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凉下来之后雁群总是要飞到南方去的
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已经是7点了,错过了晚饭的时间,还是独自到经常去的快餐店解决吧。她想着,把电脑合上,喝一口,然后把杯子里的水倒掉,简略地收拾好办公桌之后就锁上门离开了。
几乎每天都是她最后一个离开,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模式,新来的员工似乎很难习惯,但日子久了,也就不再那么拘束了。米香今天还是穿着她所中意的米白色上衣,从中学时代起,可能还要更早一些,她就没有买过其他颜色的衣服,除去在某些特定场合的正装外,但那些是父亲“递”给她的,她只是充当了一个衣架作用而已。
夏末的傍晚,还是十分诱人的。她在店门口停下来,像是在确认,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这个时间点,几乎没有人会选择出来吃饭。
“一份,”她停顿了一下,“蒜香辣骨饭。”
“13块。”
米香从包里取出钱付过去,然后就选了一个中意的座位坐好,只是她通常坐的那个位子上坐着一个小孩子,再看时,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是同父亲来的吧,旁边还有一个哥哥,或是弟弟,由于是双胞胎的关系所以分不清,就算对他们的父母来说,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吧。
不多一会儿,食物就送了上来,还不错,这时候的客人不多,厨师们也能慢条斯理地把食物烹调得更好。取出筷子,很轻巧的金属质地,这也是米香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再有就是并不刺眼的光线,隔出许多个单独的空间,就好像是office里一样,看来自己还真是适合这种环境,如果是像夏天那样子过于放纵自己的自由,那么……她想不出会有怎么样的结果,这样的念头从未在她的脑子里形成认知,因为那不可能。
眼前是宽大透明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世界离自己是这样近,却又听不到对方任何的声音。米香刻意地用筷子敲击着瓷质的餐具,想试探一下从窗外擦肩而过的行人们会不会听得到,但是很快,就证明了她的这一想法是多么地愚蠢和不可救药。还是专心吃饭吧,虽说不是在家,但也还是不要如此失礼的好。想起家里那张宽大的像是会议桌的餐桌来,米香的食欲忽然像是被什么用力地压下去了一样。看着绿的青辣椒还有红的干辣椒,它们深深地刺激着身体的某个部位但却……怎么说呢,就是不愿意下筷子了,肚子饿却没有食欲。
但还是很饿,她很清楚这一点,于是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之后就从包里找出纸巾,擦擦嘴巴。回头看一眼双胞胎的小男孩,世界上有另一个同样的自己,该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情呢。米香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推开门出去了,车停在不远的地方,红色的a6,很漂亮,但却不那么招人喜欢。
如果把这车送给夏天的话,他一定能跑得更远了吧?不过说不定他也不会喜欢这种只能在公路上软绵绵行驶的车子,他需要的是力量还有速度吧?听葵说他这些年跑遍了国内的大江南北,还是独自一个人。
似乎他总是一个人,和自己一样,会不会在某天变成两个人?
黄昏里的一抹红色,看上去真的很不和谐,可还是会有很多人去选择喜欢一溜烟地消失在夕阳里的时候。米香抬头顺着自己所行走的方向看去,真是巧,天边居然被烧得通红,不过这样的景象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了,其余的人都还只是按部就班地行走、等车,偶尔打招呼,走在一起各自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许是没有心情来关心这些于自己来说不疼不痒的事情吧。少女时期得到的第一个教导便是要专心于眼前的事情,不要被繁琐乱了心。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即使是在生气的时候也要数到30再开口讲话,这个方法很实用,能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摩擦。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与人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和善起来,只是这之下埋着什么,谁都无法预知到。
虽然那时候只是应承般地记下来,但是时至今日,便能够明白几分了。
车子行驶在平直的公路上,季节还很温暖。天亮着,路况也很不错,至少算不上拥堵,只是偶尔在十字路口的地方会多停留几秒钟,用不着赶回家吃晚饭,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不用上班,不用每天回家,可以沿着这条路——换另一条也没关系,这不是事情的重点,一直开的话,能去到哪里呢?米香把gps取下来看了看,向东,再向东,穿过两座城市就能到麦城了呢。虽然身处的这片土地要比麦城繁华许多,人口也要多上几倍,但是却感受不到过多的温暖,那种来自人与人内心的温度,而不是柏油路面所吸收再散发的那种赤裸裸的热。
“假设不成立,那么之后的一切都是无用的。”
想起父亲的话,米香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在她的印象之中,父亲是一个少言寡语的形象,如果他开口讲话了,那么一定是有用的教诲或者是不得不去执行的命令。她就是这个样子,自小留下来的记忆真实得很。
回到家,不出所料的是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至于播放着什么,不那么重要,他们只是不想让自己被偌大的安静所包围。
“又加班了?”打过招呼后,父亲开口问道。
“不算是。”
“那是什么?”继续追问。
“下班之后又看了几份材料,最近有一个大单子。”米香如是答道。
任何细心编织的谎言在他面前都是那样地不堪一击,就好像他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事情在常人眼里是滴水不漏的,但是细致地推理剖析之后就会漏洞百出。所以还是讲实话,这也算是她的软肋之一吧。
“那为什么不在工作时间里做完呢,”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在这个季节腾着热气,他不怕烫,似乎从来都是如此。“加班是愚蠢的行为,你不是员工,没有这种必要。你所要做的,只是更好地分配他人的时间和做更好的决策而已。”
“可是老爸,我还没有坐到总经理的位子上。”
“你不愿意到自家的公司来,有什么办法,只能从和别人同样的起跑线开始。不过你该庆幸,你比我开始出来闯荡的时候好太多了!”他把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开,然后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意外,我准备过段时间就把公司的职务完全推掉。岁月不饶人啊,不论我怎么不情愿,也无法扭转它的车轮。”
“如果不出意外。”她机械式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换上拖鞋,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隐约听到母亲低声的抱怨:“她还这么小,你总是提这些干嘛,还说‘不出意外’这样的话……”
对于母亲的话,他从来不给予明确的回复,也从来不反驳,就好像是从耳边掠过去的一阵风,轻轻的吹不到心里,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在成功之后都会这样呢?米香想着,不过现在也得不到答案,未来还很长,不论她愿不愿意,与父亲躲不过苍老是一回事儿。
一件一件地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先是套裙,然后是内衣,穿好睡衣后在柔软的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天花板是用原木材料精心制成的,在细碎的暖色调光线下显得那样轻柔,她侧过身,打量着几乎每晚都会打量一遍的四周,和几年前离开这儿去麦城读书的时候相比,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在色泽上浸润了更多岁月的痕迹,也多了些成熟女人要用的东西,还有就是工作上需要的文件或是专业性的书籍,没有刻意保存下来的旧物,因为“过分的怀旧会阻挡你走向成功”。
明明已经快要到耳顺之年,却还是这么喜欢教育人,大概和他前半辈子的领导生涯有关吧?现在公司里的事务也不用他操过多的心,一切在他带领的团队和制度下都运行得井井有条。按照他原有的构思,米香应当早早地在自己手下磨练,从助理做起,这时候也差不多能够独当一面了。可是,总有那些个事情不能按照人的主观去发展,一个人出去闯荡,于成长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大概这也是父亲没有阻止她的理由之一吧。
算了,还是不想了。她坐起身来,是缓缓地,然后踏着拖鞋进到洗澡间。水的温度正合适,从蓬头里柔柔地泄出来,在这所宅子里,几乎所有的物什儿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她把睡衣脱掉,挂在墙壁上的挂钩上。累死了,每天洗澡是她最为期待的事情,不仅仅是能够在身体上得到放松,还有这安静的空间里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也能带她去到很远的地方,不论是哪里都好。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能算完美的那一类,但至少也能够令自己满意。
或许是高中时候在麦城做寄宿生,没有得到充分的营养,所以比起身体上的其他部位来说,乳房就稍微有些干瘪,软软的,形状也不是那么地好看。
刚刚开始发育的时候她总是会选些宽松的衣服来穿,用来掩饰自己的“怪异”,久而久之,就明白了些什么。
想着想着,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笑声混着流水声在洗澡间这隔绝的空间里来回地撞击。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以至于在其他人眼里,米香似乎就是一个有着特殊讲话方式而且从来不苟言笑的人。
刚进公司之初,同事们总是想方设法地逗她笑,可每次都被她的一句“原来是这样啊”给弄到冷场,尽管有些尴尬,但还是能当做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来珍藏吧。不能收在抽屉里,那就放到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吧,和有关葵与麦子,还有夏天的回忆一起。好像她所能珍惜的,就只有这些了。
过些日子还得悄悄地去麦城一次,虽然带着万分的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不愿意卷入到如此麻烦的事情之中去。
可事实就是事实,这个不容辩解。在忙完这个单子之后就去吧,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解决为好,拖下去的话,不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简单地涂了些沐浴液之后,就用水冲掉了,皮肤滑滑的,像是泡沫没有冲干净一样。擦掉身上多余的水分,重新穿好睡衣,用毛巾把头发包起来,看上去好像是从阿拉伯国家逃亡过来的贵族一样。
贵族吗?大概也会厌恶落日前的大片红潮吧。
9点钟,不算太晚,可能对于麦子这种喜欢黑夜的人来讲,这不过只是下午而已吧。躺倒在床上,她喜欢这样的姿势。
窗子外面是远远的灯光,一整座城市的光亮,回忆着回家时看过的gps,她想了想,然后跑到另一边的阳台上,努力地向东看去。夏天,如果我们没有长大,该多好。只有在脑子里形成的字句才能如此清晰地断句,幼时的语言障碍或许会陪伴她的一生,米勒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她将要成为的人是要接受仰望的。
如果能不长大。她低声念叨了一遍,却也无济于事,在时间面前,你会发现世界被无限度地缩小了。米香想起了小学地理课上用过的地球仪,只有一只鹅蛋那么大,只不过要圆一些,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色彩,就好像穿不同颜色衣服的人站到了不同的位置,好像班里的男生女生,总怀着各自的不同,分开在左右两边。
有些困,夜晚的风吹打在只裹了一层布的身体上面,很舒服,但是也不能吹得太久,太久会容易感冒。她的扁桃腺比一般人的要稍稍地大一些,所以每次感冒都会波及到那个敏感的部位,发烧到40度也是稀松平常。
父亲找来最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经常性地,把一只胳膊打吊针打到肿起来。
只有经历过痛苦,才能明白什么是美好。这不是父亲的原话,他的说教总与他纵横一生的商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体会过失败的滋味,你才能加倍地渴望成功”,好像是这样吧,意思不会有错,越是细节的东西,越被要求得严格。
退回到房间里,热流像是在迎接她似的,一下子把她的身体紧紧地包裹了起来。温热从每一个张开着的毛孔里渗进来,迅速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像是两个不同季节般的温差。该休息了,明天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做,总不能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直到天明。那不是我该过的生活。她想着,然后脱掉了身上最后的一件伪装,以出生时的姿态去拥抱睡眠。
夜很深了,周围的一切也都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蝉的鸣叫声,不论怎么挣扎,也熬不了多久了吧?米香翻了翻身,明明很困,却难以入睡,数绵羊也无济于事。没有喝咖啡,就连茶也没有,在办公室的一天只是消耗掉了3瓶纯净水,没有触碰什么能够提神的物质。更糟糕的是,肚子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饿起来,本来已经忘记了。
她坐起身,身体的形状在柔光的照射下映到了墙上。还是去找一些吃的吧,饿着肚子睡眠就更不能轻易接近了。
睡衣是丝质的,穿在身上很是舒服,赤裸地与肌肤相触,柔软得像是一个温柔的怀抱,这样的感觉,除了母亲便再也没有谁给过她。
穿过很长的走廊,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在夜晚失去了光泽,就像是一块块粗糙的皮肤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客厅的冰箱里一般都是些饮料和酒,还是去厨房吧,那里可能会有做早餐的面包,不论是什么,只要能够填饱肚子能让她安睡就足够了。
面包,还有牛奶,她拿了足量的,蹑着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远处的灯光还亮着,同是一座城,白天和夜晚带给人的感觉却不尽相同,许是白天里忙碌的人们此时都睡了,留下来那些需要夜晚的。如果这么讲,那自己便是一个异类了吧?要赶快地融入到睡眠当中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孤立。
用牙齿咬开牛奶的包装袋。从中间向两边数的第三颗牙齿就好像是食肉动物的一般,特别尖锐,上学时就经常用它们来咬破书页,最厚大概能咬穿几十页,而留下的只是细小的伤痕,米香喜欢这样做,仅仅是出于无聊。
面包的味道很好,至少比早上吃到的要好,似乎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家吃东西而没有拘束感。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屑落到地板上,也落到床单上。某个童话故事里有小女孩把面包屑当做是路标,结果被女巫的乌鸦给吃掉了。
那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子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所有的童话,都注定会有一个特别美好的结局,不是么。她问自己,带着句号的疑问。
总算是填饱了肚子,但是睡意却也同饥饿感一同地消失了。她看着窗外,忽然想起傍晚见到的双胞胎小男孩。如果不是太阳掌管白昼,月亮寄身夜晚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她合上眼,幻想着日月同辉的一幕,却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困了,就去睡吧,在这样的夜晚,想再多也是无济于事,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夏天的人生就从来都没有一点儿目标吗?或许有,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又把睡衣脱去,已经不记得今晚这是第几次了,似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落在床单上的面包渣,也能感觉到唇边赋予它的热量,很熟悉,就好像曾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被分开,从此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然而再次相遇,并不是每个故事中都能见到的桥段,只是每种相遇,都会轰轰烈烈,命运迫使他们重新拥有交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也一定是被安排好了的吧。
是这样的,没错吧,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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