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预测和模拟机制进行调研的过程中,我获得了一个去拜访位于加州帕萨迪那的喷气推进实验室的机会。那里正在开发一种最先进的战争模拟系统。应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一位计算机科学教授的邀请,我来到喷气推进实验室。这位教授一直以来都在拓展计算机能力应用的领域。而和很多缺乏资金支持的研究者一样,这位教授也不得不依靠军方的资助进行他的那些前沿的理论实验。按照交易协议,他这一方需要的,就是挑一个军事方面的问题来检验他的理论。
他的实验台要观察的是大型分散式控制并行计算——我称其为“集群计算”——能怎样提高计算机模拟坦克战的速度,是一种他并不太感兴趣的应用软件程序。另一方面,我倒真的非常有兴趣看一场顶尖水准的战争游戏。
一到实验室繁忙的前台,就直接进行安检。由于我拜访的是一个国家级的研究中心,而且当时美国军队在伊拉克边境正处于红色警戒的状态,保安已算是相当热情了。我签了一些表格,就我的忠诚和公民身份起誓,别上一个大徽章,然后就跟教授一起被护送到楼上他的舒适的办公室里。在一个灰暗的小会议室中,我遇到了一个留着长发的研究生,他借着研究如何用数学方法来模拟战争的名义,探寻关于宇宙计算理论的某种创新概念。接着,又见到了喷气推进实验室的头头。他因为我作为记者出现在这里感到紧张不安。
为什么?我的教授朋友问他。模拟系统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研究结果是发表在公开的文献中的。实验室负责人的说辞一大堆:“啊,嗯,你看,现在正在打仗,而且,我们在过去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都在泛泛推演那个情节——我们选择那个游戏纯属偶然,根本没有预测的意思——现在却真的打起来了。我们开始测试这个计算机算法的时候,总要选择一些情节,随便什么情节,来试用模拟的效果。所以我们就挑了一个模拟的沙漠战争,参战的……有伊拉克和科威特。现在既然这个模拟战争真打起来了,那么我们这里就多少有点像在现场。有点敏感。对不起。”
我没能看到那场战争模拟。不过,在海湾战争结束了大概一年之后,我发现其实并不只有喷气推进实验室一个地方偶然预演了那场战争。佛罗里达州的美军中央司令部在战前就推演了另外一个更有实用价值的沙漠战模拟。美国政府在战前对科威特战争做了两次模拟,愤世嫉俗者认为,美国政府两次模拟了科威特战争,这描画出它帝国主义的嘴脸,以及蓄谋已久发动科威特战争的欲望。而在我看来,预测性的种种场景,与其说它狠毒,倒还不如说它诡异、离奇以及具有指导性。我用这个实例来勾画预测机制的潜能。
在世界各地,大概有二十四个操作中心进行着这种以美国为蓝军(也就是主角)的战争游戏。这些地方绝大多数都是军校或者训练中心下属的小部门,比如阿拉巴马州马克斯韦尔空军基地的兵棋推演中心,罗德岛钮波特美国海军军事学院传奇的全局博弈室,或者堪萨斯州莱温沃斯的陆军野战理念部的那个经典的“沙盘”桌面推演装置。而为这些战争游戏提供技术支持以及实用重大知识的,就是一些躲在无数准军事智囊团里面的学术人员或者专业人士,这些智囊团要么沿华盛顿环城路撒布,要么窝藏在如喷气推进实验室、加利福尼亚的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等各个国家实验室角落的研究区夹道里。当然了,这些玩具战争模拟系统,都冠以首字母缩写,比如:tACAR, JESS, RSAC, SAGA,最近的一份军事软件的目录上,列出了有大约四百种不同的军事游戏或者其他的军事模型,而且都是列架销售的。
美国的任何一次军事行动,其神经中枢都会设在佛罗里达州的中央司令部。中央司令部,作为五角大楼的一个机构,其存在的目的就是像猎鹰一样替美国国会和美国人民紧盯住一个主要的战局:蓝军对红军——这个超级大国之间的游戏,而其中唯一配做美国对手的是苏联。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诺曼·施瓦茨科夫将军到任的时候,却并不接受这种观点。施瓦夫茨科夫——一位有思想的将军——提出了一种新的看法,而他用来表达这个新看法的那句话,在全军上下广为流传:“苏联狗不出猎”。于是,施瓦夫茨科夫将他的作战计划制定者们的注意力引向替代战局上。而高居榜单前列的,就是伊拉克边境沿线的中东沙漠战争。
1989年初,中央司令部的一位官员,加里·威尔,开始以施瓦茨科夫的直觉为基础建立战争模型。他和一组军事未来学家一起搜集整理数据,以便能够创造出一个模拟的沙漠战争。这一模拟的代号是“内视行动”。
任何模拟都只能做到与它们的基础数据一样强,而威尔希望“内视行动”能尽可能地贴近现实。这意味着,要收集当下驻中东部队的近十万的细节数据。这部分工作,绝大多数都极度沉闷乏味。战争模拟需要知道部署在中东的车辆数目,食物和燃料的物资储存量,武器的杀伤力,气候条件等等。而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绝大部分都没有现成,甚至军方都不容易弄到。所有这些信息都处在持续不断的变化之中。
一旦威尔的团队形成军队组织的方案,战事推演员就会编制整个海湾地区的光碟地图。而这个模拟沙漠战的基础——这块疆域本身——则是从最新的卫星数字照片中转过来的。等这个工作结束之后,战争游戏的玩家就会把科威特、沙特这些国家的地形压缩到CD上。这时他们就可以把这些数据输入tACAR这个计算机战争游戏主体模拟程序里。
威尔是从1990年初开始在虚拟的科威特和沙特战场上进行沙漠战争的。七月,在佛罗里达州北部的一个会议室里,加里·威尔向他的上级概述了“内视行动”的各种成果。他们审看了这样的一种局势:伊拉克入侵沙特,然后美国/沙特反击。意想不到的是,威尔的模拟恰恰预测了一场为期三十天的战争。
就在两周之后,萨达姆·侯赛因突然入侵了科威特。最开始的时候,五角大楼的高层们还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拥有了完全可操作的、数据翔实的模拟。只要转动启动钥匙,这个模拟程序就预测无尽的变局下这个地区可能发生的战事。当这个有先见之明的模拟程序的消息传出之后,威尔就像玫瑰般闻着都香。他承认说:“如果等到侵略发动时才开始着手去干的话,那我们就永远都赶不上趟了。”未来,标准的军备条例可能会要求给指挥中心配置一个盒子,里面运转着包括种种可能的战事的并行宇宙,随时发动。
萨达姆入侵之后,战事推演员立刻把“内视”转向运行变化无穷的“真实”局势的模拟。他们的注意力重点集中在一组围绕变量产生的可能性上:“如果萨达姆不断地进攻事态会怎样?”对预测到的三十天内的战事做迭代运算,威尔的电脑只花了大概15分钟的时间。通过在多个方向上运行这些模拟,威尔的团队很快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空中力量将是这场战争的决定性因素。进一步精确的迭代非常清楚地显示,如果空战打赢了,美国就能取胜。
不仅如此,根据威尔的预测机制得到的结果,如果空中力量确实能够完成分配给他们的任务,那么美国的地面部队就不会有重大的损失。而高级官员对这一结论的理解就是:先行进行精确的空中打击,是美国低伤亡率的关键。加里·威尔说,“在保持我们部队的绝对最小伤亡这方面,施瓦茨科夫非常强硬,以至于低伤亡变成了我们所有分析工作的基准。”
这样一来,预测性的模拟给了军方的指挥团队这样的信心,即美国可以以最小的损失换得战争的胜利。这种信心引领了沉重的空中打击。威尔说,“模拟绝对影响了我们(在中央司令部)的思维。不是说施瓦茨科夫事前对此没有强烈的感受,而是模型给了我们信心去贯彻这些理念。”
作为预测,内视行动确实获得了非常好的成绩。尽管在最初的军力平衡上有些变化,而且空中作战和地面作战的比例方面有一点小的差异,但是模拟出的三十天空中与地面的战役与真正发生的战事非常接近。地面战斗基本上是按照预测逐步展开的。和所有不在现场的人一样,模拟人员对施瓦茨科夫在前线那么快就结束了最后一轮的较量感到惊奇。威尔说:“不过,我得告诉你,我们当时并没料到能在一百个小时的时间里[在战场上]取得这样的进展。根据我的回忆,我们当时预测的是要用六天的时间来进行地面战,而不是一百个小时。地面部队的指挥官曾经跟我们说,他们当时曾经预想行动得会比模拟所得出的结果快。结果他们行动得确实像自己预测的那么快。”
按照这个战争游戏的预测机制的计算,伊拉克人的抵抗会比实际中他们的抵抗要大一些。这是因为,所有的战斗模拟都会假设说敌对方会全力以赴调用他们的所有可用的资源。但是实际上伊拉克根本就没有那么用力。战事推演员曾经厚着脸皮开玩笑说,没有一种模型会把举白旗纳入武器序列。
由于战争进展实在太快,结果这些模拟者再也没时间依次考虑下一步的模拟:即以日报模式预报战事的进展。尽管计划者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了每天发生的事件,而且他们也可以随时计划到未来,但是,他们还是感觉:“最初的12个小时之后,就不需要天才来推算未来的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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