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照耀着湿漉漉的城市,房舍的屋顶与群树闪闪发亮,早已见惯的风景像是被冲洗过那样美丽。
我们的车子滑进冬青树篱前停下来,圆紫大师替和泉学妹打开她那边的车门。当她发现这里是何处,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不过,在我们的催促下她还是像个傀儡般下了车。我站在她身旁。
玄关门一开,津田妈妈探出头来。我从那张脸窥见坚强的意志。
和泉学妹赫然一惊,视线低垂、浑身僵硬。
圆紫大师朝我使个眼色,我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她依旧低着头,拖着脚步往前走。大师见我们跨进大门,这才回到车上等候。
我们在走廊上被带往一个收拾得很整齐的三坪大房间,屋内的横梁上挂着一幅复制画,画的是傍晚时分,一个正在穿针引线的女人。房间的窗帘放了下来。
津田妈妈不发一语,站在和泉学妹身后,把她的背心裙肩带往下拉。和泉吓了一跳。津田妈妈替她脱掉身上那件嫩绿色背心裙,将脏污较严重的部分朝上折好,放在一旁。和泉脚上的奶油色袜子也吸饱了水,被一触碰,她就默默弓身,把脚抬起来。
我不由分说地感到年龄的差距。台风那天,和泉学妹身上的湿衣服是我让她自己脱掉的,替她宽衣这种事我做不出来。随着她的心防被解除,我发现她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身上的衬衫也湿透了,闪着水光从肩头黏贴在手臂上。津田妈妈的手指碰到衬衫上的钮扣时,她微微颤抖起来。但,津田妈妈毫不迟疑地从上往下逐一解开。
纤细的手臂与雪白的背部、紧实的腰部曲线逐一出现,接着和泉以手覆胸。当最后一件衣物被脱下时,瞬间,少女的姿态宛如新生儿。那个秘密立刻被大浴巾包裹,只露出了猫咪般的脸孔,任由津田妈妈来回擦拭她那冰冷的身体。
和泉学妹的颤抖逐渐激烈得无法控制。她的眼睛死盯着房间角落的袜子、内衣裤、白t恤、无限蔚蓝的荷叶裙,动也不动。
就连大家都哭了的那天也哭不出来的双眼皮大眼,终于溢出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
我走出大门,圆紫大师坐在驾驶座上,似乎正在远望云端。我钻进副驾驶座,好一阵子也露出相同的表情。
“冬青的叶子……”圆紫大师如此说道。
“是。”
“小时候,我们会拿来做草鞋,像小精灵穿的草鞋。”
虽然不清楚作法,但听他这么一说也勾起我的回忆。我指着绿叶之间寥寥无几的小花。
“听说,津田学妹她们把那种秋海棠的粉红色与黄色部分,当成樱花虾松和炒蛋,玩办家家酒。”
“原来如此。”
两名看似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女生,快步跑过车旁,任由短裙的裙襬翻飞。大概是看到天气放晴再也坐不住了,打算跑去哪里玩耍吧。天真无邪的高亢嗓音,在雨后的道路彼端渐行渐远。我望着蓝天,问:“来这里,是因为只有津田妈妈能够原谅和泉学妹吗?”
圆紫大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那种秋海棠的别名妳知道吗?”
我倾头不解地说:“不知道。”圆紫大师温柔微笑,“那我换个问题。永井荷风把自家称作断肠亭,这个妳知道吗?”
这次我可以回答“知道”。此人的日记,就是著名的《断肠亭日乘》。我好歹也是国文系的学生。
“妳知道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吗?”
我当下被问倒了。
“这个嘛……”
“因为院子里种了断肠花。”
“也就是说……,是秋海棠?”圆紫大师颔首。那种模样可爱的花,怎么想也不搭轧。
“是肝肠寸断的相思之花吗?”
“是的,很意外吗?”
“对呀。”
“据说是思念故人为之落泪,从泪水中长出来的花。”
“……”
我活到这么大,不曾以那种眼光看过这种花。我压根儿没想过这娇小的花竟然会有这样的别名。
“妳刚才说到‘能够原谅——’是吧。”
我赫然一惊,无法回话。
“妳还没当过母亲,不知道妳将来当母亲会怎么想。不过,如果是我,纵使知道那是意外,不能怪任何人,还是做不到‘原谅’。只是……”
我机械地重复:“……只是?”
“可以救赎。而且,我认为非救不可。既然为人父母,就会这么想。”
玄关门开了,津田妈妈走了出来。圆紫大师摇下驾驶座的车窗,津田妈妈缓缓地走到车窗边,静静地说:“……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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