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家族群像,以最无药可救的形式结合,构成的就是怨恨与复仇的故事《义民甚兵卫》。即便放眼日本的恐怖小说,这应该也算是格外惊悚战栗的一篇吧。
之所以对这篇作品感兴趣,同样是因为芥川说的话。芥川在《小说的戏曲化》中举出菊池会将小说《义民甚兵卫》改写成剧本,“这样做难道不会招来把隔夜的生鱼片,做成醋味噌凉拌鱼片之讥吗?至少应该和本该做成醋味噌凉拌鱼片,却不小心做成生鱼片一样启人疑窦”(其实接下来又补了一句“这么想也不是不可能”。这点倒是颇像他的作风)。
芥川指出的问题很明确。作品要求的形态只有一种,小说就是小说,戏剧就是戏剧。如果按照福楼拜的说法,即便是区区一个小事物,在这世上也只有一种说法足以明确地表现。
表现是透过不可动摇的必然而达成的。更何况是作品全体的形态。
我认为这个看法很正确。《父亲归来》正因为是戏剧,才能在舞台上鲜活生动,打动芥川他们。
但是这个正确看法,不能套用在《义民甚兵卫》上。因为,在这个情况下,小说与同名戏作,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菊池在这里,像tsuka-Kouetext" data-note="本名金峰雄,一九四八~二〇一〇,剧作家、小说家、导演,在学期间编写剧本掀起话题,后来创立剧。">一样,利用形式的变换创出不同的作品。的确就算不是芥川也想批评几句。因为后来改写成的戏剧成果,明显差了一截。不过,这并非将同一个故事说两次。
小说远远来得犀利多了。
《义民甚兵卫》的内容是说天生不良于行的甚兵卫,被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们欺负得很惨。父亲生性懦弱,无法保护自己的儿子,使他像奴隶一样做苦工,换来的却是给猫狗吃的残羹剩饭。如果他抱怨不公,便会遭到拳打脚踢和痛骂。“虽然生而为人,处境却不如牛马。他比牛马更受尽折磨。对继母和弟弟的愤恨,虽刻骨铭心,却毫无办法。”等到父亲死后,连家产也被弟弟夺走了。
当地闹饥荒发生民变时,继母逼迫甚兵卫也去参加。之后民变终了,官府要追究向郡奉行官扔石头的闹事者。当然没有人会主动出面认罪接受磔刑。“难道没有人愿意拯救全村的大难吗?”村长的声音充满悲痛。换来的是可怕的沉默。
这时,仿佛黑暗的意志本身,从檐廊爬上来的甚兵卫高声吶喊。在这篇小说中,这是他唯一的台词。“有的!有的!我愿意出面认罪!是我扔的石头!”
群众的声音“不知该说是欢呼还是悲鸣。”“你瞎说什么!别胡说八道!”他的弟弟尖叫。
罪及一族。行刑当日,甚兵卫看着逐一遭到斩首的母亲与弟弟们,“无法扼止地”大笑。
“义民甚兵卫之碑,至今仍耸立在香东川畔”——文章最后冷然抛出的这一句,令人不寒而栗。
相较之下,剧作中的甚兵卫是个饶舌的男人。这边的主角,等于是《屋顶狂人》的延续。换言之是个神圣的愚者,性情截然不同。结果,沦为宛如有双重焦点的奇妙替代品。今日应该已不可能再有上演的机会,也完全没那个必要。
菊池在小说中,描写出一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内心炼狱。这种晦暗并非出自作者的聪明才智。
二哥死去的那年秋天,面对返乡的菊池,母亲本来很想谈论死者。菊池却努力回避。因为听了只会更忧郁。然而,母亲却执拗地说:“良平比任何人都喜欢提起你的名字。他死前,还一直嚷着你那本《我鬼》怎么还没出版,一直在翘首期盼着呢。”
——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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