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日常使用的水电都是按使用量收费的。但计量本身并非一件显而易见和轻而易举的事情。托马斯·爱迪生发明的那些令人惊叹不已的电器也要等到工厂和家庭都通电了才能派上用场。因此,爱迪生在事业的顶峰时期将注意力从电子器件设计转向了电力传输网络。一开始的时候,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像是如何发电(交流还是直流?) ,如何输电,以及如何收费,等等。在收费上,爱迪生倾向于采用固定费用方式。这也是现在绝大多数信息提供商喜欢的方法。比如,不管读多少,读者都为一份报纸付同样的价钱。有线电视、书或者计算机软件都是如此。所有这些都按你能用到的全部内容收取固定费用。
于是,爱迪生在用电上推行固定费用——只要你通了电,就要交一笔固定费用,否则一分钱也不用交。在他看来,统计不同用电量的成本要高于用电量的不同所带来的成本。不过,最大的障碍还是在于如何计量用电量。他在纽约的通用电气照明公司在运行的头六个月中向用户收取的就是固定费用。但是,让爱迪生懊恼的是,这种办法在经济上行不通。迫不得已,爱迪生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他的补救措施就是电表。但是他的电表既不稳定,也不实用。冬天会冻住,有时候还会往回走,用户不会读表(又不相信公司派来的读表员)。直到市政电网投入使用十年后,才由另一位发明家搞出了一种可靠的电度表。今天,除了这种方式,我们几乎不会考虑其他的买电方式了。
一百年后,信息产业仍然缺少信息计量表。乔治·吉尔德,一位高科技的呛声者,这么表述这个问题:“你不想每次渴的时候都必须为整个水库付钱,而是希望只为眼前这一杯水付钱。”
确实,既然你要的就只是一杯水(部分信息),为什么要为整个海洋(所有信息)付钱呢?要是你有一个信息计量表,就完全没理由这么做。创业家彼得·斯普拉格认为他正好发明了这么一个东西。“我们可以用加密技术来强制信息计量。”他说。这个“信息龙头”实际上是一个微型芯片,可以从一大堆加密数据中少量发放一点信息。斯普拉格发明了一个加密设备,对于装有十万页法律文档的只读型光盘,不用整张卖2000美元,而是按每页1美元的价格收费。这样一来,用户就只要为她使用的部分付账,而且也只能使用她付过账的那部分。
斯普拉格的办法是让每一页文档必须在解密后才能阅读。用户可以从目录中选择浏览的信息范围。她花很少的钱就可以读摘要或者综述。然后她选择想要的全文,由“分发器”解密。每解密一次就收一小笔钱(也许50美分)。费用由分发器里面的计量芯片记录,并从她的预付款里扣除(这个预付款也是存在计量芯片里的),就好像使用邮资咪表分发邮政资费条并自动扣钱一样。当存款用完后,她可以给服务中心打电话,服务中心发送一条加密信息,通过调制解调器传送到她的计算机的计量芯片中,从而给她的帐户充值。分发器上现在有300美元,这300美元在购买信息的时候,可以按页算,按段落算,或者按一条条的股票价格算,这要看信息卖主把信息切分到什么样的精细程度了。
信息极其容易复制,而信息拥有者希望能够将信息有选择地断开。斯普拉格的加密计量设备所做的,就是令这二者不相冲突。通过分块计量信息,这个设备可以让信息自由流动,而且无处不在——就好象城市水管装置中的水一样。计量让信息成为水电一样的公共供给。
密码朋克们指出,这种做法并不能阻止黑客免费截取信息。用来为卫星电视节目收费的视频加密系统在投入运行之后的几个星期之内就被破解了。尽管制造商声称这个加密-计量芯片是无法破解的,但那些发大财的破解产业利用了加密代码周边的漏洞(这些破解产业建立在印第安保留地里面——这事就说来话长了)。盗版者会先找到一个有效注册的解码器盒子——比如说,在酒店房间里——然后把这个解码器上的ID克隆到别的芯片上。客户可以把他的解码器寄到保留地“维修”,新的解码器寄回来的时候就克隆了酒店解码器盒子上的ID。电视节目所采用的广播方式是无法察觉那些克隆出来的观众的。简而言之,黑掉这个系统的方法不是解密,而是在密码与其附属的设备之间做了手脚。
没有不可破解的系统。但是破解一个加密系统需要技能和精力。信息计量表虽然拦不住贼偷或者黑客,却可以消除那些坐享其成以及人类天生的分享欲望的影响。视频加密卫星电视系统消除了大规模的用户盗版行为——这种盗版行为在有加密之前令卫星电视大为困扰,现在也仍然折磨着软件和复印这两个领域。加密技术将盗版行为变成一件繁琐的事,不像以前那样随便一个傻子拿张空盘就能干。卫星加密技术总体来说是有效的,因为加密永胜。
彼得·斯普拉格的密码-计量表允许艾丽丝想复制多少加密的光盘都可以,反正她只需为她要使用的内容付费。从根本上来说,密码-计量表把付费过程和复制过程分离了。
用加密技术强制实施信息计量的办法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并不限制信息的复制欲望。如果其他条件不变,那么一小段信息会在可用的网络中复制,直到充满整个网络。在活力的驱动下,每个事实都自然会尽可能多地扩散。事实越是能“适应”——越有趣或者越有用——传播得就越广。观念或弥母(即文化基因)在人群中的传播与基因在种群中的传播非常相似。基因和“文化基因”都依赖于一个由复制机器组成的网络——细胞、大脑或者电脑终端。这样的网络由一堆灵活地连接在一起的节点组成,每个节点都可以复制(或者完全相同或者有所变化)从另一个节点传来的信息。蝴蝶种群和一批电子邮件信息有相同的诉求:要么复制、要么消亡。信息要的就是被复制。
我们的数字社会建造了一个由无数的个人传真机、图书馆影印机和电脑硬盘组成的超级拷贝网络;我们的信息社会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聚合形态的复印机。但我们却不让这个超级机器去复制。令所有人感到惊奇的是,在一个角落产生的信息,可以很快地传播到其他角落。我们之前的经济体系是建立在物品的稀缺性上的,所以我们迄今为止都在通过控制每一个复制活动来对抗信息天生的扩散性。我们拥有一个巨大的并行复制机,却试图扼杀绝大多数复制行为。和其它清教徒政体下的情形相同,这行不通。信息要的就是被复制。
“让信息自由流动!”蒂姆·梅大声喊到。不过,这个“自由”,已经不是斯图尔特·布兰德那句经常被引用的格言“信息要免费”中的意思,而变成了某种更为微妙的含义:没有枷锁和束缚。信息想要的是自由地流动和复制。在一个由去中心化的节点组成的网络世界中,成功属于那些顺应信息复制和流动主张的人。
斯普拉格的加密计量表利用了付费和复制的区别。“计算一个软件被调用的次数很容易,但是要统计它被复制过多少次就难了。”说这话的是软件架构师布莱德·考克斯。他在一段发到网上的话中写道:
软件不同于有形物体的地方是从根本上无法监控其复制,但是却能监控其使用。那么,为什么不围绕着信息时代的物品和制造业时代的物品之间的差别来建设信息时代的市场经济呢?如果收费机制是以监控计算机里面软件的使用为基础的话,那么卖主们就可以完全省去版权保护了。
考克斯是一个软件开发人员,他的专长就是面向对象编程。而面向对象编程除了前面提到过的可以减少漏洞这一优点之外,与传统的软件相比还有另外两个重大改进。首先,面向对象编程提供给用户一种更灵活的、不同任务之间有更多协作的应用,这就好像是房子里面的家具都是活的,而不是固定的。其次,面向对象编程可以让开发人员重用软件模块,无论模块是他自己写的,还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要建一个数据库,像考克斯这样的面向对象设计师就会用到排序算法、字段管理、表格生成以及图标处理等,然后把它们组装到一起,而不是完全重写。考克斯编写了一套非常酷的对象,把它卖给了斯蒂夫·乔布斯,用在机上,但是,作为固定业务,销售代码模块太慢了。这就好像是沿街叫卖打油诗一样。要想收回编写代码的成本,如果直接卖代码的话就找不到几个买主,如果卖拷贝的话又太难监控。但如果用户每激活一次代码就能产生收入的话,代码的作者就可以靠写代码谋生了。
在探讨对象们“按使用”销售的市场可能性的同时,考克斯发现了网络化的信息的自然本质:让拷贝流动起来,然后按照每一次使用收费。他说:“前提就是,复制保护对于像软件这种无形的、容易复制的商品来说是完全错误的想法。因为你所想要达到的目标,就是要让信息时代的物品不管通过什么渠道都能自由地分发、自由地获取。鼓励人们积极地从网络上下载软件,拷给朋友们,或者用垃圾邮件发给根本不认识的人。从卫星上传播我的软件吧!拜托!”
考克斯还补充说(这是对彼得·斯普拉格的回应,但出人意料的,两人并不熟悉对方的工作),“之所以可以如此慷慨大度,是因为这样的软件实际上是一种‘计量件’,它上面仿佛系了线,可以让销售回款和软件分发独立进行。”
“这个办法就称为超级分发,”考克斯说,他用了日本研究人员称呼类似方法的一个词。他们设计那个方法用来追踪软件在网络中的流动。他接着说,“就象超导体,超级分发能让信息自由流动,不再受复制保护或者盗版的阻碍。”
由音乐和广播业界设计出来的这个模型成功地平衡了版权和使用权。音乐人不仅可以把作品按“拷贝”卖钱,还可以卖给电台按每次“使用”收钱。免费的音乐拷贝,从音乐人的经纪人手里以不受监控的洪水之势流到电台。而电台则从中选择,只为他们播放的音乐支付版税,对播放情况进行统计的则是代表音乐人的两个机构“美国作曲家、作家与出版商协会”(ASCAP)和广播音乐公司(BMI)。
日本的计算机制造商联合会日本电子工业发展协会(JEIDA)开发了一种芯片和协议,它们可以让网上的每一台苹果电脑自由且免费地复制软件,同时计量出使用权利。按照协会负责人森亮一的说法,“每台电脑都可看成一个广播电台,广播的不是软件本身,而是对软件的使用,‘听众’则只有一个。”在上千个可自由获得的软件中,苹果电脑每‘运行’一次某个软件或者软件片段,就激发一次版税。商业电台和电视台为超级分发系统提供了“存在性证明”。该系统自由分发拷贝,电台和电视台只为它们使用的那些拷贝付钱。对于音乐人来说,如果电台制作了他们的音乐带拷贝,分发给别的电台(“让比特自由流动!”),他们会相当高兴,因为这增加了电台使用他们音乐的机率。
日本电子工业发展协会所设想的未来是,软件应该不受各种对软件版权或者移动性的限制而在网络中无阻碍地渗透。和考克斯、斯普拉格还有密码朋克们一样,他们期望通过公钥加密,使得在向信用卡中心传输计量信息时,能够保持信息的私密性不受篡改。彼得·斯普拉格明确表示,“对于知识产权来说,加密计量就相当于美国作曲家、作家与出版商协会。”
考克斯在互联网上散发了一本关于超级分发的小册子,其中恰到好处地总结了这些优点:
当前,软件的易复制性是一种负担,超级分发则让它变成了一种资产;当前,软件商必须花费重金让用户知晓自己的软件,超级分发则将软件扔进世界,自己给自己做广告。
按次付费这个难题一直在纠缠着信息经济。过去,很多公司尝试按观看或者使用次数销售电影、数据库或者音乐,都未能成功,付出了数十亿美元的代价。这个问题仍然存在。问题是,人们不愿意为他们还没有看到的信息预先付钱,觉得这些信息未必对自己有用。同样,人们也不愿意在看完了这个东西之后付钱,因为这个时候往往直觉都会“应验”:没有这东西他们也能活下去。你能想象看完电影后被人要钱吗?医学知识是唯一一种在没看到之前就收到钱的信息,因为购买者认为他没有这种知识就活不下去了。
通常,可以通过试用来解决这个问题。勾魂夺魄的预告片就能说服人们看电影之前先花钱买票。软件,可以借朋友的试用;而书或者杂志则可以在书店翻看。
另外一个办法是降低准入价格。报纸就很便宜,所以我们是先买后看。信息计量真正富于创造性的是它为我们提供了两个解决方案:一是记录数据使用量(流量),二是降低信息流的价格。加密-计量的方法是把价格昂贵的大块数据分成便宜的小块数据。而人们对于这种少量低价的信息,已经做好了预先支付的准备,尤其是以看不见的方式从户头里扣除的时候。
加密-计量方法的精细粒度让斯普拉格非常兴奋。我请他举例说明这种方法到底能够达到多么精细的程度,他立刻就说出一个,很明显他已经对这事琢磨一会儿了:“比如说,你在科罗拉多州特柳赖德市自己的家中,想写荤段子。假设你一天可以写一个,我们可能会在世界上找到1万个人愿意每天付10美分来看你写的段子。这样一来,我们一年就可以收上365, 000美元,其中给你12万,你这辈子就够花了。”一个不值钱的段子,不管写得多淫荡多巧妙,除了网络,你找不到其他任何市场出售,不值得一卖。也许整本书有可能——也就是把荤段子汇编成集。单独一篇,不可能。但是在网络市场,哪怕是一个段子——信息量也就跟一块口香糖那么多——也值得制作和销售。
斯普拉格还列举了其他一些可以在市场中以细颗粒度交易的例子。有些东西他现在就愿意付钱购买:“我愿意每个月出25美分购买布拉格的天气情况;我愿意购买我的股票价格更新信息,每支股票50美分;我愿意每周花12美元购买股评;因为我经常被堵在芝加哥,所以我需要不断更新的奥黑尔机场拥挤报告,每个月1美元;另外,我愿意每天花5美分买《恐怖的哈加》漫画的更新。”所有这些东西,现在的状态是要么随意乱发,要么就是合起来高价卖出。而斯普雷格提出的网络中介市场,可以对这些数据“分类定价”,然后以合理的价格精选一小段发送到桌面终端或者掌上移动设备。加密技术会计量信息,防止你窃取那些在其它情况下(市场中)根本不值得保护或销售的小片段数据。本质上,信息的海洋从你身边流过,但你只为你那所饮的那一瓢付钱就好了。
此刻,这一特殊的信息隔离技术以价值95美元的电路板形式存在,它可以插到个人电脑上,连接到电话线。为了鼓励像惠普这样的大计算机制造商把此类硬件板装到它流水线上的产品中,斯普拉格的公司aveInc.把加密系统收入的百分之一提供给制造商。第一个市场是律师群体,“这是因为”,他说,“律师们通常每个月会在信息搜索上花费400美元。”斯普拉格的下一个动作,是要把加密-计量集成电路和调制解调器压缩到一块价值20美元的微型芯片上,可以装到传呼机、录像机、电话、收音机以及其他任何一种能分发信息的东西上。通常,这一远大理想可能被看作是过分乐观的菜鸟发明家的白日梦。不过彼得·斯普雷格可是世界主要的半导体生产商之一——国家半导体的主席以及创始人。他在硅片行业里的地位就如同亨利·福特在汽车行业中的地位。他可不是密码朋克。如果说有人知道如何在针尖上发起革命性经济的话,那这个人可能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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