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她怎么会跟你走!”望着被田乃刚挟持的苏弦,我愤怒不已地说,“你就是个……”
“你说什么——”田乃刚突然间暴怒起来,随着他咬着牙齿,把最后一个字拉得又重又长,我看见他的眼中耀出了一股血红色。他就像一头发疯了的公牛,猛地将枪口对准了我。
“我说你就是个神经病!”我勃然大怒,“神经病!疯子!变态!杀人狂!”
嘭——田乃刚开了一枪,打在了我脚前的地面上。子弹嗖地一声,从我的腿侧反弹了过去。守在门口的警察一拥而入,无数只枪口对准了他。韩子东大声喝道:“你给我放下枪!”
田乃刚紧紧地勒住苏弦,用枪口瞄向韩子东,又转向了我,一边叫着“滚!你们都给我滚!”一边再次将枪口抵住了苏弦的额头。他好像突然间发了疯,情绪波动了起来,警惕地左顾右盼,最后僵尸般地盯住了我,咆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这么说?嗯?!要不是乃志,要不是他对我说了这句话,我不会杀他的!不会的!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半点高兴和惊喜的表情都没有,而是恐惧!恐惧你们知道吗?他们说:‘大哥?你不是死了吗?’
“他们像看见鬼一样地看着我!这就是我的亲人啊!我的亲弟弟啊,假如是你的亲人,假如是你逃过一劫死而复生,你的亲人不是会激动吗?而他们,他们完全就是希望我死!巴不得我是真的死了!我满眼血红,问乃志:‘既然你知道我死了,怎么没去给我收尸啊?怎么没去啊?你说啊!’他们可能看到我的情绪不对,就往后退,像害怕我会咬他们一样往后退。我更加绝望了,尤其看到寒晴的时候!
“我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趁我离开的时候,嫁给我弟弟?我给你写了四百多封信,你怎么一封都不回?我那些用血和泪写的信啊,信呢?’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寒晴比乃志还冷静,不,她比乃志还冷漠!她冷冰冰地说:‘都烧了。’这就是我爱得痴狂的女人啊——她回眸对我微笑的画面,好像就在昨天,就在上一刻,可是仅仅到了下一秒,她就变了,变得像冰天雪地一样!
“我迈步上前,想要去拉寒晴,乃志一下拦在我的面前,说:‘你要干什么?’我没有心思理他,就推了他一把。乃志打了个趔趄,身子撞翻了一只花瓶。我继续迈了一步,伸手去拉寒晴,对她说:‘走,跟我走,我带你走,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带你离开。咱们去雪原,去边疆,不回来了,只有我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
“就在这时,乃志突然冲了过来,也猛地推了我一把,他愤怒地叫道:
‘神经病!她怎么会跟你走!’
“我不知道是怎么杀了他的,我真不知道。可能那把牛角刀早就在我手上了,可能就在他说话的一瞬间,我就猛然一扬手划破了他的喉咙。总之我看到了寒晴惊恐万分的眼睛,然后一股鲜血噗地喷了出来,我被那咸腥的味道溅了满脸。乃志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后来,后来寒晴也倒下了。我杀了她,或者是她撞到刀上的,不对,我没杀她,我怎么会杀我最爱的女人呢?我是要带她走的啊,是要带走的。不是我杀的,不是的。可是那刀怎么会插在她的心脏上呢?对对对,是刀,是刀自己过去的,自己飞出去的,是那把刀杀死了寒晴,不是我,对对对,不是我,对……”
田乃刚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浑身颤抖起来,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嘴唇也哆嗦着,好像被活生生放进冰箱急冻层的一只鸡,他焦躁不安地惶惑迷乱着,像个疯子般喃喃自语。我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必须趁这个时候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陷入癫狂,这样一来就为警察们创造了机会,以韩子东的枪法,如果找到田乃刚哪怕一瞬的漏洞,也定然会将他一击毙命。但是同时,这也冒了极大的风险,万一他情绪失控,苏弦的安全就难以掌控了。
但是我还是刺激了他:“就是你杀的!你杀了寒晴,杀了你最爱的女人!你还在你的亲弟弟身上刻字,你划了个‘不’字!”
“我没有!”田乃刚果然发狂了,他向我举起了枪。
“微晨小心!”
那喊声与枪声重叠在了一起。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
我还没有反过神来,就看见师傅扑在我身上,腰间中了一枪,正汩汩地流出血来。而第二声枪响,是韩子东开的,打中了田乃刚的左臂。可能是由于苏弦完全地挡在了田乃刚的前面,他们的身高差不多,韩子东有所忌讳,没有敢向他的头部开枪,而为了制住他,打向了他露在外面的左胳膊。可是还没等警察们行动,田乃刚一栽身,迅速地再次用枪口顶住了苏弦的额头,叫道:“都他妈别动!”
“放下枪!”韩子东喊。
“你他妈放下!”田乃刚喊得更加歇斯底里。
“师傅!”我一把扶住师傅,摸到了满掌的热血,“师傅你怎么了!师傅!”
“没事……微晨……”师傅牙关紧咬,艰难地说。
“微晨?夏微晨?哈哈哈哈哈!”田乃刚好像个植物人似的,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而是叫着我的名字狂笑起来,“姓顾的,你他妈很有文化啊!取了这么个名字?夏天的早晨?我操你妈!亏你想得出来!凭什么?凭什么我田家的种,让你随便就拿个季节给做姓氏了?”
田乃刚的这句话,让我有如被一列呼啸的火车重重地撞到了头部,嘭的一声,整个世界陷入了巨大的噪音之中。我愣愣地望着田乃刚,一字一顿地说:
“你、说、什、么?”
“什么?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惊喜啊!哈哈哈哈!”田乃刚仰天长笑,“有趣吧?你爸,田乃志,你妈,邱寒晴,都被你大伯田乃刚,杀了!哦哦哦!还有你三叔,田乃望,也被你大伯田乃刚,杀了!乃啊乃啊,一奶同胞啊!就剩下我自己啦!哦哦哦!还有你呢!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是咱们可都是姓田的呀?怎么就被这个老混蛋警察改成了姓夏呢?
“谎言啊!
“欺骗呐!
“这就我要展示给你看的这个世界!肮脏的龌龊的世界!全是谎言,全是假的,全是骗人的!什么张小锋啊,什么妓女啊,什么徐建国、顾本业啊!统统都他妈是骗子!这个老混蛋养了你二十多年,有告诉过你真相吗?他是怎么说你父母双亡的事的?他有没有逼你管他叫爸爸啊?没有吧?我看你是管他叫师傅的,多古怪的称谓啊!不但欺骗你,还折磨你,让你知道你没了爹娘,他们也不是你的爹娘,你一无所有,连名字都是假的!你他妈的还不如一条宠物狗呢!
“怎么样了老混蛋,学我的狼兄弟啊?为他挡枪啊?你有没有那么伟大啊?那你爬过来让我再打几枪?或者你像教会我如何做到最残忍、最决绝的狼兄弟一样,去撞墙啊?你敢一头撞死,我就放了人质,放了我大侄子……”
田乃刚后面的话,我完全没有听到。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殷红,耳中一片沉寂,整个世界一下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去了。四岁半时的那个如同永夜般的记忆,再一次袭击了我,它像个狰狞的恶魔,扑上前来,在我的肉体和灵魂上,疯狂地撕咬、啃噬,它的血盆大口呜咽着含混不清的咕噜声,口涎横飞……
那是个安详的黄昏,小男孩的爸爸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翻看报纸。小男孩在和妈妈玩捉迷藏的游戏,他找,妈妈藏。但是他怎么也找不到,急得耍赖大哭。妈妈不知从哪儿变了出来,教他,藏起来的时候,就要一动不动,轻轻呼吸,就像什么呢,就像咱家房檐下的那棵爬山虎一样。这样一来呀,妈妈就找不到你了,你就赢了。
小男孩在妈妈蒙住眼睛数一二三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躲进了柜子下面被架空的部分。那里原先是用布帘子遮住的,装些大米和杂物什么的,后来有只老鼠钻了进去,爸爸就安了个折页,装上了两扇木头门。小男孩瘦小的身体,正好蜷得进去,他轻轻地带上了木门,抱住膝盖,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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