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品川站旁边的商务宾馆时,青江看了看手表,正好是下午一点钟,这是他们约好的时间。
走进正门,就看到了一大堆中国游客。没有圆华的身影。青江边往大厅走,边给她打电话。
“到了?”电话一接通,圆华就问。
“我现在在大厅里。”
“到保龄球场来。”
“保龄球场?还有这地方?”
“在一楼。问问宾馆的人就知道了。”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身边正好有个女服务员,青江一问,宾馆里果然有保龄球场。不过,为什么选在那里见面呢?青江朝那边走着,心里直打鼓。
一楼有不少化妆品和首饰铺面,保龄球场就在最靠里的地方。入口旁边有个柜台,青江并不想玩球,就径直走了进去。
虽然是工作日,又是大白天,但球道上依然热闹非凡。还有一伙人怎么看都是公司员工,难道不用上班吗?
圆华在场地一角的游戏区,格纹衬衫配修身牛仔裤,那件熟悉的防寒服拿在手上。没戴粉红色针织帽。
她站在一台抓娃娃机旁边。青江走过去,圆华才像刚注意到他似的,转过头来。
“我有好多年没来过保龄球场了啊。”青江说。
“您那代人,不是很会玩保龄球的吗?”
“很会玩的是我上一代。我小的时候,保龄球热已经退烧了。”
“我几乎没怎么玩过。”
“所以才在玩抓娃娃?”青江往玻璃箱子里瞅了瞅。奖品是米妮玩偶,光头部就有二十多厘米长,肯定很重,也就很难获得,“不提这些了,总算是见到你了。”
“我呢,原本是永远都不想再见你的。”
“觉得死气沉沉的中年学者没什么用?”
“青江教授本来就是外人,干嘛非要在我们中间插上一脚?”
“我可不是心血来潮想插一脚,只是想纠正自己的错误而已。我要履行一名学者的责任。”
“责任啊……”
圆华正在出神,看上去像母女的两个人走了过来,似乎想要玩抓娃娃机。那位母亲很年轻,孩子应该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圆华说了声“请用”,从机器旁走开了。
“就当是事故有什么不好?会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故,两处温泉区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如果那不是事故,我得尽早通知他们。”
“我明白教授的话。不过,那或许会很难。”
“难在哪里?”
“光说这不是事故,是不够的吧?既然不是事故,必然会是另外的性质。”
“那当然。所以我才来见你啊,我觉得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告诉我,那不是事故吧?”
圆华没有回答,望着旁边,伸出一只手来。
“怎么?”
“你带了百元硬币没有?”
“钱包里应该有。”
“给我一枚。”
“啊?”
他顺着圆华的视线看过去。刚才那对母女正在交谈,看来母亲没能抓起米妮。女儿要求再来一次,母亲却没什么自信。
“你想干什么?”青江问。
“别管了,快给我。”
青江从钱包里取出一枚百元硬币,递给圆华。
她对那位母亲说道:“能不能稍等一下?”
女人疑惑地站直了身子。
圆华又微笑着让小女孩先等等,然后将百元硬币投入机器中。她盯着玻璃盒子,开始操纵按钮。盒子里的小型机械爪动了起来,开始下降。不行的,青江想。下方虽然有一只玩偶,但是位置有点偏,应该抓不住身子。
可是在下一个瞬间,青江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米妮玩偶被轻轻巧巧地抓了起来。虽说抓住的只有一条腿,但玩偶的腿胖乎乎的,不会滑落下来。
机械爪抓着米妮,平安无事地返回原位。圆华从机器下方的掉落口拿出玩偶,递给小女孩。
“这样不太好吧?”母亲不好意思地说。
“拿着吧,我不想要这个。”
“那,至少请拿着这个……”母亲从钱包里取出一枚百元硬币。圆华点点头,接了过来。
母亲让女儿道了谢,自己又鞠了好几次躬,才缓缓离去。
圆华转过身面朝青江,把百元硬币递给他。
“看来你果然很会玩抓娃娃。”青江一边把硬币放回钱包,一边说。
“这好像……是我第二次玩。”圆华想了想。
“第二次?不是吧?”
“行了,不说这个了。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你还什么都没说呢。我刚才在问你,温泉区的事情,究竟是事故呢,还是事件。然后你就突然开始玩抓娃娃了——”
圆华把手举到他面前,不让他再说下去。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有一些事情要问。青江教授是怎么知道谦人君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啊。”
“别担心,我肯定会回答的。相信我。”
青江撇撇嘴。
“因为遇见了你,所以我猜测,两起硫化氢事故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因为两名被害者都是电影界人士,我由此找出了甘粕才生这条线,读了他的博客,从中知道了谦人君的事情。还认识了你的父亲。”
“果然。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你在电话里提到了桐宫小姐,是不是已经去过开明大学了?”
“去的不是我,是麻布北署的中冈警官。”
“警察?”圆华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名警官也对赤熊温泉的事故怀有疑问,因此过来找我。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后来我和你在苫手温泉再度见面,由此,我和中冈警官就把关注点放到了谦人君身上。”
“哦。所以,桐宫小姐去找教授了吧。”圆华望着远处格斗游戏的屏幕。
“没错。桐宫女士问了我很多问题,却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她连你在找谦人君都不知道。”
“呵,她当然会这么说。”
“听你的口气,桐宫女士真的是在撒谎?”
“她受雇于人,所以只能听命令行事。”
“下命令的是谁?是你父亲吗?”
“这……我不能说。”
“脑神经外科医生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圆华表情苦涩。“我不是说了,不能说吗?你好烦啊。”
这么一说,青江忍不住发起火来。
“怎么?你和桐宫女士他们是一路的吗?一个劲地问问题,我问你们的,你们却一个都不回答。稍微透露一点会怎么样啊?你在隐瞒着什么。握有关键的是甘粕谦人君,可是你为什么要找他?你和谦人君究竟是什么关系?真的只是单纯的朋友吗?”
青江亢奋起来,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堆问题,声音也越来越大,引得周围的客人频频回顾。
圆华叹着气,向保龄球区走去。一群学生正在使用相邻的两个球道,咋咋呼呼,热热闹闹。圆华停下脚步,从后面望着他们玩球。
青江也跟了上去,站在她身边,小声道歉:“一下子被冲昏头了。”
“没必要道歉。我知道教授是个急性子,反倒是我,把你卷进来,真不好意思。”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剩下三支。”
“诶?”
圆华冲球道那边扬扬下巴。青江一看,原来右侧球道尽头还剩下三支球瓶。
“我们刚才说的和保龄球没什么关系吧?”
但圆华的视线又移向左侧,道:“那边剩下四支。”投出去的球还在球道上滚着,终于撞上了成排的球瓶,就像她所说的,最后剩下四支没倒。
青江想起了她刚才那句话。是“剩下三支”,而不是“剩下了三支”。莫非她是在球还在滚动的时候,就说中了没倒下的球瓶的数量?
“没什么意义的。”圆华说,“知道我的事,或是知道谦人君的事,对教授你没什么意义。说不定,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那也要我听了之后才能下判断。”
“不是那么回事。哎,教授,”圆华面向青江,说,“你想知道那是不是事故,对不对?如果不是事故的话,你还想弄清楚它的性质是什么。这个答案,我之后告诉你。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所以,除此之外,你不要再追究别的事情了,这和你没有关系。拜托了。”
圆华的语气十分诚恳,听起来不像做戏,而是的确在为青江考虑。
“都是因为你,我的好奇心才膨胀得越来越厉害,这你要怎么办?”
“对不起,但只能请你忍耐下去。我说过好几次了,这是为了教授好。我不想再给你增添任何麻烦。”
看来圆华已经下定决心,不可动摇。青江只好同意。
“桐宫女士想要你给我的那张纸片,我告诉她,上面的号码是编的,她还是不依不饶。那股坚持劲儿让我一下子想明白了,号码估计是真的。桐宫女士听了我的讲述之后或许认为,当时你必须获得我的信任,应该不会给我一个假号码。”
“大概吧,她头脑很灵活。不过,教授你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同样很不简单。”
“别捧我了。我想比桐宫女士抢先一步接触你,所以没把号码说出去。不过,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才好?可以告诉她吗?”
圆华摇头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说出去。”
“OK。那这么办吧,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就保持沉默;但如果事态有了变化,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决定要不要透露这个号码。怎么样?”
圆华想了想,答道:“行。”
“我还有一个希望。”青江竖起一根手指,“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接我打来的电话。如果没什么事,我尽量不联系你,但或许会发生什么情况,让我必须找到你才行。当然,我非常欢迎你主动打给我。”
圆华沉默不语,似乎很犹豫。
青江接着说:“请相信我,我不会出卖你的。”
“说什么出卖啊,教授不是说了吗,以后不会再和我有什么交集,我以为这代表着你不会再联系我了。”
“那是我的自由吧?”
圆华苦笑。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随你的便吧。但我把话说在前头,我手头事情很多,没办法随时随地接你的电话。”
“彼此彼此。那么,成交。好了,现在,”青江凝视着圆华,“可以告诉我事故的真相了吗?”
她用胳膊在胸前比划出一个叉。“很遗憾,现在不行。”
“喂喂,都说好了——”
“没有。此时此地还不能说。光听我的话,教授是无法接受的,百闻不如一见,对吧?最好让你亲眼目睹一下。”
“那我要怎么做?”
“我会再和你联系,把时间地点告诉你。没事的啦,不会让你等太久。今天晚些时候就会联络你。”
“真的?”
“教授是相信自己的,对吧?那么,也请相信我。”
青江无法反驳,只好说:“好吧。”
圆华的视线又回到球道上,轻轻地“啊”了一声。青江也望过去,一只球正在球道上滚动着。
“真可惜,两边各剩一支。”
保龄球撞上了球瓶,发出哗啦一声巨响。投手似乎有了全中的预感,正挥舞着拳头。但很可惜,球瓶没有全被撞倒,就像圆华预言的,两边各剩下了一支。
青江大吃一惊,看着圆华。
“回见。”她若无其事地说完,小跑着离开了。
青江返回大学。但无论是备课,还是去研究室指导学生,他都显得心不在焉,时刻留意着衣兜里的手机,还确认了好几遍手机的剩余电量。
“是哪位大人物要给您打重要电话呀?”青江正在研究室摆弄手机的时候,奥西哲子问道。这种时候,她的眼睛比谁都尖。
“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学生们说了,今天青江老师怪怪的。讲课的时候,好几次重复同样的话,还一下子就心不在焉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别担心。”
青江心想再待下去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奇怪,便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试图在电脑上处理一些工作,但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不单单是因为在等候联络,还因为保龄球场上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脑海中不停回放。羽原圆华在保龄球碰撞球瓶之前,就说出了还会剩下多少支,而且每次都说对了。如果是专业保龄球选手,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作出预测,但也不可能这么精确。从这个角度一想,之前圆华的某些表现,以及从抓娃娃机里漂亮地获得奖品一事,都让人十分在意。
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说“还是不知道为好”,可青江越想越放不下。
也许是神经绷得太紧了,睡意渐渐袭来。仔细想想,自从半夜接到圆华的电话之后,他就完全没有睡过。
青江坐在椅子上,正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是圆华打来的。他急忙接起电话。
“今晚十一点,到有栖川宫纪念公园来。”她说。
“十一点?为什么要这么晚啊……”
“我想尽量不让人看见。而且,只有那个时刻才有最佳条件。”
“条件?”
“来了就知道了。再见。”圆华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青江看看手表,刚过傍晚六点。虽然可以先回家一趟,不过一旦回去,恐怕就很难想出什么借口在那种尴尬的时间出门了。
桌子上的文件堆成了小山,都是学生们交上来的课题,青江懒得收拾,索性就那么放着。
就当是打发时间吧,青江想着,把手伸向了文件堆。
和复制粘贴频频出现的报告搏斗了两个小时,又处理了一些杂事之后,青江才离开学校。他给家里打个了电话,告诉敬子自己会晚点回去,接着就到常去的定食屋吃晚饭。他慢吞吞地吃了一客刺身定食,结果吃完了时间还不到十点。没法子,青江又要了杯啤酒,一边慢慢抿着,一边看电视。电视上正在念一条新闻,说妻子为了遗产,杀害了年事已高的丈夫。他们结婚时日不长,杀人计划可能在婚前就已拟定。又是相似的故事,不由得青江不想起赤熊温泉的事来。对了,中冈没有再联系过自己。他肯定上开明大学去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收获?他答应过的,一旦发现了和羽原圆华有关的事情,必定会告诉自己,这个承诺还没有兑现呢。
喝完啤酒,时间正好。青江走出定食屋,向约定的场所走去。
从广尾站出来,步行几分钟就到了有栖川宫纪念公园。走到由方形石块垒成的大门口时,电话正好响了起来。
“你在哪里?”圆华问。
“公园门口。”
“不要挂电话,走进来,沿着游览步道走,第一个岔路口右转。”
从外面看去,公园里一片漆黑,但走进去才发觉,里面处处立着路灯,比预想的更亮一些。青江依言而行,前面果然有个岔路口。往右一转,没多久又有个岔路。他问圆华怎么走,圆华让他左转。就这样,青江渐渐走到了公园深处。游览步道是有高低落差的,越向里走,地形就越来越高。
青江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公园里散步。道路曲曲折折,慢慢地,他就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了。虽然有路灯,但光线被树木遮住了,不少地方都藏在深深的黑暗中。每当靠近这种地方的时候,他就紧张起来,生怕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扑到自己身上。
“停。”圆华说,“向斜坡上面看。”
青江把手机贴在耳边,朝四周张望。斜坡在他的右侧。抬高视线时,发现黑暗中隐约有一个蓝色的光圈。是化学灯吧?离自己大概有二十多米远。
“看到了吗?”圆华问。
“嗯。”青江刚说完,光圈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慢慢浮现出来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背影,他明白那是圆华。
“你要干什么?”
“看着就知道了。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
“是啊,可是……”
“那就别说话,在那里站着。”
青江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继续向斜坡上望着。圆华似乎在做着某些动作,不过他看不清楚。
终于,一道白烟开始从圆华的脚底冒了出来,却并没有向四周扩散,而是直接向下方流去。
青江吓了一跳,他立刻明白了白烟是什么。那是干冰制造出的烟雾。圆华大概是把干冰放进了盛水的容器里吧。
烟雾缓缓下行,就像一条巨大的白蛇,穿过树木,又蜿蜒着爬过草地,向青江而来。让青江惊讶的是,烟雾虽然是弯弯曲曲的,但体积却几乎没有变化,也就是说,没有扩散。
烟雾终于到达了青江脚边,紧接着,让他更吃惊的事情发生了。烟雾没有径直经过他所在的位置,而是滞留下来。白烟瞬间裹住了他的全身。
这不可能——
青江无法相信会出现这种现象,但它确实发生了。
他举起手机:“这是怎么回事?你用了什么魔法?”
没有回答。电话早就挂断了。
青江向圆华那边跑去,可是游览步道有好几处岔路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走。
终于到达那里的时候,圆华已经不见了。地面上放着一个泡沫塑料箱,还在冒着白烟。箱子旁边就是发着蓝光的化学灯。
青江试图打电话给圆华,但她没有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之后,对面终于传来了圆华的声音。
“你在哪里?”
“公园外面。”
“搞什么啊?回来,我有话要问你。”
“抱歉,我已经上出租车了。”
电话里隐约传出车来车往的声音,青江攥紧了手机。
“我不明白,你不是说要告诉我答案的吗?”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我不是说了吗,百闻不如一见。”
“我在问你手法。你是怎么做到的?”
电话对面的圆华笑了起来。
“没有手法啊,小孩子都知道的,只要把干冰放进水里,就会冒出白烟啊。”
“这我知道,可为什么白烟不会扩散?”
“那我问你,为什么烟雾一定要扩散?难道在任何条件下,都必定会出现相同的现象?”
“这……”青江语塞,从科学上讲,她的话是正确的。
“好了,教授,”圆华平静地说,“我已经把答案告诉你了,遵守了约定。所以,不要再联系我了哦。”
“等等!”
“不等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告诉你了。接下去,你自己思考吧。哦,对了,不好意思,请帮我处理一下泡沫塑料箱和化学灯。拜拜。”
电话挂断了。青江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落在泡沫塑料箱上,那里面仍然在冒着白烟。
干冰是固态的二氧化碳。-78.5℃时会升华。如果把干冰投入水等液体中,就会立即气化,产生气泡,内中包含着由瞬间凝固的水形成的超微冰粒子。当气泡升上水面破裂时,超微冰粒子与气化的二氧化碳一起被释放出来,这就是烟雾的真实身份。
他明白圆华所说的话。烟雾是超微冰粒子与二氧化碳的混合物,比空气重。也就是说,她是在模拟利用化学反应产生的硫化氢的动态。
但问题是,为什么不扩散的烟雾到达目的地之后,还会在此滞留?烟雾的动态有可能人为控制吗?
青江思考着,又望了望烟雾的路径,却吓了一跳。烟雾的流动方向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烟雾已经开始扩散,不再是一条河流,而是像一把扇子似的,在地面上扩散开去。正看着,起了一阵风,虽然不怎么大,却一下子把烟雾全部吹散了。泡沫塑料箱里又冒出了新的烟雾。
对,这才是通常会发生的现象。像刚才那样,纹丝不乱,如同河流一般流动,并在一个地点滞留下来,完全是特殊情况。
可是圆华说的那句话也是真理。就算是特例,但会发生那种现象也并不是不可思议的,只要条件具备。
条件——
对了,圆华说过,只有那个时刻才有最佳条件。意思难道是烟雾会不被扰动,呈线型流动,又在某一点滞留?无风、地面温度低、没有上升气流、地形适宜——所以才在半夜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但问题是,她怎么知道此时此地符合条件呢?
青江拾起化学灯。那是一根长约20厘米的棒状物体,还发着淡淡的光。
某种直觉让他向旁边看去,有人正在靠近。那人走到路灯下的时候,青江认出了她端正的面容。
他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桐宫玲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是老师您带我来的。从大学,一路带到这儿。路上去的那家定食屋,是您常常光顾的店吗?”
青江半张着嘴:“你跟踪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桐宫玲耸耸肩:“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可是——”
“不好意思。”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啊,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请继续。我现在和青江老师在一起……好,拜托了。”她把手机放回衣袋,又转身看着青江。
“似乎已经可以确定圆华小姐的所在地了。”
难道圆华也被跟踪了?青江想起了昨天和桐宫玲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刚才打电话来的就是他吧。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青江用手里的化学灯指着桐宫玲,“目的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反而看向还在冒烟的泡沫塑料箱。冒出来的烟雾已经越来越少了。
“虽然隔得有点远,不过我一直在看着呢。您好像很惊讶啊。”
青江垂下化学灯:“你不惊讶吗?”
桐宫玲垂下眼帘:“嗯,我已经习惯了。”
“青江老师,”她换了一种表情,凝视着青江,“今晚看到的一切,能不能请您全都忘记呢?”
“啊?你说什么?”
“我希望您能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也不要对中冈警官提起,能不能仅仅作为老师您自己的回忆呢?”
这台词让青江很意外,一时竟无法回答。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道:“等等,这怎么可能。”
“不行吗?”
“那当然。别想蒙混过关。”他挥了挥蓝色的化学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可是,虽然不可思议,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所以,弄清这一切,是科学家的义务。”
“那么我要请教您,您有解释清楚这一切的自信吗?我听说,要进行科学证明,就要有可再现性。冒昧地说一句,刚才圆华小姐所做的事情,老师您能够再现吗?”
“这……”青江无法反驳。他没有自信。圆华做的事,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在现实中,却只能说是不可能的。
桐宫玲就像教育差生的老师似的,点了点头。
“没错。圆华小姐他们做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普通的人类却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就算青江老师您看到了这个事实,也没有任何意义。您最好还是忘了它吧。”
“你是说,她不是普通的人类?”
“如果您愿意这么想,也没关系。”
“为什么不普通?她有特异功能吗?拥有可以自由操纵气体的能力吗?”
“如果我说是,您可以接受这个答案吗?”
“开什么玩笑!”青江把化学灯扔在地上,“你给我认真一点!”
“我是认真的。而且,不管圆华小姐是什么人,都和青江老师没关系,对不对?”
“话不是这么说,考虑到客流骤减的温泉区,就不能继续把真相隐瞒下去!”
“那您写一篇更正好了呀?就说温泉区的事情,是能够自由操纵硫化氢的人类干的。不过,恐怕报社不会刊登这种文章吧?”
青江紧紧地抿着嘴,暗中咬紧了牙关。很遗憾,她说的是对的。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仍然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公诸于众。对了,圆华在保龄球场时也说过,要说明那不是事故,其实是很难的。
“那两个温泉区的确很可怜,我们也打算采取某些对策,不会弃之不顾。当然,这绝不会有损青江老师的名誉,也不会给老师增添麻烦。所以,希望您能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处理。”
桐宫玲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青江回头盯着她:“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也和老师您没关系。您知道的吧。做个约定吧,您能不能忘掉今晚的一切,不采取任何行动?”
“如果我说不行呢?如果我要把一切告诉中冈警官呢?”
桐宫玲微微皱起漂亮的眉毛。
“您那样做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我只想了解真相。或许告诉中冈警官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我很期待。”
“和警察扯上关系,事情只会更加混乱。说不定还会无可挽回。”
“无所谓啊,那不是我想知道的。”青江带着点自暴自弃地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意气用事。
桐宫玲长叹一声。
“好吧。那么,这样可以吗?我会把老师的意愿向上级汇报,之后应该会接到新的指示,到那时,我再和您商谈。”
“在此之前,今晚的事情,暂时保密?”
“是的,我会尽快给您答复。”
青江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
“好吧,那我等你联络。”
“是,那么,我先告辞了。”
桐宫玲低头施了一礼,转身便走。青江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黯淡的夜色中,又向脚下的泡沫塑料箱看去。箱子已经不怎么冒烟了,水中只浮着些透明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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