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是木纹很漂亮的木板墙,颇有来到高原的气氛。
老板看着墙壁说道:“毕竟这种民宿的隔音效果无法做到尽善尽美,还请多多配合,不要吵到别人。”
我连忙称是。这表示,隔壁房间的人也不可能打麻将或开派对狂欢。这样最好。
老板走后,小正把旅行包放到地上,立刻往床上一躺,呜呜呜地发出狗熊垂死挣扎的呻吟一边伸懒腰。
晚餐是六点半开始。若在平地,就算时间紧凑,也非得先冲个澡洗去汗水,但是幸好这里海拔八百公尺,纵使不开冷气也很凉快。洗澡的事晚点再说,暂且先悠哉地好好休息一下。
看着在高速公路休息站拿的地图和旅游指南,再回想今天的行程,拟定明天的计划。盘算该上哪里去吃些什么倒也是乐事一桩。
然后我们出去散步。
天色还很亮。
开得又大又艳的波斯菊正是缤纷绽放的时节。附近就有池沼,这头漂浮着如同迷你莲花般的绿褐色叶片。我们来时走的那条柏油路,正好贯穿这个高原风景的中央。
小正遥指着道路彼方。
“那是磐梯山。”
放眼可见的,是呈圆锥形隆起,宛如冰淇淋顶端被大汤匙舀去一块的山丘。那是因为火山爆发时中央那块被喷走了。据旅游指南记载,那是明治二十一年(一八八八)七月十五日的事。周遭的山坡犹如洒满切碎的洋香菜末似的一片绿意。但“被舀去的部分”至今仍裸露出土色。山的彼端,猪苗代那边有云,从缺了山顶之处如棉花糖飘然笼罩,溢到这头的洼地。
“好壮观。”
“整座山被轰掉。真是甘拜下风。”
我们被林间隐约可见的水潭吸引信步走去,来到湖边。那里停了几辆厢型车,搭着帐篷。我们走过正忙着生火的男人和端着锅子的女人前面,并肩站在湖畔,呆立半晌。直到要离去时才发现竖有“收费露营场禁止进入”的警告牌,我俩不禁失声惊呼“哎呀呀”。
边看手表边走向民宿,发现马路对面有个和之前一样的池沼,“慢着。那个,我好像见过。”
“你是说那个像迷你版上野池的东西吗?”
“嗯。”脑中,浮现占据书中整页的彩色照片。“我知道了。是‘沼绳’。”
“‘沼绳’?”
“莼菜的古名就是‘沼绳’。旅游指南上不是写着里盘梯的名产是莼菜吗?”
“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吗?”
“我没吃过莼菜耶。”
“我吃过喔。”
“因为做生意?”
小正家是开餐馆的。
“对。放在汤里,很好吃喔。”
“嗯……这也是缘分啊。”
“你在感叹什么东西?”
“最后不是有一首诗吗?‘手枕’云云。”
“对。”
“所以我才会买下岩波的新版《拾遗和歌集》,这事我也跟你说过吧。”
小正点点头。说到八代集,立原正秋会说“后撰集、拾遗集、后拾遗集、金叶集是挑着看”,“全部过目的,只有古今集、词花集、千载集、新古今集而已。”他这句“而已”,对我这种不用功的国文系学生来说,还真是刺耳。不过先撇开那个不谈。
“趁这机会我翻阅了一下。‘手枕’那首诗的前几首,很巧的居然有与‘莼菜’相关的诗。我背起来了。作者不详,诗是这样的——”我盯着空中半晌,“比起根莼菜之苦,吾人益田池更难。”
这么说好像我读了很多书,但其实我才是真的“挑着看”。
“‘根、莼菜’。如此说来‘根’是指树根的‘根’喽?”
“对。莼菜是缠绕在手上采摘的,因此才会有‘莼菜缠绕’、‘莼菜苦’这些说法,‘莼菜’也成了冠在‘苦’上面的枕词。‘我的痛苦更甚于你’所以用‘益田池’的谐音来形容‘痛不欲生’。”
“嗯……技巧过剩。这首诗还真无聊。这种东西,亏你还背得烂熟。”
“就是自动记起来了嘛。看到‘莼菜’,我忍不住暗自称奇。高中时,我翻阅介绍万叶植物的书时正巧看到一首关于‘莼菜’的诗歌,我很喜欢那首诗。我记得那本书叫做《万叶的花历》。”
我们已走到民宿。回神一看才发现,如果沿着民宿前的小路直走进去,很快就能看到生长莼菜的池沼。我们不约而同地朝那边走去。
“‘吾情浮动如莼菜,靠岸深入均难矣’。‘矣’的意思是‘恐怕办不到’。我思念你的心,犹如浮在水面的莼菜漂浮不定。无论在岸边或任何地方都没个着落。‘吾情浮动如莼菜’,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很美吧。”
小正也赞同。
“是有点意思。”
之所以觉得好像见过,完全是因为那本《万叶的花历》的彩色照片。如果把那一方风景拿来这里,必然完全吻合。密密麻麻如碟并列覆满沼泽的莼菜叶。没有风,自然也不可能“浮动不定”,非常安静。在三个池沼中,这个是最大的。面积约可容纳两三座网球场。
“这样频繁地随处可见,真的会觉得怪不得莼菜是此地的特产耶。”
会有这样的感触,是在晚餐时。
在餐厅的椅子坐下,除了民宿安排的餐点,我又另外点了手工腌制生火腿和哈密瓜冰沙。窗外辽阔的高原天空已染成绯红。正感到一抹幸福气氛,首先端上来的便是法式清汤。
小正看了一眼说:“莼菜耶。”
漂浮在琥珀色清汤中的,是裹在透明外膜里的莼菜芽。在舌上的触感有趣,咀嚼起来的口感也很棒,与清汤的味道相得益彰,十分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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