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这句话拥有爆炸般的效果。初步自我认知的第一批炸弹,触动了雷昂头盖骨下的疼痛感。
我不可以醒来?
“我不相信!”雷昂虚弱地抗议。随后,他才发觉,自己竟然又能开口说话了。或者,他一直都在呢喃着,就好像瞌了药,说话含糊不清。
雷昂站起身,想要退回床边,但他的腿不听使唤。他本想对这种情形一笑置之,但他的嘴唇也麻痹了,脸部僵硬得如同一张面具。
“你想说,我在做梦?”
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你?这个迷宫?我们的对话?
“不对。”娜塔莉绝望地哭喊着。
“有什么不对?”雷昂咆哮道,“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能睡着,我不能醒着,那我是什么?
娜塔莉试着给出一个答案,嘴巴却只是无声地动着。
“我是什么?”雷昂扶着娜塔莉又将垂下的头,追问道。
她需要水和一位医生。
雷昂不禁想到沃瓦尔特,想到这位医生是怎么向他解释,为什么他不相信雷昂在熟睡时,会出现暴力行为。顿时,雷昂理解了娜塔莉一直试图向他解释的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沃瓦尔特。
不是在睡眠状态中,不是在清醒时,那我是什么?
那位精神科医生在几天前就已经给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严格来说,所谓的梦游症患者根本不是处于睡眠状态,而是处于另一种几乎没有被研究过的意识状态中,也就是介于睡眠和清醒状态之间,我将它称之为‘睡眠与清醒状态以外的第三场域’。”
从这段话中,雷昂顿时明白自己被困在什么样的处境中。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位精神科医生已经就雷昂的状况,做出了完美的诊断。“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会在熟睡状态中对自己的妻子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举动。”
不是在睡眠状态中。
不。
而是在意识全然清楚、有责任能力的状态下。
雷昂双手抱头,凝视着娜塔莉。她又陷入另一个世界,希望那是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同时,他试着与骇人的真相奋战:当自己梦游时,他是不具暴力倾向的。
而是,清醒时!
雷昂在清醒时就画好了酷刑室的建筑图,在墙里筑了许多道门,并且在他和娜塔莉的屋子后面,创造了一个交错世界。
衣柜后面那扇门、威尼斯风格的镜子、浴缸中的血水……
所有雷昂此刻能记得的一切景象,都不是他在清醒时经历的,而是在他梦游时。
“但这是不可能的!”雷昂听到他自己这么说,声音听起来却像是来自远方。在雷昂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一切是有可能发生的,沃瓦尔特曾对他提过类似的案例。
“根据我数十年来对于睡眠障碍症的研究以及治疗经验,我对这种病症可以说了如指掌。有些人可以在熟睡期的时候打扫房屋……”
或者爬行穿过隧道,到地底的通道里,然后再爬上梯子。
“或者和自己的伴侣进行有意义的谈话,甚至回答问题。”
例如和娜塔莉的挚友安诺卡、史文,还有那位警官通电话,或者,和伊瓦娜喝茶闲聊。
“我也曾有过一种病人,他能在半夜洗衣服,甚至操作复杂的电器用品。”
像是操作头戴式摄像机这样复杂的机械,或者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段雷昂为了保持清醒时能够观看而录制的不真实的视频。但他也没有真正睡着。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只不过是在一个新的第三意识层,在第三时期,一个融合熟睡与清醒的第三时期。
我替塔勒斯基解了围,打开了那扇神秘的门。现在,我站在我饱受苦难折磨的妻子面前,亲吻她干裂的嘴唇,和她说话。我在梦游时,检视着自己的状态。这是一种时期,我不可以离开的时期。还不能离开。当我梦游时,我不能离开我的爱妻娜塔莉,但当我清醒时,我将变成危险分子。
雷昂凝视着娜塔莉。就在雷昂快要清醒的时刻,娜塔莉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雷昂一直在思考着,他可能无法记得他做过的梦,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当他是梦游者时,他无法记得自己在清醒状态下做过的所有事情。
此,他不记得那扇门的密码,不记得娜塔莉在冰箱上留给他的明信片,也不记得史文是什么时候拿走建筑模型的。还有克雷格询问他,为何不敢看警官的眼睛,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曾对娜塔莉动粗而心生罪恶感。因为这样,史文害怕我有暴力倾向而逃跑了。至少那位警官和史文注意到了他不寻常的状况。
伟大的上帝,不!
雷昂望向床头柜上那瓶打开了的药罐子。
我服用越多的咖啡因,也就是,我吞下越多的药丸子……那么他(第二个我,那个有暴力倾向的我)将会醒来。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感到恐惧的雷昂不禁颤抖了起来。
“所有发生的一切,真正的解释正好是完全相反。”
一直以来,雷昂不断自问着,自己是否在熟睡期间过着双重生活。现在,他再也无法确定,哪个他才是生活在真实世界中。以及,当他再次清醒时,他会做出什么事?
他是暴力嫌疑犯,还是受害者?
当他在娜塔莉身边时,他是个危险分子,还是安全的保障?
雷昂感觉,再过不久,他将离开这个第三场域。他猜,在最后醒来前,他将短暂地坠入一种睡眠状态中。
他是个谋杀者?或者是拯救者?
雷昂知道,他不可以把这个问题的答案交由命运来决定。他必须为所有最坏的情况预作准备,并好好利用剩下的几秒时间。
他抓起从小桌上拿来的手铐,圈住自己的左手腕。接着,用最后仅剩的力气,拖着脚步,走到距离床边大约五步之遥的暖气旁。他屈膝跪下后,就看不到娜塔莉了,只听到她无意识的呻吟声。
“一切都会没事的,”雷昂朝娜塔莉的方向喊道。他打着哈欠,一个比以往更长、更用力的哈欠。然后,他将手铐铐在暖气管上。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雷昂摸着胸前的口袋,发现钢笔还在口袋里,庆幸地松了口气。那支他当时在地底小屋找回的钢笔。他拿出钢笔,在右手掌上记下几个字,然后在左手掌上写下四个数字。
最后,雷昂重新将摄像机架设到头上。之后,他张大嘴,把手铐钥匙放在舌头上,硬是将它给吞了下去。
没多久,他就转换到另一种意识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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