们全都拿去吧,切不要再四处唱曲卖身了,眼下世道太乱,又逢灾荒,歹人太多,会吃欺辱的!”
那老人和少妇望着银子先是一怔,继而,双双跪下,饮泣着对柏钦若道:“大人!大人!您老的洪恩大德小的我们心领了!银子我们却不能收受!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老儿和小女能识得大人已是万分庆幸的事了,怎敢再拿大人的银子呢?”
身边的王棠也小声道:“大人,银子咱们也留下几两吧,一路上还要用呢!”
柏钦若狠狠瞪了王棠一眼:“休得多嘴!”
又忙着去搀扶老人:“二位请起来说话!”
那老人和少妇却长跪不起。
柏钦若又道:“不要谢我,要谢便谢朝廷圣上!不管下面有多少贪官,圣上却是圣明的呀!我这次奉委下巡,就是要为圣上查访贪官!让圣上治他们的罪!”
“谢圣上!谢朝廷!有柏大人这样的青天大人,咱小百姓便也有指望了!”
老人、少妇起身之后,又将许多听到的消息据实向柏钦若诉说了一遍,说那陈荣君如何心狠手辣,要柏钦若留神在意。这时,许多赶集的人也围拢上来,更七嘴八舌讲了些放赈舞弊的情节,柏钦若一一记在心里,只等着进了津口县城,与那陈荣君算账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眼下的县城是个何等景象?乱民是否已破了县城?那陈荣君是否已在乱民刀下毙命?他甚至有了些犹豫:他现在究竟是该赶往县城呢,还是应该赶回抚台衙门,向抚台大人俞廉荣禀报反叛消息?
后来,他打定了主意,还是继续通过清浦,赶往津口,设法赶在更大的动乱到来之前,平抑民愤,压住风潮,为朝廷,为抚台大人赢得一个战胜乱民的机会和时间。
离开常王庄时,他只派了一个仆役去临江知府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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