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随着局长在八点钟进入了富丽堂皇的“摄政餐厅”。这个餐厅是“长剑”俱乐部中最为讲究的一部分。
在餐厅正中有一张大餐桌,巴西尔顿正坐在餐桌首端,在他的身旁有两个空着座位。局长假装并未听见他的招呼,径直朝着餐厅里端的那一排小餐桌走去。他挥手指示邦德坐在一把椅子上,之后自己坐在邦德的左侧,使自己的背对着其余的人。
手里拿着两张菜单的餐厅的领班招待已经站在了邦德的身后,把手中的菜单一份放在邦德的面前,另一份递给了局长。“长剑俱乐部”几个烫金大字印在菜单的上端,下面则是满满当当的菜名。
“不需要每个菜名都看。”局长说道,“当然,除非你还没有想出来自己到底想吃什么。这个俱乐部的头条规则、也是最妙的规则就是,只要是俱乐部成员都可以随便点菜,即使菜单上没有。只不过,他需要照价付款。今天也不例外。仅有的不同之处是,今天你可以不必花钱。想吃什么,你就点什么,不必有所顾忌。”他抬起头来看着领班问道,“贝尔加鱼子酱有吗?”
“当然有了,先生。而且还是上周刚进的货呢。”
“那好,那就来一份吧。再来一份上等火腿,一份辣味腰子,另外再来一些青豆、土豆和草莓。你呢?想要点什么,詹姆斯?”
“我非常爱吃地道的烟熏鲑鱼,”手指着菜单的邦德慢条斯理地说道,“羔羊片,蔬菜和你的一样,但是芦笋烩香肠味道也挺不错,最好还能再加上一份菠萝。”说完,他把菜单轻轻地一推,使自己的身子仰靠在椅背上。
“你总算点完了,谢天谢地。”局长抬起头来望着领班,“你都记下了吗?”
“已经记清楚了,先生。”领班微微一笑,“不如您再来根髓骨怎如何?很新鲜,那是今天才进的货。我特意留了一根给您。”
“那的确是个好主意,你知道那东西我爱吃的。这玩意儿虽然对我身体没有什么好处,可我总是忍不住想吃。天知道为什么我今晚要在这儿穷开心。能把叫格尼蒙里叫过来来一下吗?”
“当然,他就在那里。”领班说完之后,便冲着那位司酒走去。
“格尼蒙里,你好。不如来点伏特加吧?”局长转过身去,对邦德说道:“这可并非是你用来兑鸡尾酒的那种东西,而是战前生产的沃尔夫斯密特牌特加,是从里加搞来的。怎么样,和你那些地道的熏鲑鱼挺配的吧?”
“真是太棒了。”
“还需要来点什么?不如来点香槟怎么样?我倒希望喝点红葡萄酒。格尼蒙里,给我弄半瓶34年出的罗斯锡德牌红葡萄酒。不必担心,詹姆斯。我已经老了,不再喝香槟对我的身体是有好处的。还有上等香槟吧,格尼蒙里?不过,詹姆斯,你常提起的那种酒这儿可没啊。好像在英国不流行喝那玩意儿。那叫什么来着?是叫‘塔蒂基’吧,詹姆斯?”
邦德笑了笑,对局长的记忆力大加赞赏,“是的。不过那也只是我一时的爱好罢了。事实上,今晚我倒是特别想喝香槟。不过看起来我似乎是该请格尼蒙里一起来喝一杯。”
这话特别使得格尼蒙里感到开心。“先生,假如不介意的话,我提议您还是来点46年出的帕里格龙牌香槟。在法国这种酒只有用美元才能买到,而在伦敦市场上是极难买得到的。这可是来自于纽约‘摄政俱乐部’送来的礼物。主席特别爱喝这玩意儿,经常吩咐我随时把这种酒准备好。”
邦德微笑着,表示并不反对他的提议。
“就这么决定了,格尼蒙里。”局长说道,“现在就去取点帕里格龙牌香槟来,可以吗?”
就在这时,一盘新鲜烤肉和一盘黄油由一位女招待端了过来。当她弯下腰来把东西放在桌上时,她所穿的黑色裙子在邦德的手膀上轻轻摩擦了一下。邦德抬起头,瞅见有一双发亮的媚眼藏在那舒展的刘海儿下面,并且朝他飞快地暗送秋波。当她转身离开之时,邦德的目光紧追不舍地随她而去。在她腰肢上所系的白色的蝴蝶结、挺直的领口、袖口都使邦德回忆起巴黎战前一度的时尚。那个时候,巴黎的姑娘们也都穿着这种拘谨但却又诱人的服装。
局长也从邻座进餐的人身上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为什么你对香槟如此感兴趣?”
“呵,假如您不反对的话,今晚我还真想多喝几杯。带着几分醉意赌牌的确有助于渲染气氛。这台戏要想唱好,还得千万请你多多合作。若是到时候我有些显得失态,你没有必要为我担心。”
局长耸耸肩,“你真不愧是个货真价实的‘花花公子’,詹姆斯。只要不至于误事,你就放开你的海量喝吧。不如先来点伏特加吧。”
局长为邦德倒了一杯酒。邦德洒了一些胡椒在酒里。胡椒渐渐在杯底下沉,一些胡椒微粒仍然在上面漂浮着。邦德把浮在面上的胡椒用指尖拢在一起,端起杯来把酒慢慢地喝掉,再把残留着胡椒残渣的空杯子放回到桌上。
局长用难以理解和几分嘲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邦德淡淡一笑,“这是我在驻莫斯科大使馆的时候,从俄国人那里学来的一个方法。因为这种酒里常常含有一些杂醇油,那是一种对身体非常有害的物质。苏联人都懂得要在这种酒里洒上一些胡椒,这样就可以使那些杂醇沉淀。后来渐渐地对于这种味道我已经习惯而且也成为了一种嗜好。不过在沃尔夫斯密特牌伏加特里也掺些胡椒似乎显得有点对它太不恭敬了。”
局长会心地一笑,“只要你不再往巴西尔顿最喜欢的香槟里撒胡椒粉就行了。”
从餐厅里端传过来一阵哄堂大笑。局长扭头过头去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又继续埋头吃他的鱼子酱。
“你认为德拉克斯这人怎么样?”他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邦德从他旁边的银盘子里叉了一块熏鲑鱼,嚼了一阵,又抿了一口酒,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应该没有人不厌恶他那副尊容和野蛮霸道的德性。不难看出来,他与我所想象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他非常精明而又能干,残忍冷酷、血气方刚再加上放肆大胆。我对他能想方设法地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表示丝毫的怀疑。只是有一点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他还有这种不良嗜好呢。显然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是与他的身份不相匹配的。究竟他这样做是想证明什么呢?也可能是企图证明天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吧?在牌桌上他太过于紧张了,对他来说这好像并非一种游戏而仿佛想让自己的能力得到证实。你没注意到他咬指甲时的样子,把肉都咬白了,并且他还止不住地出汗。他肆无忌惮地开着些刻薄的玩笑把大家弄得都很紧张,因为他的玩笑里暗藏杀机。他犹如弄死一只苍蝇一样地把巴西尔顿打发走。我再也不忍看下去。他那方法实在令人忍无可忍。即便对他的对家他也没有什么客气,仿佛别人都是该清除的垃圾一样。假如并非亲眼看见,我真是难以置信。他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啊!虽然他和我没有什么过节,但我今晚还是想给他点厉害看看,”他朝局长笑了笑,“假如能成功的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局长点点头,“对他你不必讲什么客气。可以先不论他的出身和他现在的地位如何,毕竟他是从利物浦那种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来的,身上难免要带着一股地痞流氓气。我们这样看并非是势利眼。我倒确实想让‘长剑俱乐部’和利物浦的人都看清楚,他仅仅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东西。既然他能在桥牌桌上作弊,就难保不会在其他场合一样行骗。我猜想,他肯定是从欺诈中捞得了很多便宜,以致成了现在的暴发户。”
正聊着天,又上来了下一道菜。局长微微停顿了一下,酒也被送来了,香槟被放置在放了冰的银盘里,局长要的半瓶葡萄酒装在小小的沃特福瓶里。
侍者等候着他们说了几句赞扬的话才离去。过了一会儿,他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封信。
“邦德先生是哪一位?”
邦德接过信打开来看,有一个很小的纸包在信里面,邦德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下面把它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邦德把这种粉末放在桌上,用一把银制水果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撮起一点粉末,伸手拿起香槟酒杯把粉末抖进酒里去。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局长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邦德脸上呈现出一副极其泰然自若的表情。需要在今天晚上工作的是他自己,而并非局长。邦德心里对于这一点很清楚。他做事之前总是考虑再三,尽自己最大努力把每一步都想得很到位。在进展过程中如果事情出现什么意外的话,那肯定不是由于他失算,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这是专治花粉热与重伤风的特效药,名叫安非他明,这是我在进餐前专门打电话给我的秘书,要她特意到总部的诊所弄来的。这东西对我今晚工作时保持头脑清醒非常有利,而且能够使人的信心增强。”说着,他又用叉子在杯子中搅拌了一下,以便让药粉在酒里溶化。然后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药味太浓了,但是香槟的确不错。”
局长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的名堂也确实是不少。好啦,再多吃点菜吧,炸肉排的味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棒极了,我用叉来解决。世界上最好的烹饪就是英国最好的烹饪,特别是在当今这个时候。能顺便问一下吗,今晚我们下什么赌注?大小我不在乎,也不过是以赢他为目的,让她的好运结束在牌桌上。我希望能让这家伙今晚多输些。”
“德拉克斯愿意把它叫做‘一比一’的注,”局长边吃边说,“假如你不知内情的话,还会认为这不过是个小赌注。但事实上它只的是一百美元一张的钞票或一百英镑一盘的赌注。”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
“不过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二比二甚至三比三的赌注。他在‘长剑俱乐部’总的算起来,平均一盘是十分,那么一比一的赌注就是二百。这儿所有的赌客都喜欢把赌注下得大一点。他们中包括形形色色的人。英国一流的好手也在其中,但有些也实在令人头痛。你必须装出一副对输赢毫不在乎的样子。比如说,现在坐在我们背后的那位比勒将军,”局长朝那位将军所坐的方向侧目看了一下,“简直没长大脑。每逢周末就得把好几百镑输掉,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简直就是没有良心,从来不赡养任何人,大把大把的钱都用来胡花。”
送髓骨的侍者打断了局长的话。这根用洁净的餐巾包着的髓骨竖立在银制餐盘上,一把银制的髓骨掏子在旁边放着。
吃完芦笋后,邦德也不想再吃任何东西了。他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冰镇香槟倒进杯子里,大口喝了起来。此刻的他,感到十分惬意。香槟和药粉的效力大大超过了那些美味的佳肴。他颇感兴趣地开始观察整个餐厅。
餐厅里亮如白昼,大约有五十多位进餐者。他们大多都是身穿晚礼服,显得极其悠然自得。美味的饭菜和醇香的美酒使得他们胃口大开,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赌局上的事,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牌桌上能够大满贯。他们之中自然也有奸邪之徒。有的人秉性卑鄙下流,有的贪婪成性,有的专门在家里虐待妻子,有的生性胆小懦弱……但他们却装模作样地在这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装出一副绅士派头。
在大厅角落的冰冻台上,有龙虾,馅饼,肉块等食品在那里堆放着。一幅幅大型油画在墙上挂着。还有沿两边侧墙的那一幅幅镶了金边的版画。珍贵的作品中的每一形象都表现出一种妙不可言的淫邪和魔幻色彩。一些由垂枝和花瓶组成的石膏浮雕装饰着大厅顶部的四边,精巧的都铎王朝时代的玫瑰图案镌刻在这些垂枝和花瓶浮雕中间的条形壁柱上。
炽烈的光彩从大厅中的枝形水晶吊灯放射出来,映衬着大厅里洁白的丝绸桌布和乔治四世时代发着铮亮光辉的银具。在所有餐桌上都放置着一个烛台,有三支蜡烛在烛台上面燃烧着。一轮微红的光圈形成于金色的烛光顶部,令所有进餐者的脸颊上都显示着温馨。他们那透漏着一股股寒气逼人的敌意的眼睛和畸形的嘴唇都显示着他们的冷酷与残忍。所有这些都在这温馨融洽的气氛下暂时化解了。
邦德非常喜欢这种让他感到温情脉脉的典雅的气氛。他细细地品味着杯里的香槟酒。
此时,已经有几组人散去了,他们一边朝门走去,一边仍然还在互相挑战,下赌注,彼此督促着坐下来开始聚赌。带着梅耶的雨果·德拉克斯先生走到局长和邦德所在的桌旁,满是胡须的那张面孔透出马上参战的兴奋。
“先生们,是否已经准备好用来上供的贡品了?”他张开嘴奸邪地一笑,用手指着自己的咽喉,“告辞了,我们要先去把刀磨锋利一些。你们可得做好精神准备。”
“马上就来。”局长比较恼怒地答道,“你赶紧去准备好牌吧。”
德拉克斯笑了,“我们可没有必要做任何手脚。那好,迅速点。”说完之后,转身冲着门外的方向走去。带着些犹豫神色的梅耶朝邦德和局长笑了笑,随后跟着出了门。
局长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们出去,之后对邦德说,“我们需要弄点咖啡和白兰地。你作出决定没有?”他问邦德。
“我需要让他先吃饱了然后再动手宰他。总之我和他之间必定有一番生死搏杀。你可别为我担忧。”邦德对局长说道,“开始我们得踏踏实实地打上一阵子,伺机而动。我们得在他发牌时加倍当心。当然,他没有办法换牌,也不可能发给我们那么多好牌。但是他一定有几手出色的花招的。你不会反对我坐在他的左手边吧?”
“当然不会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邦德寻思片刻,“另外还有一件事,先生。请您多多关注我的一举一动。时机到了的话,我会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来,那就意味着,你需要打一手九点以下的牌。让我来叫那一手牌你不会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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