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吵醒你了吗?”
“哈!你会在乎吗?”电话另一头传来半睡半醒的责备声,“你当然把我吵醒了,你这个流浪汉!”
“对不起。”雷昂向安诺卡道歉。
安诺卡是娜塔莉最要好的朋友,因此被排在可信任的联系人名单上的第二位。现在将近早上九点钟,但安诺卡是有名的夜猫子,基本上,午餐前她是不会出现在画廊的。毫无疑问,雷昂硬生生地打断了她正做得香甜的美梦,又或者,他的电话迫使她离开身边的那双臂膀。她有一张城区里各大夜店的猎艳名单,而现在躺在床上的可能就是其中一名。
雷昂一直不是很明白,凭着安诺卡这样的姿色,竟然也能让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许真的是各花入各眼。那些迷恋安诺卡的家伙,多半是看上去无精打采、胸毛浓密的肌肉男,他们会在安诺卡一进到酒吧里便盯着她人造的丰胸,流连忘返;而喜爱娜塔莉的男子,则通常是受到她少女般的身材、深色秀发以及忧郁眼神的吸引。这显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族群。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安诺卡察觉到异样。雷昂在电话这头先是听到床单的沙沙声,接着则是光着脚在地板上走路的沉重声音。
“你嗑药了?”
“胡说八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雷昂迟疑了。“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什么?”
“娜塔莉在你那里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如果雷昂没搞错的话,他从话筒中听到流水的声音。依照他对安诺卡了解的程度来判断,她此刻正一边讲电话,一边不害臊地蹲在厕所里小便。
“事情太复杂了,搞得我有点混乱。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件事,可以吗?”
“你不想谈,却在大半夜打电话给我?”安诺卡既调侃又生气地反问。就在此刻,话筒中传来震天价响的马桶冲水声。
“自从娜塔莉昨天离开我们的住处之后,我就再也无法联系上她了。”雷昂解释说,然后转身面向客厅的门。在讲电话的时候,他如同困兽一般在沙发与窗台间不停地兜圈子,滴水未进的他此刻觉得喉咙发痒,决定去厨房拿杯水来喝。
“你们吵架了吗?”安诺卡问。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吵架?”
我甚至不知道,比起无伤大雅的争执,是不是发生了更糟糕的事。不过你是不会懂的。
“我知道这一切听起来很诡异,但是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如果你今天在画廊见到娜塔莉,请她和我联系好吗?”
她们还在艺术学院读书的时候,娜塔莉与安诺卡就是室友,一开始两人同居一室,后来则是同住一屋。早在娜塔莉认识雷昂之前,她们俩就说好要一起实现共同的梦想:在老城区开间自己的摄影画廊,并且展出她们自己拍摄的照片以及其他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大约在一年前,她们实现了这个梦想。自从开了第一次记者会之后,画廊的运营状况一直都很不错。
“办不到!”安诺卡答道。
“你办不到什么事?”
“你拜托我,要她和你联系这件事,我做不到!”
“什么?”
雷昂清楚得很,自从娜塔莉因为他而搬离她们共同的住处后,安诺卡就再也无法忍受他了。因为她认为身为建筑师的雷昂只是为了赚钱而工作,并不是为了追求艺术。对她而言,他只是追求物质享受的庸俗之辈。在他和安诺卡屈指可数的几次碰面机会里,他们的交情仅限于寒暄几句。其实,这种排斥感是相互的,雷昂后来才知道,娜塔莉和他交往初期,安诺卡曾极力劝阻娜塔莉,要她不要继续与雷昂往来。不过就算安诺卡很讨厌他,却也没有把他当作敌人,至少在公开场合时不曾这么做过。
“你不愿意转告她,我曾经打过电话给她?”
“不对,是我没办法告诉她。依现在的情况看来,我不会和她碰面。”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你亲爱的娜塔莉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来上班了,这家画廊现在由我一人独力撑着呢!”
安诺卡的话让雷昂感到一阵昏眩,仿佛差点被击中太阳穴一般。站在门廊的他眼睛正好对上了磁铁留言板,这块固定在厨房门后的板子就挂在跟他头部差不多高的地方。以往,无论是他或者娜塔莉,先离开家的那个人会在板子上留下甜蜜或者讽刺的话语。宝贝,我们昨晚有温存吗?抱歉,当时我累坏了,如果我在过程中打呼噜的话,原谅我吧!娜。然而这则最后的留言已经是几个月前写的,现在上面只贴了一张大楼管委会的公告,写着:几天后,楼梯间将进行翻修。也就是说,如果要搭乘电梯,必须要多等些时候。
“但是娜塔莉告诉过我,你们正忙着准备一个大型的展览?”
主题是星星的孩子。
一个关于流产与死婴的展览,将会展出许多令人感动和不安的照片。
就是因为这个展览,所以娜塔莉过去几天都早出晚归。
前天就是这样!
雷昂买了瓶葡萄酒,打算和娜塔莉重修旧好。他待在餐厅等了好几个小时,不知怎么的就打开了葡萄酒,还喝得一滴不剩。
结果,他醉得不省人事,一头栽进床里呼呼大睡,根本不晓得娜塔莉什么时候回的家。
“娜塔莉跟我说,你们为了要及时完成一切,正火力全开,以最高效率工作着。”
“是火力全开没错,雷昂,但是只有我一个人以最高效率搞定所有东西。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娜塔莉有点不可靠。我在语音信箱留了一堆留言,她连一通电话也没回,真的太过分了。这个展览的主题原本是她的主意,不过或许这样的展出对她而言还是太早了。”
不,我不相信!
确实,去年夏天的流产让娜塔莉一蹶不振,然而她却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流产发生在第十周,那时正值她的经期,所以成型的胎儿是和经血一起流走的,连子宫刮除术都省了。
一个星星的孩子。
当初娜塔莉发现月经没来时,雷昂是多么高兴啊!一开始,娜塔莉察觉到乳房肿胀以及晨间呕吐等怀孕初期的征兆时,她并没有马上让雷昂知道,因为她担心可能空欢喜一场。后来雷昂买了验孕棒回来,在确认测试结果呈现阳性反应之后的那几天,可以说是雷昂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直到那个早晨到来。娜塔莉在内裤里发现血渍,所有期待新生命降临的喜悦顿时消散在空气之中。那真是太可怕了!然而,经过一段短暂又刻骨铭心的悲痛期后,流产事件反而让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更加紧密。要不是这个感觉,雷昂也不会在两个月前向娜塔莉求婚。
而她答应了他的求婚!
他们的婚礼完全跳出了传统形式:没有结婚证人,没有摄影师,也没有花童。至于结婚的日子,他们则直接挑了结婚公证处有空档的那一天。很多朋友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决定吓了一大跳,有的甚至很生气。不过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他们明明都已经被爱冲昏头了。
“她应该不会有事吧?”与其说讲给安诺卡听,这句话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语。
然后,他想起要喝水这件事。他打开厨房的门,咳了几下。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某种东西,让他觉得举步维艰,像是有股浓烟刺激着他的喉咙,并且让他瞬间眼泪直流,可是他看不见任何烟雾。
“你刚刚说什么?”安诺卡问道。
“没什么。”雷昂边咳边说。为避免吸入浓烟,他赶紧用手捂住口鼻,然后冲到厨房的窗户边,唰地把窗户打开。雷昂这才如释重负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但干净的空气。
“不管怎样,雷昂,无论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都跟我无关。我原本只是希望你能打个电话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娜塔莉前阵子总是散漫又慌乱。”
雷昂揉了揉眼睛,转身试图寻找那个搞得他泪流满面的祸源。然后他的眼光落到了微波炉上,上面的指示灯正一闪一闪地亮着。
“我的意思是,偏偏就这么刚好在即将开展的节骨眼上,娜塔莉居然放弃了。我们才刚站上起跑线,直到上个月才好不容易有些进展,娜塔莉却选在这个时候退缩,我实在搞不懂!”
我也不懂,雷昂心想。他打开微波炉,再一次被浓烟呛得狂咳不止。他终于找到那股呛辣气味的源头了。
“你还好吗?”安诺卡问。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雷昂想抓起微波炉内的运动鞋,却提不起来,因为运动鞋的塑料鞋底已经牢牢地粘在微波炉的底盘上。这个画面唤起了雷昂一段久远的记忆,对他而言,那几乎是他生命中最黯淡的岁月。
雷昂没向安诺卡道别,便径自挂断了电话。他迅速离开厨房,穿过走廊,跑到工作室里。为了打开书桌最上层的抽屉,他必须稍微抬高那个用硬纸板拼组起来的儿童医院建筑模型,那是他和朋友合开的建筑师事务所要参加竞标的作品。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阵之后,他终于找到了那本破旧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本里头记录了许多重要的电话号码,他暗自祈祷电话号码没有变,上次他拨这个号码,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沃瓦尔特医生吗?”
“是的,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雷昂·纳德。我认为,我的病又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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