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铅框玻璃窗,洒在圣吉尔伯特修道院的平面图上。平面图画在一张又旧又厚的纸上,展示出了修道院的十字形设计。围墙围住十字架伸出的两臂,院长的花园挂在十字架的底部。
探长戴上老花镜,身体前倾靠近卷轴。他默默地研究着这张图。当然,他曾去过院长的花园,他还和伯纳德在十字架右臂的围墙里,几个小时前一起捡拾鸡蛋,赶山羊、绵羊和鸡。
他的目光移向了平面图上十字架的另一端。这里有巧克力制作间、餐厅、厨房和另一堵围墙。
“这是什么,神父?”探长指着问。
“那是我们的蔬菜园和草药园。当然,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种的。”
“够你们这么多人吃吗?”
“所以我们这儿的修士从未超过24人。创立者认为24是最合适的人数。活能干完,也不用供养太多人。他们是对的。”
“可你们有30间厢房。多出来几间,为什么?”
“以防万一,”菲利普主教应道,“正如你之前所说,这是个有备无患的修道院。万一我们需要更多空间呢?万一有人来呢?我们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虽然24是完美的人数。”
“但现在你们只剩23个人了。有一个位置空了出来。”
“我想是的。我之前还没想过。”
探长猜想这话的真假,能否构成作案动机。如果院长进行了招聘,那么,他是不是之前就已经找到了一个修士,他想邀来加入吉尔伯特修会?
但是新的修士到来之前必须有人离开。还有谁比那个麻烦的副院长更合适呢?
加马什不需太多考虑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不论是残酷的大学,还是在纽约拥挤的协作社,在空间极其有限的情况下,人们都极少真正去害人,或者打破别人的头颅。
他能想到的院长杀害副院长的动机多种多样,但要说是为给他人腾出一席空位,确也着实不靠谱。
“你最后招入的人是谁?”
“吕克。他一年前才来。他原来待的那个修会靠近美国边界,也搞音乐,叫本笃会。他们做的奶酪很棒,所以我们就用巧克力来换奶酪。你早上吃的奶酪便是他们做的。”
“味道确实很好,”探长深表赞同。他可不想深谈奶酪问题,因而话锋一转,重回到谋杀案上来,“那么吕克,你看中他什么?”
“他一进神学院我便开始关注他。他的嗓音很动听,很特别。”
“除此之外呢?”
“你说什么?”
“据我了解,你最看重的可能是歌唱能力。”
“我首先看此人是否虔诚,”院长说,声音一如既往,平和愉快,但语气可丝毫不含糊,他想对此解释清楚一点,“首先,我要确保新来的修士接受我们修道院的目标,通过耶稣和上帝同在。如果这一点满足了,我再考虑其他方面。”
“比如他的嗓音,”加马什说道,“但肯定还有其他条件,难道没有?他的其他本领。正如你说的,你们需要自立。”
院长头一回犹豫了,看上去很不安。
“吕克还有个优势,他年轻,可以接受教导。”
但是加马什已经看出了破绽,烦躁情绪。他继续周旋。
“然而,其他修士都有自己的职责。例如,我知道亚历山大修士年事已高,可能已无法照看禽畜。给他寻找一个继任者不是更合理吗?”
“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力吗?”
“是的,我怀疑一切。你为什么要招入吕克?他除了嗓音好听以外一无所长。”
“我认为,目前阶段,他只要拥有嗓音就足够了。我说过,其他事情都可以教,他可以从亚历山大那里学习禽畜饲养,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很幸运。”
“此话怎讲?”
“我们不必乞求其他修士前来我们修道院。很多年轻的修士对我们修道院很有兴趣。这应该归功于唱片的发行吧。我们现在有选择的余地。他们来,我们便培养他们。可以由一名老修士带一名年轻的。罗兰修士便是如此,他接受指导,学会了装潢。”
“也许吕克也可以学习。”加马什说。他看到院长笑了。
“这主意不错,探长。谢谢提醒。”
然而,加马什觉得这并不足以解释院长招聘风格上的大转变。他不去招募那些有技能、受过训练的人,却选择了一名新手。而这名新手别无他能,仅有的长处只是嗓音独特。
加马什凝视着桌上的平面图,感觉哪儿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宛似他在游乐园里体验过的那样。一看平面图他便觉得有点恶心。
“只有一间密室?”他询问道,手指在私人祈祷室所在位置来回旋绕着。
“据我所知,一直有个传言,说是修道院里有条被人长期遗忘的隧道和一间装满宝藏的地下室,但是从没人找到过。至少我个人并不知道。”
“传言说宝藏是什么?”
“这个确实不太清楚,”院长笑着回答,“不可能有很多宝藏。创办修道院的24位修士从魁北克划船而来,我可以说,如果宝藏没法吃没法穿,它就不可能出现在行程中。”
这也恰好是加马什的行事原则,因而加马什接受了院长的解释。而且,那些发誓要沉默,甘受贫穷和遗世独立的修士们能有些什么宝藏呢?尽管他提出了这问题,答案他是知道的。人们总能发现东西用来珍藏。对于小男孩来说,宝藏是箭头和窥孔弹珠。对于青少年来说,宝藏是酷酷的t恤衫和签名棒球。那大人呢?仅仅因为修士身份,并不意味着他们便没了宝藏。只不过这些宝藏可能不是常人觉得有价值的东西罢了。
他把手停留在平面图的底端,防止纸张卷曲起来,然后查看手指触及的地方。
“这是同一张纸。”他说,轻抚着平面图。
“和哪张一样?”院长问道。
“和这张。”探长再次从书中拿出那页纸,把它覆盖到平面图上,“圣歌恰好写在和修道院平面图相同的纸上,这一张,”他触摸了一下羊皮纸,“和平面图一样旧吗?”他朝平面图点了下头问,“两张纸上的东西写于同一时期吗?”
这张平面图可追溯到1634年,署名克莱门特主教,圣吉尔伯特修道院的院长。在签名下方有两个图像,加马什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狼,它们交缠在一起,显然是睡着了。
“在狼群中”,在其中寻求平静而非驱逐或者杀戮。也许修士们从宗教裁判中逃脱后,就不太可能对其他事物有类似的恐怖了,即使是狼。
加马什对比了一下字迹。两者都很简洁,与其说这些字母是用手写的,不如说是画出来的,书法水平很高。它们看起来像是同一个人写的,但需要专家才能认定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毕竟这是1634年的。
菲利普主教摇了摇头,“这当然是同一种材质的纸,但是不是属于同一种型号呢?我认为圣歌是最近才写的,而且写这个的人故意用羊皮纸以使其看上去显旧。我们这里还有羊皮纸,是几个世纪前的修士做的,比纸张还要早。”
“你们把它们放在哪里了?”
“西蒙?”院长喊了一声,西蒙应声走了过来,“你能给探长看一下我们的羊皮纸吗?”
西蒙面露难色,仿佛这得费好一番工夫。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径直穿过房间,加马什紧随其后。他打开一个抽屉,里面是一沓沓的黄色纸张。
“有没有少?”加马什问道。
“不知道,”西蒙说,“我从来没数过。”
“你们用这些纸做什么呢?”
“什么也没做。它们一直放在这儿,以防万一。”
加马什在想,防什么万一呢?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有谁可能从中拿走一张呢?”他问道,感觉自己陷进了“20个问题”的推理游戏。
“谁都有可能,”西蒙边回答边关上了抽屉,“从不上锁。”
“但是你的办公室上锁吧?”加马什转向院长。
“从不上锁。”
“我们来的时候是锁着的。”探长说。
“是我锁的,”西蒙说道,“为了确保我去接你们时这里能保持原样。”
“你去找医生和院长时也把门锁上了吗?”
“是的。”
“为什么?”
“我不想有人无意中发现花园里有具尸体。”西蒙显然变得有所防备,将视线从加马什身上移开,落在院长身上。此时,院长坐着,安静地听着这一切。
“那时你知道这是起谋杀吗?”
“我知道一定不是正常死亡。”
“有多少人用过院长的花园?”探长询问道。只见修士再次朝院长看了看,然后将视线收回。
“没人用过。”菲利普主教应道,起身朝这边走来。来救驾?加马什心生好奇。这架势确实给人这种感觉。但是西蒙为何需要救驾,加马什一头雾水。
“探长,我想之前我肯定提到过,这是个私人花园,一种庇护所,过去马蒂厄常来,西蒙来打理花园,除此之外,别无他人,只有我使用这个花园。”
“为什么?”加马什追问道,“修道院里大部分地方都是公用的,唯独你的花园为你一人所享用,为什么?”
“这你就要问克莱门特主教了,”院长打趣道,“是他设计的修道院。他设计了这个花园,隐蔽的私人祈祷室,还有其他一切的一切。他是个建筑主教,在当时相当出名,而且才华横溢,想必你也看得出。”
加马什点头。的确,他看得出。才华横溢,一点儿没错。不仅线条设计得简单,很有讲究,窗户的布局也是别出心裁。
每一块石头都有缘由。没有多余之物,不加过分装饰,一切都存之有据。院长的花园也不例外,如果称不上是秘密花园的话,那这种私人设计又为的是什么?
加马什转身面向西蒙,“既然没有其他人用这个花园,你说担心有人会无意中发现马蒂厄的尸体,这话又从何说起?”
“我都不曾想过副院长竟会躺在那里,”西蒙应道,“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一时沉寂。加马什琢磨着眼前这位有所防备的修士。
随后,探长点点头,转身对着院长。
“刚才我们谈论副院长尸体上发现的那张纸时,你说纸张很旧,但上面的字却是新写上去的。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此时,两人已坐回到椅子上,只留下西蒙一人在原地徘徊,他一边整理纸张,一边在旁观察细听。
“纸上的字迹墨水颜色太深,这是一方面,”菲利普主教解释道,一边同探长研究着这张纸,“羊皮纸将液体吸干后,留在表面的不再是墨水,而是以字体形状出现的墨迹。你看一下修道院平面图便可得知。”
加马什探身过去打量平面图。院长说得对。他想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之暴露在太阳下,黑墨水理应有所褪色,而这张却丝毫未变。另外,墨水被羊皮纸吸收,颜色显露在纸里,而不是停留在纸表面。
“但这张,”院长指向泛黄的纸片,“还没有完全吸收。”
加马什皱了皱眉头,大为折服。虽然他可能会去咨询一下取证专家,但也觉得院长说得很有道理。这张泛黄的写着圣歌的羊皮纸一点也不旧,只是故意做旧罢了,借以掩人耳目。
“谁有可能这么做?”加马什问道。
“我不可能知道。”
“我们来看看,谁可能这么做?我可以说,能唱格里高利圣咏的人并不多,更不用说写了,即便是照着这个描摹一张。”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其中一个纽姆符。
“探长,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环境。很多事,对你而言,显而易见,对我并非如此。”
他起身离开,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拿了一本工作簿。这本子显然是现代的。他把本子打开,只见本子左页写有一篇拉丁文,还有一些歪歪扭扭的纽姆符;本子的右页是一篇相同的文章,只不过这次不是纽姆符,而是一些现代音符。
“这是同一首圣歌,”菲利普主教解释道,“一边是用纽姆符写的旧形式,一边用的是现代音符。”
“这是谁写的?”
“我写的。当初是为了转换这些古老的圣歌。开始时恐怕写得不好,也不精确。后面的要好些。”
“你从哪里搞来这些古老的圣歌?”加马什指着写有纽姆符的一侧问道。
“从我们的《圣歌集》上抄的。探长,你别激动。”
加马什意识到哪怕是他的细微表情变化,都能被主教察觉。而仅仅是泛起的一丝兴趣,在这片祥和之地竟被解读成激动。
“这样跟你说吧,很多修道院藏有的此类书籍往往不止一本,会有很多本。我们这本应该是最不为人关注的。手稿没加任何说明,也没有配任何插图。以教会的标准来看,简直是乏可陈。这种版本我想所有贫困的吉尔伯特修会成员都买得起。”
“你把《圣歌集》放在哪里了?”
这就是宝藏?加马什好奇,这本书会不会藏在隐蔽处,还要指派一个人去看守?很可能就是派的死去的副院长。这又能给马蒂厄带来多少权力?
“就保存在教堂的诵经台上,”院长说道,“这书太大,一直打开放在那里的。不过,我想吕克此刻正拿在门房里细心研读。”
说着,院长微展笑颜。他能看出探长脸上的些许失望之色。
加马什有些懊恼,自己的心思为何如此轻易就被这人看透。这本该是警官的优势,而如今却被他剥夺了去。警方想些什么,那些嫌疑犯总是一无所知的,但是这个院长,他似乎洞察一切,至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菲利普主教也并非能洞悉一切。他就不曾料到他们中间竟会冒出个谋杀犯。或者,他极有可能是知道这一切的。
“你一定很精通纽姆符,”探长递过院长的工作簿,“所以能将其转成音符。”
“我倒是希望这样。我远非最好,不过也不算最差。我们所有人都在做转换。不论谁,一旦进了圣吉尔伯特修道院,首项任务便是转换。比如吕克,他现已开始着手将古老的格里高利圣咏转换成现代音符。”
“为什么?”
“初衷是一种测试,看看修士到底能有多专注。对那些不是真正喜欢格里高利圣咏的人来讲,这差事可谓漫漫无期,枯燥乏味。所以排除那些业余爱好者,这是不错的法子。”
“对那些满腔热忱的人呢?”
“这里将是天堂。我们会等不及地立马着手进行转换。书就放在诵经台上,我们任何人任何时候遇到不懂的,都可以随时查阅。”
院长低下头,快速浏览着工作簿,时而笑笑,时而摇头,对于一些错误甚至啧啧抱怨。这让加马什想起了他的一对子女,丹尼尔和安妮。每当他打开相册,翻看他俩小时候拍的照片,总会笑逐颜开,有时看看他们的发型服饰,他也会觉得哭笑不得。
相册、全家福,这些东西修士全然没有,不过他们有画着纽姆符和音符的工作簿。圣歌取代了他们的家庭。
“转换整本《圣歌集》要花多长时间?”
“需要毕生的时间。转换一首圣歌差不多就要花上一年时间。这种关系会越来越美好,可以说是亲密无间。”
一时间,院长似乎已超然物外,亲临其他地方,那儿没有围墙,没有谋杀,也没有探长的盘询。
随后他将思绪拉回,“这工作太复杂,持续时间太久,我们大部分人到死都还没能完成。”
“刚才发生什么了?”加马什问道。
“什么?”
“一说到音乐,你的眼睛就看似不再聚焦了。我感觉你走神了。”
院长警觉地注视着探长,一言不发。
“你这表情,此前我见过,”加马什说,“在你吟唱的时候。而且不仅仅是你一个,你们所有人都是这副神情。”
“我想是喜悦之情吧,”院长说,“一想到圣歌,我便瞬间觉着无忧一身轻。那也是我感觉到的与上帝最接近的距离。”
不过类似的神情,加马什在其他人的脸上也看到过。不论是臭气熏天、肮脏污秽的房间里,还是阴冷的桥洞;在生者,有时在死者脸上,都见到过,类似于心醉神迷。各色人等,各种环境下的都有。
那些人到达心醉神迷不是经由圣歌,而是通过手臂上扎的针,快克毒品和一些小药丸。有些时候,他们到达心醉神迷的地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说宗教是大众的鸦片,那圣歌又是什么?
“既然你们所有人都在转换同样的东西,那互相抄录一下不就是了?”探长问,琢磨着院长在走神之前说的话。
“欺骗?你的确来自不同的世界。”
“这只是我提的一个问题,”加马什笑着说,“不是一种建议。”
“我想我们大可以那样做,但对我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累人的工作。工作的重点也不在转换,而在于了解圣歌,享受音乐,每个音符,每个字眼,每声呼吸无不传递上帝的声音。倘若一心想着走捷径,那他不会为格里高利圣咏奉献一生,也不可能在圣吉尔伯特修道院过一辈子。”
“有没有人完成过整本《圣歌集》?”
“据我所知有几个。不过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
“那他们死后,工作簿怎么处置?”
“放在墓地上烧掉。”
“你们烧书?”加马什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藏僧花数年用沙子创作一件复杂艺术品,可一旦完成,他们就将其销毁。我们并不是想与物品日渐生情,我们要的是音乐,那才是我们的礼物,而不是工作簿。”
“不过这肯定很痛苦。”
“确实。但是信仰本身通常就是痛苦的,不过也是欢愉的。各占一半吧。”
“所以,”看着放在平面图上泛黄的纸张,加马什说道,“你不认为这张羊皮纸有些年代了?”
“我不认为。”
“还能看出其他的吗?”
“显然,我让你看我的工作簿是想让你看看圣歌间的差异。”
院长将泛黄的羊皮纸放到工作簿里,恰好盖住了已转换好的内容,留下两页画满纽姆符的圣歌彼此相对。探长仔细研读它们。一时沉寂,他几近花了一分钟愣愣地盯着。从这一页看到另一页,细细看着这些文字还有画在书页上的种种标记。
随后他放慢了速度,慢慢浏览着一页,然后另一页。
他抬起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这些纽姆符不一样。”加马什说,“不对,不是不一样。这页上的纽姆符要比副院长那张纸上的多,多很多。既然两个样本这样并排放着,差距明显便呈现出来。你从原着中抄到笔记本上的每行只有几个纽姆符,但是在副院长那找到的,却是密密麻麻。”
“的确如此。”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一样,我不大清楚,”院长朝泛黄纸张探了探身,“探长,纽姆符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发出指令。高音,低音,快速,慢速。它们只是标记,记号而已,好比指挥的手。我认为这不论是谁写的,都是要说此处应该有很多声音,不同的和声,声音有不同的走势。可见这不是单声圣歌,而是复合圣歌,是多层次的。语速极快,节奏很强,而且……”
院长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正如我说的,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马蒂厄是。不过我认为这应该是配有音乐的,并且有一行纽姆符是写给乐器用的。”
“那就与格里高利圣咏不同了?”
“这会让它成为全新的东西,闻所未闻的东西。”
加马什细心研究着泛黄的羊皮纸。
多奇怪,他想着,不曾露面的修士竟然拥有一些从未听过的东西。
而且他们的副院长已经死去,被发现之时,犹如腹中胎儿那样蜷缩护着这张羊皮纸。好比母亲,竭力保护尚未出生的孩子。抑或是手足兄弟围绕着一枚手榴弹。
他多么希望自己知道这是什么。神圣的还是受诅咒的?
“你们这儿有乐器吗?”
“有架钢琴。”
“钢琴?你们拿它来吃还是穿?”
院长笑道:“几年前一位修士带过来的,我们就不想送回去了。”院长的笑容更灿烂了,“我们致力于格里高利圣咏演奏且激情满怀。实际上,我们钟爱一切教堂音乐。很多修士歌唱得很好。我们有录音机还有小提琴,可能是弦乐器也说不定。反正两者我从来分不清。”
“一个用来唱歌,一个用来伴舞。”加马什应道。
院长看着他,饶有兴致,“这种解释真有趣。”
“一个同僚告诉我的。从他身上我学到不少东西。”
“那他对当修士可有兴趣?”
“恐怕他早已超然物外了。”
从探长的脸上,院长再次猜出了探长的心思,但是他并没有就此扯开话题。
加马什拿起羊皮张,“我想你们这儿没有复印机吧?”
“没有。不过我们有23名修士。”
加马什笑了,将羊皮纸递过去,“你能将此转换一下吗?如果你能抄写一本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我就不用一直携带着原本到处跑了。或许,你们还有人能把这些纽姆符转换成音符,是不?”
“我们试试看。”菲利普主教唤来了他的助理并且交代了要做的事。
“转换成音符?”西蒙问,看起来有点悲观。
“是的。最终是要这样做的。现在,先抄一份,我们就可以将原件还给探长。抄的时候,请务必精确。”
“那是自然。”西蒙答道。院长转过身去,但加马什瞥见了西蒙脸上的不悦之色,他正盯着院长的后背看。
探长有点儿纳闷,他是院长这一边的人吗?
加马什看向外面。由于隔着玻璃,外边的一切多少有点扭曲。但他仍然渴望出去走走,到阳光下站站。远离屋内的世界,哪怕是短暂的一刻,远离微妙的四目相对,远离模糊不清的联盟阵营,远离笔记,而他也不必再小心掩饰表情。
不论茫然若失,还是神魂颠倒,一概抛尽。
加马什很想去院长的花园走走。不论花园是铺满碎石,长满青草,还是从未修剪,想要控制这事本身就是一种幻想,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驯服的生灵。
终于他意识到此前他第一次看到修道院平面图时,是什么令他感觉不舒服了。
他又看了看。
带围墙的花园。平面图上所有园子大小相同。而现实并非如此。院长的花园远小于禽畜棚舍区。但是,平面图上,两者的大小完全一样。
可能原先的建筑师克莱门特主教自己改变了这张平面图。他是从透视向下的视角画的。
看似相同的事物实则未必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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