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买菜回来时天气还很暖呢,只是过了几个小时,气温就突然降了下来,像是从夏天突然跳到冬天,只是院子里的植物还绿着,宣示着生命的韧性与张力。
快要下雨了吧,麦子想,然后逐扇把窗子关上。前几天的天气预报里就说过最近几天要大幅度地降温,那时候麦子还光着上身在院子里乘凉到凌晨一点多,然后冲个凉水澡,才能睡着。看看外面织起厚实乌云的天空,怎么也想不起热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来,热辣辣地出汗,或者是期待这样的一场雨。
然而当它真的到来时,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再晚些下吧,至少要等葵下班回来之后。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每次下雨都会给麦城的交通带来许多不便,路面上经常会积很深很深的水。老城的排水系统和住宅还没有被融到新的城市里面去。如果现在下的话,他大致算了算,可能葵得在雨里面走上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回来,茶几上有伞,是早上忘记带的。这突然降临的寒冷,希望不会持续得太久,厚衣服还在衣柜的最里面,没来得及晒,有股潮湿所带来的特有味道,就像雨后发霉了的落叶一样。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了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记不清了,总之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在自己的记忆力开始变坏之前,也就是麦城大兴土木的那几年?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总之就是从某个时间点之后,自己所熟悉的味道突然消失了。还有老式的街道,虽然窄,却从不会拥堵,节奏慢得让人有时间去说笑,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哦,对,就像是里面唱的那样。
一段简单的旋律从脑子里飘过去,不知道那只麒麟到最后有没有飞走,或是还傻呆呆地站在那个曾经的制高点,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人们。他看得到吧,但愿不是一个瞎子。
看看表,距葵下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可是天空上的云朵似乎已经积郁到了一个极点,只要有一颗雨点落下,这场雨就会有条不紊地下起来。
对她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去接你吧,你在公司楼下面等着就好了。”
按下发送,从衣柜里找出雨披,换上一身暖和些的衣服,也给葵带了一件外套,擦掉自行车上面的灰尘后就把它推了出去。天气不错,但愿一直这么持续下去,别下雨,一会儿就好,拜托了。
出了小巷向右转,是顺风,风很大,几乎不用什么力气去蹬。车子的刹车不是很好用,麦子尽力将车速保持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好在麦城的交通还是有规则的,没有多少横穿马路的人,也很少有司机会做出闯红灯这样的事情,但还是小心一点吧,他可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连英年都算不上的早逝。
麦城的街道被规划得很整齐,或许不仅仅是麦城,还有丰都,都是从那个时间点发生了一系列变化,有些看得见,有些则藏得很深,用夏天的话来说就是“必须亲自去看一看”。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那辆车子也已经很老旧了吧?是该停下来歇一歇了。不过这些话麦子从来都没有同他说起过,在他眼里,夏天不是那种会安逸于同一种生活方式很久的人。
都向着30岁的年纪无可挽回地奔跑着,是该多想想以后了,大概他会再回来一次,然后就不会再走了。把车卖掉,再加上些积蓄,应该也能买一所老旧的平房,或者还是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毕竟还没有结婚,没有固定下来的家。
雨开始下了,和夏天的雷雨不同,只是很安静地下。细小的雨滴打在麦子裸露的手背上,凉丝丝的,从表皮的触觉细胞一直延续到脑子里,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已经穿很厚了,可还是觉得冷。
所幸雨并没有下得多么洒脱,衣服只是湿了一点。
把车子停靠在屋檐下面,锁是坏的,只能假装插进去,麦子做了一个拔钥匙的假动作,把身体闪到后边。“还真是冷呢。”他对自己说,看看电话,葵并没有回信息,大概是手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没有来得及看吧。
边上有一家卖热饮的小商店。快要下班了吧,尽管带了外套,但她还是会冷的吧,摸摸兜里,没有忘记带钱包,向写字楼的出口看一眼,还没有人出来,于是就走过去买了一杯热的咖啡。拿在手里有些烫,不断有热气从吸管里涌出来,带着速溶咖啡特有的香味,加了不少的糖,葵不喜欢苦咖啡,他记得,却也不能是太甜的,那样的话很快就会觉得腻。
不多一会儿,在麦子把咖啡从左手换到右手的时候,葵出来了,穿着早上走时的短袖和七分裤。“葵。”麦子喊了她一声,许是声音小了些,她并没有听到。
“葵!”
她扭过头来,看到等在屋檐下的麦子,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接过咖啡,已经不是那么烫了,但她还是缩了一下手,适应了那个温度之后才捧在手里。
“你没看到短信?要下雨了嘛,坐公车的话堵车就麻烦了。”他把布袋里的上衣拿出来,“冷了吧?”
“我都做好要走回去的打算了。”她吸一口咖啡,水汽打在睫毛上,凝成雾。有一种说法是睫毛直的话上辈子就是男人,反之就是女人,看着葵,长长的并未有上翘的弧度。
“已经猜到了,上次就是这样,结果感冒了好多天。”
“去,哪有这回事。”她在麦子身上拧了一把,将剩下的喝完,废弃的纸杯就丢在了车筐里面。
“嗯,没有没有。”他把车子扭正,套好雨披,“上车吧,每公里一句‘爱你’。”
“还好不远,上黑车了。”把脸埋在麦子的后背上,这样刚好能把上身躲在雨披里面,揽住他的腰,刚刚快要被冻僵了的身体忽然传来了暖意,回去是逆风吧?
只是几分钟而已,路上果然堵起了长长的车队,有几辆公交车已经熄了火,司机打开车门走出来张望前面的情况。雨也渐渐地大起来,下身都快要湿透了,回去得洗个澡,然后再吃晚饭。
“葵?”
“嗯,嗯?”
“睡着了?”
“有些困,怎么啦?”
“晚上想吃什么,要不然我们买点回去吧,饿不饿,我还没有做饭呢。”
“不饿,就想睡觉。”
“那我就加快点速度,坐好了。”事到如今,幸福还是我骑单车载你回家吗?
逆风还真是费体力啊,刚刚才走了一半的路程,腿上就传来了酸困的感觉,喘息也变得急促起来,好在雨下得大了,风就相对小了些,能坚持到家的吧?虽然没有一个强健的身体,但麦子的耐力还是能够弥补上去一些,既然选择了,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路边的商店都亮起好看的霓虹灯,由于下雨的关系,天黑的时间早了许多。每个公交站点都等着许多没有打伞的人,公交车还堵在离他们不是很远的地方。十字路口处有穿雨衣拿荧光棒的交警疏导着交通,但他所做的这些没能让阻塞的街道恢复畅通,在很大程度上,他所起的不过是一个缓解的作用,并不能从本质上去解决问题。
超市,过街天桥,对面是散着蓝色光芒的咖啡店。
“葵,我们到家了,你下来一下,要过马路了。”说着取出一把伞交给她。
“这么快啊,很累吧,看你,汗流了一脸。”
“那是雨水。”
“瞎说,我还没睡迷糊呢……哎,绿灯了。”说着拉起麦子的手就向前跑,全然忘记了他还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麦子调整了一下平衡,加紧几步,还是跟上了。葵的手很凉,在大多时候都是如此,只不过今天要凉得更彻底一些,相比之下,麦子的身体则要温热许多,他的体温总要比常人高上零点几度,现在也是这样吧。他在葵的手上用力地捏了几下,冰凉的感觉像是这个突然降下温度的季节缩照。
小巷里的路面是简单的水泥铺成的,可以放心地踩上去。“一,二,三,到家了。”他从裤兜里拿出钥匙递给葵,屋檐上的排水管正哗啦啦地冲击着地面,看似不大的雨,却能在一个屋顶上汇成这么急促的水流。
把伞撑开放到客厅的地上,雨披挂在卫生间的门上,葵回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给麦子拿出了一套,要他赶快换上。
“吃什么呢,我中午买了土豆和豆角。”
“随便吧,简单点就好,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她说着,就又回到卧室。
麦子到卫生间烧上洗澡水。简单些的,这样的天气里也没什么食欲,除了睡觉就再也没有什么适合做的事情了。那就煮些面条吧,加上鸡蛋和西红柿,昨天吃剩的火腿肠也能一起煮了,就这样吧,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做好,吃完的时候水也就热了。
大多数的时候还是葵做饭的。她说麦子煮的食物总有一些特殊的味道,或许是盐放的程度不同。从前在一个电视节目上听到过“适量的盐能唤醒大海的能量”,但他所做出来的,不过只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味道吧。
时间按照麦子的预定向前推移着,煮面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需要烧开适量的水,把作料和配菜逐一进去,但要事先安排好先后顺序,有的食材容易熟,有的则要多煮一会儿。起初麦子总是拿不准,做得一塌糊涂,不过时间久了,也就潜移默化地变得熟稔起来。
盛到碗里面,舀足汤,端到客厅里面去。
“葵,起床吃饭了。”
没有反应,累坏了吧,他轻轻地摇了摇她:“面泡时间长了可就不好吃了,快起来吧,吃完再好好睡。”
“啊,睡着了,几点了?”
“快8点了吧,快起来吧,吃完饭洗个热水澡,千万可别感冒了。”
“好像身体不好总喜欢感冒的人是你吧。”她坐起身,在黑暗中伸了个懒腰,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拉我起来。”
“遵命。”他伸出手去,可是葵却没有要抓住他的意思,他定了几秒钟,忽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身体抱起来。
“还不累是不是呀。”
“好了不闹了,”麦子把她放到地面上,“一会儿面就真的要变成面糊糊了。”
“面糊糊。”她重复道,在麦子左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窗子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听声音就能辨别得出,漆黑一片的淅沥,想看也看不见。碗里的荷包蛋摊开在最上面,麦子把它夹起来看了看,还是没能做出葵的那种美好形状。都是在橱柜上敲开,然后迅速地打在开水里,由外及里地煮熟。她做出来的是中间凸起两边仅有薄薄一层蛋清的荷包状,而且边缘也十分平滑,像是手画的圆圈。麦子看看自己的作品,怎么会这么丑呢,咬掉一口,这样看上去还像些样子。最开始学习做饭的时候总会把面煮成一坨,荷包蛋也散得到处都是。
真冷啊,晚上睡觉得把窗子关紧了,否则他们两个之中一定得有一个被冻醒的。在这样的天气里吃一碗热腾腾的面,身体瞬间就暖和了许多,再多吃几碗的话说不定身上也能散出水蒸气来。
葵很快就吃完了,麦子做饭虽然算不上多么好吃,但是在量上面总是能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吃饱,却又不会觉得撑。节能灯发出柔弱的光芒,房间里有几个暗角是它所照不到的。葵站起身来把外套脱掉丢在沙发上,走过来捏了捏麦子的脸,一点点的小情调,示意说“我要去洗澡了,今天你洗碗刷锅吧”,他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把最后的几根面条吸到嘴巴里,喝几口汤,又解决掉一顿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身后抓起雨伞就大步跨到了院子里,原来是那几盆淋在雨里面的盆栽。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大概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吧?都是青翠的植物,多淋些雨水说不定能让它们更茂盛呢。
洗澡间传来同窗外类似的声音。麦子把碗筷收到一起,简单地洗了洗,没有顽固的油污,用清水一冲就掉了,再加些洗涤灵,搓出泡沫,在灯光下映出明晃晃的光亮。如果是在太阳下面的话,说不定就能呈现出七种颜色来,就好像小时候玩的肥皂泡,不小心吸到嘴里面,是苦苦的涩觉。
我们都长大了,可是还远远不够,结果是什么,到那一天的时候自然会明了。
这时候放在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匆匆地把洗好的餐具收起来。
“喂,麦子。”又是这个无聊的电话,挂断后想想,今天似乎还是第一次呢,下雨天是睡觉的好时机,难不成他在电话的另一端睡了整整一天,刚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就给麦子拨过来一个电话。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疲倦,这个人把自己隐藏得很深,他究竟想做什么?
容不得麦子去细想,手里的电话再一次地响起来:“喂,麦子吗?”
与之前生硬的问候不同,对方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我是麦子,请问你是?”
“我叫庄子曰,这是新工作室的电话。”
“庄先生,这么晚打电话来,是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谈不上,只是很欣赏你,作为年长一些的文人,对你有一些小小的建议而已。”他停顿了一下,“在夜晚听年过半百的大叔说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不过我接下来所说的,可能会对你有很大裨益,也可能会对你有害而无利,当然,这要看你怎么选择。”
“我可以选择不听吗?”麦子打了个哈欠,开玩笑地说道。洗澡间的灯灭了,葵已经洗完上床睡觉了。
“当然。我是指,如果你愿意一直这样生活的话,我自然是无所谓,只是看完你上次送来的书稿有些感想而已。”
“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看过很多你写的故事,简单说来,你的文风和故事都很好,情节也展开得比较不错,细节问题也处理得很到位。”
麦子想,一般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要出现“但是”了。
“但是,你的故事不适合出版,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声名赫赫的原因。凭你对文字的掌握,在这潮流中混上一席之地是很简单的。”
“这些我都明白,你不会只是想说这些吧?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和底线。”
“我可以理解你,看到你笔下的故事我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从前的我一样。”又顿了顿,好像是一次不能讲太多话一样,“这么说吧,我上次与你谈的那个计划,与我合作的话,你不用改变自己什么,只需要按我说的步骤去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就像我之前对你说过的一样。”
“就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了,我没什么兴趣,我之前好像也说过吧。”
“你会有兴趣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的理想我也能帮你实现,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写一部作品,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在明年5月13号之前,一定会有结果的。”
“5月13号?”
“这个日子对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说得再明白些,你的理想就是我曾经的理想,从前我没有办法去实现,现在我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我想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大概这个是今晚他所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你好好考虑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深夜叨扰,希望你能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回味几遍。”
挂掉电话,麦子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自己这么多年所追寻的,真的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吗?就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饼,正好掉在他的嘴里面。
麦子关掉客厅的灯,真好,眼睛所及之处都被黑暗所笼罩了,黎明总是会来的,是等,还是向着它奔跑?他掀开被子的一角,脱光衣服钻了进去,在夜里,葵已经睡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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