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这个了不起的“关系图”感到茫然。
芥川该是不是读到这里,才说出“传接球”呢?想必一定是这样。那么最先投球的,其实是镰仓时代的僧人。据说是《沙石集》作者(看书后解说,是这么写的)的无住和尚。
而丢出的球,自弘安至大正历经六百年以上的时光,终于送到菊池手上。
写出《自杀救助业》的菊池,看了《投水上人之事》。那对他来说,只能说是从天而降的荒谬炸弹吧。
他看到的人性弱点,在超人的自制力下被跨越,不,被践踏。每个人,各有其无法容许的事物。这个,对菊池来说,想必正是无法容许的事物吧。他是那种得知三浦右卫门如何死去后,拍膝说出“there is also a man”的人。如此说来,投水自杀的上人,不是人;是怪物。
山本有三对菊池下笔之快感到惊奇。想必的确很快。比起平常,应该更快。因为,菊池生气了。是怒气驱使他写作。他无法容忍让这个怪物的头上涌现紫云。
那等于是否定自我、否定人性。而菊池,否定了否定。并把音乐和云彩挪到该有的位置。
菊池的《吊颈上人》就这样完成了。这时,他无意中丢出了球。球飞往何处呢?飞到住在田端的好友手上。
写《往生绘卷》的芥川,看了《吊颈上人》。毫无顾忌到天真地步的菊池,想必一直令芥川很羡慕他的毫无顾忌吧。但是,这次不行。“我的英雄”侵犯了芥川的圣域。
芥川创造了这位僧人。那是抱着“全身血液沸腾”的热情,一心佛的人物。象征往生的白莲花应该给“他”才对。芥川如此渴望着。
那是迂回曲折地说出“我猜想白莲花至今或许仍在后人的眼中”这种话的他才会有的,真切、真实的心情吧。
可是打从中学时代起,芥川书写《义仲论》时就深切盼望“但愿也能如此”的价值,以及现在怯懦盼望的美好事物,都被朋友用那巨人之足一脚踹飞了。甚至,还在可怜的老人头上,旁若无人地唤来紫云奏起往生的乐音。
这次轮到芥川接招了。
如果这样便可了事,我还有什么好痛苦的?菊池啊,我不能原谅你——对芥川而言,袖手旁观,就等于是否定人生的价值,也否定了自己。
于是他提笔写下第一句:“六之宫公主的父亲,本是老皇女之子。”
接下来,他写出一篇美丽又哀愁的故事。
无法念诵佛名的六之宫公主,看不见金色莲花。不,不仅如此,甚至连吊颈上人看到的“起火的车子”都从视野中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风呼啸而过”。把这个不知极乐、也不知地狱的人,设定为楚楚可怜的贵族千金,想必是出自芥川的自恋情结(narcissism)吧。
这时,我忍不住思索起这两位天才的交友状况。
大正十一年这一年,对菊池来说是怎样的一年呢?继《真珠夫人》、《慈悲心鸟》之后,他在这年于大阪每日、东京日日新闻连载《火华》,以大众小说之王的身份君临文坛,与里见弴发生争论,翌年决意创办《文艺春秋》。
正如我和圆紫先生的对话中也曾提到。打从这时起,他们原本毫无隔阂的交谊渐渐不再如同往昔,如此想来,等于是芥川对多年好友菊池唱出的诀别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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