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真相都伴随着一股血腥味儿倾泻在眼前,就好象是沉重的幕布被突然拉下,舞台上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完全没有准备的观众面前。
阿莱克斯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是在看一出残酷的荒诞派戏剧。他是观众,也是一个最没有发言权的人,他无法参与莫里斯·诺曼的过去,对于那些噩梦更是无能为力。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很可恶的事情,就像是拿刀子把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剜开,又手足无措地看着它流血不止。
现在他和莫里斯,他们用最无法挽回的方式参与了对方的生活,却不能估计最后的结局。
阿莱克斯轻轻地问这个绿眼睛的男人:“你早就发现了凶手是詹姆斯,对不对?是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莫里斯·诺曼想了想,“还记得你当时给我看了一些现场的照片吗?”
“是的,我当时想要让你确认凶手的仪式手法是不是在模仿莎乐美。我不明白你从哪里看出了端倪?”
莫里斯·诺曼突然找出一支笔和便笺,然后写了一行字。黑发的警探把纸拿过来,顿时浑身僵硬——
“我终于吻到你的唇了。”
和凶手相似到几乎无法辨别的笔迹出现在洁白的纸上,那种尖锐的笔画和利钩一样的转折即使是刻意模仿也很难如此相象。
绿眼睛的男人朝阿莱克斯笑着说:“是我教詹姆斯写字的。”
警探觉得胸口难受,他紧紧抓住那张纸,问道:“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在明白是他在杀人,你一直都知道!”
“不,阿莱克斯。”诺曼博士悲伤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自从那次火灾之后,詹姆斯失踪了,所有的人都说他死了,但是我不相信,我认为他还活着。你知道血缘的奇妙之处,你能感觉到亲人的存在,却不能做出任何科学的解释。我原本只是以为他活在某个我找不到的地方,但是当你拿着照片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着这个笔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阿莱克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不会有这么相同的笔迹,何况还跟莎乐美的台词有关。”
“原来你积极地接触警方是这个原因。”
“没错。当时正好发生了药剂师被杀的案子,于是我就和你去了现场,亲眼看到了他留下的第二个笔迹。那个时候我心里更确定了一些,好象又有了希望,我想:这个人或许就是詹姆斯,我可以找到他了。”
“莫里斯,他杀了人啊……”
“是的,我也有过一阵惊恐,但是,警官,你得明白,当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并且跟自己在同一个城市里时,失而复得的惊喜和对犯罪的谴责比起来,肯定是前者更加强烈。”
阿莱克斯没有反驳,他知道这的确是人的正常感情,但是他的心却沉下去了:“你后来接近我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消息,对吗?”
莫里斯·诺曼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表情,但是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我不想否认刚开始的确如此。我要比警方提前一步地确定凶手是詹姆斯,然后找到他,这样可以阻止他杀人,也可以保护他,而唯一的途径就是接近你。但是,阿莱克斯——”浅棕色头发的男人忽然紧紧握住警探的手,“我很后悔那样做,因为我居然在这样的过程中发现你真的很有魅力。我说过喜欢你,这不是谎言。”
阿莱克斯自嘲地弯了弯嘴角,他墨蓝色的眼睛里有伤感和怨恨:“不……莫里斯,你不必这样说,如果换作是我,可能也会那样选择。”
“可这些都是真话!”绿眼睛的男人提高了声音反问道,“否则我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阿莱克斯看着身边的人,问道:“好吧,莫里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博士微笑着想了想:“或许是你给我说起丹尼尔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我在心里说:这个男人远比他自己认为的更善良,他和我一样都是一个父亲。你所遇到的不公平让你变得脆弱又敏感,可是你还是在努力地适应生活,把愧疚和爱都藏起来,小心翼翼地保护你的孩子。阿莱克斯,你最不希望丹尼尔知道你的性向,我理解这感觉,就如同我一直担心詹姆斯会知道我和母亲的关系——虽然他还是知道了……可是你不同,警官,实际上除了你的前妻,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黑发的男人不想回应,却没有挣脱博士的手。“好了,继续说吧,莫里斯。”他要求道,“接下来你找他了吗?”
“没有,阿莱克斯,但是他找到了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还记得我们去参加奥立佛神父的布道吗?当时我以为他会在其中,但是我错了。他并没有准时到教堂来,他迟到了,而那个时候我正在和神父辩论。他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你。”
阿莱克斯忽然想起了爱米丽·维森的话——
“……改变凶手想法的那个关键因素无法确定,也许是某个人,也许是某件事情,也许是他在观看报道时记者的措辞,甚至有可能是他做的一个梦……这个偶然性太大了。”
“阿莱克斯,你想想看,他送来断头的十字架时,接到的是你;然后送来CD……他指定的收件人是你。这让我怀疑他甚至有可能把具体的目标放在了你身上。”
黑发的男人顿时恍然大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逃过了怎么样的危险:“那天晚上给我送披萨的年轻人就是詹姆斯,对不对?”
莫里斯·诺曼为难地点了点头:“我发现那个断头基督的十字架以后才明白他已经看见我们了,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去找你,我原本以为他会联系我。”
阿莱克斯想到前天晚上莫里斯·诺曼在三个人相遇那一刻的漠然反应,忍不住有些尖刻地讥讽道:“想不到你的演技会那么好,博士,即使看见自己找了那么久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你依然能够保持冷静,装得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原谅我,警官。”绿眼睛的男人苦笑道,“我只是想保护他,我不能让你看出他有问题;但是我也想保护你,我不愿意你受到伤害,所以当时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把你们俩分开。”
“你事后找过他吗?”
“当然,我跑遍了纽约大大小小的快餐店,可是你能够想象,要凭一件制服找到他谈何容易。我在网上查了很久,但就在我已经确认了‘马里奥—佩德罗’快餐店的时候,你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帮你辨认他送来的CD。那个时候你们发现彼得·帕尔默的住址,我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你知道詹姆斯不在那儿,对吗?”
“是的,他在快餐店打工,根本不可能有钱租那种地段的公寓。你不是查到过他的手机号码吗?我曾经偷偷地给他打电话,但是自从你们开始追踪那个号码之后,他就再没开过机。我只好去‘马里奥—佩德罗’快餐店找他,他却在我没出门的时候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再杀一个人,并且在上帝的面前动手;他还说要杀了你……阿莱克斯,我真的被吓坏了!”
“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恨我……也恨你。他已经安好了陷阱,要把你……炸成碎片!”
阿莱克斯顿时想到了自己经历的那次爆炸和手机上的十几个未接来电:“所以你拼命打电话给我,是吗,莫里斯?”
绿眼睛的男人点点头:“我根本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着确认你是否安全。但是我冷静下来回忆他的话,发现他曾经说过他要在上帝的面前再杀一个人,我想或许他的陷阱设在圣约翰教堂,于是就赶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居然碰巧救了神父?”
莫里斯·诺曼沮丧地低下头,低声说:“我打了他,阿莱克斯。当我看到他伤害神父的时候,我的愤怒和震惊都比不上失去你的恐惧!因为他既然要杀神父,那么给你设的陷阱一定在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真的害怕极了!在抢他的刀时,我的脖子受了伤,然后他跑了。我追出去,想让他告诉我你在哪儿、有没有出事。我情急之下根本没顾得上看神父的伤势。但詹姆斯还是逃走了,等我回到教堂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正在报警,于是就悄悄地离开了。”
阿莱克斯有些遗憾地想,如果他走到休息室的门边,或者多停留一会儿,就会看到自己口吐鲜血地倒下去,那么他一定会留下来,这样追查工作会省很多中间环节。“然后呢?”阿莱克斯问道,“接下来你去了医院?”
“是的,我给波顿太太说我会接替她陪伴丹尼尔,所以她很放心地走了。我来到医院时你的小水手打了一会儿瞌睡,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然后我在医院看到了新闻,我猜测你是不是在爆炸中受伤了,直到你回了我的电话我才放下心来。”
原来如此……
阿莱克斯长长地吸了口气:现在前后的很多东西都逐渐联系起来了,整个案件已经浮出水面,可是警探却感到心里越发沉重。他必须去逮捕凶手,但那对莫里斯·诺曼意味着什么呢?而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必将会因为这件事情变得无法挽回。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想到作为父亲的莫里斯,想到自己的儿子,又想起了丹尼斯·肖恩,他也有一个孩子,一个女儿……还有爱德华·班特,他本来快要结婚了,他和妻子可以有很多孩子的……
阿莱克斯重新睁开眼睛,莫里斯·诺曼正注视着他,绿色的眼睛里没有泄露出紧张和恳求的意思——他似乎明白这对于阿莱克斯来说是无效的,他在等待这个男人行使警察的职责。
阿莱克斯放开了莫里斯·诺曼的手,站起来。他从上方看着男人那浓密的浅棕色头发,说:“他从教堂里逃走以后应该看到了新闻,我没事,他也不会善罢甘休。我必须在他伤害别人之前抓到他。你得告诉我关于他的消息,博士。”
“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他的行踪,你相信吗?”
“我相信,但是我也相信他会再联系你的,告诉我他用的号码,我们会追查的。”
“我删除了。”莫里斯·诺曼摇摇头,“而且我能听出来,那是一个路边公共电话,你们找到了也没用。”
阿莱克斯眯起眼睛:“这不重要,警方会有办法的。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要继续包庇他……莫里斯,他杀了四个人,而且还会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阿莱克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绿眼睛的男人把脸转向窗外,他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告诉我,如果是你,你怎样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室内的空气逐渐凝重起来,没有人再说话,两个男人的呼吸成了这里唯一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莱克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刺耳的铃声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毛。
黑发的警探转身按了通话键,掩饰自己尴尬的表情。
“阿莱克斯……我的上帝啊!”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啜泣。
“芬妮!”混血儿意外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快来医院吧,阿莱克斯,求你了……丹尼尔他……他被人带走了!”
黑发警探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捏紧了手中的电话,只觉得四肢冰凉,心底顿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芬妮的哭声不断地从那头传过来,让他更加不安,他勉强安慰了前妻几句,保证自己马上赶到。
莫里斯·诺曼站在他身后,诧异地看着他可怕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阿莱克斯像木偶似的关上电话,然后转过头:“……你的詹姆斯,带走了丹尼尔。”
老旧的福特车以非同寻常的速度驶过市区,然后停在医院的门口,两个男人神色慌乱地从上面跳下,快步跑向住院部,然后在一个儿童病房门前停下来。一些护士和病人都用诧异和不满的目光盯着他们,但他们完全没有理会,径直开门走进去。
芬妮·波顿正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她神经质地绞着手指,好象在竭力忍住眼泪。旁边站着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还有保安。他们都皱着眉头,却没办法安抚她。在看见阿莱克斯和莫里斯·诺曼以后,芬妮立刻扑过来抓住了他们的衣服。
这个母亲语无伦次地叫道:“我的天,阿莱克斯……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些,芬妮!”黑发的男人让她坐下,“你报警了吗?”
“还没有!我担心是绑架……而且,你不是警察吗?”
阿莱克斯没去理会这语气中淡淡的指责,又问道:“你怎么发现丹尼尔不见的?”
慌乱的女人努力平静下来,回忆说:“我打算今天下午接他出院,于是就去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林肯医生——”那个留小胡子的男人朝他们点点头,“——他告诉我一些病后的护理知识,我们一边聊一边回到病房。我本来给丹尼尔换好了衣服,叫他呆在病房里收拾他的小玩具,可是……可是我们进来却发现他不在这里。我以为他跑出去玩了,可是到处都没找到他,然后护士告诉我,他曾经在楼梯那儿跟一个男人说话……哦,天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儿?”
“大约五英尺十英寸左右。”黑人护士回答道,“他长得很普通,戴了顶鸭舌帽,穿着平常年轻人喜欢的紫色夹克。他跟孩子聊得很开心,我以为他们认识。”
“大约是什么时间?”
“一个小时前。”
芬妮·波顿擦了擦眼睛,从床上拿起一样东西递给阿莱克斯:“你看这个!”
那是一只胖胖的泰迪熊,脑袋耷拉着,颈部被拉开了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填充物。
阿莱克斯顿时感到心底掠过一阵寒意,他猛地抬头望着莫里斯·诺曼,后者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担忧!
“李探长。”身材魁梧的保安走过来对阿莱克斯说,“我们建议波顿太太报警,但是她坚持要先通知您——孩子的父亲。我们调看了医院的监控录象,那个男人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带着孩子离开了,这是诱拐还是绑架我们无法界定,我觉得应该立刻通知警方。”
阿莱克斯点点头:“是的……是的……”他掏出手机,勉强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给老鲍伯打了个电话。肥胖的黑人在那头暴跳如雷,发誓要逮住“那个混蛋”好好收拾一顿,并且安慰阿莱克斯纽约的警察都会全力以赴。黑发的警探虚弱地说了声“谢谢”,请医生和护士照顾好芬妮·波顿,又对保安说,“我得看看录象。”
“当然可以,探长。”
站在旁边的莫里斯·诺曼忽然急切地说道:“阿莱克斯,也让我去吧。”
黑发的警探望着他,看到这个男人蓬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在阿莱克斯的印象里,衣贯楚楚的他似乎从未如此狼狈过,发红的眼睛里还流露出一种愧疚和焦虑混合起来的情绪。阿莱克斯想起了他在灯下和自己一起陪丹尼尔入睡的情景,心中不由得放软了一些。他正要点点头,又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很快就发现这声音是从莫里斯·诺曼的口袋里传出来的。
绿眼睛的男人连忙把电话放到耳边,但随即就露出古怪的神情。他慢慢地把电话递给了阿莱克斯:
“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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