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泉学妹大概是用上学的名义跑出来的吧。可是,这种台风天,她家人应该会很担心。
这个问题就由母亲大人打电话代为通知。
她穿上我拿给她的新内衣,再套上我的毛衣和裙子,花了漫长的时间梳理头发,似乎想让心思集中在机械性的动作上。
她做完那些事,就像被什么遗弃了。我在她眼前备妥牛奶与红茶,调制皇家奶茶,一边忙着讲解作法。在她喝完之前,正好填补这段空白。
“先休息一下吧。”说完,我带她到楼下一个四坪大的房间。
我没带她去我的房间,倒不是里面很乱,而是因为,津田学妹与她在国三那一年,曾经坐在我的房间里聊天。与其说是为了对方着想,倒不如说,在同样的场所面对面,我自己会很痛苦。
我并排放了三个坐垫,劝她“何不躺下”。那张圆脸的脸颊虽然凹陷,还不至于瘦得离谱。不过,她的眼睛和嘴角,乃至全身的表情,有一种令人痛楚的憔悴。
我又强调一次“没有人会来”,和泉学妹这才缓缓躺下。我替她把毯子拉到肩头盖好,坐在旁边。然后,我说了。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有点不厚道,但如果拖得太久,我想以后更不好开口。
“……津田学妹和妳,真的从小就很要好耶。”
在暴风雨中,故意待在户外折磨自己,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吗?再不然就是为了发泄某种情绪,换言之是推了犹豫不决的自己一把。果真如此,帮她打开话匣子,应该是我的职责吧。
和泉学妹微微颔首,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最后才说:“……厨房的瓦斯炉,刚热过牛奶吧。”
我应声附和。于是她又说:“我家,今年夏天换了新的瓦斯炉。”
“是吗?”
“既然要买,就买个比以前好的,所以我们决定买那种附带烤架的。原先的瓦斯炉是最阳春的款式。结果,我妈咪却说用不惯烤架,看不见火……。她这人就是这么容易慌慌张张的。”
在外人面前不说“母亲”,却说“妈咪”,从这种称呼窥见她的稚气。她断断续续地往下说:“……好几次,都把鱼烤焦了。于是,我用红色签字笔在厚纸板上写着‘烤鱼中’,挂在瓦斯炉旁。不用烤架时就把纸板翻到背面,使用时就露出有字的那一面。这用来提醒她的,所以很醒目。一进厨房就会看到那块纸板。使用烤架时,会看到红字。看到红字,就会想到我写那块纸板的情景。明明才发生没多久,不知怎地,却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妈咪,我做了这块板子给妳用,这样就不会再烤焦了。’我还这么说。当时,为了这种小事,可以神气地卖弄。……看到那些字,我很痛苦,因为那让我明白,在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之前,的确有过那样的时光。”
她的眼神变得烦躁,是那种不确定听者是否明白她想表达的不安。
这孩子的世界,打从津田发生那件事的瞬间就变了。无法倒流的时光,曾经安稳的岁月,看到那些让她想起的东西,对她来说就像严刑那么痛苦。
我以为她就此陷入沉默,但话语在短暂的停顿后又冒了出来。
“……秋海棠。”
“啊?”
“津田家门前……”
我想起昨天,在树篱底下摇曳生姿的可爱花朵,于是点点头。这时候,想必那些小花也正被豆大的雨滴敲击。和泉学妹说:“那种花的名字,还是津田妈妈告诉我的。”
“这样啊。”
“现在从那儿经过,那花还是像以前一样怒放。可是,我在不知不觉间长高了,变成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花朵。对,就在我压根儿没想到的过程中。小时候,那花就开在眼前的高度。……我和津田同学,就是在那花前面初次相遇。”
“是秋天啊!”
“对啊,上幼儿园之前的那年秋天……。那时候年纪很小,或许记错了。但是,那些回忆就电影画面一样在眼前清晰浮现。当时,我骑着三轮车经过津田家,津田同学就站在门口。印象中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许不是。如果不是,大概是因为我们常摘秋海棠玩耍。”
“用那种花?”
秋海棠可以拿来玩吗?这倒是很少听说。
“对,用玩具碗盘,扮家家酒的时候。”
“怎么玩?”
“秋海棠的花,不是有粉红色和黄色的部分吗?”
“对啊。”
“那个,很像三色饭吧?”
“喔——”
原来如此。和泉学妹说的“三色饭”,还有一种颜色我一时想不出来,不过她说的那两种颜色我倒是立刻想通了。粉红色就像樱花松,也就是染成桃红色的樱花虾松;黄色像炒蛋。被她这么一说,的确和幼儿园小朋友便当里经常出现的菜色一模一样,果然很像那个年纪的小孩会有的联想。
“除了粉红色和黄色,还有哪种颜色?”
“褐色。鸡肉松。”
“那个用什么代替?”
“用咖啡色的色纸。”
“这样就可以做成三色饭了。”
“对啊!”
在阳光明媚的走廊上,摆满一地可爱的塑料餐具,正在“煮菜”的小小津田学妹与和泉学妹好像就在眼前,甚至还可以看到窗外拍翅飞过的蜻蜓。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候的其中一个孩子,现在,正躺在这里盯着阴暗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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