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克斯·福特离开酒吧来到附近一家小餐馆,挤坐在餐台边两个大块头华盛顿警察中间,仓促用点儿晚餐。期间,他同自己的执法弟兄们互通了一些业内消息,也交流了一些诸如末日审判等老生常谈。
阿莱克斯个人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无论如何,万圣节那天不能乘地铁。”但他此刻一心只想站到餐台上去,对在座的各位大声宣布一个漂亮女人刚才主动提出和他约会了。但他没有,他只默默地吃完乳酪、汉堡、薯条,用黑咖啡把一块三角形蓝莓派冲下肚。之后,他回到华盛顿外勤处,查看电子邮件。
尽管阿莱克斯已收到回复,表明西克斯打开过邮箱里那份报告,但他还没有得到西克斯的回音。他在华盛顿外勤处大厦的几个大厅里溜达,一半原因是希望碰到西克斯,听听他对调查的看法。
阿莱克斯写过几千份报告,但这份报告却被直接送达总部,对于他这样的普通工作人员而言此事非同寻常,因为他并非该机构领导层的培养对象。稍加逻辑推理,你那点小心眼便会被局长看穿,要是知道了这一点,定会让你汗毛倒立,如坐针毡。
他从任务栏前走过,发现他和辛普森的照片给贴在了“特殊任务”一栏下面。见照片上这位橄榄色皮肤的女士此时也正注视着他,他低声嘟哝出那个名字:“詹妮弗·葛洛佩兹。”也许她应该回亚拉巴马州去。她老爸或许会喜欢。
他在办公桌前又消磨掉一些时间,然后,作出决定,如果西克斯真想和他谈,一定会找到他。
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他吸入满满一腔夜晚清凉的空气,想到凯特·亚当斯,阿莱克斯脸上绽开笑容,然后迈开久违的轻快脚步沿街走去。
他原打算回家,但却真心希望找个倾诉对象。然而,他所有的好朋友都是特情局已婚特工,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不在岗位上,必定是和家人共度难得的好时光。而阿莱克斯和华盛顿外勤处的年轻人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想到此,他意识到他得在三年短暂的时间里作出一些重大决定。他会就此退休吗?或者去另一个机构,主要靠特情局给他的养老金过活,把从新工作中赚来的钱储存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双重支薪。因为不违法,所以许多联邦调查员都这么做以补贴退休金的不足。他们在低于市值的公共部门辛劳一辈子之后,双重支薪不失为一个寻找心理平衡的出路。
阿莱克斯成年后的大部分生活可谓纷繁杂乱,先是在特情局熟悉工作,先后在八个不同的外勤处抓捕坏蛋,后来又去了总统卫队。在那儿,只要眼睛睁着,他就得随时跳上飞机,从一座城市飞往另一座城市,从一个国家飞往另一个国家。他一直忙忙碌碌,杞人忧天,却无暇好好顾及自己。
可是真到了考虑自己未来之时,阿莱克斯却突感束手无策。该从哪儿开始呢?自己能干什么呢?一阵恐惧感袭卷而来,即使再来一杯马丁尼也无济于事。
他站在街角,无法移动脚步,这时,手机响了。刚开始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来电者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但是,随着咔嗒一声信息跳了出来。是安妮·杰弗丽丝,已故帕特里克·约翰逊的未婚妻。
“你好?”
“你以为,如果我打算嫁的男人,那个我准备与其共度余生的男人是个该死的毒贩子的话,我会有所不知!”她声嘶力竭地在电话里冲他嚷嚷,声音震耳欲聋,他不得不把手机从耳边移开。
“杰弗丽丝女士——”
“我要起诉。我要告联邦调查局和特情局。还有你。还有你那个该死的搭档!”
“嘘,镇静,好了。你难过,我能理解——”
“难过?难过一词根本不能表达我现在的感受。帕特被杀还不够,现在他的名声也要给毁了。”
“杰弗丽丝女士,我只是在工作——”
“把你那可怜的借口说给我的律师听吧!”
她打断他,随即挂断电话。
阿莱克斯把手机放回去,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下一个电话会打给谁?《华盛顿邮报》?《60分钟》?他所有的上司?他拨了杰里·西克斯的手机号码。尽管是语音信箱,但阿莱克斯还是留了言,把自己和那位失去了未婚夫的女人简短却又充满火药味的谈话内容录进西克斯的语音信箱。行了,他已尽力。反正纸包不住火。
他现在不想回家。他想走走,好好想想。
和以往一样,他不由自主地来到白宫。他对一些穿制服、熟悉的特工颔首致意,停下来和一个坐在一辆黑色雪佛兰越野车里,大口吞着黑咖啡的特工聊了几句。他们俩的职业生涯一同始于路易斯维尔外勤处,但之后便分道扬镳。
他的朋友告诉他总统今晚举行国宴,第二天离开华府去中西部拉选票,之后到纽约市参加9.11纪念仪式。
“我喜欢看总统忙碌。”阿莱克斯答道。
一些行政长官整天忙个不停,白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晚上换上礼服,参加华盛顿社交舞会,然后躲进各自的密室里打一通电话,直至凌晨。其他一些总统则喜欢轻轻松松工作一天,然后早早下班回家。阿莱克斯从未认为当总统是一件“轻松”活。
他进入拉法耶公园,惊奇地发现斯通的帐篷里亮着灯光。兴许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真正交流的对象。
“奥利弗?”他站在亮着灯光的帐篷外,轻声叫道。
帐篷帘掀开了,他凝视着眼前的人,没认出是谁。
“对不起,”阿莱克斯说,“我在找——”
“福特特工。”奥利弗·斯通从帐篷里出来说。
“奥利弗?是你吗?”
斯通笑了,用手摩挲着自己剃得干干净净的脸颊。
“人偶尔也需改头换面一下。”他解释道。
“昨晚我来找过你。”
“阿戴尔菲亚告诉我了。我还想和你下象棋呢。”
“恐怕我不是你的对手。”
“这些年你进步不小。”斯通好心地回答。
阿莱克斯在总统卫队时,不论多忙都会来看望斯通。起初,他的目的是检查白宫附近是否存在潜在的问题。那时,阿莱克斯把任何一个出现在白宫一平方英里之内、没有佩戴特工徽章的人都视为敌人,斯通也不例外。
真正让阿莱克斯对奥利弗·斯通产生兴趣的是此人似乎没有过去。阿莱克斯听说斯通曾效力于政府。于是他进入所有能够进入的数据库查找这家伙的历史资料,但一无所获。他没有按“奥利弗·斯通”的名字查询,显然这是个假名。相反,他偷偷提取了斯通的指纹,在联邦调查局庞大的自动指纹鉴别系统上查询,结果也是零。之后,他又通过军用数据库,即特情局自己的电脑文档以及可以想到的任何地方进行查询,最后无果而终。就美国政府而言,奥利弗·斯通不复存在。
他曾跟踪斯通到过他在公墓的守墓人小屋。
他询问了管理公墓的教会,但他们也提供不出什么信息,因此,阿莱克斯没有充分理由将调查继续进行下去。斯通在公墓干活时,他曾监视过几次,也曾考虑过等斯通离开后去搜查他的小屋。然而,斯通身上所具有的某种气质,一种强烈的尊贵气质和高深莫测的神秘感最终令阿莱克斯却步。
“那么你来找我有事?”斯通问道。
“只是路过。阿戴尔菲亚说你去开会了。”
“她喜欢编故事。我约了几个朋友去纪念碑广场。我们喜欢晚上在那儿散步。”他稍作停顿,继而补充道,“你在华盛顿外勤处干得怎么样?”
“又能办案了,挺好的。”
“听说你们的一个雇员遇害了。”
阿莱克斯点点头。
“帕特里克·约翰逊。他在国家威胁评估中心工作。其实,现在国家威胁评估中心已与国家情报中心合并,但我也卷了进去,因为约翰逊仍然是我们两家共同的雇员。”
“你也卷了进去?”斯通说。
“你的意思是你在调查这个案子?”
阿莱克斯没有立即回答。看来没有理由否认自己介入此案的调查这一事实。从严格意义上而言,此案不属保密案件。
“派我查找证据,但这个问题似乎已得到解决。”
“我没听说过。”
“他们在约翰逊家里发现了海洛因。他们认为是他的合伙人杀害了他。”他没提及安妮·杰弗丽丝打电话的事。这件事还未公之于众。
“你怎么看?”斯通说着,目光敏锐地看着他。阿莱克斯耸耸肩。
“天知道?我们其实只是联邦调查局的附属品。”
“可是,一个人的确给杀害了。”
阿莱克斯看着自己的朋友,一脸狐疑。
“是呀,这我知道。”
“这些年,我一直在观察你,福特特工。你观察力敏锐,工作勤奋,而且,你的直觉很好。我想你应该把这些都用在这个案件的调查上。如果此人的工作涉及国家安全,就理应从另一个角度看待此案。”
“我已掌握基本情况,奥利弗。也许和毒品无关?”
“的确。如果不是毒品,会是什么?我想应该有人对这个问题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也许答案就在于他的工作。想想看,在他家里放置毒品或许是掩盖真相的一个简单方法。”
阿莱克斯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根本不可能。坦白说,对于一个三年后就退休的家伙来说,他可不想蹚国家情报中心这潭浑水。”
“三年不算长,福特特工。远不及你为自己的国家效力的时间长。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公平与否,一个人是否能名留青史通常取决于他如何给自己的事业画上句号。”
“可要是在这个案子上失手,我就没什么事业可言了。”
“但还有一点也值得注意:一个人如何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会令人记忆犹新。你也许会为此懊悔数十年,而这才算是一段真正漫长的岁月。”
离开斯通后,阿莱克斯慢慢走回自己车里。
斯通言之有理。关于帕特里克·约翰逊的死因,阿莱克斯还有一些心结没有解开。发现毒品似乎确实太过容易,其他细节也不足以说明问题。事实上,他一直没有全心全意投入对案子的调查,相反却心甘情愿任联邦调查局牵着鼻子走,相信他们的结论。
从另一个侧面而言,斯通所言无误。自那次事故以后,阿莱克斯继续留在特情局,因为他不想离开特情局,靠领取残障津贴度日。但是,他也不愿糊里糊涂处理完一桩大案后离开。职业自豪感值得提倡。如若美国总统没有理由玩忽职守,特情局特工也没有。
奥利弗·斯通看着阿莱克斯从视线中消失后匆匆赶往公墓小屋。到了那儿,他用弥尔顿给他的手机给凯莱布打电话,告诉他案情的最新进展。“这可是一个不容我错过的好机会。”斯通解释道。
“但是,你没有对他提起我们目击了谋杀的事,对吧?”
“福特特工是联邦警察。要是我告诉了他,他还不得履行职责?我最大的希望是他能在国家情报中心挖出一些我们无法弄到的情报。”
“那样不会将他置于险境吗?我的意思是,如果国家情报中心竟会谋杀自己的雇员,他们也决不会对一个特情局特工心慈手软。”
“福特特工是个能人。但是,我们也应该充当他的护花使者,不是吗?”
斯通咔嗒一声关掉手机,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吃晚饭,于是,他进入厨房,做了些汤,坐在事先生着的炉火旁吃了起来。不论春夏秋冬,墓地里总是寒气袭人。
饭后,他坐在火炉边的旧扶手椅里读起书来,这本书是凯莱布帮他收集到的不拘一格的藏书中的一本,他一直在读。这世界留给他的仅此而已:朋友、书籍、一些理论、点滴记忆。
他又看了一眼装相册的盒子,尽管本能地知道对他没有好处,他还是放下书,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让自己的思绪漂向过往的回忆。斯通在女儿的照片中流连忘返。在一张照片上,她手持一把雏菊——她最心仪的花。想起她把这花读做雏鸡,他笑了。另一张是她吹蛋糕上的蜡烛的照片。
那天不是她的生日。她摔在碎玻璃上,手缝了针,蛋糕是对她勇敢表现的奖励。伤口在她右手心里留下一个月牙形疤痕。他每次抱着她时都会亲吻那个疤痕。他对女儿的记忆不多,因此,他要拼命留住每一段回忆。
最后,他的思绪回到那个致命的夜晚。他们家的房子地理位置相当偏僻;他的雇主执意要他住在那儿。直到那次袭击事件发生以后,斯通才明白个中原委。
他还记得门打开时发出的嘎吱声。当含糊不清的枪声响起时,他和妻子勉强从窗户里溜了出去,不得不丢下孩子。斯通记得自己能够想象那些人的枪管末端装着消音器。砰——砰——砰。
子弹如毒虫般啃噬着他。突然,妻子尖叫一声,随后便鸦雀无声。她死了。
那天晚上,斯通杀死了两个派来杀他的人,用的是他们自己的武器,然后逃离险境。
那晚是斯通最后一次见到妻子和女儿。到了第二天,他们犹如从未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房子已被洗劫一空,所有谋杀痕迹已被抹去。这些年来寻找女儿的种种努力一直未果。贝丝。她的全名叫伊丽莎白,但是,他们全都叫她贝丝。她是个漂亮女孩,是父亲的骄傲。可是,几十年前一个噩梦般的夜晚,他永远失去了她。
当斯通最终查明真相后,复仇之念油然而生。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彻底打消了复仇的念头。他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有关一个男人——一个重要人物,在海外遇害的报道。那人身后留下了妻子和孩子。斯通认出了他的前雇主在杀人现场留下的指纹。犯罪现场对斯通个人而言一点都不陌生。
正是在那时,斯通意识到他不配为遇害的妻子和失散的孩子报仇。他曾作恶多端,那些罪恶全都隐藏在值得怀疑的爱国主义的幌子之下。对于斯通而言,那件事让他认识到他无权为自己家人所遭受的灾难伸张正义。
于是他消失了,用化名周游世界。这么做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他的政府曾在这方面对他进行过行之有效的训练。多年浪迹天涯之后,他开始着手实施留给他的唯一选择。他变成了奥利弗·斯通,一个无声的抗议者。他密切关注美国发生的一些要事,对此其他人似乎并不在意。然而,这并不足以减轻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个痛苦将伴随他终生。
炉火即将熄灭,他在椅子里睡去,但是,相册光滑页面上的泪滴依然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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