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公听了感慨地说:
“是啊,明主不能没有贤臣啊!”
误解终于冰释了,两双有擎天之力的手,终于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场夏雨刚过,暑气渐消。管叔王府门外传出了歌舞声。
中堂内,管叔把两个兄弟蔡叔、霍叔请到家中饮酒,小长方几案上摆着酒菜,管叔居中,蔡叔、霍叔分坐两旁,堂下是美女在歌舞,舞女们随着乐声在轻盈地旋转着……
原来朝歌城里住着大量的殷民,其中有一批殷商贵族,因不满失去的天堂而蠢蠢欲动,所以被称为顽民。武王指派同父异母兄弟管叔、蔡叔及霍叔管制他们,称为“三监”。
起初,武王征求对顽民的处置意见时,姜太公主张全部杀掉一个不留以免遗下隐患,召公的主张是,有罪的杀掉无罪的留下,而周公则建议不要杀顽民,建议把他们集中在一起,分给他们房子、土地,给他们以生活的出路,然后派人看管防止他们叛乱。
武王最后采纳了周公的意见,派自己的三个兄弟坐镇朝歌,又派纣王的儿子武庚,主持殷民每年在太庙举行的祭祖仪式。
武王西归镝京城后,姜太公、毕公等也随从归岐,周公、召公曾留下一段时间,待安置妥当后也回西京去了。朝歌城就只留下“三监”进行管制。
三兄弟不停地喝着闷酒。
管叔忽然怒拍桌子,大喝一声:“都给我下去!”
舞女、乐师们看见主子忽然发怒,慌忙拿了乐器退下。
管叔烦躁地说:“二位兄弟可曾留心,咱们周朝的大权恐怕是要旁落他人了。”
蔡叔听了颇有同感地说:
“兄长所言极是,如今周公旦大权在握,成王又年幼,将来必有异心。”
霍叔把桌子一拍说:
“二兄长不必烦恼,待我诛了这老贼!”
“兄弟,不可。”管叔急忙把霍叔按了坐下。
生性阴险的管叔一字一句地说:
“最好的办法是煽风点火,要弄得朝野皆知,让成王疑他,尤其要离间周公和召公的关系。如此,只要召公也疑虑他,就不。怕周公不下台了。”
蔡叔、霍叔听罢拍手叫绝。
三人才又高兴起来,管叔一招手,乐师、舞女重又进来,舞女们翩翩起舞,随着乐声,三位皇叔狂笑着举起了酒杯……
三伏暑天,没一点风,酷热难耐。
在镐京王宫里,皇殿上,成王坐在御座上,文武百官列于两旁。
~两宫女轮番为成王扇着宫扇,成王一摆手,她们忙停了下来。侍官上前接过成王诏书,展开宣道:
“成王旨令,宣周公旦为太师右相,召公夷为太保左相,二人共同辅佐周政,同心保周室,钦此。”
周公、召公二人跪谢后,上殿立于成王左右。
众人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立于百官前面的管叔转过头去,恨恨地与他的兄弟蔡叔耳语……
霍叔则怒目圆睁……
散朝后,周公欲叫住召公,召公转过头,愤愤地说:“周公旦,你不是已被分封鲁地了吗?为什么不去?为何叫伯禽去?”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周公怔怔地立着,看着召公的背影……走在阴暗处的管叔三兄弟见状,得意地笑了。
周公一路忧心忡忡,回到家里,姬玉迎了上去,替周公接下披氅、朝帽,她见周公闷闷不乐,便问:
“父亲,今日下朝如何双眉紧蹙,莫非又为国事忧心?”
周公坐到几桌,接过女儿递来的扇子扇着,怜爱地看着玉儿,回答道:
“知己莫如儿啊,我的忧心哪里躲得过女儿的眼睛,是吗?玉儿。”
姬玉听了放下手中的书简,眨着关切的目光,一脸严肃地起身走向父亲。
她说:“父亲,以儿判断必是为国事所忧,手足之情有了误会?是吗?”
周公听了一惊,我的女儿从小最识大体,最能明察秋毫,召公对我的误解,她也居然看出了,玉儿真是我心头惟一的安慰啊,便说:
“玉儿,召公与我从来手足情深,我们从小一起读书,一块习式,长大后又一起参政;带兵打仗时,我与他一起出生人死;参政议事,他与我总是心心相印,忠心不二……”周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
“武王临终把成王托付于我和召公,实际上是把周朝的兴衰交给了我们,所以我跟召公的关系非比一般。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总有奸人离间,这次一定又是小人在他面前进谗,以致连召公也怀疑我是要篡权了。”
周公又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离间、造谣的都是朝廷亲贵,他们不去忧心周朝的存亡,不去担心殷人的反叛,却把重心放在自己人身上,如此下去,周朝还真危险了。”
姬玉听了忙说:“父亲,您何不给召公叔父写一封信去,以表达您的忠心,并消除误解。”
周公想了想说:
“也好,就先写一封信吧。”
姬玉高兴地去拿了竹简,平放于几案上,周公拿起笔沉吟片刻便一气呵成了写给召公的信,待差人送去后这才和姬玉一起就餐。
晚饭间,姬玉问周公:“父亲,如果误解不能消除呢?”
周公坚信地说:“会的,即使一时化解不了,哪怕只剩下我一人也决不会改变我的意志。”
“父亲……”姬玉钦佩地看着父亲,竟忘了吃饭。
“快吃吧,玉儿,看饭都要凉了。”
“哎。”姬玉这才吃了。
召公官邸的书斋里,召公躺在屏风前的木榻上,一面挥扇,一面读周公送来的信——《君奭》。
《君奭》:
……我之所以暂不去封地,而继续留下辅佐成王摄行政者,是恐天下叛周,无以告我先王——大王、季历王、文王。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终于才有了大周的江山。
然武王早终,成王少,为了大周一统天下的宏业,我所以若。
召公读后沉吟良久,他放下册子,起身登上凉木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伏天酷暑,令人汗流浃背,召公不时用毛巾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夫人见状忙问:“夫君有何心事,如此忧虑?”
召公夫人辛乙是大将军辛甲之胞妹,品貌端庄,谦恭文雅,自幼知书识礼,深明大义,在宫中也是一位颇受臣民敬仰的夫人。
召公回头说:“周公旦让儿子代他去鲁地,而他自己却留下摄政,管叔、蔡叔都说他有篡权野心。想到成王年少,殷人又蠢蠢欲反,我所以心里忧闷。!
“哦。”夫人点了点头。
召公走到几旁,指着周公写来的册子,说:“这就是周公旦写来的册子。”
夫人看了后,叹了一声说:
“我看周公旦素来忠心耿耿,文王、武王都很信任他,他若是真想篡权,那么武王临终前让他继位,他完全有理由登位,又何必只为成王摄政呢?”
召公听了点头说: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怎奈管叔的那一堆兄弟,轮番来找我弹劾他,成王显然年少经不住挑唆,现在也对他产生了怀疑,所以我很为难。”
夫人叹道:
“自古奸臣易得,贤相难求,夫君要以大周江山为重。”
召公说:“知我者,惟夫人是也。”
“夫君,请用茶。”
召公接过茶,呷了一口,道了声:“好茶,谢夫人!”
召公夫妇正说间,家人来报:
“太保大人,太师大人求见。”
召公闻言心里当然明白周公来访之意,忙说:
“快去请太师进来。”
夫人听了,起身回避里屋去了。
一场决定着历史的对白开始了。
召公迎进周公,二人分宾主落座后,召公打量了一下周公:见他眼眶微陷,目周显黑,知是操劳太过,恻隐之情顿生。心想:现在朝野说他居心不良,搞得沸沸扬扬,是真是假,我今天定要问个明白。见他如此辛劳,苟无二心,决不能冤屈了他。如若真有谋意,那为大周江山着想,我召公决不无视。今且先看他如何面对我的发难……想毕,便态度庄严地端坐不语,但等周公发话。
周公见状,心中也在揣度:我给他的《君奭》,不知他看了意下如何?往常他见了我总是投以亲切的目光,今日凝视着我的分明是疑虑的眼神。现在朝中流传着我欲夺王位的蜚言,难道他也这样看我?不管怎样,今天兄弟俩定要谈个水落石出,他既不言语,就我先说吧。于是问道:
“我给您写的《君奭》,太保看过了吗?”
“看过了。太师对周朝的忠心,我并不怀疑。想武王临终时,把幼小的成王托付于你我二人,我不能不忧心啊!现在,管叔兄弟都在怀疑你,流言满朝,我能充耳不闻吗?”
周公听了,心想:果然连他也不信任我了,自己的一份患心难道都付诸东流了!再没有比被自己信任的人误解,更让人痛心了。
可是,在国难当头之际,难道可以因蒙受委屈就撒手不管了吗?现在,西周初建,天下未安,忧患犹存,我怎么能只顾自己的得失呢,想到这里,周公脸上愈发坦荡了,于是正色道:
“我并非没有听到流言,但周朝江山来之不易啊!值此成王年幼时,少你辅弼不可,无我支佐同样不行。昔日成汤时候,因有伊千古王朝尹辅佐,德行因而合于天道;太戊时,有伊陟、臣扈、巫成协理,德行所以感动了上天;在祖乙时,有巫贤的支持;在武丁时,有甘盘的帮助……正是因为有了那些贤臣的鼎力相助,所以,才有殷商六百年的天下。”
召公听了感叹地说:
“是啊,明主不能没有贤臣啊!”
周公又颇有感触地说:
“先王授命予你我一起辅弼成王,召公你一向重德尚贤,我非常敬重你,我真心希望我们能同心同德,共同完成先王的大业。太保,你应该相信我,我想你不会忘记武王临终前,曾要我承继天子位,如我真有野心何不借机答应下来,又何必现在来谋位呢?你可细细想来,我如果不是为了先祖先父们苦心经营的大业,那我又是图什么呢?……”说着说着不觉眼圈一红,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周公又说:“我个人虽可置荣辱于度外,纵死何惧!难道还怕流言蜚语?只是我大周江山却又托付于何人?”
召公心里也大震,暗想:周公这番话确是肺腑之言,绝无半点故作,从他一贯的品质来看,绝非那等心怀不轨之徒,看来我是听信蜚言委屈他了……
想到这里,召公便站了起来,向周公走去,并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
周公也站了起来,满眼噙泪,也伸出了双臂向召公走去……
误解终于冰释了,两双有擎天之力的手,终于又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周公诚挚地说:
“君奭啊,希望我们兄弟俩能彼此信任,牢记殷亡的教训,不忘上天的惩罚。试想,除了我们二人,君还会有更合意的人吗?”
召公颇有同感地说:“是的,上天赐予了我们二人同心敬德。”
周公又激动地说:“真的,如果不是我们俩竭力协助,那么大周能有今天吗?我想我们不必要再多说了,只要我们都忧虑天命和民愿,我们就一定会同心的。”
召公听了也不无感慨地说:“是啊!你我皆为周朝重臣,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今后断不可轻信蜚语再有猜忌,请周公原谅我的过错。”
周公忙说:“太保不必介意,我也有不是之处,今后我们应股肱相交,方可避免心存疑虑。”
夫人出来见状,高兴地命家人端来了酒菜。周公接过酒樽,泪水止不住滴人杯中,他哽咽着向召公走了过去……召公也端起了酒樽举向周公,泪水顺着脸颊滴了下来……
正是:
从来携手共一船,忽然恶风掀黑浪。
风狂水急两分帆,国家安危忧心撼。
风雨行舟本已难,人生最毒恶言谗。
东边乌云西边晴,恶浪过后是太阳。
肝胆相照终释疑,同心同德惟有你。
泪洒樽中再共饮,莫怪为兄哽咽长。
严冬来临,大雪纷纷。在管叔的卧室里,蔡叔、管叔、霍叔三兄弟正在密谋。脸长得白白胖胖的蔡叔恨很地说:
“周公旦明里是辅佐成王,暗里是篡权,现在他一人独揽大权,我们该怎么办?”
霍叔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晃着他那粗壮的身躯,牙咬得格格响:“让我去杀了他吧,这皇位应该由我管叔兄坐。”
一直低头沉思的管叔阴笑道:
“二位兄弟不必性急,要除周公旦,我倒有一计策。”
“兄长快说!”蔡叔、霍叔几乎同时问道。
管叔不紧不慢地说:
“现在武王刚死,成王年幼,这是天赐良机,我们现在兵力不足,很难取胜,如果失败,那我们三人都得杀头。所以就得采用一条办法……”管叔放慢了速度。
“兄长快说呀。”霍叔早已耐不住了。
“和武庚联合。”管叔拉着长脸咬牙切齿地说道。
“啊!武庚,好哇,他可把周公旦恨死了。”霍叔嚷道。
蔡叔眨了眨眼睛说:
“武庚是纣王的儿子,他一心要复国,和他联合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怎么去和他联合呢?我们现在是‘三监’,是专门监视他镇守殷顽民的,他能信得过我们吗?”
“所以……”管叔重又开了口,“就得请你的夫人武福亲自跑一趟,她是武庚生母的同父异母妹妹。”
蔡叔说:“我的夫人好办,她是武庚母亲的妹妹,可以去找武庚探一探。我担心的倒是你的长子姬忠,他和周公旦的女儿姬玉可是指腹为婚的,现在他们情深谊长,只恐怕割不断吧!”
管叔听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说:“哼,冤家岂能结亲,我儿子要是不从,我就打断他的腿!”
“好!”蔡叔得意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免得节外生枝,误了我们的大事。”
管叔又对霍叔说:“除了武庚之外,我们还要和东夷诸方国联合,你素来和东夷酋首有交往,去联合他们的事就交给你吧。”
“好。”霍搬一口答应下来。
“那就这样吧,我们各自都赶快去做准备吧!”
在武庚的住宅里,一张茶几上摆着一些酒菜,武庚和一个心腹部下黄己正在喝闷酒。
“太子殿下……”黄己又给武庚斟了一樽酒。
“我此刻还是什么太子殿下。”武庚烦躁地说道。
“大人不必烦恼,听说管叔和他的两个兄弟对周公不满,正在寻找对策呢。按理管叔比周公年长,可是武王却让周公辅佐成王,管叔只落得个监管殷人的官职,所以他当然不满。”
黄己又接着说:“其实管叔的才能也不下周公,无非因为他是庶出……”说到庶出二字,黄己连忙收住了口,因为无意中触到了武庚的忌讳。
武庚虽是长子,但因是一妃子所生,所以一直未被封为太子。
如若不是因为妲己使皇后被废,小太子被贬,那么他后来也不可能。
被封为太子。黄己紧张地看了武庚一眼,见武庚脸一沉,吓得不敢再言语。
武庚一樽接一樽地喝着,不再说话。他在揣测黄己的话,不错,要复国就必须在周人身上用心。只要他们内部能自相残杀,就不怕他们的政权不颠覆……想到这里,武庚眼里顿时一亮,说道:
“我们不能坐等,必须设法和管叔他们合谋。”
“对,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黄己忙说。
二人正说着,家人来报:
“启禀大人,周朝王爷蔡叔夫人求觅。”
“蔡叔夫人?”武庚眼睛一亮,与黄己相视一笑,然后说:
“请!”话刚出口,又说,“慢,待我亲自去迎接。”
黄己起身告退。武庚说:“无妨,你且暂避。”
蔡叔夫人是武庚母亲的胞妹,两人少女时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姐姐被选为妃子送进宫中,生下了武庚,后因失宠忧郁而死。妹妹则因与蔡叔在一次远猎中相遇而成为蔡叔夫人。
武庚把蔡叔夫人接进来,礼让于上座,侍女送来茶水。
蔡叔夫人年近四旬,面容姣好,脸上虽已有了皱纹,但从眉眼中仍可以看出当年的姿色。
武庚注视着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姨母,她长的和自己死去的母亲十分相似,便有了几分亲切感,他向蔡叔夫人施礼,说道:
“侄儿现在已是亡国降奴,难得姨母挂念,今日大驾亲临,不知有何垂教?”
蔡叔夫人把茶杯放下答道:“姨母是因眷念死去的姐姐,故特来探望亲侄。”蔡叔夫人故意把“亲侄”说得重重的。
“噢,多谢姨母牵挂。”
蔡叔夫人喝了口茶后,拿出一包礼物放在桌上说:“这是你姨父惦记你,给你的皮衣,是用西京最好的虎皮制的。待会儿你穿着试试看。”蔡叔夫人故意把“待会儿”说得很重。
“多谢姨父关照。”武庚听出话音便把衣服放在桌上。
蔡叔夫人又叹了口气说:“唉,过去,我和你母亲因各奔东西而很难往来,毕竟是亲人嘛!所以,今后我们还是要多走动走动,有难同帮嘛。”
武庚也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又故意试探道:“小侄已是亡国降臣,本该安分守己,何谈走动?”
蔡叔夫人反问道:“安分守己?朝中有人不安分守己,其他的人又怎能心服?”
武庚听了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那朝中不安分守己的人,当然是骂周公欲篡权。这位姨母的来意已不言而喻,没有必要再绕弯子了,便问道:“莫非姨母有何良策?”
蔡叔夫人忙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何良策,只是因为看到武王偏心,同是兄弟,却把周公封为宰相,而管叙、蔡叔、霍叔三兄弟,只落得个三监卑职。这姑且不说,现周公专权,一旦夺了王位,只怕我们都没有了活路,所以我们岂能坐而等死。”
武庚听了心中大喜,忙说:“我明日便去管叔府找他面议。”
蔡叔夫人忙阻止道:“侄儿不可造次,为避耳目,后天是我生日,你可借拜寿为名,这样,你们方可从长计议。”
武庚忙点头说:“甚好。后天我定去给姨母拜寿。”
蔡叔夫人说:“这就说定了。”然后便起身说,“姨母告辞了,时间太长,恐多有不便。”
武庚送走蔡叔夫人后,回到屋里,黄己也从里屋出来。
武庚打开桌上的礼物,皮衣里面夹了封信策,上面只写了一个“反”字。武庚和黄己见了会心地一笑,武庚便吩咐家人:
“拿酒来。”
于是两人便开怀痛饮了起来。
夏日的天气,阴晴无定,云层忽然增多,渐渐遮住了太阳。
在周公家的书堂里,姬玉和姬忠在学习。十五岁的姬玉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如玉般的面颊上泛着容光,她正倚在窗口凝视着庭院里的翠竹。
“起风了,好像要下雨了。”她起身关上窗户,面现忧容……
坐在几案旁看书的姬忠,时而抬头若有所思,他今年已十九岁了,清秀的脸庞上,闪烁着一双敏慧的大眼。他皱起两道浓眉,眨了眨眼睛,合起书简问道:
“姬玉,有仟么心事吗?为何面现愁容?”
姬玉黯然道:“我也说不上,好像有什么不祥之感。”
姬忠起身走到姬玉身旁,若有所思地说:
“姬玉,昨天,老师给我们讲了礼乐,今天该讲仁义了,你说什么叫仁义?”
“仁义嘛,我想是指为人的风范,那就是说生要为国家社稷的兴亡,死也要为百姓民众的安危。”
周公匆匆进来,听了女儿的话,点了点头,赞赏地说:
“姬玉说得对,仁义,就是讲为人之道,要日仁与义。所谓仁,是指要爱国为民,所谓义,就是要为仁而生死。”
“父亲。”“老师。”姬玉和姬忠见老师来了,忙起立施礼。
“免礼,都坐下吧!”
“我今天不能给你们讲课了,朝廷有急事,我得马上进宫,现在,我们内部有人勾结敌人举行叛乱,朝歌危在旦夕……我先去上朝,回来再说……”
“啊……”
周公急急地走了,两人面面相觑,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姬玉忧心地看着父亲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忽然问姬忠:
“师兄,如果有一天,国家需要我们为仁而就义,你能做到吗?”
姬忠坚定地说:“能!你呢,如果国家需你为义而舍身,你能吗?”
姬玉眨了眨美丽的眼睛,说:“能。”
他们的眼睛久久地对视着,似乎在起誓,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姬玉面上的容光渐渐黯了下来……
她想了想,深情地注视着姬忠:
“师兄,如果有一天,需要我舍你而就义,你说我能做到吗?”
姬忠听了极有感触地说:
“我想你能做到……那你说我能吗?”
姬玉坚定地说:
“能。”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双眼睛也互相凝视着难舍难分……
正是:
四目对兮心相及,双手握兮热流激。
仁义行兮江山碧,恶欲横兮兵戈逼。
邪风起兮黑云集,压满天兮国危急。
宁舍身兮不弃义,永不离兮情相随。
天,半阴半晴的,乌云愈聚愈多。
朝歌原商代太庙里,聚集了许多殷民,他们在例行一年一度的祭祖仪式,但今天的人显然要比以往多……
鼓乐奏响,武庚素服登支于祖庙祭坛上,他看了看四周的殷民,大多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十分难过。他想,先父纣王祭祖时是何等壮观,而现在竟一个个沮丧如此。
可是,他武庚不能沮丧,他曾是显赫一时的太子,六百年大商的继承人,现在虽然沦落为亡国奴,但他要复国,要当大王,要恢复昔日大商天子的荣耀。所以,他要鼓舞殷民的斗志,要把殷民都煽动起来,于是,武庚开始念他早已准备好的祭词:
上天皇皇,赐福无疆。
天命玄乌,降而生商。
有祖成汤,雄立大商。
盘庚迁都,朝歌灿灿。
武丁拓疆,地广物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万民之上,惟有先王。
祖业威威,何等辉煌。
而今戚戚,人人皆囚。
殿堂草生,庙宇惨淡。
昔日煌煌,何日再展。
天恩浩荡,待我何残?
念到这里,武庚哽咽着的声音停了下来,四周发出了唏嘘声。
武庚神色凄惨地念着,念到最后声音愈加哽咽起来……聚居在这里的殷民,大多是商代的贵族,他们当然伤感万分,都在梦想复商。所以,都想借此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忧愤,于是在庙宇下便不断发出啜泣声。
武庚暗喜,心想时机到了,便又带着哭声说道:
“父老殷民们,想我大商,经过成汤、盘庚、武丁、文丁几代圣君良臣的努力才有了六百多年伟业,不想今日竟毁在周人足下,我等被迫囚居这里不说,周公还时时刻刻想杀掉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只顾哭又有何用,我们与其等死,不如拿起刀矛与周人决一死战。
武庚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女子霍地走到前面,大声说道:
“太子说得在理,想我大商曾经何等辉煌,如今却落得个国破家亡,我父亲被迫远走,我们又被迁至此,谁甘愿当亡国降奴?不反,更待何时?”
武庚转过头见是商凤姑娘,眼睛顿时一亮……
几个旧商将领,也吼道:
“太子且莫伤悲,我等早已愿意与周人拼一死活。”
旧臣们也纷纷表示:
“愿尾随太子还我殷朝。”
武庚见状大喜,便收住了泪说:
“今日祭祀且止,原将领、大臣们请留步,让我们好好商议一番,其余殷民们且散。”
待众人散去后,武庚便和几个心腹殷商臣吏进入密室里去了……一场反叛行动开始了。
太阳被乌云遮住,天忽然阴了。
在周公相府的书斋里,姬玉坐在琴瑟桌旁,面色忧郁地抚着离别曲,姬忠见起风了,便走过去把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姬玉披上说:
“师妹,明天我就要回朝歌去了,我不想离开你,只是父亲三次差人来唤,不囤不行啊!”
“师兄,乃父不仁,向大周反叛,你此去要据理力谏,以大义服人。”
“唉!”姬忠忧郁地叹道,“难哪!”
“师兄,你我同窗三载,今生不求富贵,但求仁义。”
“对,不求富贵,但求仁义,姬忠决不忘记恩师的教导。”
姬玉听了,欣慰地点了点头,她拿出昨晚写好的诗歌递给姬姬忠看了赞叹地说:
“写得太好了。”
姬玉说:“这是专门为你辞行而作的。”
姬忠感动地点了点头。
姬玉拿起了琴瑟,开始弹奏。
姬忠随着乐曲吟唱:
歌声向窗外传去,悲壮而激昂……
朝歌城里,在管叔的府上,一家人正吃饭,被父亲三次催逼下,只得回到家里的姬忠和父亲在饭桌上争了起来。
“父亲,武庚是纣王的儿子,我们怎能去联合他反叛周公呢?”
管叔的儿子姬忠愤愤地问道。
管叔听了怒说:“不联合武庚怎么能打败周公,不除周公就没有我们的活命。对了,你和姬玉的婚约从此解除了,我与周公誓不两立,仇人是不能结为亲家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父亲,您……”姬忠哀求道。
管叔把筷子一摔,对姬忠吼道:“从此以后,你要和她一刀两断,不许再来往。”
“父亲……”
“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好好考虑一下吧!”管叔生气地一甩袖子走了。
姬忠又转过头哀求母亲道:
“母亲,父亲要叛逆,如之奈何?”
管叔夫人听了只是摇头叹息,并无言语。
姬忠绝望地回到桌子旁坐下,他用双手撑住头,痛苦地说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过了一会儿,管叔夫人走到儿子旁,扶起他的头劝道:
“我儿不必忧伤,我想你父也是为了你,他能为王你才能当太子,否则咱们家将会永远居人檐下。”
“母亲……”姬忠抬起了头愤愤地驳道,“父亲是谋反,是野心勃勃,是要被百姓共诛之、诸侯共讨之的。”
“住嘴!”管叔夫人喝道,“你父亲也是怕周公谋位才举旗的,他也是出于无奈。”
“母亲!这样下去,国家一乱,人民要遭殃的。”
姬忠说罢愤愤地离去。
这日,成王、周公、召公、毕公、散宜生等,正在宫内殿堂紧急商议讨伐反叛之事。年仅十三岁的成王戴着皇冠,身着龙袍,高坐殿上御位,周公立在一旁。忽然侍官来报:
“启禀大王,齐侯姜太公病逝。”
众人闻讯皆十分难过。
周公垂泪奏道:
“启禀大王,太公乃我大周开国元勋,功劳卓著。此番仙逝,太公虽异姓,也应以国葬方为得礼。”
成王也泣道:
“周公所言正和孤惠。吾当前往齐地吊唁,速告下面准备,择日动身。”
召公听了忙奏道:
“大王不可,现武庚和‘三监’勾结发动了叛乱,周公即将出征讨伐,如大王再走,只恐宫中无人会生事端。”
毕公忙奏道:
“召公所言甚是,大王确实不能出官,现周公即将出征,召公将辅佐您也不能去,就由卑臣去齐地吊唁最为合宜。”
毕公又说:
“现国势紧急万分,大王必须留在宫中。去吊唁姜太公之事,理当我去,请大王下令,我即刻便动身。卑臣一定向太公家属及齐国转答大王及朝廷的哀悼。”
成王听了只得同意:
“也好,那就有劳毕公了,悼念仪式要隆重,墓地要与宰相齐,对家属恤金要厚待。”
毕公道:“臣牢记在心。”
于是毕公施礼退下准备去了。
下朝后,成王泣道:“太公,怎么这就去了。”
周公说:“太公已重病日久,未敢通告大王,大王年轻,又日夜操心国事,恐悲哀太过。”
成王道:“叔父即将动身平叛,望早日凯旋。”
周公忙离座向成王叩首答道:
“臣决不负大王及众望,望大王放心。”
成王又说:“今时候不早了,召公、周公二位叔父就在此用膳吧。”于是侍吏传膳下去。
一会儿,侍吏端上饭菜。成王招呼二公两旁坐下,年仅十三岁的成王,往御座上一坐,在桌面上就只露出了一半肩膀和头,三人都因悲哀大过而进食不下。
成王举杯带着稚音高声说:“师尚父离我们而去,举国哀悼,请让我们三人先祭一杯。”言罢向天拜了拜,然后把酒往地下洒去。
周公、召公也急忙起立,举杯拜后把酒往地下泼去。
周公说:
“太公虽非周族人却为周国的兴盛殚精竭虑,而我们有些周族人,非但不能报效先祖,反而成了民族的叛逆,相比之下,太公更是我们周国人的榜样。”
召公也说:“是啊,太公无愧为西周的开国元勋,如果周人都能像太公一样,那很快就会兴盛起来。可是,现在却出了管叔、蔡叔那样的败类,实在是有辱先祖的大德。”
成王年纪虽小,但却很有英气,他攥紧了拳头往桌上一擂说:
“大周江山是我先祖和师尚父们打下来的,现他们尸骨未寒,管叔、武庚他们就勾结起来发动叛乱,我非消灭他们不可!”
周公放下筷子,离席对成王说:“大王放心,旦我虽肝脑涂地,也要誓死保住大周政权。”
成王起身向周公一揖拜道:“那就拜托叔父了,我将等叔父的好消息。”
周公忙跪拜道:“我王不必忧心,只要有臣在就会有我大周的江山在,臣将誓死保卫西周。”
召公也向成王跪拜道:“臣愿和大王一起,生死相随共守大业。”
成王忙扶起二位叔父,说:“二位叔父免礼,你们虽为我臣,实为我长辈,今后非大庭广众之时,就木必太拘礼了。我们还是进餐吧,饭后好各自做准备。”
“是。”
周公、召公应诺后,又都坐了下来,方拿起餐具准备进食。周公看饭菜都凉了,素知成王肠胃不好,于是吩咐侍者拿去热了,三人这才吃了起来。饭毕,周、召二公拜退,上辇回家去了。
二公共乘一辇,车内,二人促膝交谈。
召公说:“成王今天对我们很信任,看得出成王对管叔他们的反叛行为十分气愤。”
周公叹了口气说:“大王不太稳定,不过,不管怎样,对平叛这事,大王确是非常着急的,国难当头,也顾不得考虑个人得失了,只有齐心协力压倒敌人,保住政权,才是我们当务之急。”
“正是。”召公点头称道。
二人说着已快到周公家门,召公便下辇告辞而去。
当晚,周公便到毕公府上,把为姜太公写的挽词交毕公带去,毕公打开看到:
阅毕,连连称好,并言:“周公放心,弟一定带去贴挂于灵堂上,以表朝廷悼意。”
周公又说:“因近日忙于出征准备,明日就不去给您送行了,请谅解。”
毕公说:“无妫,无妨,我一定把为兄的哀悼带去。”
于是,周公匆匆出了毕公家,又忙着到军营去做准备出征之事次日,成王升殿,周公立在一侧,文武百官依次立于殿下。近处赶来的诸侯国君,则分立在殿上两侧。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紧张而严肃。
十三岁的成王带着稚音高声说:
“众卿,天将降灾难于我大周,‘三监’勾结武庚反叛,我百姓将遭涂炭,周朝危在旦夕。现我授命周公率兵东征讨伐叛贼,召公、毕公在朝辅政,望全朝万众一心,保周为民。”
“万众一心,保周为民!”臣将们齐声高呼。
周公神态严肃地向前一步,对大家说道:
“众位国君、众位臣将:
“刚才我王已经说了,十万火急,‘三监’勾结殷人,同室操戈降灾难于我大周,然上天已经给了我们吉兆,天命不可违,周邦不能灭。我将奉成王之令,大规模地率军东征。国难当头,我们的先祖在看着我们。努力吧,为了不让我们先王打下的江山毁于一旦,希望我们都同心同德,各尽其职。”
众臣将都踊跃表态,都愿同心同德,各尽其职。
当下,几员出征大将出列,愿随周公誓死消灭叛匪保卫大周。
没有应征的大将也纷纷出班请缨,大家似乎都已经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人人脸上都严肃而凝重。他们都没有想到新政权还不满二年,就将面临着你死我活的大决战。
散朝后,周公在殿下叫住了毕公。
“弟,请留步。”
毕公转过头来说道:
“哦,是兄长叫我!”
毕公(名姬高)是周公的庶弟中年纪较轻的一个,年逾四旬,一双不大的眼睛顾盼生神,显得十分精明睿智,成王与他不离左右。
“高弟,我马上就要出征了,成王年幼,朝中之事,望贤弟和召公多费些心。……”
毕公极有礼貌地向周公一鞠躬说:
“兄长请放心,弟铭记便是,兄长将为周国出生入死,实可敬可佩,望兄长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毕公与周公一路说着话,到了宫门外,毕公把周公扶上车辇,自己才骑马回府。
晚上,在周公的卧室里,姬玉边为周公收拾行装边央求说:
“父亲,我一定要随您东征。”
周公听了,说:
“万万不可!我说过多少遍了,你还小,又是女儿身,怎么能随我出征呢?不要痴心妄想了,在家好好读书吧,我已嘱托召公照顾你了。”
姬玉白玉般的脸上急得泛起了红色,她说:
“父亲,女孩儿也一样能打仗嘛。”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再说也没用。”
姬玉只得住了声,紧皱着眉头收拾东西。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泣声……
周公见状走了过来,托起女儿的脸,用手擦去她的泪水,慈祥地说:
“玉儿,父亲此行凶险有余,战争是残酷的,万一父亲身遭不测,周国还要后继有人哪!”
周公又说:
“东西收好了吧,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起早呢。”
周公说罢,接过侍女端来的水洗脸去了,姬玉收好东西也回自己的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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