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奎因放下华生的手稿,深深地思考着。他几乎没听到门锁转动、开门、关门的声音。
他拾起头,发现父亲站在书房的门口。
“爸爸!”
“嗨,儿子!”探长挑衅地笑着说,“我再也无法继续在那里待下去了。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你居然不生气?”
“您待在那里的时间比我预计得要久。”
探长进了屋,把帽子甩到沙发上,转过头轻松地看着儿子。转瞬之间,他的表情变成了关心,问道:“你看上去很恼火,怎么了,埃勒里?”
埃勒里·奎因没有回答。
“我看上去怎么样?”父亲狡猾地问。
“比我把您送走的时候强一百倍。”
“你确定你没事吗?”
“我很好。”
“别敷衍我。还在为那个故事发愁吗?”
“哦,还不错,一切都还不错。”
但老人并不满意。他坐在沙发上,跷起腿,说道:“告诉我所有的事。”
埃勒里·奎因耸了一下肩。“我不应该是一个警察的儿子。好吧,发生了一些事情。从过去到现在的连锁反应。一个古老的绳结松了。”
“说人话。”
“格兰特·埃姆斯顺道拜访了我。”
“你跟我说过了。”
“我陷进了手稿里,一环扣一环。就是这样。”
“我不明白。”
埃勒里·奎因叹了口气。“我想我必须告诉您一切事情。”
他说了很久。
“事情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爸爸。老妇人相信他是绝对清白的,她一生都守护着这一信念。我猜想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直到她渐渐老去,灵感突发,要把我拖进到这件事情当中。灵机一动!”
“你准备怎么做?”
“我正要去拜访她,您回来了。”
“我也这么认为。”奎因探长站起来,从埃勒里手上拿走了手稿,“在我看来,儿子,你完全没有选择。毕竟,是她找的你。”
埃勒里·奎因准备出发。“我不在的时候,您为什么不读读手稿?”
“我正有此意。”
埃勒里·奎因驱车向北开到书斯特切斯特,沿着二十二号公路来到萨默斯。路过的主路口有一头木象,告诉人们,巴纳姆和贝利马戏团冬天曾经来过此地。在普特南郡,他想到了那些革命英雄,希望她们都在某一个英雄的天堂。
但是这些都是浮在脑海表面的想法。内心深处,他想的是即将在旅程终点见到的那位老人。那想法并不能让他感到愉快。
终于,他在一个如玩偶之家般精致的房子停了车。下车后,埃勒里不情愿地走到前门。他一敲门,门立刻就开了,好像她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其实他多半希望她不在家。
“黛博拉·奥斯本·斯潘,”他低头看着她,“您好。”
当然她已经很老了,根据他的计算,她一定快九十岁了。福尔摩斯和华生拜访夏尔斯城堡的时候,她还没有看过手稿,估算一下,她可能已经九十岁了。
像很多很老的女人,尤其是娇小丰满的年长女士一样,她如同一只轻微干瘪的苹果,脸颊上仍有着红晕。相对于她小巧的身材,她的胸过于丰满,已经下垂,好似已经无法再承受重量。只有她的眼睛,年轻、明亮、直率,散发着光芒。
“请进,奎因先生。”
“您就叫我埃勒里吧,斯潘夫人。”
“有一些习惯我还是没养成。”她一边说,一边带他来到一间舒适的小客厅,房间按照维多利亚时代中期风格装饰。埃勒里感觉像走进了十九世纪的英格兰。“我的意思是,美国人直呼彼此教名的做法。好吧——请坐那把安乐椅,埃勒里——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他坐下来,四处查看,“我想您一直保持着信念。”
她坐上一把公爵椅,整个人似乎消失在里面。“一个古老的英国女人能做什么?”她淡淡地笑着问道,“我知道——我像个讨厌的亲英派。但一个人很难摆脱起初的记忆。事实上,我在这里生活得很舒服。偶尔到新罗谢尔市去欣赏一下瑞秋的玫瑰花,充实一下我的生活。”
“瑞秋就是送手稿的人。”
“哦,是的,是我的要求。”
“海格小姐和您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孙女。想喝点儿茶吗?”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现在不需要,斯潘夫人。”埃勒里说,“我的脑袋里装满了问题,但是首先——”他往椅子边缘坐了坐,以免碰到椅罩的蕾丝花边,“您见过他。您见过他们两个。福尔摩斯和华生。我太羡慕您了!”
黛博拉·奥斯本·斯潘的眼睛望向远方,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是很久以前。但是我仍然清晰地记得他们。福尔摩斯如利剑般锋利的一瞥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当我握住他的手时,我确定他感到不安,但是他表现得非常温柔。他们就是这样的绅士。无论如何,埃勒里,在那个年代,成为一个绅士很重要。当然,那时我还是个小女孩,记忆中他们是参天的巨人。这就是我眼中的他们。”
“我可以问您是如得到手稿的吗?”
“华生医生完成后,手稿被福尔摩斯先生转交给庄园。庄园的律师非常负责任地保管了这部手稿,感谢他如此忠诚地保护着我的利益。我长大后,在他去世前不久,他告诉了我手稿的存在。我恳求他寄给了我。他叫多布斯,阿尔弗雷德·多布斯,我时常想念他。”
“那您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斯潘夫人?在此之前您在做什么呢?”
“叫我黛博拉奶奶吧,每个人都这么叫我。你愿意这么称呼我吗?”
“当然,黛博拉奶奶。”
“我也不知道为何等了这么久。”老太太说,“请一个专家验证我的信念,这一想法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中消失过。我确信这个想法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近来,我感觉到自己必须加快动作了。我还能活多久?我希望能平静地死去。”
这是在含蓄地请求埃勒里给予帮助。“您决定寄给我手稿的方式,其灵感是源于书稿本身,我猜得对吗?”
“是的。后来,埃姆斯先生向瑞秋吐露了您派给他的任务。”
“埃姆斯的搜寻任务结束了,虽然和我的预期不一样。”埃勒里笑着说。
“祝福他!祝福他们两个。我知道他没能帮到你,埃勒里;我也知道你会找到我,就像福尔摩斯先生毫不费力地发现了外科医生工具箱的主人。但是我仍然好奇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这是最基本的,斯潘夫人。从一开始就很明显,寄包裹的人对这件事有个人的兴趣。所以我给我的一个当系谱专家的朋友打电话,他很轻松地就追本溯源,从夏尔斯城堡主人的后代中找到了您。孩童时代,您被家族圣弗朗西斯科的分支监管。我听说了埃姆斯提供的四个年轻女性的姓名,我很确定其中会有一个名字跳出来。从您和巴利·斯潘一九〇六年的婚礼,我的专家朋友一直查到了您女儿的婚礼。瞧,您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叫海格的年轻人。证明完毕。”埃勒里笑容变成了担心,“您太疲倦了。我们可以下次再谈。”
“哦,不!我很好!”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我的父亲是一个很棒的男人,善良,温柔。他不是怪兽!他不是!”
“您确定您不要躺下来吗?”
“不,不,直到您告诉我……”
“躺在椅子上,奶奶,放轻松,我会告诉您的。”
埃勒里·奎因握住黛博拉枯槁的双手,对着角落里祖父时代的滴滴答答的时钟说话。钟摆如同一根机械的手指,擦除着流逝的时间。
虚弱的小手不时地会握住埃勒里的手,慢慢地,停止了,像一片秋天的落叶,飘在埃勒腿的手里。
过了好一会儿,小会客间的通道上传来一点儿动静,一个穿着白色家居服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
“她睡着了。”埃勒里低语道。
他仔细地把她满是皱纹的手放在胸口,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那个女人陪他走到门口。“我是苏珊·贝茨,我会照顾她。她越来越容易睡着了。”
埃勒里·奎因点点头,离开小屋,钻进了车里。在回曼哈顿的路上,他感觉非常疲累,甚至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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