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无人知道,孔丘从上午一直跪到正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叹息声和赞扬声也越来越大……
大雪纷飞,天气严寒,一行送葬队伍冒着寒冷在曲阜城里行进着,凄婉哀怨的乐曲由远而近……
手执白幡的人引路在前,孔丘身着重孝,扶柩而行,哥哥伯尼也戴孝走在一旁,后面跟了一些孔丘的好友及邻里,前前后后也有百余人。
来到名叫五父衢的十字街口,乐队的哥们儿问孔丘:“丘哥,往哪条道走?”
孔丘抬起泪眼看了看来帮他忙的穷哥们儿,又看了看五条岔道也傻了眼,是啊,现在要将母亲与父亲合葬,可是父亲葬在何处,路在哪里?孔丘茫然了……
乐队停止了吹奏,灵柩也停了下来,大家都看着孔丘,这时街上的人也围了过来。
一个邻居说:“孔丘,你就向大家求问吧,也许会有人知道。”
于是孔丘长跪雪地,抱拳恳求道:
“诸位父老乡亲,小辈孔丘幼年丧父,现又少年丧母,因欲将父母合葬,但知父亲墓地。有知道吾父墓地的,请予明示,孔丘将不胜感激。”
可是,孔丘只听见叹息声,却无人知道。
一老者说:“这孔丘真懂孝道,大下雪天的,还雪地问路长跪不起,只可惜我不知道,否则我一定会给他领路的。”
“是啊,是啊!这孔丘就是不一般,又知书达理,又懂孝道,真是好孩子。”
“有哪位知道的,出来告诉他一下吧!”一大妈叹道。
依然只有叹息,无人知道孔纥的葬处。
雪愈下愈大,孔丘仍跪着不动。一老者拿来了一个垫子,说:
“可怜的孩子,会把膝盖给冻坏的,来,给你垫上。”
“多谢伯母。”
一个时辰过去了,无人知道……
三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无人知道。
孔丘从上午一直跪到正午,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叹息声和赞扬声也愈来愈大。
孔丘在曲阜岔路口,雪地长跪求问父墓地的消息,迅即传遍曲阜,连鲁国君都知道了。忽然,远处赶来了一位气喘吁吁的老妇人,只见她拨开人群,进来哭道:
“我来晚了……好人哪,怎么这么年轻就去了呢……看扔下这孩子,好可怜哪。”
“恩人呀!你为何遭此厄运,当年我病重,若不是你日夜守候在我身旁,我哪里还能活到今日……”曼夫娘哭着向灵柩跪下。
孔丘抬头看,原来是邻居曼夫的母亲,后来住到宋国去了。
“母,您认识我父亲的墓地吗?”
“知道,知道,所以我才从宋国赶来,当初还是曼儿的父亲赶的灵车,你的父亲就葬在防山,那时候你才三岁,你母亲在家看你,所以。”
“另劳累伯母带我们去认墓地。”
“当然,我就是专门来给你引柩的,父母合葬合乎礼仪。”
“多谢伯母。”孔丘向曼夫大娘跪了下去,被大娘双手扶起。
“孩子,快快请起,大娘带你去就是。”
于是,孔丘把大娘扶上了哥哥伯尼坐的马车,哀乐响起,送葬队伍终于又启动了。
走到离曲阜二十五里路的防山,曼夫大娘指了指一座松林密集的小山丘说,那座小山丘就是葬你父亲的地方。
在大娘的帮助下,孔丘终于将父母的灵柩合葬在一起了,并堆起了一座坟。
孔丘向父母的坟跪了下去,叩拜了三次,泣道:
“父母大人在天之灵在上,请受孩儿叩拜,孩儿已经将你们合葬在一起了,愿父母的亡灵从此得以安息。”
孔丘想到父母的养育之恩,又哭了起来,不愿离开,被曼夫大娘及哥哥伯尼硬拉着走了,孔丘一步三回头地哭着离开了防山。
马车上,伯尼说:“弟弟跟我到陬邑去住几天吧,你一个人会伤心过度的。”
孔丘想到施氏及王氏对母亲的迫害,便死活不去,说:“不用了,我还回阙里去吧。”
曼夫大娘说:“你一个人怪可怜的,要不,跟我到宋国去住一段时间,曼夫也在那儿,这样你也有个伴儿。”
“不了,谢谢大娘,我还是在曲阜吧!”
晚上,哥哥伯尼、曼夫大娘都走了,孔丘也回到了自己的家。
母亲死后,孔丘感到说不出的孤独,他常看着空荡荡的家落泪……
晚上,他拿起书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母亲仿佛在轻轻地给他披上衣服……孩子,别熬夜了,身体要紧,孔丘回头一看,并不见母亲,便又嚎啕大哭起来。
他趴在灵桌上悲伤地思念着敬爱的母亲……
母亲,您韵灵魂升天了没有?您在人间太苦太累,儿祈愿您在上天多多享福。
自从母亲死后,孔丘只要一静下来,母亲的音容笑貌就会出现在眼前……
……
母亲带着他去太庙看鲁君祭祀周公,给他换上了新的礼服,孔丘在前面跑着……丘儿,别跑太快了,小心摔着……孔丘回过头见母亲苍白的脸泛着少有的红晕,他站了下来等母亲,哦,母亲今天的脸是多么的美……
……
母亲带他去向师襄子学琴,母亲向师襄子鞠躬道:我这孩子自从在您的窗下听了你的琴声后,就吵着要跟您学,我也希望他能得到高师的指点,所以特带他来拜师于您……希望您能满足他的心愿。母亲说着又对师襄子鞠了一躬,母亲那敬重和企盼的礼仪让师襄子十分感动……母亲您太伟大了。
……
母亲带他去见官学校长晏平仲……恳请您收下我的儿子,他很有天分,很爱读书,家里的书他都读完了……母亲憔悴的脸,是这样的虔诚,那双过早布上皱纹的眼睛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那神态,那心情,那言语,别说是校长,就是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
……
孔丘觉得有点饿……他隐隐约约地听到厨房里传出锅碗碰撞声,啊!母亲没有走,我是在做噩梦,孔丘飞快地跑进厨房,只见屋子空荡荡的,哪有母亲的身影……天哪!孔丘几乎晕倒,他扶住了墙……
母亲,你为什么要走啊,你才三十五岁呵!
孔丘每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他无法承受这残酷的打击。
正是:
呜呼!天塌地陷,山河呜咽;草木伏偃,日月遮掩,蔼蔼母亲,撒手而去。捶胸顿足,悲天哭地,归来啊!母亲……
依旧是这间小屋,这盏小油灯,然而如今,人去楼空,闪闪油灯,已成灵烛。半夜不再传出,咯吱的织布音;凌晨不再听到,那揪心的喘息声。
独坐空屋,伏案灵桌;茶饭不思,泪眼痴痴。母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先母姓颜,名征在,籍贯曲阜。殁世时,年仅三十五。
悲夫,母亲美丽善良,温文尔雅,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明天慧,及长,知书达理,能诗会吟;棋琴书画,样样擅长。
童年,不幸的童年,三岁那年的一个秋天,凄风惨惨,草木萧萧,父亲孔纥不幸病逝,年轻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一样的祭桌,一样的灵烛,母亲伏案恸哭……刚满三岁的我,拉着母亲的衣角,哇哇地哭。在我小小的心里,划下了悲伤的一痕;幼年的我,预感到了人生的苦难。
三九寒天,北风呼呼,孤儿寡母,搬到了曲阜;母亲好辛苦,担当起了对我的教抚。开荒地、种五谷,日夜劳碌;明月沉,晓星出,母亲的织布声未落……
黄昏,母亲披着晚霞,从地里归来,脸上汗水涔涔,用手一抹,就烧火做饭。晚上,豆油灯下,母亲对我讲诗书一遍遍。
春暖花开,迎着朝阳,母亲带我去大庙观祭礼,儿跑在前,母跟在后,丘儿,慢点,当心摔了!哎……我回过头,气喘吁吁的母亲,苍白的脸上,还有几许红晕。
盛夏的一天,赤日炎炎,母亲送我去学琴,立在老琴师面前,母亲拉着我,虔诚地三鞠躬。晚上,月色溶溶,如梦如幻,看着窗外的月儿,母亲优美的琴声,渐渐送我入梦乡……
少年,难忘的少年,一次,我没有去念书,而去当了吹鼓手,母亲打了我,我长跪于地,听母亲讲铜鼎,诉说家族的悲壮。晚上,母亲替我拉上滑落的被子,用手轻轻抹去我挂在脸上的泪珠……母亲啊,儿是为了减轻您的负担……儿啊,母亲怎么不知道?母亲是要你成才啊!
一次我病在床,母亲守候在身旁,那双已显粗糙的手,轻轻抚摸我的额头,那紧锁着的眉下,一双眼睛透着忧虑……是啊,儿病一日不愈,母亲的眉头也一日不展。
烧退了,母亲一匙一匙地给我喂粥,我凝望着母亲那苍白的、过早失去了红润的脸,注意到皱纹已悄悄爬满了母亲的眼角,我鼻子一酸,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青年,苦难的青年,尚未步入青年,父母双亡的灾难就降临到了我的头上……那是秋后的一天下午,秋风卷起了满天的落叶,漫天的黄沙伴着我回到家,“母亲……”
没有了往日的应声,心中一紧,忙去找母亲,房前屋后都不见,就飞跑到地里,啊!母亲晕倒在那里……
以此,母亲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母亲的心脏也一天比一天衰弱……
苍天啊,噩梦终于降临了,母亲离开了人世……那是一个让我心颤的凌晨,天寒地冻的凌晨。问苍天,何以狠,夺走我慈母?从此孤苦无依,何处能栖息?
母亲啊,十七年教诲,恩重如泰山。儿不忘,母亲教我诗书,习我礼乐,育我品德,练我琴瑟。临终时,拉着我的手,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告诫我: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母亲的大恩大德,儿终生铭记;母亲的期望重托,儿永远不负。
如今,母亲已与父亲合葬于防山,前有绿水,后有苍山,牵挂之时,可望儿安。母亲在天之灵,当得慰藉。
呜呼!天忽豁亮,百鸟鸣唱;地祥瑞降,千木溢香。
母亲的一掬慈容,已化做祥云,变成彩霞,萦绕泰山……
这天,孔丘又在呆坐着,这几天,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集中思想,心里总是在和母亲对话:
母亲,我知道您是累垮的,我不让您下地,可您总是不听……
半夜了,您还在咯吱、咯吱地纺纱……孔丘抬头看了看那架纺纱机,已是人去机空,再也听不到它的声音了……孔丘又伤心了起来,眼泪不停地涌了出来,这时听见一声:
“仲尼……啊,看都瘦成这样了,人死灯灭,哭也没用,你要保重,给你带了点吃的来,给。”
孔丘回过头,见是哥哥伯尼来了,愈加伤心起来,哽咽着说:
“哥……我不想吃。”
“仲尼,我也跟你一样伤心,姨娘虽非我亲娘,但对我如亲儿子……唉,老天真不公正,怎么这么好的人就早早地去了呢……”
伯尼说着用衣襟抹了抹眼泪。
孔丘见了又放声大哭起来。
“仲尼,仲尼,快别哭了,身体要紧。走,跟我到陬邑去住一段吧,我今天就是来接你的。”
“陬邑,我不去,我就在家里,哥哥,谢谢你的关心,我要守母亲的祭烛,我哪儿也不去。”
“走吧,仲尼,去踉我住几天。”
“不,哥哥,我真不去,我得看家,另外还要看书。”
“唉,你呀,那你就不要太伤心了,病倒了怎么办。”
伯尼一跛一跛地往征在的祭桌走去。
“我给姨娘烧三炷香。”
伯尼燃起了香,然后跪了下去叩了三下头,祈道:
“姨娘,伯尼在此给您烧香磕头,祈愿您早日升仙。”
伯尼走后,孔丘想,母亲是为我累死的,我不读好书,如何对得起母亲。于是决定闭门谢客,守孝三年,一定要读书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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