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李新一行到南方机器厂老厂区来的前半个小时,王晋源突然来了个电话问江海洋,老厂区现在情况怎么样?原厂房和旧办公楼开始拆了没有?江海洋说,厂房拆了一半,那座三层的行政办公楼已装好了炸药,正准备进行定向爆破。王晋源指示说,先刀下留人,李家姐妹要最后来看看。
这一来,南方机器厂创始人李约翰的大女儿李新女士便在相隔半个世纪后,再次看到了乃父1937年主持建造的那座灰暗破败的工厂。
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看着厂区,李新评价说:“一个旧时代的小作坊而已。”
江海洋说:“可我有资料证明,当时这是平海最大的制造业企业。”
李新不以为然,摇头笑道:“不可思议,我父亲竟幻想拿这个企业到上海证券交易所去上市。”
李响提醒说:“姐姐,你别忘了,那时中国整个工业都很落后。”
李新点点头承认了:“这是中国的悲剧,也是父亲年轻时代的悲剧。”
江海洋说:“不过,这种悲剧时代终于过去了,改革开放以后,中国迎来了本世纪最好的经济高速发展的新时期。比如说这里,一座18层高、总建设面积一万八千平方米的南方大厦很快就会建起来,这块黄金地皮将产生出黄金效益。”
李新却说:“江先生,您说的这座南方大厦其实早就该建起来了,您们今天应该请我坐在这座已建好的18层大厦的旋转舞厅,和我一起欣赏平海的城市景色才对。毕竟半个世纪过去了呀,我父亲带走的48根金条已衍生出了一个华商国际集团,而这座小作坊竟刚刚开始拆除,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悲剧么?”
江海洋笑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李新女士,过去的这半个世纪里,国民党忙着打内战,共产党忙着搞运动,中国的发展机遇丧失了好多次,这确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一个大悲剧。”
李新叹息说:“我看还有一个悲剧,那就是中国共产党执政后,没有留住一批最优秀的商人啊……”
李响毫不客气地反驳说:“姐姐,这话又不对了,大陆解放后,很大一部分优秀商人还是留下来了嘛!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些曾经在旧时代优秀过的商人,在国家长期推行的计划经济框架下,已经完全不可能展示自己的优秀了。因为中国大陆在那时候已没有商品,只有产品,所以,就算39年前父亲不走,南方机器厂仍将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新怔了一下,看着李响思索了好半天,才说:“响响,你咋敢这么说?!”
江海洋接过李响的话头说:“响响说的是事实嘛,——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改革开放了,国门打开了,中国经济已经开始走向市场。像我们南方机器厂就先行了一步,试行了股份制,从计划经济转向了市场经济,南方机器大发展的日子可以说是指日可待了。”
李响想了起来:“哎,海洋,我们的证券公司也要募股了,你听说了么?”
江海洋说:“我正要找你呢,——能不能让我们南方机器公司也入一点股?”
李响挺得意,带着些许替江海洋炫耀的意思问李新:“姐姐,你看我们这位江总是不是还有点眼光?”
李新点点头说:“江先生是挺有眼光的,——产融结合是现代大型企业发展壮大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华商集团就在美国、台湾的许多金融机构拥有股权。”
江海洋对华商集团拥有多少金融机构的股权不感兴趣,却对入股证券公司有很大的兴趣,便又对李响说:“我听王市长说,是1000万的总股本,响响,我们认300万怎么样?”
李响摇摇头说:“这不可能。你们最多190万,占总股份的19%,我们交通银行才200万嘛。”
江海洋想了想:“那我们就190万吧,做你们的第二大股东。”
李响马上声明说:“我们可是要现金入账的。”
江海洋商量说:“响响,一部分现金,一部分房产怎么样?你们不是还要租房子办公么?我把我们公司中山路7号的那座门面小楼入给你们好不好?上下三层,六百多平方米,也值一百七八十万了吧?其余给现钱。”
李响叫道:“看看,又想耍赖了吧?”
李新公道地说:“也不算耍赖,响响,我看物业入股也挺好嘛。”
李响笑着说:“姐姐,你别听他的,我和他可是在一个锅里吃过三年饭,又一起上山下乡,他这人我可知道,滑头得很,一不小心,他就会叫我上当。”
江海洋也笑:“响响,你可给我注意点国际影响。”
这时,楼下响起了哨子声。
随着哨子声,一座旧厂房在轰然而起的爆炸声中软软倒塌下来。
目睹着这场面,江海洋十分兴奋,竟忘了李新在面前,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李响的肩头说:“响响,我告诉你,本总经理现在浑身是劲。”
李响嗔怪地看了江海洋一眼:“你也注意一点国际影响。”
李新似乎看出了李响和江海洋不同一般的关系,笑道:“没有什么国际影响,——响响,你放心,到目前为止,我并没看到什么,就算看到什么,也不会产生国际影响……”
这一日是轻松愉快的,半个世纪后故地重游的李新,没有多少怀旧和伤感的情绪,有的倒是对南方机器公司未来前途的真诚祝福。临别时,江海洋让办公室主任古小蓓把一张南方机器的股票票样装在精美的玻璃镜框里,赠给了李新,请李新带给李约翰先生。
李新说:“江先生,我们一定会把这张股票挂在华商集团的办公室里。”
江海洋笑着提醒说:“千万别对李约翰先生说他当年的杰作是个小作坊!”
李新说:“是的,我得做出惊讶状问他,怎么创造出了那个时代的奇迹?”
…………
送走了李新一行,江海洋马上找副厂长伍桂林谈中山路7号小楼入股的事。
伍桂林说:“中山路7号的房子不是在拆迁区吗?拿它入交行证券公司的股行么?李响知道后不骂你呀?”
江海洋说:“拆迁还不知啥时候呢,李响的证券公司可以先用起来。再说,就是拆了以后建写字楼,也得返还他们同样面积,他们并不亏。咱要不是有老厂区这块黄金地皮,我还舍不得给他们呢!”
伍桂林又说:“现在那里不是开餐馆么?餐馆的承包还没到期,咱这么做是不是违约呀?”
江海洋火了:“不是我们违约,是承包人违约了,按合同,承包人每年要上缴两万给厂里,两年应该是四万,可承包人缴了吗?我们不能再这么软弱无能!现在不是吃大锅饭了,是股份制,我们要对全体股东负责!存量资产都要盘活,都要出效益,我们要专门开个会来研究这个问题……”
伍桂林说:“不过,也不能急,得一步步来。”
江海洋说:“不能一步步来,得几步并作一步走,明天就找那个承包人谈。”
伍桂林这才说:“你知道那个承包人谁么?”
江海洋问:“是谁?”
伍桂林叹了口气:“是前任闻厂长的小姨子。”
江海洋“哼”了一声:“怪不得呢!”想了一下,“那就先礼后兵,找闻厂长谈,谈得好就算,谈不好就强制解决,——他那小姨子早就违约了!”
伍桂林当天晚上去谈,果然没谈好,已调到电子元件一厂当厂长的闻厂长粗鲁地点名道姓骂江海洋,说是自己提拔了一个白眼狼。然而,骂归骂,闻厂长也知道房子不退不行,只得让自己小姨子退了。
江海洋马上请有关部门对房子进行评估,还亲自出面请评估人员吃了一顿饭,于是,一份令江海洋满意的评估报告一星期后出来了。江海洋拿着房产评估报告书又去找李响,很得意地说:“响响,房产评估报告出来了,你看看吧,人家说我这房子值188万呢。”
李响根本不看报告书,脸板得铁青:“要我说,你这房子一钱不值。”
江海洋说:“响响,不要这样嘛,我们南方公司董事会可是正经开过会,要和你们精诚合作,我们不会对你们搞小动作的……”
李响叫了起来:“江总,你还没搞小动作呀?这房子要拆迁,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就这么相信你?我派人到规划局问过了,这房子在三年内必拆无疑。请问江总,这一堆旧砖瓦值188万吗?我看你简直是个买空卖空的大奸商!”
江海洋笑道:“响响,你既去过规划局就该知道,拆了以后,这个地方要建一座25层的中山大厦嘛,你们起码可以分两层,这便宜还不赚大了?”
李响说:“要把这两层大厦分到手,我起码还得再往里扔200万,——谢谢了,江总,这个大便宜我不赚,房子我们不要,你们南方公司还是现金入股吧!”
江海洋笑不出来了,沉下脸问:“李响,你还给我玩真的了?你真就这么没眼光?再说,咱们是谁跟谁呀?!”
李响说:“公是公,私是私,你回去准备入股款吧,我这边过时不候。”
江海洋在李响面前又是搓手又是叹气:“李响,你再多想想好么?这是多好的市口呀,其实你们并不吃亏!再说,咱们既是老同学,又是老邻居……”
李响笑笑:“我说过了,公是公,私是私,——哎,江海洋,我今晚请你喝咖啡怎么样?”
江海洋乐了:“好,好,响响,咱晚上去喝咖啡,——我请你。”
晚上,在梦巴黎喝咖啡时,江海洋刚要开口谈房子,李响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江海洋,你是请我喝咖啡的,还是请我来谈判的?来,跳舞吧……”
于是,跳舞。
跳舞时,李响就问:“海洋,你说是感情重要还是金钱重要?”
江海洋说:“都重要,比如说我到你这里入股,你既要钱,也得讲点感情。”
李响真不高兴了:“你咋又来了?!除了工作,咱就不能谈点别的吗?”
江海洋这才认真了:“响响,你好像有心思嘛。”
李响叹了口气:“我姐姐他们来了,搞得我心里挺乱的。还有白志飞,一天到晚和我烦个没完,一心想从华商集团那里捞点什么好处,真丢人现眼。”
江海洋说:“我看你这个姐姐很不错嘛,通情达理,说话做事也很大气。至于白志飞,我看他在你姐姐那里捞不到什么,华商集团可没有大锅饭让他吃呀,——哎,对了,你姐姐也说了嘛,拿房子入你的股挺不错,不算耍赖呀……”
李响再次道:“求求你,海洋,咱们今天先不谈工作好不好?”
江海洋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好,好,响响,我替你点首歌吧?”
李响讷讷说:“不,不,就这么跳下去吧!一曲接一曲……”
这时,外面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打得面前落地窗“叭叭”响,如注的雨水在玻璃上流着,街上的夜景变得一片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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