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多来,顾浣总有一种与狼伴舞的感觉。
这条狼就是远东国际实业公司总经理安子良。
在别人眼里,安子良是个风度翩翩的现代企业家;在顾浣眼里,安子良则是个地地道道的恶棍。这不仅仅是指道德品质的败坏,而是指骨子里更深刻的东西。顾浣认为,对安子良这种人来说,谈论道德品质实在是太奢侈了,因为这种人根本没有什么道德品质可言。别人的事顾浣不知道,自己的事却记得很清楚。八年前,顾浣刚进远东国际公司就被安子良极利索地强奸了。后来,安子良让顾浣做了自己的秘书,和顾浣近乎公开的同居,可又三天两头招妓,而且一点也不瞒着顾浣。顾浣哭也哭过,骂也骂过,可一点作用不起。开始,顾浣还试着想和安子良谈“爱情”,安子良的回答却是:现在这世界上哪还有这种不实际的东西?
安子良是讲究实际的,不择手段地搞钱,搞女人,搞面前这个世界。最早是倒卖批文,走私汽车,后来就是骗取海关关税。倒卖批文时,安子良曾把顾浣当作礼物送给一个姓王的高干老头,让那老头弄她。走私汽车时,又包下宾馆带着十几个关系户集体嫖妓,还让顾浣去付帐,一夜花销竟是30多万,一时间把“鸡”市上的价格炒高了一倍。更可怕的是骗税,成集装箱的国产表机芯、国产香烟假装出口,这边从皇岗运出去,按规定申请退税;那边又从汕头偷渡上岸了。过几天,又从哪个口岸出口了……一来二去,骗税额高达3000多万。后来,海关方面察觉了,警车四处抓人,有些倒霉蛋被捕入狱,据说有人被判了死刑,可安子良却逃脱了,而且在抓人的风头上大开“首届远东大文化研讨会”,满口精神文明,道德重建。
这期间,安子良也做过一点正经生意,甚至还盘下了一个电子装配厂,进口了一些二手设备,可奇怪的是,但凡这种正经的生意,安子良从没赚过。那个电子装配厂就亏得一塌糊涂,到去年底终于关门大吉,现在厂区里已四处长满荒草……
与狼伴舞的八年在提心吊胆中走过来了,随着远东国际从一纸批文到今天拥有一亿两千万净资产,公司的三个核心人物安子良、顾浣和丁一心都奇迹般地发起来了。远东国际这个所谓的国营企业除了每年向中国开放发展基金会上缴一点管理费外,实质是个私营公司,早就实行了秘密的股份制,按“贡献”大小划分了份额。安子良创办公司,铤而走险,贡献最大,占有了公司总份额的78%,丁一心搞贷款出了大力,拥有总份额的14%,顾浣没有功劳有苦劳,具体跑腿办事,也曾为公司的发展献过身,便也拥有了总份额的8%,——这8%就是960万。八年前刚闯特区时,顾浣做梦也不敢想。
虽说发了大财,可现实生活并不幸福,每每街上响起警笛声,顾浣总禁不住地想,这一回是不是来抓我的?有一次在床上干那事时,她把这话说给安子良听,安子良一点不惊讶,身子照常动着,还笑眯眯地反问顾浣,你说人怎么死不是一个死?被杀头,和走在路上被车撞死,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狼的思维了,对于狼来说,倒在猎人的枪口下和自然死亡是一回事。
现在股市火爆,安子良又盯上了股市,一边调集资金恶炒大发股份;一边虎视眈眈地窥视南方机器,先是派丁一心不断地往平海跑,前天又带着顾浣秘密潜入了平海花园饭店,还一把受让了两家法人股东的850万南方机器股权,大有控股南方机器的样子。然而,顾浣问到安子良时,安子良却不承认自己有控股南方机器的意图。安子良说,咱们谁懂彩电呀?要这种控股权干什么?顾浣问,不想控股,你受让那850万法人股干什么?安子良说,等着年年分红嘛!
顾浣可不相信安子良这条狼会是这种老实本分的投资者。因为大家各有各的资金账户,而且有言在先,股市上赚到的钱各归各的,顾浣就怀疑安子良对她和丁一心没说真话。开始炒大发股份时,安子良就是在自己吃足货后,才让顾浣和丁一心跟着买进的,结果,到现在为止,安子良赚足了大头,顾浣和丁一心只赚了点小头。
安子良和平海电厂、平海城市信用社签完受让协议后,顾浣不再迟疑了,觉得自己这一回总算看清楚了。安子良是声东击西,以炒大发为掩护,最终目的一定是控股南方机器。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则必将在二级市场大量买进南方机器股票,自己只要先一步下手,就能坐上一回漂亮的顺风船。于是,顾浣马上卖光了自己手头余下的大发股份,一把买进了30万股南方机器。
安子良却滴水不漏,一直声称自己只做大发,说是要把大发做到70元以上去。还口口声声对顾浣和丁一心说,他既然要做南方机器的长期股东,就得爱护南方机器,不能让南方机器的股价大起大落。丁一心一听这话就慌了,把早几天悄悄吃进的80万股南方机器割肉扔了,还悄悄地问顾浣进没进南方机器?顾浣知道,丁一心也是一条狼,便摇头否认了。
然而,不论是继续炒大发,还是炒南方机器,安子良都要大干一场了。
根据安子良的指示,顾浣昨天请平海诚信证券公司连夜在安子良下榻的花园饭店套房里接上了股市行情线路,安装了电脑。周二一大早,诚信证券的老总涂光亮也亲自赶来了,点头哈腰地向安子良和顾浣保证,要提供绝对优质的服务。
涂总讨好地说:“……安总,我们场内的5578号席位竭诚为您服务。如果您需要,在上交所的交易时间内,我本人也将在此上班,专为贵公司和您效劳,以便协调关系……”
安子良看看涂总光亮的秃头,笑了笑说:“涂总,您太忙,就不必了吧?不过,来两个报单小姐还是好的,一大堆单子总要有人填嘛!”
涂总显然看出了安子良的坏心思,便问:“安总,您的具体要求是?”
顾浣马上说:“业务熟练一些,心细一些的……”
安子良根本不给顾浣面子,恬不知耻地道:“要甜一些,年轻漂亮一些的……这个,这个,啊,涂总,你明白不明白?”
涂总笑道:“明白,我明白……”
安子良看了看顾浣,稍微掩饰了一下:“我这人操盘凭感觉,不顺眼的人在边上转来转去,就不想下单了……”
涂总忙说:“安总,您放心,您只管放心,我一定派两个让您满意的小姐……”
顾浣气得要命,把膀子一抱,走到安子良面前问:“那我干什么?”
安子良绷着脸说:“我不是说了吗?要考察南方机器厂。你和丁一心同志先代表我去南方机器厂考察考察,晚上我要听汇报的!”
这条狼真想得出!他自己在股市上呼风唤雨,大发其财,竟让她和丁一心去考察南方机器厂!这话不但顾浣,就连丁一心听了都很惊讶。
丁一心也不火,好声好气地说:“安总,我看考察还是先不急吧,今天我也得做点股票哩,我房里也接了电脑。”
顾浣却气哼哼地说:“我也不去,我没来过平海,我要去逛街!”
安子良说:“好,好,你们爱干啥干啥吧,今天别来烦我就行。”
丁一心阴坏,偏说:“坏了,安总,我和咱分公司的王洁月约好了,她下午还要来看你,向你汇报工作呢!”
安子良火了:“不是告诉你们保密的吗?咋还让王洁月知道了?不见,不见,在大发之役完成之前,谁都不见!”
直到最后关头,安子良还在嚷着炒大发,顾浣心里真有点凉了。难道自己又看错了?难道安子良真就不做南方机器的文章?这可能么?
后来顾浣才知道,诚信证券公司总经理涂光亮也不是好东西,也在揣摸安子良的意图。他对安子良的殷勤服务,除了想多赚点手续费外,更想跟准安子良的步子,在自营业务方面也稳赚一笔,派过来报单的程小姐和王小姐都是他的眼线。为了方便联系,涂光亮还把自己的手机给了王小姐,要王小姐随时保持和他的联系。
当然,为了不闹出丑闻,涂光亮也向两个小姐交待了:“……这个安总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对你们没安好心,你们要注意,不要给公司丢人!”
两个小姐问:“安总要是动手动脚咋办?”
涂总指示说:“你们自己灵活掌握,一般摸摸捏捏的小动作,也就不要太计较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嘛……”
两个小姐赶到花园饭店套房向安子良报到时,正是上海证交所集合竞价时间,安子良根据场内的情况,下令在43元价位上卖出12万股大发。结果,大发股份以43元零5分跳低开盘,顾浣因此断定安子良在出大发。
为了证实这一点,顾浣又跑到安子良房门口窃听。
这时,安子良和上海证交所5578号席位正不断地通话,通话声很大,也很机械:“……买进,买进大发1万股……放掉,放掉大发4万股……吃进1万,再吃进那5千……38元上方没有卖盘了吧?好,38元挂卖5万股,有人吃就好,再挂出4万股。注意南方机器,9元5角上方有多少卖盘?11万股?扫掉。扫掉了?挂卖,卖出36万股,报价10元2角9分,谁要给谁……”
就在这时,屋里有人过来开门。
顾浣一惊,忙退回到丁一心的房间。
出来的不是安子良,却是那位王小姐。
王小姐站在走廊里压低声音用手机打电话,低声报告着:“……涂总,安总在出货,出大发,好像也在出南方机器……”
这时,盘面上大发股份却挂出了40万买盘,买入价38元1角。
丁一心看着面前的电脑,冲着顾浣别有用心地笑笑:“还有大主顾要买嘛,我这最后5万股大发全给他了!37元9角8分卖光,满足他的投资意愿!”
顾浣也笑:“好,就让安胖子吃进吧!”
卖掉了5万股大发,丁一心转手买进20万股南方机器。
顾浣知道安子良在压盘吸货,也忙着再跟进10万股南方机器。安子良挂出的36万股南方机器没一会工夫就被扫光了。南方机器走势图上一根直线猛然拉起,价位上升到10元8角5分报收前市……
中午,顾浣和丁一心买了几份盒饭拿到安子良房间里,和安子良及两个报单小姐一起吃饭,同时,也想窥测一下风向。
安子良倒是一副坦率的样子,见顾浣和丁一心进来,马上笑眯眯地说:“看来南方机器厂要上当了,——他们要保持控股权,就得在股市上高价买进南方机器,你们手头如果有南方机器的话,下午可以卖掉赚一笔了。”
顾浣再次问:“安总,你真不想控股呀?”
安子良笑道:“顾小姐,你想得真是太简单了!控股这么容易呀?谁想控股,谁就要付出代价!我们做一把走路有什么不好?现在南方机器上10块了,从5块时算起,有了近100%的利润!”
丁一心意味深长地问:“这么说,安总早就在做南方机器了?”
安子良轻描淡写地说:“买了一点,很少,很少。”笑了笑,又说,“想必你们也买了不少吧?可能比我还多吧?”
顾浣气道:“我一股都没买!”
安子良冷冷地看着顾浣:“一股没买?我挂出的36万股南方机器都是谁扫掉的呀?南方机器厂江海洋有你们这么大的胆吗?敢在10元以上的高位一把扫掉36万股?”想了想,又教训说,“我说二位,你们毛还太嫩呀,操盘也太不老道了嘛,36万股怎么能一下子就扫掉呢?怎么也得在盘子上留下几千股,把这个价位保留住嘛!我把买到的南方机器不住地往上压,就是为了在下面吸货,你们倒好,扫我的盘!我不怪你们,你们也不要怪我!我不愿你们过早介入,就是怕你们不沉着,出这种窝里斗的事!我们中国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窝里斗!”
这就是狼的逻辑:明明是他骗你,反过来倒是你对不起他。
顾浣和丁一心相互看看,都没再做声,各自想着心事,吃起了盒饭。
安子良也不再说这事了,只和坐在沙发上的王小姐、程小姐说话。
王小姐说:“安总,像您这样的大老板也吃盒饭呀?”
安子良说:“国家还很穷,我们还是要艰苦奋斗嘛!”
程小姐说:“安总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安子良当着顾浣的面便把程小姐揽到身边:“知道要从哪里学起吗?”
程小姐笑着躲开了:“从吃盒饭学起。”
安子良说:“不对,要从创业学起。年轻人就是要创一番大业,要经常自我勉励:天下者,我的天下;财富者,我的财富!可以天天对着镜子喊:‘我是最强的!我是最好的!天下财富都是我的!’……”
王小姐“格格”直笑:“安总,这不是有点厚颜无耻了吗?”
安子良很严肃地展现着自己的厚颜无耻:“在商界,成功的第一要素就是厚颜无耻嘛,我就是这样成功的嘛。八年前,我独自一人,——那时还没有丁总和顾小姐他们,带着一只公章一纸批文闯特区,现在看看,我创造了什么奇迹?我为国家聚积了4亿财富,我的公司遍及越南、古巴、伊拉克……”说着,手又搂住了王小姐。
王小姐手上的盒饭故意抖动着:“安总,小心弄你一身油……”
安子良笑道:“把衣服弄脏了你给我赔!”说着,手竟摸到了王小姐的胸上。
王小姐真是受了惊吓,手上的盒饭跌落到地上,把地毯弄脏了……
也许因为顾浣和丁一心在面前,这二位小姐才没做出更大的牺牲。
然而,下午,王小姐还是倒了霉。
大约在两点左右,王小姐再一次到走廊给他们涂总打电话汇报安子良的动向,被安子良发现了。安子良冲出门去,劈面打了王小姐一个耳光,恶狠狠地把王小姐拖回了屋。顾浣注意到,安子良是揪着王小姐的头发,把王小姐拖进屋的……
这一日真是惊心动魄,大发股份在后市收时,再次被拉到42元以上的高位,南方机器也在各方激烈的争夺中,冲上了15元的历史高位。顾浣悄悄算了算账,自己早先和今天买下的40万股南方机器账面上已赚了124%,扣除税费,净利润达300万之巨!
当然,这不是最后的成果,南方机器之战远没结束,安子良的最终意图还不明确。如果安子良真想赚一笔钱走路,南方机器就保不住15元的高价;而安子良若是有控股意图,和南方机器厂决一死战,股价冲上25元都是可能的。
顾浣和丁一心商量了一下,决定好好赌一把,——就赌安子良控股!
另外还有一点,顾浣和丁一心都看得很清楚,到这日收市为止,安子良仍没出空大发股份,重新把大发股份从39元左右拉抬到42元以上,就是没出空的明证。
好戏看来还在后面,顾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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