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五月的一天上午。临淄城北门外。
在两名携带兵器的差役陪同下,弦章正站在门边,翘首望着北方。
“大人,您都在这儿等了整整两天了,还没把晏相国等到。您说晏相国今天能回来吗?”两名差役中年纪较大的一位问道。
“唉!晏相国出去的时候曾经对我交待,说他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就能回来。到今天,他已经走了整整半个月了啊!”弦章把头低下,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那位年纪较大的差役。
正在此时,两名差役中年纪较轻的那位一边用手指着北方,一边向弦章大声禀报:“大人,您看!远处来了一辆马车!”
弦章闻言,连忙抬头望去。
“那正是晏相国的马车啊!”弦章看到晏婴的马车已在远处出现,不禁高兴得叫出声来。
在四名携带兵器、骑在马上的差役护卫下,晏婴的马车渐行渐近。
待晏婴的马车行近,弦章连忙迎上前去。
“吁!”李垚一见弦章到来,连忙勒住缰绳,把车停下,并向车中的晏婴大声禀报,“大人,弦大人来了!”
李垚跳下马车,然后搀扶晏婴走下马车。
“晏相国,卑职可把您盼回来了!”弦章走近晏婴,拱手施礼。
“弦大夫,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朝中出什么事了?”晏婴见到弦章,感到十分诧异,一边拱手还礼,一边急切地问道。
“相国,朝中确实出事了。事情是这样的:三天前,主公最宠爱的婴姬夫人得急病死了。主公十分伤心,坐守在婴姬夫人的尸体旁,不吃不喝,只知哭泣。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尸体岂能久放?卑职和睢英、鲍健等几位大夫见此情形,既担心主公的身体不要拖垮了,又担心婴姬夫人的尸体不要腐烂变臭了,于是再三劝说主公节哀,尽早将婴姬夫人入敛、安葬。但是,主公对谁的话都不听,不但不听,还把我们都训斥了一顿。卑职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相国身上。卑职已经在此等了两天,今天终于把您等回来了!您快劝劝主公吧!”弦章言毕,再次向晏婴拱手施礼。
“好,好,我劝劝主公!但是,我该怎样劝才好呢?”晏婴一边答应着,一边思索着,“弦大夫,我看不如这样吧:你也上我的车,咱们两个一路走着,一路商量着,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个好办法来。你看好吗?”
“如此甚好!”弦章答道。
齐宫内宫院内。
睢英、鲍牧、田乞、梁丘据、裔款等朝中大臣和十余名手持符节的四临诸侯国的使节都在场,正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晏相国来啦!”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听到喊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院门口望去。只见晏婴已经走进院内,正朝人群走来。
“晏相国,您可回来了!您快去劝劝主公吧!”鲍牧迎上前去,向晏婴拱手施礼,并急切地说道。
“亲家,大家可把你给盼回来了!”睢英向晏婴拱手施礼道。
晏婴来不及一一答复众人,一边向众人拱手还礼,一边对正站在旁边的一名内侍说道:“快带我去见主公!”
“遵命!”那名内侍向晏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带晏婴朝客厅走去。
齐宫内宫客厅中。
昔日歌舞场,今成停尸房。
婴姬的尸体停放在就地铺着的一张大席上,除一身衣服外,未盖布帛。
景公坐守在婴姬的尸体旁,一边低声哭泣,一边喃喃地叨念着:“爱姬呀爱姬,你年轻貌美,聪明伶俐,曾给寡人带来多少欢乐啊!如今,你年方花信,可不能就这样离寡人而去呀!呜呜呜!呜呜呜!”
晏婴在那名内侍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恶臭的气味,不禁蹙了蹙鼻子,皱了皱眉头。
那名内侍快步走近景公,拱手施礼,轻声禀报:“主公……”
“谁让你们又来啦?快给寡人滚出去!”景公听见有人来,也不抬头看看是谁来了,便把手一挥,厉声喝道。
那名内侍听到景公的训斥,吓得浑身发抖,站在一旁,不敢作声。
“主公,臣晏婴巡视归来,前来给主公请安!”晏婴走到景公面前,跪地叩头,高声说道。
“哦,原来是先生啊!”听到晏婴的声音,景公这才抬起头来,满脸倦容,睁开已显红肿的双眼,望着晏婴。
齐宫内宫院内。
弦章率领四名差役从外面抬进来一口棺材,放在人群旁边。
在场众人看看弦章,又看看那口棺材,但谁也看不明白。
齐宫内宫客厅中。
晏婴仍在跪着和景公说话。
“臣一回来,就听说婴姬夫人病了,连忙赶来问候。不知婴姬夫人现在病情如何?”晏婴明知故问。
“这不嘛,”景公用手指着婴姬的尸体,语带哭腔地说道,“今天都已经第四天了,可她却连一口气都没喘啊!”
“主公勿忧!臣刚才进宫时,看见门外来了一名巫师和一名医生。他们都说:‘听说婴姬夫人病危,自愿请求允许为她救治。’”
“什么?先生是说婴姬的病还可以救治吗?”景公闻言,破啼为笑,连忙问道。
“客人自称他们都是良医呀!主公,不妨让他们试一试?”晏婴试探性地问道。
“好,好啊!就请他们进来试一试吧!”景公一边高兴地回答,一边站起身来,看到晏婴还在地上跪着,连忙说道,“先生快快请起!”
“臣多谢主公!”晏婴再叩一头,站起身来,然后神情严肃地对景公说道,“主公,等一会儿巫师和医生进来为婴姬夫人救治,将有祭祀鬼神之类的事情要做,恐怕会对您不利。您最好还是离开这里,暂时回避一下,去洗洗澡、吃点饭。您看好吗?”
“好,好,寡人这就去洗澡、吃饭!”景公一边笑着回答,一边转身离去。
看到景公高兴地离去,晏婴连忙走到正站在一旁的那名内侍身边,低声吩咐道:“你快到院里去,请弦章大夫带人进来!”
“遵命!”那名内侍一边答应着,一边朝晏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那名内侍就带着弦章和四名抬着棺材的差役走了进来。弦章等人蹙鼻皱眉,似是难以忍受屋内的恶臭之气。
“相国……”弦章向晏婴拱手施了一礼,似是想要说什么。
“嘘——”晏婴抬起右手摆了摆,示意弦章等人不要说话。
那四名差役的手脚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将婴姬的尸体连同枕头一起装入棺材,然后把棺盖盖好。
晏婴见棺敛完毕,也不说话,只将右手抬起,朝弦章等人作了个“快点抬走”的手势。
看到晏婴的手势,弦章连忙向晏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带着四名抬着棺材的差役走了出去。
“你去看看主公洗完澡、吃完饭没有。等主公洗完、吃完之后,你马上来通知我,我好去向主公禀报!”晏婴对正站在一旁的那名内侍低声吩咐道。
“遵命!”
齐宫内宫。景公书房中。
景公刚刚洗完澡、吃完饭,气色已有好转,此时正坐在书案后面,和坐在右侧座位的晏婴谈话。
“先生,快说说巫师和医生为婴姬救治的情况吧!”景公面带微笑,目光中充满期待和希望。
“启禀主公,巫师和医生采取了各种手段,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有把婴姬夫人救过来。据他们说,婴姬夫人已经死去三四天了,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确实救不活了。于是,臣就派人将婴姬夫人的尸体入棺殡敛了。此乃大事,臣不敢不向主公禀报!”晏婴说完,恭恭敬敬地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
景公闻言大怒,神情严肃地对晏婴说道:“先生!您借口巫师和医生为病人治病,要寡人离开,而不让寡人在现场观看。后来,您将寡人爱姬入棺殡敛,又不让寡人知道。寡人这当国君的,岂不是徒有虚名吗?!”
“主公息怒!”晏婴向景公再次拱手施礼,然后严肃而又从容地答道,“恕臣直言: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一个世人皆知的道理。为何唯独主公不明白这个道理呢?臣曾经听说过:‘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现在,主公做得不对,如果顺着主公之意去做,就是跟着主公一起去做邪僻的错事啊!从前,我们的先君桓公因任用管仲而霸,因宠信竖刁而灭。如今,主公您薄于大臣之礼而厚于宠妾之哀,婴姬夫人的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却不让入棺殡敛,还整日啼哭,不理朝政,这样做对吗?臣身为相国,若崇君之行,则不可以导民;若从君之欲,则不可以持国。更何况,臣还曾听说过,尸体腐烂了而不入敛,叫作羞辱尸体;尸体变臭了而不出殡,叫作陈设腐肉。主公,您违背圣明君王的本性,做百姓非议之事,而将婴姬夫人置于陈尸受辱的地步,这是很不应该的啊!”
在晏婴说话的时候,景公始终神情专注地听着,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直到晏婴说完这番话,他才吞吞吐吐地表示:“先生,寡人确实不明白这么多道理啊!既然如此,那就按先生的意见办吧!”
晏婴见景公似有所悟,便不再继续责备景公,而是鼓励道:“既然主公已经明白了这些道理,那就好啊!现在,我们齐国的朝中大臣和四临各诸侯国派来参加吊唁的使节都正在院里等候您。您出去跟他们见见面吧!不过,您哭是哭,但一定要节哀啊!”
“好,好。”景公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身来。
盛夏六月的一天上午。
齐宫大殿门外房檐下。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捷三人席地而坐,正在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
齐宫大殿内。景公端坐君位。文武百官分立左右两班。君臣正在议事。
忽然,一名内侍匆匆走进殿来。
那名内侍径直走近景公,拱手施礼,低声禀报:“启禀主公,楚国使者中大夫靳尚在宫外求见!”
“什么?楚国使者求见?”景公闻听楚使到来的消息,先是一愣,但是马上就定下神来,“快,快请楚使进殿!”
“遵命!”那名内侍一边答应着,一边拱手施礼,然后转身快步朝殿外走去。
齐宫大殿门外房檐下。田开疆等三人仍坐在那里谈笑着。
在齐宫内侍的带领下,手持符节的楚使靳尚正匆匆地向齐宫大殿门口走来。
“你是什么人?胆敢闯我齐宫!”田开疆见有陌生人到来,“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古冶子、公孙捷也止住了谈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启禀三位将军,此乃楚国使者靳尚靳大夫。小人奉主公之命,带他进殿晋见主公!”那名内侍一边拱手施礼,一边向田开疆等三人解释着。
“楚国大夫?那你到我们齐国干什么来啦?”古冶子一边上下打量着靳尚,一边厉声问道。
“靳尚是为楚齐两国交好而来。”靳尚一边朝田开疆等三人拱手施礼,一边答道。
“楚国乃蛮夷之国,也配与我们齐国交好?”公孙捷瞪着双眼,大声说道。
“将军有所不知,”听到刺耳之言,靳尚并未生气,而是面带微笑,从容答道,“我们楚国襟三江而带五湖,地方千里,粟支数年,足食足兵,乃一大国也。若与我们楚国交好,齐国将可得名获利……”
“嘟!给我住口!”还没等靳尚把话说完,田开疆就怒不可遏地指着靳尚的鼻子叫了起来,“区区楚国,何足道哉!我们弟兄三人亲提雄兵,把你楚国夷为平地,人人皆死,个个不留!”
“来人哪!”古冶子朝守在大殿门口两旁的武士们高声喊道,“把这个口出狂言的楚国人给我推出宫外砍了!”
齐宫大殿内。
“楚使为何还不进殿?”正在等候楚使的景公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晏婴听到大殿门外人声嘈杂,情知有异,便向景公拱手施礼道:“主公,待臣出去看一下!”
“好吧!”景公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晏婴转身朝大殿门口走去。
齐宫大殿门外。
晏婴刚一走出大殿门口,便看到两名手持兵刃的武士,正押着一名手持符节的男子朝宫门口走去。
“站住!站住!快给我站住!”晏婴见状,惊讶万分,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跑步向前追去。
听到身后晏婴的喊声,两名武士停下了脚步,其中一名松开靳尚的一只胳膊,转过身来,向晏婴拱手施礼,问道:“晏相国,您可是在叫小人么?”
“正是!”晏婴应了一声,又朝另一名武士喝道,“你还不赶快松开!”
那名武士见晏婴到来并已动怒,只好松开了靳尚的另一只胳膊。
靳尚听见武士称呼“晏相国”,知是晏婴到来,这才转过身来。
“楚使靳尚拜见晏相国!”面色苍白的靳尚稍微定了定神,这才向晏婴拱手施礼。
“靳大使,晏婴正在朝中议事,未及亲迎大使进殿,让大使受惊了,还望大使恕罪!”晏婴一边说着,一边向靳尚拱手还礼。
奉命带靳尚进殿的那名齐宫内侍,刚才被田开疆等三人吓得躲在一边直发抖,现在见晏婴到来,这才快步走到晏婴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晏婴向那名内侍问道。
“相国,事情是这样的……”那名内侍朝晏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一边用眼睛朝田开疆等三人站立的方向望着,一边把嘴巴凑到晏婴耳边,低声报告着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切。
听完那名内侍的报告,晏婴对靳尚说道:“靳大使,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派人送大使到馆驿歇息一下,等一会儿退了朝,我再去馆驿看望大使,为大使摆酒压惊。”
“如此甚好,那就多谢晏相国了!”靳尚的脸色已恢复正常,见晏婴如此说,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言毕,向晏婴拱手施了一礼。
齐宫大殿内。
景公端坐君位。
晏婴正站在景公面前,向景公禀报着刚才在大殿门外发生的一切。
“主公,刚才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晏婴禀报完毕,向景公拱手施礼。
正在此时,田开疆等三人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到晏婴身边。他们对坐在君位的景公视而不见,更不用说行君臣之礼了。
“我们弟兄经决定把那个楚国人砍了,你为什么要把他放了?你说!”田开疆怒目圆睁,用手指着晏婴的鼻子,厉声责问道。
“三位将军息怒!”晏婴环视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田开疆等三人,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三位将军想必也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更何况,楚国派靳大夫到我们齐国来,并不是来向我们宣战的,而是来和我们言和、交好的。三位将军不妨想想看,楚使独自一人来到齐国,我们齐国人多势众,要想抓住他、杀掉他,那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但是,这样一来,不仅会得罪楚国,如果让其他诸侯国知道了,还会落下万世笑柄啊!”
田开疆等三人闻听晏婴之言,一时语塞,但仍气呼呼地站在晏婴身边。
晏婴见田开疆等三人不再出声,便转身面向景公,拱手施礼道:“主公,那楚国虽远居蛮夷之地,但也是黄帝后裔啊!近年来,楚国日渐强盛,自相继吞灭陈、蔡两国之后,更成了我齐国之近邻,屡有楚兵扰我边境。此次楚使来齐,说是与我交好,恐怕也是来探我虚实的。臣以为,为了齐国百姓,为了齐国振兴,我们切不可树此强敌,而应以睦邻为上。臣愿亲赴楚国,向那楚国君臣晓以利害,使其放弃扰齐之举、灭齐之心,真正与我言和、交好。请求主公恩准!”
还没等景公开口,田开疆等三人就咆哮起来。
“你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古冶子指着晏婴的鼻子质问道。
“主公!你给我一万精兵,我们弟兄三人亲自出马,誓把楚国铲平!”田开疆连礼也不行,便冲着景公大声喊道。
“齐国人都瞎了眼,怎么会找你这么个矬子为相!”公孙捷也指着晏婴的鼻子叫道。
晏婴面不改色,昂然而立。
梁丘据、裔款二人以袖掩口,似在窃笑。
其余众大臣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景公见状,再也沉不住气了,于是高声喝道:“你们三个不要在此喧哗!寡人认为,相国既出此言,必然胸有成竹。寡人要与相国细细商议使楚之事。你们三个先退下去吧!”
“哼!”田开疆等三人见景公命他们下去,显得很不高兴,也不向景公行礼、告辞,仅用鼻子“哼”了一声,便转身朝殿外走去。
“这个矬子此番使楚,要是折了我们齐国气概,他一回来,咱们就把他砍作肉泥!”古冶子一边朝外走着,一边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愤愤地同田开疆、公孙捷说着狠话。
一天上午。
楚国境内的一个小村庄。
村边大路上,停着晏婴一行车马。
虽然时值仲秋季节,但是南国的气候仍很炎热。路上行人都还穿着夏季的单衣,或打着赤膊。
李垚见有一位年约六十多岁的老汉手提一篮桔子迎面走来,连忙跳下马车,上前拱手施礼,笑着问道:“老伯,跟您打听一下,到郢城还有多远啊?”
那位老汉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李垚和晏婴一行车马,朗声答道:“到郢城?不远了!还有百十里路,你们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到了!”
“多谢老伯!”李垚向那位老汉再施一礼。
与此同时。
楚宫大殿内。
楚君灵王端坐君位。文武百官分立左右两班。
“诸位爱卿,”灵王对群臣说道,“据探马来报,齐国使臣明天就要到了。寡人听说,那齐使晏婴乃齐之相国,身虽不满五尺,而贤名闻于诸侯。但是,当今海内诸国,唯我楚国最强。寡人欲羞辱晏婴,以张我楚国之威。卿等有何妙计?”
中大夫靳尚向灵王拱手施礼、奏道:“主公,那晏婴乃一贤士也,知书达礼,见多识广,处事机敏得体,口才无人能比。他此番使楚,是专为两国言和、交好而来。我们楚国乃一泱泱大国也,理应以大国风度礼貌待之,万万不可羞辱于他,以免自取其辱也!”
“寡人之意已决,大夫毋须多言!”灵王驳回靳尚,又朝群臣问道,“卿等有何妙计?”
太宰薳启疆向灵王拱手施礼、奏道:“主公,以臣之见,正是因为那晏婴处事机敏,善于应对,所以我们仅以一言一事,是难以羞辱他的。而要达到羞辱他的目的,就必须一步一圈套,一处一陷阱,步步圈套,处处陷阱,令其纵有天大本事,也难以一一妥善应对。”
“寡人愿闻其详!”灵王听罢薳启疆之言,显得十分兴奋。
“主公容禀!”薳启疆向灵王又施一礼,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第一步:臣今夜派人,到晏婴必经的郢城东门,在城门旁边另凿一个高五尺、宽二尺的小洞。待明日晏婴到时,却将城门关闭,令其从小洞钻入……”
“妙!妙啊!实在是太妙啦!哈哈哈哈!”还没等薳启疆把话说完,灵王就连声称“妙”,并鼓掌大笑起来。
次日上午。
楚都郢城东门。
城门紧闭。只有四名身材高大、手持兵器的楚兵在城门两侧站岗。
晏婴一行车马在城门前不远处停下。
“启禀大人,郢城已到,但城门紧闭!”走在晏婴马车前面的一名骑马的齐兵从城门口返回,向坐在马车上的晏婴施礼、禀报。
“什么?城门紧闭?”晏婴闻言,感到大惑不解,“李垚,我们过去看一下!”
在李垚的搀扶下,晏婴下了马车。然后,李垚紧随晏婴身后,朝城门口走去。
到了城门口,李垚上前,向一名守门楚兵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小兄弟,我们是齐国派来的使者,这位就是我们的晏相国,请你快把城门打开,好让我们进去!”
那名楚兵一边鞠躬还礼,一边打量着晏婴一行,然后说道:“你们就是齐国使者?实在对不起,城门不能开!我家大人有令,齐国使者来到郢城,只能从那边的小门进!”
晏婴、李垚二人顺着那名楚兵手指的方向走了几步,果然看见城墙上开着一个高约五尺、宽约二尺的“小门”。
“我的娘啊!这哪里是什么‘小门’啊,简直是狗洞!”李垚趴在“小门”口朝里边望了望,不禁大叫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面对这种情况,晏婴不恼反笑。
“大人,怎么办?”李垚急切地问道。
“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把城门打开!”晏婴一边回答,一边朝城门口走去。
晏婴走到刚才那名楚兵面前,拱手施了一礼,然后面带微笑,语气平和地说道:“这位小兄弟,请你速去转告你家大人,就说:我们齐国使者出使列国,如果到了人国,就从人门进;只有到了狗国,才从狗门进。不知楚国是人国,还是狗国?”
“请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去禀报!”那名楚兵向晏婴鞠躬还礼,然后快步朝城门旁边那个“小门”走去。
“哈哈哈哈!”看着那名楚兵猫着腰钻进那个“小门”,晏婴、李垚一齐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工夫,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两扇城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门开处,走出数名楚兵。其中为首的一名军官模样的楚兵径直朝晏婴走来。
“您就是齐国使臣晏相国晏大人吧?”那名军官模样的楚兵走到晏婴面前,拱手施了一礼,毕恭毕敬地问道。
“正是。”晏婴拱手还礼、答话。
“小人奉我家大人之命,特来打开城门,欢迎晏大人一行来到郢城。请!”那名军官模样的楚兵一边说着,一边作了个“请进”的手势。
“看来,楚国还是人国,而非狗国啊!哈哈哈哈!”笑毕,晏婴对那名军官模样的楚兵说道,“那就有劳小兄弟你在前面带路,我们直奔楚宫去见你家国君!”
“小人遵命!”那名军官模样的楚兵向晏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朝城门内走去。
在李垚的搀扶下,晏婴登上马车。
晏婴一行车马缓缓驶进郢城东门。
郢城城内。
街道宽畅,路面平坦,市井稠密,商贾云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同齐都临淄相比,乃是别有一番景象。
“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晏婴坐在马车里,从身边敞开的车窗向外面观看,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喜,不觉赞叹出声。
正在此时,忽然从前方传来车马驶近的声音。
“大人,一辆大型战车迎面驶来,咱们怎么办?”李垚见状,连忙侧身向晏婴请示。
“靠边停下,暂且避让!”晏婴果断地命令道。
“靠边停下!”李垚向随行人员大声传达着晏婴的命令。
晏婴一行车马靠街道右侧停下了。
迎面驶来的大型战车在继续行驶到与晏婴一行车马相距不足十步远的地方,也停下了。这时,晏婴一行才看清:来的不是一辆战车,而是前后两辆,并且每辆战车上各站着四名武士,一个个身材高大魁梧,盔甲整齐鲜明,手持大弓长戟,双目平视前方,状如天神,十分威武。
在战车停稳后,从前面一辆战车上跳下一名武士,径直朝晏婴乘坐的插着符节的马车走来。
“请问,车内坐的可是齐国使臣晏相国晏大人吗?”那名武士在距离晏婴的马车大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朝坐在车夫座位上的李垚鞠躬施礼,大声发问。
“正是。”李垚见问,连忙跳下马车,拱手还礼、答话,并反问道,“请问,可有什么事情吗?”
“小人奉我家国君之命,特来迎接晏大人入宫!”那名武士朝李垚再施一礼,毕恭毕敬地答道。
晏婴在车内早已听到、看到车外的一切,于是把马车门帘一挑,在李垚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那名武士见晏婴走下马车,连忙上前一步,鞠躬施礼道:“晏大人,小人奉我家国君之命,前来迎接大人入宫,请大人上小人的战车吧!”
“多谢你家国君!”晏婴拱手还了一礼,又顺着那名武士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前边停着的两辆战车,这才神情严肃地对那名武士说道:“这郢城乃是贵国之都,想必不会有劫匪贼寇吧?晏婴今天是为两国交好而来,又不是打仗,用这么多战车、武士干什么呢?我们已经有人带路了,请将军快快退下吧!”
“这……”那名武士似乎还想说什么话,表情十分尴尬。
“李垚,我们走我们的!”晏婴不再理会那名武士,一边说着,一边在李垚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驾!”随着李垚的一声吆喝,晏婴一行车马又向前行进了。
楚宫大殿高大雄浑,极为壮观。
大殿门口台阶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楚国太宰薳启疆,另一个是中大夫靳尚。二人见手持符节的晏婴已走近大殿,连忙走下台阶迎接。
“晏相国,靳尚欢迎大人来到楚国!”靳尚迎上前去,向晏婴拱手施礼,并向晏婴介绍,“这位是我们楚国太宰薳启疆薳大人!”
“多谢靳大夫!”晏婴先向靳尚拱手还礼,又向薳启疆拱手施礼道,“久闻薳太宰大名,幸会,幸会!”
薳启疆一边拱手还礼,一边说道:“晏相国贤名闻于列国,薳某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我家主公听说相国到来,非常高兴,特派薳某在此迎候。请!”
“多谢薳太宰!”晏婴拱手再施一礼,然后跟着薳、靳二人向殿内走去。
楚宫大殿内。
楚灵王端坐君位。文武百官分立左右两班。
“外臣晏婴奉寡君之命,特来拜见大王!”晏婴走近灵王,跪地叩头。
“齐使请起!”灵王说道。
“多谢大王!”晏婴再叩一头,站起身来,手持符节,凛然而立。
“齐使,寡人问你:齐国是不是没有人材啊?”灵王问道。
晏婴向灵王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从容答道:“回禀大王,齐国乃海岱间一大国也,鸡犬之声相闻,绵延千里不绝。仅临淄一地就有三万户人家,行者摩肩,立者接踵。如果人们都展开衣袖,就能遮住太阳;如果每个人都挥洒一把汗水,就会像下了一场大雨一样。怎么能说齐国没有人材呢?”
“既然如此,那又为何要派你这样的人出使我们楚国呢?”灵王又问。
“大王容禀,”晏婴闻言,向灵王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微微一笑,侃侃而答,“大王有所不知,我们齐国派使臣出使列国是有规矩的。哪个国家的国君贤明,就派贤明的使臣出使哪个国家;哪个国家的国君不肖,就派不肖的使臣出使哪个国家。晏婴最不肖,所以就派晏婴出使楚国了。”
“先生,请不要再说下去了!”灵王听了晏婴的回答,感到有些羞愧不安,不得不改变口气,对晏婴说道,“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坐下和寡人说话吧!”
“外臣多谢大王!”晏婴向灵王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在指定的座位坐下。
灵王和晏婴正在谈话。
忽然,一名内侍匆匆走进殿来。
那名内侍走近灵王,先施一礼,然后低声禀报道:“启禀大王,郢郊桔黄,数名郊人来献新桔!”
灵王听了,十分高兴:“好啊!你拣些最好的端进来,寡人正好与晏先生解渴!”
“遵命!”那名内侍拱手施礼,转身出殿。
不大一会儿,那名内侍端进一大盘黄澄澄的桔子来,轻轻地放到灵王面前的长案上。
“晏先生,请你先品尝一下!”灵王微笑着对晏婴说道。
那名内侍闻言,连忙从盘中取出一个桔子、一把小刀和一块布巾,一起放到晏婴面前的桌上。
“多谢大王!”晏婴见灵王先倨后恭,也很高兴,一边口中称谢,一边拱手施礼,然后拿起桌上的桔子,只用布巾擦了擦,便向口中送去。
看着晏婴津津有味地吃着桔子,灵王微笑不语,朝中大臣们也大都掩口窃笑。
待晏婴吃完桔子,灵王这才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先生,齐国人是不是从来没有吃过桔子啊?先生为何不用小刀剖开桔皮,竟然连皮一起吃了呢?”
晏婴见问,向灵王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从容答道:“回禀大王,外臣曾经听说过:‘受君之赐,瓜桃不削,桔柚不剖。’今蒙大王之赐,和接受寡君之赐是一样的啊!大王没有下令剖开桔皮,外臣怎敢不连皮一起吃呢?确实不是外臣无知啊!”
“哦,原来如此!”灵王听罢晏婴一番话,不禁肃然起敬,“寡人久闻先生知书达礼、博学多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时已近午,寡人欲设酒宴,与先生边饮边谈,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多谢大王美意!”晏婴闻言,连忙拱手施礼、称谢。
灵王君臣与晏婴正在饮酒。
灵王与晏婴互敬共饮,边饮边谈,气氛十分融洽。
忽然,四名楚国武士簇拥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匆匆走进殿来,径直走到灵王面前。
其中一名武士向灵王拱手施礼,高声禀报:“启禀大王,小人等抓住一名盗贼,特来禀报大王,听候大王发落!”
“小人冤枉啊!”那个被绑之人大声喊冤。
晏婴听到喊声,抬头一看,只见那个被绑之人不是别人,而是李垚,不觉暗自吃惊。
“此贼所犯何罪呀?”灵王放下手中的酒杯,向那名武士厉声问道。
“回禀大王,他盗窃宫中金壶一把,被小人等人脏俱获!”那名武士一边回答,一边指了指身旁另一名武士手中捧着的一把金壶。
“小人被他们拉去吃酒,确实没有偷壶!那是他们栽赃陷害!大王可要明察啊!”李垚朝灵王大声喊道。
“此贼何处人氏啊?”灵王并不理会李垚的喊声,而是继续向那名武士发问。
“回禀大王,他是齐国人!”那名武士高声答道。
“齐国人?”灵王脸上似有难色,转身向晏婴问道,“先生,你看该如何发落啊?”
“小人是冤枉的!大人可要为小人作主啊!”李垚朝晏婴大声喊道。
晏婴没有理会李垚的喊声,而是向灵王拱手施了一礼,神情镇定地答道:“回禀大王,既是‘盗窃金壶’,又是‘人脏倶获’,那就是真脏正犯,理应推出宫门斩首!”
“大人!小人跟随大人多年,怎么连大人也不相信小人啊!”李垚闻听晏婴之言,绝望地大声喊道。
“唉,”灵王叹了一口气,对晏婴说道,“先生出使列国,应带诚实之人才是。若先生所带之人作贼,则先生脸上也不光彩啊!”
晏婴向灵王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从容言道:“大王容禀,刚才大王赐外臣一桔,现在外臣就以桔论事。外臣曾经听说过,桔树生长在淮南就结出桔,而生长在淮北就结出枳。桔和枳二者之间,仅仅叶子相似罢了,而它们的果实味道却不同。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为淮南、淮北的水土不同啊!”
灵王很专心地听着晏婴说话,却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脸上一片茫然。
晏婴指了指面前的李垚,然后话锋一转:“不错,此人是外臣从齐国带来的。他自幼跟随晏婴,至今已经十多年了。在齐国,他不仅是个‘诚实之人’,而且是个至诚君子,从未有过盗窃行为。为什么他在齐国不盗窃,而今天到了楚国却盗窃呢?是不是就像南桔北枳那样,因齐楚两国水土不同,是楚国的水土使一个原本诚实的人变得善于盗窃了呢?还请大王明鉴!”
“先生,请不要再说下去了!”听罢晏婴一席话,灵王这才如梦初醒,满脸通红地苦笑着自我解嘲道,“寡人只是想和先生开个玩笑而已,先生何必当真呢?看来,对于像先生这样的圣人,是不能开玩笑的啊!寡人与先生开玩笑,实在是自讨没趣啊!”
“哦,原来大王是和外臣开玩笑啊!外臣不知这是玩笑,言辞未免激烈,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大王宽恕!”晏婴见灵王自设台阶,便不为已甚,送了灵王一个“顺水人情”。言毕,又向灵王拱手施了一礼。
“哪里、哪里!”灵王连连摇头、摆手,然后朝面前那几名武士喝道,“还不快快松绑!”那几名武士见灵王有令,那敢怠慢,连忙为李垚松了绑。
“李垚,还不快谢过大王!”晏婴见状,连忙提醒李垚。
“小民多谢大王!”李垚迟疑了一下,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遵从晏婴的话,向灵王拱手施了一礼,然后随着那几名武士一起退出殿去。
灵王面带微笑,对晏婴说道:“先生,刚才饮酒时先生向寡人所言之事,寡人完全赞同。请先生回到齐国后,向齐君转达寡人的问候,并请齐君放心:两国不睦,苍生受苦,楚国愿与齐国世代交好,互致岁贡,互不侵扰,若有敌国加兵,两国互相救应。寡人欢迎齐君在方便时来楚作客,并愿在适当时候亲到齐国拜会齐君。先生,如此可好?”
晏婴闻言,连忙向灵王拱手施礼道:“大王英明!外臣代寡君谢过大王,并期盼大王早日驾临齐国,与寡君共议两国交好大事!此乃两国之幸,苍生之幸也!”
“好,好,好啊!哈哈哈哈!”灵王连声称好,并放声大笑。
晏婴如释重负,也随着灵王一起大笑起来。
深秋季节的一个白天。
齐宫院内的大树纷纷落叶。
大殿内。景公端坐君位。文武百官分立左右两班,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捷三人也在其中。晏婴正站在景公面前,汇报使楚的经过和成果。
“最后,在臣临行之前,那楚王备了一车当地珍稀特产,让臣带回献给主公。这是礼品清单,呈请主公过目!”晏婴将捆好的一卷竹简双手捧起。
景公身边的一名内侍上前接过竹简,交到景公手中。
景公打开竹简,粗略地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
“相国此番使楚,果然不负寡人所望,不费一兵一将,就为寡人解除了来自南方的威胁,并建立了齐楚联盟,真是大功一件啊!”景公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对晏婴使楚之行大加赞扬。
晏婴闻言,连忙向景公拱手施礼道:“主公,晏婴何才何德,岂敢冒此大功?臣此番使楚,之所以能不辱使命,使我们齐国得名获利,主要原因有三:第一,我们齐国国大力强,楚国素来不敢小看于齐;第二,楚国欲与晋、吴争霸,担心我们齐国乘机攻之,也需要与齐结盟;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主公多年来施行对内强国富民、对外睦邻友好的新政,贤名早已闻于诸侯,主公派臣使楚,正好给了楚王一个向主公表达仰慕之情的机会,所以那楚王仅敢与臣开个小小的‘玩笑’,却不敢得罪于主公啊!”
“话虽如此简单,但那楚王的步步圈套、处处陷阱,若非相国处事机敏、应对得体,则必受其辱矣!而相国受辱,不就是寡人受辱、齐国受辱吗?”说到这里,景公忽然想起了什么,“刚才相国说到车夫李垚的事情,他为了齐国的尊严而临危不惧,实在令人感佩!寡人想见见他,不知他现在何处?”
晏婴见问,连忙拱手施礼、答话:“回禀主公,李垚现在宫门之外。”
“去,派人传李垚来见寡人!”景公对身边的一名内侍吩咐道。
“遵命!”那名内侍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快步向大殿门外走去。
不大一会儿,李垚跟在那名内侍身后走进大殿。
“小民李垚叩见国君!”李垚走近景公,跪地叩头。
“起来吧,起来吧!”景公面带微笑,作了个“请起”的手势。
“多谢国君!”李垚又叩一头,才站起身来。
景公一边上下打量着李垚,一边说道:“寡人见过你,并且知道你是晏相国家里的人,只是不知你叫李垚。寡人听相国说,在这次随相国出使楚国期间,你被楚人诬为盗贼,受了委屈,而你临危不惧,维护了齐国的尊严,真是我齐国的好子民啊!你要跟着相国好好干、好好学,将来会成大器的!”
“多谢国君勉励!”李垚听到景公夸奖,连忙向景公拱手施礼、道谢。
“好啦,你下去吧!”景公仍是面带微笑。
“遵命!”李垚向景公拱手再施一礼,然后才转身走出大殿。
景公显得非常兴奋,对群臣高声说道:“诸位爱卿!晏相国此番使楚,为我们齐国立了大功,寡人欲设酒宴为相国洗尘、庆功,你们大家说好不好啊!”
“好!”多数大臣随声附和。
“哼!”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捷三人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然后也不向景公施礼、禀报,便愤然离去。
望着田开疆等三人离去的背影,景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景公的一切都被在场的梁丘据看在眼里。
当天晚上。
梁丘据家客厅里。灯火辉煌。
梁丘据坐在主位。右首依次坐着裔款、古冶子。左首依次坐着田开疆、公孙捷。五人正在饮酒、议事。
“算……算这个矬子精明,此番使楚未折我……我们齐国气概,否……否则的话,我真把……把他砍作肉泥!”古冶子的口齿已经有些不清。
“我们弟兄乃齐邦三杰,论身手,论胆量,哪个不在他晏某人之上,却偏偏还得受他制约!”田开疆说道。
“国人无眼,致令一个矬子为相,而我等却无用武之地。唉!”公孙捷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啪”地一声重重地蹾到桌上。
“主公真是偏心!上一次,梁丘大人不远千里送他女儿到晋国去,可回来之后,连个‘谢’字也没听他说过。而这一次,晏某人从楚国回来,却又是‘洗尘’,又是‘庆功’。为何差别如此之大呀!”裔款在为梁丘据鸣不平。
“裔大人、三位将军,咱们不谈这些!来、来、来,大家都满上,梁丘敬大家一杯!”梁丘据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站在旁边的梁丘据家仆人遵照主人之命,分别为五人斟满酒杯。
“干!”梁丘据带头一饮而尽。
“干!”裔款等四人也跟着一饮而尽。
“依我看,咱们总得想个办法把晏某人扳倒才行,否则大家永无出头之日!”公孙捷说道。
“是啊!梁丘大人乃齐国老臣,德高望重,当个相国也绰绰有余。扳倒晏某人,拥戴梁丘大人为相国,咱们大家才有福可享啊!”裔款说道。
“既然大家非要谈论这个话题,那梁丘就提醒大家一句:成大事者,须有耐心。大家不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住晏某人,耐心地等时机。待到抓住晏某人的把柄,方可将其置于死地。”说到这里,梁丘据看了看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捷三人,然后继续说道,“在抓住把柄之前,最好不要同晏某人发生正面冲突。三位将军上次指着晏某人的鼻子质问,今天又拒不参加主公为晏某人举办的庆功酒宴,都是缺乏耐心、不够冷静啊!你们知道吗?今天,你们三位愤然离朝,主公看了很不高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脸色非常难看啊!”
“我……我早就看够了他的脸色了!”古冶子说道。
“他凭什么给我们脸色看?就凭他是国君吗?”半天没有开口的田开疆,一开口就是重话,“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他姓姜的早已‘失民心’,‘失天下’也只是早晚的事!如果不信,可以去问问齐国百姓,看看说我们田家好的有多少,说他姜家好的又有几个……”
“田将军,你喝多了!”梁丘据见田开疆已是口无遮拦,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并吩咐自家仆人,“快去叫人来,扶田将军到客房歇息,他喝多了!”
“是!”梁丘据家仆人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进来三四个彪形大汉,架起田开疆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没喝多!我没喝多……”田开疆挣扎着,喊叫着。
次日下午。
齐宫内宫。景公书房中。
景公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似是正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一名内侍匆匆走进门来,向景公拱手施礼,低声禀报:“启禀主公,晏相国到!”
“快,快请相国进来!”听到晏婴到来的消息,景公两眼一亮,显得非常兴奋。
“晏相国请进!”那名内侍转身走到门口,朝已在门外等候的晏婴拱手施了一礼,并轻声转达景公的命令。
“臣晏婴拜见主公!”晏婴匆匆走进门来,走到景公面前,跪地叩头。
“先生免礼,请坐下说话!”景公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座位。
“多谢主公!”晏婴再叩一头,然后站起身来,在指定座位坐下,刚一坐稳,便急切地问道,“主公急召晏婴来见,不知所为何事?”
“你把门关好,退下吧!”景公对那名内侍说道。
“遵命!”那名内侍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走出房门,并从外面将门掩上了。
“寡人请先生来,是想和先生商议一件大事。”景公神情严肃地说道。
“是何大事?”晏婴忙问。
“除掉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捷三人!”景公以斩钉截铁的语气答道。
“这……”晏婴闻言,大惊失色,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先生可能毫无思想准备吧?对此,寡人虽已思虑多日,但也是经过昨夜整整一夜再三考虑之后,才下定决心的。”看到晏婴神情错愕的样子,景公连忙解释道。
“主公为何心生此念?是因为他们横行闾里,或简慢公卿吗?臣愿闻其详。”晏婴回过神来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如果仅仅是简慢公卿、横行闾里,倒也罢了。寡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们目中无君,不但常逆寡人之意行事,而且稍不如意便朝寡人吹胡瞪眼,甚至按剑欲拔。说不定哪一天,他们真的会拔剑弑君啊!每思及此,寡人便如芒刺在背,甚至不寒而慄。因此,寡人才决意除掉他们!”景公答道。
“是啊!”晏婴接过景公的话题,不疾不徐地说道,“臣曾经听说过,圣明的国君所养的勇士,应该是对上有君臣大义,对下有长幼伦常,在国内可以禁止暴力,对国外可以威慑敌军,国家因他们的功绩而获利,臣下也敬服他们的勇力,所以国君给他们以令人尊崇的地位,并增加他们的俸禄。但是,现在主公所养的这三名勇士,对上没有君臣之义,对下不讲长幼伦常,在国内不能禁止暴力,对国外不能威慑敌军,横行闾里,简慢公卿,傲视国君,不尊君命,确实已经成了国家的隐患。所以,主公决意除掉他们,是非常正确的啊!”
“寡人感到忧虑的是:这三个人,个个都有万夫莫当之勇。派人拘捕他们,恐怕不能成功;派人刺杀他们,恐怕也难以刺中。怎样才能除掉他们呢?寡人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所以才把先生请来商议啊!”
“主公勿忧!”晏婴略一思索,便从容答道,“既然主公之意已决,那么臣当尽力为君图之。臣以为,欲除此三人,不可以力胜,而应以智取。臣将选择适当的时机,采取适当的方式,为君设计除掉心头之患。”
“如此甚好,寡人无忧,亦无虑矣!”景公闻言,转忧为喜。
“不过,臣还有两件事要禀明主公。”晏婴说道。
“何事?”景公连忙问道。
“第一件事,主公与臣今日所议之事,君臣二人知道就是,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晏婴说道。
“对,对!”景公点头称是。
“第二件事,在时机到来之前,主公一定要如常对待田开疆等三人,切不可走露一点儿风声,更不可打草惊蛇。”晏婴说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景公笑着答道。
一日白天。
临淄城内一条大街上。
晏婴的马车停靠在大街一侧。
田开疆等三人的车马迎面飞驰而来,呼啸而过。车马过处,烟尘滚滚,鸡飞狗跳,遍地狼藉。
“你们算什么‘齐邦三杰’?简直是‘齐国三害’呀!”刚才被撞倒在路边的一名中年男子,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就指着远去的车马,跺着脚大声骂道。
“老弟,小一点儿声吧!你不想活啦?”一名老者在旁低声劝道。
“唉!”那名中年男子听从老者的劝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三害’不除,国无宁日啊!”
“大人,您都看见、听见了吧?”李垚侧着身子,对车内的晏婴说道。
“我们走我们的吧!”晏婴没有回答李垚的问话,而是对李垚下达了继续前进的命令。
一日深夜。
晏婴在一名宫中内侍的带领下,匆匆走进齐宫内宫。到了景公书房门口,二人停下脚步。
“请相国稍候,待小人先禀报一下。”那名内侍说完,就推门进去了。
不一会儿,那名内侍就出来了。
“请!”那名内侍朝晏婴作了个“请进”的手势。
晏婴进门后,径直朝着端坐在书案后面的景公走去。
“臣晏婴拜见主公!”晏婴走近景公,跪地叩头。
“先生请起,请坐!”景公嗓音沙哑,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了指书案旁边的一个座位。
“多谢主公!”晏婴再叩一头,然后起身、就座,刚一坐稳,便神情严肃地问道,“主公深夜召臣进宫,可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先生,小女莲莲病故了!”景公只说出一句话,便已泪流满面。
晏婴闻言,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道:“什么?主公是说莲莲女公子么?”
“正是啊!”景公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缓缓地答道,“数月前,晋国曾派人来,说是莲莲很受晋君宠爱,已被封为‘少姜夫人’,只是因为年幼想家,终日抑郁寡欢,而且经常啼哭。谁想到,牒报今晚送来密信,竟说小女已故,而且晋国派来报丧的使者明后天就会到达临淄。这样大的变故骤然而至,寡人实在想不出应对之策,所以才请先生前来商议啊!”
晏婴一边专注地听着景公说话,一边留意观察着景公的面部表情,此时才发现:景公双眼红肿,似是已经哭了许久;满脸皱纹,似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万望主公节哀!”晏婴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语调沉重地说道,“爱女不幸夭亡,慈父不胜哀伤,听到、看到这些,晏婴心里也很难过!臣以为,主公目下所虑者,必是担心齐晋关系受到影响。不知臣言是否?”
“先生所言极是!”景公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臣便直言建议:待明后天晋使前来报丧时,主公当依礼数善待之;待晋使走后,主公当派一得力大臣,带上厚礼,速往晋国吊唁,并对晋君言道:‘少姜夫人早夭,寡君与君王同悲,所幸寡君尚有宗亲之女若干,希望君王不要抛弃敝邑,尽速派人来敝邑挑选一名宗亲女子,为嫔为嫱,继续侍奉君王。’若晋君应允,则齐晋关系可固;若晋君不允,则齐当谨防晋国来犯也。”
“先生,难道就没有一条万全之策吗?”
“主公,两国之事,非一国所能左右。更何况,当今晋强齐弱,左右两国关系的主动权在晋而不在齐啊!”
“是啊!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景公点了点头,又问道,“依先生之见,此番使晋,派哪位大臣前往为好呢?”
“主公,按理说,吊唁、说亲,一身二任,派臣前往最为恰当。只是目前齐之大患在君之侧,而不在外。所以臣近期不能离开临淄,而要密切关注朝中之事,相机为主公除去大患。”
说到这里,晏婴看了看景公。
景公听晏婴说及此事,会意地点了点头。
“以臣之见,此番使晋,可派弦章大夫前往。”晏婴略一停顿,然后补充道,“弦大夫虽比晏婴年轻,但也是齐之老臣,忠诚正直,精明干练,定可当此大任。不知主公是否同意?”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景公略带勉强地答道。
冬去春来。
转眼又是初秋。
一日白天。
齐宫内宫后花园中。花团锦簇,尤以菊花最艳。
景公在晏婴的陪伴下,正在园中漫步。君臣二人边走边谈,气氛融洽。
忽然,一名内侍匆匆走进花园,并径直朝景公走来。
那名内侍走近景公,拱手施礼,低声禀报:“启禀主公,鲁国派人来报,说是鲁君亲来朝齐,明日即可到达临淄。”
“寡人知道了。退下吧!”景公停下脚步,一边答话,一边朝那名内侍摆了摆手。
“遵命!”那名内侍向景公拱手再施一礼,然后转身退下。
“那鲁君不愿受晋节制,却又惧晋之强,故不得不与寡人结交。这对我们齐国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景公显得很兴奋,笑着对站在身边的晏婴说道。
“主公所言极是!鲁君来齐,其大夫叔孙婼必定陪同前来,那可是主公娘舅家人,也得招待好啊!”晏婴回应着景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景公言毕,哈哈大笑。
“主公可想好怎样招待了吗?”晏婴微笑着问道。
“是啊,寡人该怎样招待鲁国君臣呢?”景公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并且一边说着话,一边抬头向四周张望着。
“有了!”景公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用手指着从隔壁园子探过墙来的一根树枝,高兴地叫了起来,“先生请看,那根树枝乃是寡人果园中一棵金桃的树枝。那棵金桃已生长三十余年,往年只开花、不结果,想不到今年却结了数枚果实,近日刚好成熟。寡人以此难得之物招待鲁国君臣,不是很好吗?”
“好,好,很好啊!”晏婴一边顺着景公所指的方向望着那根树枝,一边随口答道,忽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面向景公,急切地问道,“主公,听您刚才介绍说,这金桃乃‘难得之物’,是吗?”
“是啊!先生不妨想想看,偌大一个齐国,仅此一棵金桃,而且生长三十余年,仅今年结果数枚,怎么不是难得之物呢?”景公微笑着答道。
“诚如主公所言,这金桃真乃难得之物啊!”说到这里,晏婴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地对景公说道,“臣欲借此难得之机、难得之物,为主公除掉心头之患!”
“什么?”景公闻言,不由一愣,但马上便反应过来,也压低声音说道,“如此大事,寡人愿闻其详!”
“主公容禀!”晏婴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凑近景公身边,低声禀报着自己的计划。
景公神情严肃,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
“就按先生所言办吧!寡人一定全力配合!”景公的声音虽低,但语气十分坚定。
次日白天。
齐宫大殿内。欢迎鲁君的宴会正在进行中。
昔日齐君的座位已改成了相隔不远、呈八字形摆放的两个座位。齐君景公坐在右侧主位。鲁君昭公坐在左侧客位。两位国君面前的桌上都摆着碗筷、美酒和丰盛的菜肴。
晏婴立于景公右侧。鲁大夫叔孙婼立于昭公左侧。二位分别负责本方有关礼仪方面的事情。
两位国君频频举杯,互敬共饮,边谈边笑,十分欢洽。
鲁君带来的十余名文臣武将依次坐在左班。齐国十余名文臣武将依次坐在右班作陪。两国文臣武将虽不敢大声说话,但也随着两国国君的敬酒,互敬共饮,气氛良好。
二十余名宫中内侍殷勤地为两国君臣斟酒、上菜,如穿梭般忙碌着。
只有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捷三人,似是不屑与两国君臣在殿内共饮,带剑立于大殿门外,大声说笑,旁若无人。
大殿内。宴会上。气氛越来越热烈。
齐、鲁两国国君已经喝得面红耳赤。
“主公,臣听说宫中果园金桃已熟,可否派人取来,请两位国君尝鲜、增寿?”晏婴向景公拱手施礼,提出建议。
“相国所言极是,可派园吏速取金桃来献!”景公高兴地回答。
“主公,金桃乃天下难得之物,臣当亲往监摘才是。”晏婴向景公请示道。
“如此甚好!相国监摘,寡人放心!”景公一面笑着回答,一面从身边取出钥匙,递给晏婴。
“臣当速去速回!”晏婴接过钥匙,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向殿外走去。
“贤君,”景公朝昭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微笑着说道,“此桃来历,恐怕贤君还不知道吧?”
昭公见问,连忙拱手还礼道:“寡人孤陋寡闻,还请贤君指教!”
景公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就容寡人细细道来。那还是寡人先君灵公在世的时候,有一位东海人到齐国来,将一枚巨大的桃核献给寡人先君,并介绍说,此桃产自海外度索山,名叫‘万寿金桃’,又叫‘蟠桃’。寡人先君将其种在果园之中,至今已经生长三十余年了。谁知道,此树枝叶虽茂,却年年都开花,年年不结果。想不到今年终于结出数枚果实。寡人见了,十分珍惜,所以将果园大门上了锁。今日君侯降临,寡人不敢独享,特派相国前往监摘,取来与贤君共享。”
“寡人何德,敢与贤君共享难得之物?承蒙贤君厚爱,寡人不胜感激!”昭公听完景公的介绍,忙向景公拱手施礼,并连声称谢。
齐、鲁两位国君正在说话的时候,晏婴带领一名园吏走进殿来。只见那名园吏双手托着一个大果盘,盘中堆放着六枚金桃,每一枚金桃都是大如饭碗、红如炭火,而且香气扑鼻。真乃珍稀奇异之果啊!
“启禀主公,金桃已经取到!”晏婴走近景公,拱手施礼,高声禀报。
那名园吏将果盘托至景公面前,请景公过目。
“金桃为何只有这么几枚呀?”景公看了看盘中的金桃,向晏婴发问。
“回禀主公,”晏婴朝景公再施一礼,然后答道,“树上还有三四枚金桃,但是尚未成熟,所以只摘得六枚。”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景公看了昭公一眼,然后对晏婴吩咐道,“就请相国行酒吧!”
“谨遵君命!”晏婴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从身旁内侍手中接过一杯酒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走到昭公桌前,高声致辞,“桃实如斗,天下罕有;两君食之,千秋同寿!”
昭公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从园吏所托果盘中取金桃一枚而食。
晏婴从身旁内侍手中接过第二杯酒,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走到景公桌前,再次高声致辞道:“桃实如斗,天下罕有;两君食之,千秋同寿!”
景公微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从园吏所托果盘中取金桃一枚而食。
“此桃甘美异常,果然名不虚传啊!”昭公吃完金桃,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布巾,一边擦着双手,一边赞不绝口。
景公吃完金桃,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布巾,一边擦着嘴角和双手,一边微笑着听昭公说话。“只要贤君说好,寡人就高兴啊!”听到昭公赞美,景公十分高兴,一边用手指着叔孙婼,一边对晏婴说道,“此桃乃难得之物,叔孙大夫贤名闻于四方,今日又有赞礼之功,应该食桃一枚。”
“谨遵君命!”晏婴闻言,连忙从身旁内侍手中接过一杯酒来,双手捧着,朝叔孙婼走去。
叔孙婼见状,受宠若惊,连忙快步走到景公面前,诚惶诚恐地跪地叩头:“尊敬的君王!外臣之贤德,远远比不上晏相国啊!晏相国辅佐君王内修国政、外服诸侯,功莫大焉。此桃乃天下难得之物,应该赐给晏相国才是啊!晏相国尚未食桃,外臣怎敢食桃呢?”
“好吧,既然叔孙大夫礼让相国,那就赐你们二位每人酒一杯、桃一枚吧!”景公面带微笑,对晏婴、叔孙婼二人说道。
“多谢主公!”晏婴闻言,连忙跪地叩头。
“多谢君王!”叔孙婼见景公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非常高兴,再次叩头、称谢。
晏婴、叔孙婼二人分别从身旁内侍手中接过一杯酒,双手捧定,一饮而尽,然后又从园吏所托果盘中各取金桃一枚,这才站起身来,各归其位。
分坐左、右两班的鲁、齐两国文臣武将们,刚才看到两国国君食桃,便已羡慕得很,此时看到晏婴、叔孙婼二人正津津有味地食桃,一个个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
晏婴、叔孙婼二人吃完金桃,分别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布巾,擦干净嘴角和双手,然后将布巾交还内侍。
晏婴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奏道:“主公,果盘中尚有金桃二枚,主公可否下令,要两国文臣武将论功食桃?”
“此话怎讲?”景公问道。
“论功食桃,就是说:在场的两国文臣武将中,有自言其功深劳重,且无人可比者,即赐桃一枚,以表彰其勇武贤德!”晏婴答道。
“相国之言甚善,正合寡人之意!”景公高兴地采纳了晏婴的建议,并吩咐身旁的一名内侍,“传寡人命令,请两国文臣武将论功食桃!”
“遵命!”那名内侍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走到齐、鲁两位国君桌前不远的地方,面向殿内两国文臣武将,高声传达景公的命令,“两国大臣听着,寡君齐公有令:今日鲁君来朝,寡人设宴欢迎,摘得金桃数枚,以飱友邦贤君,尚余金桃二枚,决定论功赐食,所有文臣武将,不论官职高低,自信功深劳重,堪食难得之物,均可出班自奏,相国评功赐桃。”
听了齐君命令,坐在左班的鲁国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动身;坐在右班的齐国诸臣,有的自知无望而摇头叹气,有的无动于衷而只顾饮酒,有的跃跃欲试却被身旁同僚拉住了衣襟。原来,人们发现,已经有人站出来了!
“我先说!”公孙捷不知何时已走进殿内,此时挺身而出,立于众人面前,大声说道,“我曾经跟随主公猎于桐山,赤手空拳打死猛虎,像我这样的功劳,乃是无人可比啊!”
晏婴评道:“公孙将军打虎保驾,功莫大焉!可以赐酒一杯、食桃一枚!”
公孙捷接过内侍端上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从园吏所托果盘中取金桃一枚,退到一边。
公孙捷刚要吃桃,却见从殿外蹿进一个人来,连忙停下观看。
“我也要说!”古冶子大步蹿进殿内,立于众人面前,大声说道,“我曾经跟随主公西渡黄河,只身仗剑入水,斩杀巨鼋而回,像我这样的功劳,也是无人可比啊!”
“是啊!”没等晏婴为古冶子评功,景公便大声说道,“当时波涛汹涌,若非古爱卿仗剑斩鼋,必会船翻人亡。此乃盖世奇功也!饮酒、食桃,理所当然!”
“古将军,请!”晏婴闻言,连忙带领内侍、园吏上前,向古冶子敬酒、献桃。
古冶子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从园吏所托果盘中取走最后一枚金桃,退到一边。
“慢!”古冶子刚要吃桃,忽听得雷鸣虎啸般的一声吼叫从殿外传了进来,连忙停下观看。
田开疆一边吼叫着,一边蹿进殿来,拔出腰间利剑,立于众人面前,怒目圆睁,高声言道:“我曾经奉命伐徐,跋涉千里,血战成功,徐君恐惧,郯、莒畏威,三国尽奉齐为盟主,像我这样的功劳,岂是打虎、斩鼋之辈可比,难道不该食桃一枚吗?”
景公见状,面有惧色,连忙劝道:“田爱卿!若论功劳,当属爱卿最大。怎奈爱卿言之太迟,盘中已空,无桃可赐。请爱卿暂且饮酒一杯,待园中所余数枚金桃成熟之后再食,好吗?”
“田将军,请!”晏婴闻言,连忙带领内侍向田开疆敬酒。
“我不喝!”田开疆大吼一声,用空着的左手猛地一拨,便将晏婴双手所捧酒杯打落在地,然后以右手中的利剑指着公孙捷、古冶子二人,厉声喝道,“你们还不快把金桃交回来!”
“田将军,我的勇力不如你,功劳也没你大,取走金桃而不让给功大之人,是贪冒功绩啊!因此,我如果不死,就不算勇士了!”古冶子言毕,将手中金桃放回园吏所托果盘之中,然后拔剑自刎。
公孙捷见状,也将手中金桃放回园吏所托果盘之中,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田开疆一眼。“古兄,公孙来也!”在人们尚未从古冶子自刎身亡的变故中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公孙捷大吼一声,也拔剑自刎。
望着地上血淋淋的两具尸体,田开疆似乎一下子变得清醒了。他手中的利剑“噹啷”一声落在地上。他蹲下身去,用手抚摸着古冶子、公孙捷二人的面颊,脸上显得万分悲伤。
“虽然我功高盖世,理应食桃,但是我不该出语伤人,使你二人蒙羞而死。你二人因桃而死,我岂能独自因桃而生?”田开疆口中喃喃地说着,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利剑,缓缓地站起身来。
“快来人哪!不要让……”景公见事不好,连忙大声呼唤。
“田某独生,非勇士也!”没等景公喊出下面的话,田开疆早已大吼一声,以剑自刎。
“唉!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啊!”景公见田开疆等三人转眼之间全部自刎身亡,面露恻隐之情,一边叹着气,一边用双手拍打着桌面。
昭公见状,离席而起,对景公说道:“贤君,寡人听说这三位将军都是天下奇勇,想不到竟然一朝俱亡,实在可惜啊!”
景公闻言,并不答话,依旧拍案叹息。
晏婴走上前去,朝昭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从容言道:“尊敬的君王,此三人为争桃而死,足见其不过一勇之夫,死则死矣,何足挂齿?”
昭公对晏婴的话感到疑惑不解,连忙问道:“晏相国,寡人敢问:如此勇士,上国还有几人?”
晏婴朝昭公再施一礼,然后答道:“齐乃大国,人才济济。仅身负将相之才,能够筹策于庙堂之中,威加于万里之外者,就有数十人。如果说是一勇之夫,可供寡君鞭策之用者,那就多不胜数了啊!”
“哦,寡人知道齐国为何强于鲁国了!”昭公言毕,这才就座。
晏婴朝景公拱手施礼,请示道:“主公,田将军等三人曾有功于齐,可否以士礼葬之?”
“就依相国之言办吧!”景公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不再拍案叹息。
“臣当速去速回!”晏婴朝景公再施一礼,然后转身向殿外走去。
景公端起桌上的酒杯,对昭公说道:“贤君,相国去办事,寡人陪贤君继续饮酒吧!”
昭公也端起桌上的酒杯,说道:“好,好,贤君请!”
“请!”
两位国君一饮而尽。
分坐左、右两班的鲁、齐两国文臣武将们,刚才都被血淋淋的场面吓呆了,此时刚刚回过神来。
齐大夫田乞铁青着脸,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其他人见两位国君继续饮酒交谈,便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酒杯。
“请!”
“请!”
大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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