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伟大的人在胜利的过程中都会犯下些错误,他们之所以终能胜利,是因为他们能感受到自己犯了的错误、并且勇敢地正视和坚定地改掉这些错误,并从中接受有益的甘露。
徐达派重兵围住常州已有五日,张士德虽是打败了徐达的几次进攻,但如今城内粮食日益紧张,张士德犹如热锅之蚂蚁在府里来回踱步。
他的谋士张升认为:徐达从镇江南下,节节胜利,如今围困常州多日,必然只考虑进攻,不会去想有人敢去袭击他。建议张士德大开府库,倾其所有,奖励三军,鼓足士气,然后乘夜突然袭徐达,就算不能歼多少敌人,也可使敌人远去,暂解常州之围。
张士德思之良久,决定孤注一掷,决一死战。
于是唤来常州县令,命其大开府库,清点银两,全数赏给三军。当天晚饭,异常丰盛,没有鸡鸭,张士德下令宰杀了些战马,将士们吃了,士气果然高涨不少。只可惜,张士德的这些行动,徐达全部一清二楚。原来,早在进攻常州之前,徐达早派人混入城内,以作内应。
徐达接了内应传来的情况,立刻与左右先锋郭英赵德胜商议。大家都认为张士德此举,旨在鼓励士气,作困兽斗,今晚可能要来袭营。
郭英建议说:我们可以设一伏圈,候其入内,四面杀出,尽可擒之。
徐达告诉他:常州城外,地面开阔,设伏很难不被发现。分析道:假如等敌人深入到我们军营,这时他们的心已有戒备,我们突然发起攻击,他们要退也难,一定会奋力拼杀,如果我们待敌军出城半里,就迎头而上,敌知我有备只好撤兵,必是慌乱,我军趁此追杀,一鼓作气,定可夺得常州。
郭英、赵德胜闻言,深感高明,于是点头称是,遵照徐达之言,传令三军,作决战准备,只等张士德兵来,给予迎头痛击。
一切准备就绪,张士德单等探子来报,便可出击。午夜刚过不久,三路探子纷纷回城,一一报告说:一路寻去,并无半点伏兵;徐达营内,也无丝毫异常。
张士德闻言大喜,吩咐传令下去:按计划行动,全军出击,击退徐达,重赏三军。为激励士气,张士诚召集他的军队,作战前的动员,张士德兴奋地说:“我们趁夜袭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待他们惊慌失措之时,我们趁乱击杀,一定能够打他个落花流水……”
黑暗铺天盖地,像是把世界都浓缩在棺材里,惨淡的静寂中,远处不时传出一声孤独的虫鸣,偶尔也有顽固的鬼火闪烁,瞬间又在隐隐无声的黑暗中熄灭。常州的南门,在这鬼都有些担心的暗夜中吱吱呀呀地吊起,张士德一马当先,率领三万将士,冲出城来,直插徐达大营。
这三万刚领了赏银,吃饱马肉的将士,怀了一颗侥幸的心,兴奋而又有些担心地在暗夜里急行。当他们可以看到徐达营中高悬的烛灯那闪烁的一团时,将士们的心都提得紧紧的。想着瞌睡的岗哨,想着甜睡的宋兵,想到他们如天而降地出现在宋兵面前的情景……
可是,就在这时候,宋营里冲出黑压压的无数勇士,高亢而雄壮的喊杀声,划破这惨淡静寂的暗夜,震憾着偷袭者绕幸的心,瞬间便击破了他们原本怀着的美梦。
“杀!杀!杀……”宋兵要命的喊声还在继续,就像似在啖食着偷袭者身上的肉,撕裂去他们仅存的一点点为了生存而敢于还击的勇气。
“不好,宋军有准备。”张士德难受地说:“传我的命令,后队转前队,撤!”
急奔的脚要停住并向后转,三万人的部队,已没了军人的战斗勇气,突出其来的变化已经使他们心惊胆战,军人的勇气已让懦夫的绝望填满。乱了,张士德的部队一下子全乱了!正如徐达所料,有些儿溃不成军,昔日好勇斗狠的军人,慌乱的象兔子见了狼一般,睁大着双眼只忙着寻路逃命。
暗夜中,徐达一直睁大双眼,注视着张士德的部队,冷静而清晰地向自己的部下发出命令。他命令他的军队:要勇猛地向前,要齐声地呐喊。作为军事家的徐达,深知不战而倔人之兵是上上战。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善于用威势来震摄敌人,来瓦解敌人的军心。
徐达的这一招虚张声势,非常见效。在他的部下气壮山河的喊杀声里,张士德的军队已被吓破了胆。机不可失,战争的胜败常常是其间点滴机遇的争取。徐达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他不等张士德的军队回过神来,更不等他们恢复元气,徐达将雪亮的宝剑高高举起,直指常州,声音高亢有力地大喊:“冲啊!夺下常州!消灭张士德!”
随着徐达的声音,郭英、赵德胜以及他们上万的士兵都跟着大声地喊:“夺下常州!消灭张士德!”
声音象滚滚的迅雷,弥漫在战场的上空,有力的憾动着交战双方的军心。在这震憾人心的呼声里,徐达身边的大将,郭英和赵德胜坐下的一黑一白两匹战马,如闪电一般,唰地冲出,去追杀张士德。张士德回身与郭英刚战两个回合,便被从后面冲上来的赵德胜一枪刺中右臂,手中长剑登时落地。郭英顺势回马挥剑砍下,张士德无处躲避,只好滚下马来,士兵们蜂涌而上,擒住张士德,紧紧地绑了。
张士德部下,没来得及逃走的,早无勇气再战,见主帅被擒,正好举枪投降。徐达带着主力部队,乘势冲入城内。到处都是跪在地上、张士德的投降士兵,到处都是惊惶失措、东奔西逃的百姓。徐达见了,明令三军:收编俘虏、严肃军纪,召告百姓,使之安居乐业。一时间,百姓欢欣雀跃,皆言徐达军为正义之师。待到安定下来,百姓争相送子、送夫参军入伍。徐达兵马,顿时猛增,加上张士德的降兵,已由镇江时的四万,迅速发展到八万多人。他满心的欢喜,让人带来张士德,亲松其绑,好言相劝,令其归降。
郭英见了,忍不住对徐达说:“张士德一介匹夫,杀我多人,不如杀了解恨,劝他归降为甚?”
徐达听了,微微一笑说:“张士德是张士诚的亲弟弟,若能投降,岂不可以羞煞张士诚。就算他不投降,留在我军中做阶下囚,也可以牵制住张士诚。”
郭英听了,信服地点点头。不料,张士德却并不领情,怒目而视,对徐达说:“你们是何人,我怎能降?”
“我家国公乃夺天下之人,你若降了,自当得到重用,有一光明前途。”徐达说。
“国公?呸,一野和尚罢了。”张士德恶言相向。
郭英在一边听了大怒,说:“这等无知之辈,留他何用,不如干脆杀了痛快”。
徐达还是摇摇头,心想:既然这样,我就多留他些日子,待到消灭了张士诚,将他兄弟俩囚在一起,看他降还是不降。徐达这么想着,抬眼去看张士德。只见张士德正嘿嘿冷笑,横眉冷对。徐达心中感到好笑,再不理他,吩咐人将张士德带下去关起来。临走时徐达特意交待看守张士德的士兵:要好好款待张士德,不得给他苦头吃。郭英对此很是不解,待士兵押走张士德便问徐达。徐达告诉他:“张士德是张士诚最心爱的将领,杀了,只会激其仇恨,留着总会使张士诚有所顾忌,尤其是对其他将军,更是影响很大。”
郭英于是心悦诚服。
徐达活捉了张士德,在常州休整两日,即派郭英率兵二万取泰兴,派赵德胜率兵二万取长兴,自己则带着四万将士,直取常熟。
短短的三天时间,三处皆下。郭英、赵德胜与徐达集兵一处。徐达下令,部队作战前准备,故意做出立马就要南下,进攻杭州的样子。
早在张士诚占领杭州以后,为了博得读书人的好感,听从那些文人学士的建议,专门在杭州的最繁华处,开设了学士员、弘文馆。一时间,元朝的旧吏、士豪劣绅,纷纷趋之若骛。
这些个旧吏、士豪劣绅,之所以投靠张士诚,原本是以为元朝统治即将完结,新的统治者可能就是张士诚。为了求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他们前来投靠张士诚,不料转眼之间,张士诚连败于朱元璋的手下徐达,大片富饶城镇尽属朱元璋所有。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便从各自切身的利益出发,又回过头来竭力劝张士诚投降元朝。
“如今,朱元璋之军,如洪水猛兽,汹涌无情,眼看就要来淹灭我杭州城,抵抗不及,只能作水中冤魂。此时若投降了元朝,既可以用元朝之兵,反败为胜击退朱元璋,又不为人斥之盗贼,实是一举两得之美事!”参军俞思齐慷慨激昂地说。
司徒李伯升听了,坚决反对,站出来说:“元朝已如残阳西山,去之时日转瞬之间,假若降之,当为义军众敌。到时候,我们的日子,将是更加难捱。不如调集军马,与徐达决一死战。只要我们上下一心,一定能够打败他们。”
众说纷纭,理由都非常充分,张士诚听了,一时拿不下主意。他低头沉思了许久,然后抬起头来,对丞相李行素说:“丞相的看法,不知如何?”
李行素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只是又不太好说,听张士诚点名问了自己,便开口道:“局面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行。臣以为,现在我们可以修书徐达,对他说我们愿意讲和。这样拖他一些日子,重振我军力,然后方可战而胜之。”
张士诚听了参军俞思齐与司徒李伯升的意见后,都觉得不妥。投降元军,太丢颜面,何况元军确实也自身难保;与徐达决一死战,想着就害怕,万一战失利,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倒是丞相李行素提出的:与徐达讲和,正合心意。张士诚露出笑脸,对李行素点点头说:“既如此,丞相可代我速拟一书,转给徐达,视其反应,再作定夺。”言毕,哈欠连连,宣布退朝,自回后花园,看他的天魔舞队排练节目去了。
没多久,李行素写成至徐达书,亲自送到后花园,张士诚正左拥右抱,兴奋上头,很不情愿地说:“丞相所书,一定可以,我就不再看了,速派人送去,到时把徐达反应告于我知便可。”
郭英、赵德胜出师顺利,集聚常熟,便催徐达速进兵杭州。徐达听后微笑摇头,说:“两位将军,我们不可逼人太甚,张士诚虽说连吃败仗,但军队仍然比我们多,特别是他的身后是元军的地方,若是逼急了,他一定会很快地投靠元军,到时候要消灭他就难了。更何况,如今吴国公在西南,陈友谅过于强大,恐是随时会召我们前去接应。若张士诚降元,我们必难抽身,到时两面全是劲敌,可就难办了。”
正说着,外面报告张士诚派使者来。徐达吩咐他请进来。来人是李行素亲信潘之园,虽说长得精瘦,却是挺胸塔腰,目光炯然,见了徐达说:“在下潘之园奉隆平王之命,致书吴国公。”
言罢,双手捧献书信。
徐达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吴国公阁下:实因元朝政治腐败,民不聊生,本人为顺天意,起兵泰州。现今占有杭州,虽是称王,目的只在为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阁下起兵淮中,跨有江东,又有南京为都,建立了大业,真应为阁下祝贺。上次承蒙阁下遣使通好,因我愚昧无知,不明事理,冒犯阁下,实是大罪,现今幡然醒悟,还请阁下宽待之。我愿每年献粮二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银三百斤,作为犒军之用,以求各守疆土,保境安民!”
全属浮言丽辞,以延我进攻之期。徐达心里这么想,表面却笑着对潘之园说:“隆平王有此美意,我非常高兴,待我禀告吴国公,再予回复。你就先去告诉隆平王,说我家国公深明大义,相信我们一定会友好相处的。我徐达认为,大家都是义军,这仗,我们都是不愿打的。”
潘之园听罢,得意万分,忙回去复命。这边,徐达一边派人将情况让人速去告之朱元璋,一边部署军队准备进攻张士诚。
单个人的局限颇多,稍不留神就会出错,特别是人最风光时,更是最可能失误。因为这些失误,必然会有不幸降临,所以智者总是特别小心。
赵普胜巢湖败走之后,带着几千兵勇夺了枞阳,然后招兵卖马,迅速发展。不到一年,赵普胜已有两万余众。他又乘势偷兵夜袭,夺了军事重镇安庆。原想在这里整顿军马,伺机再图更大发展,却不料陈友谅赶来,强令赵普胜去夺池州,然后与南下的朱元璋部对峙。
陈友谅自杀了倪文俊后,便想杀徐寿辉取而代之,却又担心属下不满,其中最为担心的,便是这赵普胜。这回,陈友谅就是想借朱元璋的手,来灭了赵普胜,纵然不能如愿以偿,自己乐得个观虎斗,但有一方受伤,便去袭另外一方,岂不是仙人的高招。
对于陈友谅的如意算盘,赵普胜是心知肚明的,但迫于陈友谅强大的武力,他只好率军池州,以图发展。在赵普胜看来,对付朱元璋自然比对付陈友谅容易,而且,他对朱元璋也是恨之入骨。这回,一来能够不与陈友谅立即对抗,二来又可夺了朱元璋的池州;既可报巢湖之仇,又可趁此扩大自己的实力。不过,朱元璋也是非等闲之辈,我须得小心谨慎地来打好这一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必须先搞清楚朱元璋的详细情况,然后才好有的放矢地做出安排。赵普胜这么想着,便派了许多探马,前去探听朱元璋的消息。没过几日,探马来报:“朱元璋放弃池州,孤军南下。”
赵普胜闻报,不由得万分高兴,对他的副将安云华说:“朱元璋这秃和尚死期到矣!”
安云华听了,也很高兴,想了想建议说:“我们可以趁朱元璋兵到青阳时,伏兵聚而歼之。”
赵普胜听了摇摇头,非常自信地说:“这一回,我要巧施妙计、借力打力,让朱元璋领教领教我赵普胜的智慧,也让他知道,我赵普胜不是等闲之辈。”
“还请将军明示。”安云华真诚地说。
“现如今,陈友谅随时在谋划我们,希望我们早日被朱元璋杀尽,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取代皇上。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为建小功伤了自己的实力。反倒要不断地扩大实力,既为了我们自己能立于不败之地,又能够有效的扼制陈友谅篡夺皇位。因此,我们如今必须安坐池州,放手招募兵勇,待那朱元璋在歙县打得火热时,然后举兵袭击铜陵,截其粮草。这样既可以充实我军需,又可以壮大我军力。”
赵普胜言毕下令三军:好好养息,没有军令,不得善自出击。
安排停当,赵普胜心里高兴,便约了师爷吴贵前来下棋。吴贵平日里对赵普胜毕恭毕敬,但在这棋盘上,却是丝毫也不留情,直杀得赵普胜额上冒汗,脖露青筋,正难分难解时,突然见安云华满身是伤地冲直来说:“大事不好,宋军已冲进城来……”
“又上那和尚的当!”赵普胜双手将棋桌掀翻,咬牙切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大声命令:各部且战且退,往北门集结,突围出去,一定要保存实力。
这时安云华凑到他耳根悄声说:“唯独北门,没有宋军。”
赵普胜听了,翻动眼珠,是不是那和尚又在使诈,伏兵于城外……想到这里,他眼里露出凶光,在心里说:就算他伏兵城外,我也要击败他。这么想着,赵普胜挥舞双刀,率军向北冲去,安云华提枪紧随。杀到北门时,身边已聚集了众多将领。赵普胜下令打开城门,带了众将直奔江边,一路过去,竟是没有宋兵拦截。正在奇怪,江边来了几十条自己的大船接应,赵普胜高兴万分,率领几万将士,渡江而去。
这里江面宽阔、水流平缓,平时白鹤饮江、景色迷人,而今万人飞渡,舟横浪飞,满江飞雪腾云,非常壮观。赵普胜立于船头,迎风眺望,心中浩渺茫然,百思不得其解。这次虽说丢了池州,可死伤却是甚少,宋军既然是早混进城里开了城门,按说死伤一定重大,依朱元璋之实力,来个全歼又未尝不可,没料到,几乎能全师而回,这朱和尚又在搞什么明堂?
朱元璋、李善长、常遇春在南门城楼遥望江中逃命的赵普胜,仿佛是猜透了他心中的疑虑,不由相对微笑。
“让他赵普胜去缠住陈友谅,我们可以放心南略歙县了。”李善长说。
“花云留守池州,不知可守多久?”朱元璋征求李善长的意见。
“暂时无妨,这要看陈友谅何时殊杀赵普胜,陈友谅一旦得手,必攻池州。”李善长很有把握地分析着。
朱元璋听着李善长的分析,心中却在对自己说:这个赵普胜,不是等闲之辈,不是一下子就能杀得了的。想到这里,问李善长:“依先生看来,陈友谅这回有没有胆量让赵普胜进安庆城?”
“可能是个问题。”
“到底有没有?”朱元璋追问李善长。
“我一下子也拿不准。”李善长说。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朱元璋已经想得很明确,只是一时没把这层意思说出来。听李善长说拿不准,心里不由得暗暗得意,只把目光投向李善长,微笑着点点头。李善长见了,也微笑地点点头。对于陈友谅有没有胆量让赵普胜进安庆城,李善长已经想得很清楚,而且与朱元璋想到一起去了。他之所以不明说出来,正是想给朱元璋长一份高兴,一份自信。因为在这段与朱元璋相处的时间中,他深深地感到,朱元璋并不喜欢他的臣子处处都比他行。李善长博古通今,深知帝王之术,更明白为臣的道理。所以,他一面尽力为朱元璋出谋献策,一面又时时注意不让朱元璋感到他李善长处处比他朱元璋高明。偶尔显示出不如这个大有希望做皇帝的主子,对自己将来的发展,无疑是非常有益的。正因为如此,李善长终于能使朱元璋一直相信自己。朱元璋做了皇帝时,曾对天下人说:李善长是他开国的第一功臣。只可惜李善长到了晚年时,终又为朱元璋的那点帝王的私心所杀死。这是后话。
此时,朱元璋的东南路军徐达,派人前来报告:他们已经夺了常熟、泰兴、长兴等地,还带来了张士诚的“求和书”,朱元璋看了哈哈大笑:“徐达真我韩信也。看看,他把张士诚逼得愿交奉银了。”
说完他将“求和书”交给李善长,让他们都看看。待大家看完,朱元璋开始征求意见。常遇春先谈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徐大元帅可先稳住张士诚,待这边攻下歙县,急速东进时,徐大元帅再趁势南下,构成东、南两面夹击杭州之势,到时就可一举击败张士诚。
常遇春说完,李善长正要开口,被朱元璋拦住,他果断地说:“张士诚求和,无非是赢些时间,以图再起。我看徐达不必再等,应该乘胜追击,击溃张士诚的军队。参议官以为如何?”
李善长面带微笑,似乎难以启齿,朱元璋见了心里明白,这参议官的看法肯定与自己相左,这才不好开口,于是恳切地说:“参议官有何高见,一定要直说,不管怎样,我都会感激的。”李善长听了,心里一热,支唔着说:“我一时也不能拿得很准,只是感到常元帅之言,实在值得考虑。我们如不能一举击败张士诚,逼得急了,他可能投降元朝。”
“这怎么可能?元朝丧尽民心,乃日薄西山,能照几时?张士诚应该知道,何以去降?我看你是多虑了。”
李善长是个儒生,既然说出了看法,便要把因由说清,于是辩道:“张士诚乃俗气小人,他举事早于国公,且已称王,一点薄面,决不可臣服于国公。元朝虽说气数已尽,但南方尚有浙江、福建大部分在,北方更有大都、天津等大城市,况且原本是泱泱大国,张士诚降之,既不失体面,又可借其力壮大自己。因此依臣之见,若是逼急了,张士诚必降元军。”
这时的朱元璋,虽然凡事很喜欢听取别人的意见,特别是李善长的,但他到底还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骨子里,是非常自信的。这回听罢李善长的一番话,很不以为然,特别是李善长断定张士诚决不肯臣服自己的话,朱元璋很不愿听,心想:就算他降元,我也要迅速拿下杭州这个大粮仓,我越来越庞大的军队冬季需要供养,况且,让张士诚这么蓄精养锐,再去攻打恐怕更加费力,到时这边杭州攻不下,那边陈友谅在解决了赵普胜后又出兵来袭,就难应付了。这么想清楚了,朱元璋果断地给徐达下达命令:“乘胜前进,进攻杭州,击溃张士诚。”
李善长在一边听了,只得暗自叫苦。他深知,这么一来,张士诚非降元不可,到时肯定更难对付。
徐达接到朱元璋手令时,有些不解。在这个问题上,他与李善长的看法非常一致,如照此办理,张士诚势必投降元军,如有元军为其撑腰,会出许多麻烦。这是个非常明白的道理,朱元璋为什么就想不明?
当夜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徐达心中疑虑,信步来到花园里,来来回回地走过不停。这在以往,他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情形。“参议官李善与与常遇春都在国公的左右,他们的所思所虑应该是非常的周全,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难道,是我徐达想的不行?”徐达是个办事谨慎,遇事总是先反省自己的君子。可是,在他反复地反省了自己之后,结果还是相信自己是对的。现如今,朱元璋已不再是昔日儿时的玩伴,而是独居一方的吴国公,他徐达的主子,朱元璋的命令,徐达不可以不执行……这一夜,徐达思虑良久,始入内室,通夜不能寐。
第二天早上,走进帅府时,徐达脑袋仍是昏昏然然的。“既是国公所令,还是遵之为好。”徐达这么想着,最后下了决心,命令部队:向苏州进发。
张士德为宋军所虏,短短的两月,江苏南部又尽为徐达所夺,张士诚心里烦躁不安,又害怕得不行。正在这时候,有探马来报:“徐达已离开常熟,挥军南下,直取苏州。”
“看来,朱元璋是不要奉银,而是要置我于死地。这个秃和尚!”张士诚这么想着,又怕又恨,惶惶不安。他召来众臣,商议对策,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建议,让他能躲过这一劫。张士诚身边官员,主要来自元朝旧官吏。投奔他张士诚,一为保命,二为保富贵。现如今见张士诚将为宋兵所败,当然都说投元最好。这一回,风吹一边倒,再没有人主张迎战,也没有人主张去讲和。张士诚自己也明白:如今既没有迎战的力量,也没有讲和的本钱。长叹一声,在心里对自己说:看来,如今只有投降元朝了!
元朝已是及及可危,有人相投,自是条件甚丰。于是,以参军俞思齐为首的主降派很快占了主流,极少数想打下去的武官讲出话来也无人去听。正在这时候,被俘的张士德秘密托人捎来口信:实在撑不下去,可降元朝,背有依托,东山再起。
张士诚思虑再三,终于下了决心,派亲信周仁前去元江浙行省请降。时元朝右丞相达识贴睦迩留守杭州,正孤立无援,见张士诚请降,欢喜不尽。一面致书张士诚表示愿意接收,一面报请元朝任张士诚为太尉。张士诚闻知精神大振,立刻派出使节与西东南面元军联络,互为依靠,准备迎击徐达之兵。
徐达闻知,深知情况不妙,遂驻兵锡山,派人禀告朱元璋请求水军前来支援。朱元璋闻报,立即大力支持,派出廖永安率二万水军由无锡入太湖,从西面直逼苏州。这些水军已久经训练,船只均为新建,厚实坚固。
五十八条战船,上面装有火炮、巨弩、链抢、滚石……廖永安坐在船首,志在必得苏州。徐达率重兵已临苏州城下,只等水军得利,便蜂起攻城。
可是,就在廖永安船队接近苏州西城时,城上火矢如雨,纷射船上。廖永安见乱军火力太猛,知道硬攻必然伤亡太大,急忙喝令回航。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象是从水底冒出来一般,廖永安船队的后面,突然飞驰而出上百条战船。原来,长兴的元军得到命令,出兵增援张士诚,打朱元璋船队一个首尾夹击。在强大的敌军面前,廖永安首尾不能相顾,被元军杀上船来。可怜廖永安没杀几个元军,便死在乱刀之下。
陆上的徐达,闻之水军受挫,便不敢再去攻城,只好缓缓撤兵城下。
朱元璋此时刚拿下歙县,闻知张士诚降元,徐达苏州受挫,不免慨然长叹:“苏州之败,不在徐达,在我朱元璋所为。”
朱元璋虽然判断失误,令水军伤亡惨重,但能当众承认,不免让李善长等人佩服不已。自己反省了一番后,朱元璋着令常遇春,负责西南大军诸事宜,巩固好长江中部南岸阵地,自己与李善长火速赶回南京。路过池州,花云设宴迎候。朱元璋与李善长再进池州,只见市井生意兴隆,百姓安居乐业,不由非常满意。
席间,朱元璋问花云有关赵普胜情况,花云回答说:“赵普胜过江以后,因陈友谅见他全师而返,疑其为我所用,故一直未能入安庆城,如今乃驻池州对岸枞阳镇里。”
“赵普胜是个人物。”朱元璋说:“可不可以设法收为我用?”
“未将曾派人三次与之联系,但赵普胜念及兵败巢湖之辱,不肯与我们合作。”花云说:“据报,徐寿辉见陈友谅不许赵普胜入城,多次为赵普胜叫屈。”
徐寿辉连这个主也做不了?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看来,陈友谅取代徐寿辉只是迟早的事。朱元璋知道,这陈友谅原来不过是倪文俊手下的一员副将。倪文俊要杀徐寿辉取而代之不成,败逃到陈友谅处,陈友谅乘机杀了倪文俊向徐寿辉邀功。徐寿辉将兵权交给陈友谅不到半年,自己便被架空,若大的一支义军尽归陈友谅所有。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又联想到自己。“我朱元璋原本不也是郭元帅手下的副将么?不过,我得到今天的位置,并没有大逆不道。可是,我的手下有没有陈友谅这样的人呢?”
他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望着沐英,一张英俊而透出厚道之气的脸,他想起拥兵最多的徐达、常遇春。不,他们不可能是陈友谅。我既不是倪文俊,更不可能是徐寿辉,我是朱元璋!这么一想,朱元璋的脸上渐渐露出一种禀然的自信。一旁的李善长,将朱元璋面部的这些个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可就是不知道,朱元璋何以如此。正在揣测,只听得朱元璋对他说:“陈友谅现在还没有取代徐寿辉,是因为他自知军心尽失,我们现在可以制造更紧张的军势局面,使之顾及外面,暂不敢作内部清理,这样可以使我们争取时间,整顿三军,巩固已占之地。如何采取行动,参议官谈谈有什么好的看法。”
李善长听了,略一思考说:“国公所言,微臣认为非常有理。而今雄霸天下,能与我匹敌,唯有陈友谅。陈友谅如今兵多将广,占地辽阔,但因其不义之为,内部人心惶惶,此事陈友谅自然清楚,要向外扩张,必先肃清内部。现我们可竭尽全力作外部骚扰,散布舆论即将攻打安庆,使陈友谅只思防我去攻,暂不作内部肃清。其次,赵普胜既是决不肯降,就多派使者往与之谈,漫天应其条件,加深陈友谅对其猜疑。到赵与陈完全对立,与其降我相差无几。”
朱元璋闻言,非常高兴,对花云等说:“参议官之言,你们定要谨记。希望你们在此能使百姓安居乐业,使众将士心情舒畅,我们只有建立起一个个稳固的地盘,方可图长远之大业。”
离开池州的途中,朱元璋问李善长:“依参议官之见,池州可保多久?”
“国公自然比我明白。”李善长笑着说,心想,这个朱元璋,真是了不得,刚有一点闪失,自己就纠正过来了。只见朱元璋还在等自己说明白,只好接着说:“只是近月而已。不过,此话又是不尽妥当。”
是啊,你这话是不妥当。朱元璋看一眼李善长,心想:这次可要让花云他们吃苦了,池州在他们手上最多只能保得了个把月,可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到时候,陈友谅的安庆、汀州,我迟早要夺得,又怎能说池州会不保?
俩人似乎都看懂了对方心里的想法,四目相视,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对胜利的信心与自豪,却丝毫没有对池州的上万将士生命的挽惜。
一将成名万骨枯,统帅在制定战争计划时,追求的只是胜利,他的军队哪怕是剩下一个人,只要胜利,他也会在所不惜。
马车沿着长江南岸东北而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连个山峰也看不见。零星的房子,散布在成行的楜树之间,小道便从那房子群落中延伸出来,一条条地汇集到稍大一些的路边。路上的过客很少,偶而能见到的,多是柱着木棍,捏着破碗的要饭人。
“唉。”朱元璋叹息出声:“这儿应该比濠州富裕,这儿可是中国最富遮的地方啊!”
他摇了摇头,掀开轿帘直盯着那远远站着的,捏着破碗的年轻人。“我当初曾是这样么?”他问自己,随即有力地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再过几年,他今后又成为一个朱元璋?!他不由得为自己这点想法笑起来。那么,我是为他们打天下的?!朱元璋有些茫然了。
他想起李善长跟他提到的口号问题。如今元人大势已去,谁在群雄中称霸,谁就会最后去解决元朝的问题,去取而代之!想到这里,朱元璋即刻振奋起来。他突然感到自己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他坚信自己身边人的能量……
正想到好处时,已到铜陵,守将邓友德出城迎接朱元璋、李善长入城,邓友德设宴相待。席间,小明王特使到来,宣曰:“封朱元璋为中书省左丞相。”
朱元璋微笑,领旨谢恩。“我如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小明在北方已处于劣势,我反倒来领他的封赏!”朱元璋这么想着,心里感到有些可笑,嘴里却大声吩咐:“给我重赏小明王特使!”
看到搬出的几箱金子,特使高兴的目瞪口呆。朱元璋让他回去禀告小明王,说:西系红巾军早已反叛,我们东巾系红巾军将誓死忠于小明王。如有什么难处,可随时通知我朱元璋,到时一定拼命效忠。特使听了,感动不已,又夸又谢地去了。送走特使,朱元璋问李善长:“小明王之旗号,是否还得打下去?”
“必须打着,这样既可减少目标,又可更得民心。”
听李善长如此说,朱元璋来了情绪,把目光停在他脸上,分明是让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李善长也知道,这事,朱元璋已是胸有成竹,之所以问他,只不过是想验证自己的看法,于是分析说:“小明王如今虽在北面四处出击,但多处都在失利。由察罕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率领的两支元朝最凶狠的军队,对宋政权的包围圈正在缩紧,我想刘福通也撑不下去多久了。国公今天一番言语让小明王得知,到时必然向我求助……国公乃是天生英主,远见卓识,圣人也不能及也。”
朱元璋听着,满心的欢乐,又问李善长:“此番回南京,是否也收些儒生,作些礼乐之事,以究管理之业。”
李善长听了,心中一惊,对于朱元璋也更加的敬服起来。如今,战事尚未尘埃落地,他就想到了礼乐之事,非天子之胸襟,又何能如此!对于寻找些贤儒的事情,朱元璋已经给他说了几回。李善长自己就是一大儒生,物以类聚,英雄识英雄,李善长的心中自然有几个熟知的贤儒在。只不过,如将差一些推荐给朱元璋,可能会使这个胸有大志的国公感到不快;如果将那最优秀的推荐给朱元璋,李善长又担心这样一来,岂不是自己将自己赶下这第一谋士的舞台。因此,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李善长始终没有给朱元璋推荐一位贤儒来。这次听朱元璋又说起,知道朱元璋已经看透了他心中的那点小算盘。既然如此,李善长就不能不说出一个贤儒来。李善长稍稍犹豫了一下,对朱元璋说:“我见国公这一向忙于军务,没来得及告诉你,就在南京的东面、乐思山上,有四位君子,皆是当代之大儒贤儒。国公可以去请来,当做大事用。”
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当即表示:到了南京,首办此事!李善长听了,有些儿不安,他有些怕那个刘伯温。
朱元璋看李善长的脸色,已经差不多全明白。心想:这些儒士,就是爱相互吃醋,真有点象娘们。想是这么想,嘴上却一点不露出来,还一个劲感谢李善长推荐这几个人。
回到府前,朱元璋看着横梁下“丞相府”三个字,不由得想起“镇抚府”、“平章府”。这才几年时间,军队扩大了十多倍,府牌也换了好几个。谋士嘛,当然也得多来几位。不然,攻占的城市,谁来帮着管理?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得笑了。
郭丽儿不知朱元璋在想什么,一直掺着他站在旁边。她是个非常能给男人快乐的女人,能理解人,会体贴人,朱元璋对她爱之不尽。与她生活的越久,朱元璋越喜欢她,同时也越思念马秀英,所谓饮水思源,郭丽儿是马秀英给他的。朱元璋突然很想见见马秀英,走到正清阁前时,朱元璋对郭丽儿说:“我去看看她,你去歇息罢。”他说这话时,眼睛不离开郭丽儿的脸。他是非常在意他身边的人心里在想什么的。
郭丽儿没半点吃醋,也没半点生气,更无半点不满,那美丽的双眸露出丝丝儿不解。
你怎么能理解我对她的感情,他是我的好朋友,好伙伴。朱元璋在心里说,拍拍郭丽儿的肩膀,对她微微一笑,抬腿朝马秀英的房间走去。朱元璋走后,郭丽儿有些激动,美眸充盈泪水。若比相貌,身材,马秀英比她郭丽儿差去太远,而今又有身孕,但他还是要到她那儿去。她那丝丝儿不解,便是为此,而今解了,她为他的重情重义激动的几乎流泪。
走进马秀英卧房,马秀英便递来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这茶是要花点时间才能泡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朱元璋问。
“你这不是来了么?”
朱元璋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她。他感到马秀英挺着大肚子。
“还有几个月?”他问。
“三个月。”
“三个月?”朱元璋说:“好!在这三个月之内,我一定要先消灭……”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看着马秀英,问道:“依你之见,我是先打陈友谅,还是张士诚?”
“这两个人迟早都是你手下败将。”马秀英说:“只是三个月……我看还是先把已攻占的地盘稳固好。”
“你也是这么看的?我还想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消灭他们中间的一个,作为给我儿子的见面礼。”朱元璋笑哈哈地说。
“凡要成大事,都只能先将基础打牢。特别是征战之事,更需要慎之又慎,万万不能有半点儿差池。这话,也是你自己说的。”马秀英望着朱元璋,轻言细语地说道。
“感谢,感谢夫人提醒。”朱元璋还是笑呵呵地说。
这时,马秀英才看出来,原来朱元璋早有了自己的打算。于是也笑着说道:“你现在,是用着我这个‘军师’了!”
“不是,绝对不是。对于这些大的决定,我还是需要你,来坚定我的信心。我想,我明天还是同李善长一道,去乐思山上,请来刘伯温等四位大儒。”
“刘伯温?听说他可是个大儒中的大儒!”
“是啊,大儒,架子太大,今天派人去请了,不肯来。”
“你是怎么去请的?”
“我亲笔写了个信,派汤和带去,还带去一仟两黄金……”
“黄金?”马秀英说:“你若不让汤和带黄金,可能他已经来了。”
朱元璋看着她,希望她说下去。
“刘伯温是元朝大臣,家境颇丰,他要来随你,为的是功名。你拿黄金给他,他不需要,反倒认为你是小看了他。”
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心想:李善长帮我出谋划策、整顿军纪、安抚百姓、征兵筹粮,调解各方面关系,可说是我的萧何。徐达可说是我的韩信,这刘伯温只怕就是我的张良了。那么,我该是谁?朱元璋激动了,不由得紧紧拥抱着马秀英,深情地说:“对于患难之交,我是不会忘记的。李善长、徐达、常遇春……都该给他们加官进爵了。”
对于自己的武将,从感情上来讲,朱元璋最喜欢的是汤和、常遇春与徐达,他感到自己与他们帖的很近,总是尽可能的把最高的职位给他们。特别是对于常遇春,他非常信任,信任的就如同信任自己一般。然而,常遇春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从徐达来了之后,他越来越清楚,他遇上了一个军事上的天才。随着徐达的军功越来越大,常遇春甘居于后。这使朱元璋对常遇春更加敬重。对于文臣,朱元璋虽然也喜欢,却不能象对武将那么信任。有时,还会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对他们的蔑视。朱元璋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离不开李善长。可是现在,他还拿不准给李善长一个什么样的官爵。这一夜,朱元璋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一早,朱元璋召来李善长,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刘伯温等四人,现在是否还在灵谷寺?”
“我想应该还在,他们既然来了南京,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回去的。”
“好,我想亲自去请他们来。”
“如果这样,真是太好了,善长愿意为国公带路。”李善长非常热情地说。
昨天晚上,李善长也想了一夜。他对于灵谷寺的四位当今大儒,非常认真地,一个一个进行了分析,最后终于得出结论:就朱元璋眼前最需要的人才来看,他们四个中间有三个不及他李善长,用不着去为他们担什么心。而四个人中间,唯一能超出他的刘伯温,在为人处世方面,一定不及他李善长。也就是说,尽管刘伯温似乎比他李善长谋高一筹,但就赢得朱元璋的信任来说,却不及他李善长。把这些事情都想清楚了,李善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埋怨自己说:“我早先为什么不仔细地想一想,把这些利害得失考虑清楚呢!”有了这些想法,李善长舒心了,也跟朱元璋一样,迫切地想去看一看,当今天下的四位大儒。
朱元璋认真的打量着李善长,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轻松、热情。莫不是他算到我要给他加官进爵?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然后又摇了摇头,对自己说“我的心思,他怎么可能知道?”朱元璋看着李善长,只看得他可笑的转动着脑袋来看自己。朱元璋终于哈哈地大笑起来,说:“我是想,在去请刘伯温之前,给你、徐达,还有常遇春加官进爵。”
“感谢国公的特别恩赐,只是去看当今天下的大儒要紧,国公的恩赐是不是待看过刘伯温他们之后再说。”
“不,早就该做这事了。真有些委屈你们,特别是委屈你。”
“国公说这话,真是羞煞善长。”李善长慌忙跪下说:“善长能有今日,全是国公所赐,不然,也就是山里的一个小地主罢了。”
“我封你为右相国、汤和为统军元帅、徐达为左相国、常遇春为平章政事。你速拟公文,告之于天下。”
“这……”
“快去!”朱元璋扶起李善长:“办好此事,速来与我同去灵谷寺。”
待李善长走后,马秀英说:“李文忠、沐英这些人,你不可以也考虑考虑?
“对,都应该往上提一提,可是该怎么提拔?”朱元璋说:“这还真有点费事,以前我只是想着施小计,得小胜;后来是谋大略,夺大胜;如今倒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给人加官进爵上,这确实让我感到更难。”
“这是自然的,汉朝的司马光说: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贤所难也。”马秀英说。
“这话说得好,你在哪里看见的,找出来给我看看。”
“就是他写的那本‘资治通鉴·魏纪’里,我这就给你找来。”
“你去找来就放在桌头上,我还得去请刘伯温。”朱元璋说。
马秀英听了,高兴万分。她知道,一个在战乱中求贤若渴,喜欢看的义军领袖,一定会比别人做得更好。
在人类漫长的争斗中,只有尊重人才并得到他们支持的人,才可能赢得最后胜利。如果说争斗的开始靠个人机遇、智谋和勇力,到最后决定胜王败贼关键时,只能看是谁赢得人心。
灵谷寺前身是什善寺,位于钟山左侧。古松间殿宇栋栋,一泓清流潺潺其间,倒是十分的雅致清幽。刘伯温、叶琛、章溢还有宋濂,白日里遍游了城里城外名胜,去了玄武湖,又到莫愁湖,再爬上钟山,入夜便在这左侧灵谷寺里安歇。
四人能在南京同游,全是志趣相投,并不曾约,便在南京遇上了。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知道朱元璋并不与富人作对,而是以驱遂鞑子,一统中华为口号,便都想替他出些力气,自己也图个进取。一到南京,四人结伴,四处游山玩水,旨在引起朱元璋的注意,亲自来请,谁知朱元璋竟派了汤和来,还带了仟两黄金。四人当中,章溢最为性直,汤和走后,开口道:“伯温先生赞朱元璋可比汉高祖,宽大为怀,渴望别人来帮助,如今……”他望着刘伯温一笑。
看着刘伯温也只笑不言,宋濂便说:“看吴国公身边的人才,便知伯温的话没假,尤其是进深山请善长之举,不是很能让我们动心么?”
“可是……如今……”章溢还是看着刘伯温,希望他能说上几句,刘伯温捋着胡须,把头偏向窗外,微微地笑着。
“是不是连续的胜利,使他也生出一些常人的骄气?”叶琛说。
“我看不会。”宋濂说:“凭着吴国公的智慧与经验,一定不会,要不然,我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再住上一晚了。”
“你相信他会亲自来?”章溢问。宋濂点点头。
“伯温先生,你也相信。”章溢转向刘伯温。
“我当然相信。”刘伯温说:“叶琛说他连续胜利……我认为他自己不会去想这些胜利,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打赢后面的几仗。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是朱元璋。”
“是这样。”曾在元朝做过行省元帅的叶琛说,“就眼前的实力看,吴国公势力远不及陈友谅与张士诚。能否握有天下,还在于今后的几次大仗。”
“你是否相信他一定能握有天下?”章溢又问。
“难道你不信么?”
章溢点点头:“我们四人中有谁不信,还会在这里等他。天时、地利、人和,我看他全占了。”
“关键是他……”刘伯温是想说朱元璋善于钻空子,在别的义军与元军大战中获利,但他不明说出来,只是诡秘地一笑,问到:“如是陈友谅或张士诚,我们会在这里等?”
说完,刘伯温哈哈大笑,众人都跟着笑起来。清朗的笑声穿过殿宇、古松,直传到山间的小路上。
朱元璋由李善长领着,进了灵谷寺的殿宇间,听到刘伯温等人的笑声,心里一动,不由得驻足聆听,然后对李善长说:“这笑声清朗,有穿透力,我想定是那四位贤者的笑声罢?”说着大步向前。李善长、汤和紧随其后。来到一间雅致的会客房,三人刚刚停步,便有一书童模样的人走出来施礼说:“我家先生请几位贵客里面说话。”
“他们又没见我们,怎么知道?”汤和说。
“这点都不知道,还值得我们前来相请。”朱元璋微微一笑,对书童模样的人说:“走吧,我等不及与你家先生说话呢。”
走到里间,刘伯温四人早起身相迎。李善长从旁上前,正要介绍,朱元璋拦住了他:“四位贤士,我朱元璋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虽未某面,却已是很熟。右相国暂莫介绍,待我朱元璋猜猜看。”
说罢,朱元璋走近一位相貌伟岸,长着长髯的人面前:“先生是博通经史、书无不窥、尤精象纬之学,才比孔明不弱的刘伯温。”
“国公夸赞,伯温实在愧不敢当。”刘伯温点点头,微笑着。
“幸会,幸会。”朱元璋说罢又走到一位状貌雄伟,美须髯,眼近视但却明亮的人面前:“先生便是以强记博览著称,就学于梦吉,能晓《五经》的宋景濂。”
宋濂点点头,双手作揖搭礼道:“得国公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幸会,幸会”朱元璋说着又走到一位身材修长,浓眉厚唇的人面前:“先生定是博学有才藻,曾授行省元帅的叶景渊。”
叶琛连声说:“对,对,对,感谢国公知我。”
“幸会,幸会”朱元璋说着,最后走近一位肩阔胸挺,勇猛壮健的人面前:“先生定是坚持不受浙东都元帅府佥事,退隐匡山的章三益。”
“谢谢国公知我。”章溢点头说。
“幸会,幸会。”朱元璋欢快地笑着说:“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四位乃当今一等一的大贤士,能在这里与我相见,实是我朱元璋三世修来的福气。还请四位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随我朱元璋下山,平息战乱,救民于水火。”朱元璋说着,对四位恭身一一作揖。
四位大儒,之所以来南京城,为的就是这句话,此时听了朱元璋说出来,又见他如此诚意相请,自然大喜过望。四人同声道:“能得国公厚爱,我们愿意随国公下山,效力于麾下。”
朱元璋更加欢天喜地,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热情地朗然邀请道:“我们就此下山去罢!”
宋濂、叶琛、章溢三人听了,都把问询的目光一起转向刘伯温。稍一思考,刘伯温朗然地一笑,非常坦率地说:“恭敬不如从命,更何况我们来此钟山灵谷寺,不就是希翼国公的招唤么?!”
三人见刘伯温说得这么坦率,先是目瞪口呆的一惊,随后哈哈地大笑起来,直笑出眼泪。朱元璋和李善长见了,忍禁不住,也跟着哈哈的大笑起来。
“在这里笑什么?走罢,我们去跟了吴国公,到战场上笑去!”刘伯温豪爽地说着,对朱元璋礼貌地一伸手,说:“国公请!”
朱元璋对他笑笑,高兴地迈开大步,刘伯温、宋濂、叶琛、章溢,还有李善长都跟随着朱元璋,浩浩荡荡地一路走出灵谷寺,走下钟山,走进了国公府。朱元璋进住南京后,早以命人盖了一座礼贤馆,以备讲经讲学之用。当晚,四人都被朱元璋安置在这座豪华的礼贤馆内。等不及第二天,朱元璋当晚就去了礼贤馆,他首先见着的,是坚持不受浙东都元帅府佥事,退隐匡山的章溢。
“现在天下乱纷纷的,怎么才能平定下来,我为天下人求问先生,还望先生赐教。”朱元璋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请教。
章溢听了,也直言不讳地说:“平定天下没有一定的准则,只有高尚品德的人才能做成这件事。只要国公宽仁待人,取得民心,天下一定是国公的。”
朱元璋点头称是,说:“先生正气贯胸,心装百姓,我授先生为佥营田司事,造福百姓,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就在去年,章溢因破贼有功,元朝论功封他为浙东都元帅府佥事,章溢坚辞不授,说:“我率领众将士打败敌寇,现在他们大都战死,我活着还要加封,实是情所不容。”可是,今晚,章溢感谢朱元璋从百姓出发,让他为官,便欣然接受了,望着朱元璋说:“国公有命,何敢不从!”说罢跪下谢恩。
朱元璋双手扶起章溢,恭恭敬敬地朝章溢作了个揖,说:“我代天下百姓感谢你。”
离开章溢,朱元璋找到宋濂,说:“先生乃当今儒学之首,不知先生对当今天下,是何看法?”
“而今天下大乱,是因为人心已乱。”宋濂说:“所以,要平乱世,武力统一固然重要,但统一人心也是非常重要的。要统一人心,首先要让人明白事理。‘春秋左氏传’是孔子褒善贬恶的书,如果能好好推行书中的意思,那么人们就能明白事理。知道那些是好事,应该去做;知道那些是坏事,不应该去做,真真达到这般境地,天下自然就统一了。”
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说:“先生学贯古今,一代大儒,如蒙屈就,请先生留在我身边,随时请教,今后就在礼贤馆内,常常设坛讲课,传授‘春秋’、‘尚书’、‘三略’等儒家经典,教化文武百官,不知先生愿意吗?”
“做学问之人,最美最乐之事,莫过于将其所学传授众人,能得国公如此安排,宋濂感激涕零。”宋濂作揖拜说。
朱元璋与宋濂作别,找到刘伯温,已到深夜。刘伯温备了上好的茶候着,似乎专等朱元璋的到来。
“你知我要来。”朱元璋品着热茶问。
“你也知我定在等你。”刘伯温说。
说罢,俩人哈哈大笑。笑毕,朱元璋收敛笑容说:“元璋想以天下大事问先生,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但问无妨,只要我刘伯温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只怕是刘伯温知道的,国公早已成竹在胸了。”
“别这么说,我今日能有些势力,也全靠大家相帮始成。就是这样,比之西面陈友谅,东面张士诚,也远去一些,如今处在两面夹缝之中,不知如何才有作为?”
朱元璋说话时,刘伯温认真地打量着他,只见朱元璋身长背挺,腰粗肩窄,额骨突出,下颊肥硕,眼细嘴阔,齿小唇大,手肥实而指细小,腿修长而脚板大,行动起来,犹如龙虾在水……刘伯温心中暗自称奇,自己一生钻研相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相貌的人……见朱元璋正等着自己回答,刘伯温这才回过神来说:“张士诚目前已降元朝,是有些麻烦,但比较而言,陈友谅的麻烦更大。一是他的力量强大,而且还在迅速壮大,二是陈友谅野心勃勃,先杀自己的主子倪文俊,如今又控制义军领袖徐寿辉,可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国公您发起进攻,恐怕就在近时。”
刘伯温一席话,直说得朱元璋额头冒汗,忙问:“依先生之言,我现在当如何防御?”
“不是防御的事。”刘伯温说:“孙子曰,决定战争胜负,主要是从这七个方面来分析比较,国君政治是否贤明,将帅指挥是否高明,天时地利那方更好,法令能否得到贯彻执行,军事实力那方强大,士兵训练是否有素,赏罚是否严明。就这七条,国公与陈友谅相比,胜负也就出来了。只要国公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势孤力单,一举可破,然后国公向北挺进,便可成帝王之大业。”
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说:“先生分析的精妙,一定还有败敌良策,还请都能讲出来。”
“以上七条,陈友谅明显地占着只有一条:军事实力比国公强大。”刘伯温说:“因此,要败陈友谅,国公必须集中所有兵力,将西路、东路、北路大军都召回来,方可一举击败陈友谅。”
“可是,如若召回常遇春与李文忠,张士诚与残余元军必然趁隙反扑,夺我东部、北部的领土,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国公担心,非常正确。但群雄争霸,在于实力,丧失土地换来实力壮大,才可能是最后的赢家。如其不然,则实力尽而土地丧,再无争胜之本钱,不知国公认为是这样的吗?”
“听先生这番话,使我朱元璋茅塞顿开,我在这里再次感谢了。”朱元璋说着,就席上朝刘伯温拱手作揖。
刘伯温慌忙还礼说:“国公相貌不凡,威武仁厚,且能礼贤下士,实是帝王风范,令伯温大开眼界。”
朱元璋见刘伯温说得真诚,不由也很感动,执着刘伯温的手说:“我朱元璋为人直率,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有关军国的大事,先生有什么想法时,还请随时赐教。”
刘伯温点头称是。
这一夜朱元璋就在刘伯温的馆里,彻夜长谈,直到无亮时,才回到国公府。朝郭丽那边看看,他还是走进马秀英的卧房。这是他已养成的习惯,无论是太疲倦了,还是太高兴了都要到她那里去。疲倦了时,他渴望在马秀英那里休息;高兴了时,他首先是想让马秀英知道。
这回,马秀英没料到他会来,有些不很明白的模样。朱元璋笑了,说:“这回你不知我要到你这儿来吧?”
马秀英只微微一笑,并不作声,替他把床被整好,爱怜地说:“看你这么疲倦,先到床上去躺一躺。”
“好,你陪着我,待我睡熟了再离开。”
“睡熟了,我也不离开。”马秀英说着,帮朱元璋宽衣解带。
“不知常遇春与徐达怎样了?”朱元璋睡下后,突然睁开眼说。
马秀英正想回答,朱元璋早已是呼呼熟睡。马秀英深情地望着他,心里充满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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