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声音吵醒了我。一瞬间,我几疑身在何处。声音刺耳,宛如不合时节的暴风雨,隔着墙壁从邻室传来。是鼾声。
房间昏暗。我紧闭双眼,拉高毯子,打算再次沉入梦乡,但还是无法不去注意噪音。翻过身才发现,小正在看着我。
“……妳早就醒了?”
小正倏然挑眉,“这么大声谁睡得着?”
顿时,又传来一声巨响。虽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问题,但我俩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是男的吧?”
“是男的。”
“现在几点了?”
“深夜二点左右。”
“……虽然民宿老板之前已经提过隔音问题,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会遭到这种攻击。”
“不,虽然老板那样叮咛,但这墙壁其实还算挺厚的。像隔壁说话的声音就一点也听不见。结果鼾声居然能这么响亮,可见那人的鼾声太特别了。”
“简直是太厉害了。隔着墙都这样,那跟他睡同一间的家人可惨了。”
“不见得是家人。也许是两人结伴出游。”
“嗯。一对男女?”
“也许。”
“若真是这样,那等于是面对面在听耶。”
“那又怎样?”
“妳想想看嘛。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和男友来到这种地方,那当然一定会做什么事对吧?”
小正在昏暗中贼笑,“比方说玩扑克牌吗?”
“就是那个,玩‘七喜’之类的。”
“还有‘吹牛’!”
我们已经完全清醒了。
“在做完那档事之后,正在感慨‘啊,我要跟这人厮守终生’之际,房间忽然天摇地动,男友开始打呼。你说,那不是有点震惊吗?”
我算是浅眠的人。所以尤其怕这种事。小正也点头同意,“一想到每晚都得洗耳恭听,想必不会愉快到哪去吧。”
“就算抗议‘这跟当初说好的不同’,也不可能会有人事先保证晚上‘绝对安静’吧。”
“说的也是。”
我也不知怎地,竟然脱口而出:“顶多只会保证晚上‘绝对激情’。”
“哟,你真说得出口啊。明明毫无经验。”
“好说好说。”
“不过,愈是你这种女生,其实反而爱开黄腔一百倍。”
“再怎么说,一百倍也太过分了吧。”
“如果是妳,我想想看喔,十倍左右吧。”
“顶多是二倍,好吗?”
“好吧,就算妳二倍成交。”
好奇怪的交易。
“不过,言归正传,鼾声的确也是自己选择的那个人的一部分。人本来就很复杂。有各种面相。不可能只接受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就了事。‘一旦爱上了,连那人的鼾声都会喜欢’的这种情形,就理论上而言或许有可能,但现实不可能如此。”
“那倒是。对方自己以及对方相关的状况环境,都不可能完全照我们的意思安排。如此看来,在床上打呼,等于是‘现实’采取的第一波攻势。不过,千万别忘了,在对方眼中的我们也是同样的情形。”
“没错。”
床与床之间有空间足以通行。这样聊天相隔太远。于是小正手抓着白色的大枕头,连枕带人地把脸凑到我这边来。
“妳有男人了?”
明知失礼,我还是忍不住爆笑。小正一脸不满,“谁叫你一脸严肃,说出那么实际的发书,害我满心期待以为你终于开窍了。”
“没有啦,我这纯粹是形而上的思考。”
小正叹气。
“我看妳没救了。”
“睡前,我也在看书。是堀口大学的访谈录。”
“嗯。”
“访谈者兼记录者是关容子。关小姐的作品我以前看过《中村勘三郎乐屋记》。那本书从头到尾都很有趣,这本也一样。不过,访问的对象不同,书给人的感觉也会截然不同。那本才真的是香艳精采。有些人看了可能受不了。但,我觉得对那本书来说这是一种赞美。‘女人’访问‘男人’,‘男人’回答‘女人’,是在这种形式下才能成立的世界。那是很宝贵的邂逅。
“说到这里,话题突然跳开,说到我自己的心情。我觉得女人还是会寻求和自己波长相合的‘男人’吧。”
小正听了,噗嗤一笑。
“这样不行喔。说这是女性的一般论,其实我看是你自己想要吧。”
昏暗中,我的表情想必也变得很淘气。并且,自然而然地乖乖点头默认。
“很好。这时能说什么呢?换句话说,你这家伙啊,就连这种理所当然的结论,都得要大老远来到海拔多少公尺的民宿,等到三更半夜,拿书本的话题当引子,才能勉强做出结论,真是个非常迂回的女人。”
“我是迂回的人,这点我自己当然也知道。还有,若要说‘理所当然’,那当然没错,但事实上,今天在这个夜里,我就是强烈地这么觉得,所以我也没办法。”
“别抵抗。”
“才不是抵抗。这只是在平淡述说。重点在于,能否待在对于空气的差异或水的差异这类东西,和自己感到相同方向的男人身边。我想,那时我一定会心痒痒地感到喜悦或幸福吧。”
“女人就不行吗?”
“如果要抱我,还是男人比较好吧。”
小正做出撅唇吹口哨的动作,然后说:“你今晚的发言可真大胆。不过,‘比较好’这种说法,有点危险喔。万一被第二选择给盯上怎么办。”
我报以微笑,然后恢复本来面孔,“这跟所谓的那种‘抱’不一样。大学老师讲课时,曾提到与谢野晶子的事。据说她非常怕死。好像还拜托过儿媳妇:‘你看起来力气很大,我死的时候请你用力压住我。’晶子的丈夫铁干比她早死,否则这种事当然会拜托他。”
小正定定地看着我的脸。我继续说:“那并不仅限于临死之时。只要活着,一旦感受到那种仿佛在空中飘忽不定的人生孤独,真的会如字面所示,希望有人压住动摇的自己。不过如果要骂我这只是在撒娇,那我也无话可说就是了。”
在强悍的小正面前,或许我的语气变得像在辩解。小正大概察觉到这种氛围,微微摇头,“把压人的和被人压住的视为一组搭档不就好了?这样的话,那不也是日常生活中——说得夸张点,战斗的重要一环吗?”
小正是女的所以是用言词,但是,的确压制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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