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邦德的那那辆本特利轿车在当天下午六点钟出现在自多佛尔路进入梅德斯通的那条直路上。手握方向盘的邦德,看起来像是在集中精力开车,但四个半小时前他从局长办公室离开后所做的一切准备活动却在脑子里不停地回忆着。
他向秘书草草把案情交待了,就去食堂随便吃了份快餐,通知车房不管怎样要为他尽快备辆车,把油加好,必需把车在四点之前开到他的公寓门口。之后,他坐出租车去伦敦警察厅赴约。他已经和瓦兰斯约好在三点四十五分见面。
每当看到伦敦警察厅所处的胡同和庭院的时候,邦德经常会把它们同一座没有房顶的立柜形监狱联系起来。在萧条的过道上有一名警士站在那里,在日光灯下的那张脸显得极其苍白。他探查邦德有什么重要的事,然后让他们把名字签在果青色的会客单上。警官的脸色在日光灯下显得同样没有任何血色。他领着邦德先上了几道台阶,接着又沿着两旁都是暗门的寂静冷清的通道来到了会客室。
由一位中年妇女负责接待。虽然她沉默寡言,但却能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并且记在心里。她跟邦德说,五分钟后瓦兰斯就来。邦德站在窗前,朝外面灰蒙蒙的庭院俯望着,看见从一幢楼里走出来一位没有戴头盔的警察,他嘴里嚼着口香糖,穿过院子。所有一切都让他觉得很安静,白厅及拦河大堤那边的交通噪音依稀还能听得见。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熟悉的本职工作,也离开自己的那班人,去和一个陌生的部门打交道,邦德就感到很难过,他在会客室里已经感到自己孤身一人形单影只,极为压抑。只有那些犯罪分子同告密者才会到这里来听候发落,或者是那些比较有影响的大人物才会在这儿浪费精力地为自己辩护,或者费尽周折企图说服瓦兰斯相信他们的儿子并不是同性恋者。总而言之,或者告发,或者辩解,你不会毫无缘由地到这里来。
那妇女终于向他走过来。他把香烟在烟蒂铁桶上熄灭之后,跟着那个妇女穿过走廊。
邦德穿过灰暗的会客厅走进屋。这间敞亮的房间里生着不合时宜的火,使人置身屋内的人会产生一种怪怪的感觉,犹如玩了一个小小的把戏,也像盖世太保给你递了一支香烟。
邦德在整整五分钟后才终于从晦暗的心境中将自己解脱出来,并从罗尼·瓦兰斯那感受到了宽慰之情。对于部门间的嫉妒瓦兰斯没有什么兴趣,只希望邦德能把“探月”号工程保卫好,并能够从糟糕的处境中把他的一名最优秀的警官解救出来。瓦兰斯也很会与人打交道,做事也很谨慎。在最初的几分钟,他仅仅只谈局长的情况,并把一部分内幕材料披露给他,做出一副比较诚恳的样子。邦德还没有等他提到案子的情况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和信任。
邦德开着他那辆本特利驾驶进拥挤的梅德斯通大街。他思考着,瓦兰斯的出色才干被他二十来年的警务工作培养出来,从而使他学会了怎样左右逢源,把军事情报部五处的痛处巧妙地避开,积极协助配合警察调查工作,以及同愚笨的政治家及受到蔑视的外国外交官打交道。
他与瓦兰斯大概谈了十五分钟左右。谈话进行得比较艰难,但相互都清楚自己的盟友又多了一位。瓦兰斯对邦德非常信任,认为他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帮助和保护加娜·布兰德。从工作的角度出发邦德接受了任务。他对特工处并没有什么嫉妒之心。瓦兰斯对于这一点特别赏识。而对瓦兰斯所知道的间谍情况也令邦德羡慕不已。他感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瓦兰斯及他的部员会对他大力协助的。
邦德从伦敦警察厅离开,感觉比原来好多了。最起码,他把克劳塞维茨的具有巩固的后方的原则实施得比较好。
邦德在拜访了军需部之后并没有了解到什么有关案件的最新情况,仅仅只得到了有关泰伦的履历和涉及到“探月”号的报道。泰伦的履历非常简短,他是陆军情报部和战地安全处的一位终身官员。但该工程的员工中的两次酗酒却被报道生动鲜明地勾画出来,一次是小小的盗窃案,其余的是由于私仇而引发斗殴的流血事件。但是虽然这样,基地的这伙人还得说算是勤奋努力、忠实可靠的。此后,在军需部的作战室里他和特因教授在一起差不多呆了半个小时。特因教授身体肥胖,其貌不扬,也不施以任何修饰。他是世界上著名的导弹专家,差点儿在去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走向一排特大挂图的特因教授,将其中一幅的细绳拉动。便展现出来一幅长十英尺的简图,上面所画的东西非常像带着巨翼的V2导弹。“出于你对导弹丝毫不了解的原因,”教授说,“我尽力用你能够听得懂的话来讲。请你放心吧,诸如热气膨胀率、排气速度、开普勒椭圆等名词我是不会对你讲的,免得把你搞得昏头昏脑的。‘探月’号是一种单级导弹,它是由德拉克斯命名的。它能够一次性把燃料耗光,升入空中,之后再飞向目标。V2的弹道非常像从枪膛射出的子弹的轨道,呈抛物线形状。按每小时200英里的最高速度计算,它向上大概要飞行七十英里。一般情况下,燃料是一种由乙醇和液态氧混合而制成的易燃物,其燃烧程度会慢慢减小以防止烧毁保护引擎的低碳钢。现在有能量非常强的燃料能够供以使用,但我们还没有取得太多进展。原因就不用说了。它们燃烧时的温度已经高到就算是最坚固的引擎也有被燃的可能。”
教授把话停了下来,用手向邦德的胸部指了一下。“关于‘探月’号导弹的知识,亲爱的先生,你只需要记住,因为德拉克斯选用了其熔点为3,500℃的铌铁矿,而1,300℃是V2引擎材料的熔点,因此我们能够使用一种高级燃料而不致于将引擎烧毁。”
“实际上,”他好像要给邦德留下深刻的印象,盯着邦德说道,“我们使用的是氟和氢。”
“哦,是真的吗?”邦德表现得很尊敬地问道。
目光敏锐的教授望着邦德,“我们企图实现每小时近1,500公里的速度,垂直高度大约为1,000公里,这样导弹的有效射程就能达到4000公里左右。意思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的首都都在英国的射程范围之内。它在特定的情况下极其有效用。然而对于科学家来说,这仅仅只是飞离地球的可喜一步。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冷漠的教授补充道。
“能不能把导弹的工作原理给我讲一下?”邦德毕恭毕敬地问道。
教授指着简图继续说:“那我们就先从导弹的头部开始说起吧。导弹的最上端是导弹仓。试验发射时,在这里所装的是探测大气层以上的飞行物的仪器,比方说同雷达相似的仪器。这是能使导弹做水平飞行或滚动偏航旋转飞行的旋转罗盘。再接着往下看,这些是小仪器,辅助引擎,能源供应仓等。这是能载三万镑燃料的大燃料箱。
“有两个小燃料箱在尾部。四百镑过氧化氢与四十镑高锰酸钾在里面混合产生出气流从而使得下面的涡轮机得以驱动。涡轮机将一套离心分离泵带动起来,将主要燃料输入导弹引擎是它的分离原是。压力非常大。你能听懂吗?”教授向邦德皱着眉头怀疑地看着他。
“与喷气式飞机的工作原理听起来差不多。”邦德说。
满意的表情从教授的脸上流露出来。“总而言之,”他说,“导弹是自带燃料的,并非像慧星从外面吸入氧气那样。燃料是在引擎里点燃的,热气从尾部接连不断地喷涌而出,就如同是不停地产生后坐力一样。能够使导弹腾空而起的正是这种热气。当然了,铌是放在弹尾的。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够造一个不至于被巨热所熔化的引擎。”
他指着地图说,“你看,这些尾翼的作用就是使导弹在始飞时能够保持平衡。不用说也知道,它肯定同样是用铌做成的,否则它们会由于无法承受巨大的空气压力而折毁。”
“你如何能够确信V2可以向预定的目标飞去呢?”邦德问,“又如何能够保证下星期一回收时不致于使导弹落在海牙或落在其他的什么地方呢?”
“那当然是陀螺仪所起的作用。但是实际上,我们并不打算在星期一那天冒这个险。在海中救生艇上放置的雷达导向仪器是我们所要使用的。有雷达发射机被安置在导弹头部,从海上发出的反射波能够被它接收到从而自动地飞向目标。”
“当然,”教授淡淡一笑,又说,“假如在战时我们使用这家伙,用这种仪器向在莫斯科、华沙、布拉格、蒙特卡洛,或者任何我们想打击的目标中心发出飞行的指令,那可真的该算是妙不可言哪!也许这些就要依靠你们自己的努力了。祝你运!”
邦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能不能再提个问题?”他问道,“假如想破坏导弹的话最好采用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都可以,”教授兴高采烈地答复说,“比如在燃料中掺沙,在泵中混合沙石,或者在机身或尾翼的某一个地方凿个小洞。由于力量之大,速度之快,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带来灭顶之灾。”
“非常感谢您,”邦德说。“看起来似乎教授您对‘探月’号并不怎么担心。”
“它真不愧是一台奇妙的飞行器,”教授说,“假如不存在干扰的话,它就能够正常运行。德拉克斯干得非常漂亮。他的确有着与众不同的组织能力。他带领的攻关小组没有一个不出色的人。那些人都非常愿意为他竭尽全力,效尽犬马之劳。说实在的,假如没有他的话就不可能有‘探月’号。”
邦德此时来到了查灵岔道口。他将行车路线改变了,使车向右转弯,再以八十英里每小时的速度狂奔而去。
他对着排气缸听了听,没有听到不正常的噪音,他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非常希望能够对德拉克斯本人有一个彻底的了解。他今天晚上将会如何接待他呢?听局长说,在提起邦德的名字时,电话上那边的德拉克斯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嗯,嗯。我认识这小子,但不清楚他已经介入这件事,我倒是非常希望再见见他。马上把他派过来。在吃饭前我希望能够看到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总的来说,军需部里的人对德拉克斯印象比较好。他们在与他的接触过程中,发现德拉克斯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人,他全部的心思都扑在研制“探月”号的工作上,督促手下人竭尽全力,同其余部门争抢材料的优先权,在内阁会议上敦促军需部满足他的要求。总的说来,他是为成功而生活的。对于他爱说大话这一点他们不是很喜欢,但他比较懂行,并且有一股子奋勇前进的献身精神。这一切已经足够促使人们尊敬他。就像其他人所认为的一样,至于说大英帝国的存亡全寄托在他的身上这一点,他们还是比较相信的。
但是,邦德心里很明白:如果和这人工作在一起的话,就得使自己有所调整,从而能够对未来的生活有所适应。最好是德拉克斯和他两个人都能够既往不咎,忘掉那天晚上在“长剑”俱乐部里发生的不高兴的事,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基地的安全中去,从而防止整个工程会遭到敌人的破坏。仅仅只剩下三天时间了。德拉克斯觉得,安全防范措施已经做得很周密。一旦有人提到加强保护措施他就会感到特别厌烦。事情看来可并非那么简单,每走一步都得认真考虑,但邦德对于策略的使用并不擅长。
邦德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六点半。他已经将车开上了海滨大道。他在半个小时之后就能够到达基地了。谢天谢地,两件人命案总算可以了结了。“在神经不正常的情形之下最先杀害他人之后再自杀,”这是法医的定论。那姑娘并没有受到传讯。邦德思索着,他最好在路过“极乐村”时,能够进去喝一杯,并同老板说说话。并且他也应该在第二天试一试,看能不能查出到底泰伦是想把什么机密的情况面呈给部长。的确由于线索极少的缘故会使得,这会很困难,因为,泰伦的房间里没有发现也没。他要做的工非常多,但是,对于泰伦的私人信件他已经具备充裕的时间来审阅。
远处,有那么一片低垂在山上的白云。挡风玻璃上不停地飘落着小雨。冷嗖嗖的海风从海上吹来。能见度比较低。他将车子的前灯打开,并减慢了一些车速,把自己的思绪转到了德拉克斯的那名女秘书身上。
和那姑娘接触可得注意点,千万小心不能得罪她。她已经呆在基地有一年多了,若是能取得她的合作的话,相信一定能够取得事半功倍之成效。同邦德一样,她也接受过相同的训练。但是,这个女人到底多深多浅,也还是个未知数。按照伦敦警察厅记录表上的照片来看的话,她漂亮迷人但又特别严肃。就算她流露出那么一丁点诱人之处,也被她呆板的那身警察制服所掩饰住了。
他对她的特征作了一个回忆:头发是金棕色的,眼睛是蓝色的,身高是5.7英寸,体重是126磅,臀围是38英寸,腰围是26英寸,胸围是38英寸,有颗痣在右乳上部弯曲的地方。
沿着马路狂奔的车子向右一拐,就驶入一座小镇。路边有一家电灯闪闪发光的小客栈,邦德把车停下来,关掉了油门。一块写有“极乐村”的退了色的烫金的广告牌就在他头上方挂着。从海崖边吹过来的半英里外的一阵稍稍带着些咸味的微风把广告牌吹得吱吱作响。他从车门钻出来,伸展一下筋骨,就冲酒吧走去。他走到店前才发现店门已经关闭了。莫非是为了打扫卫生?他又朝另一家开着门的店走过去。这间酒吧比较小。一位身穿衬衫,看起来傻头傻脑的男子在柜台后读晚报。
邦德进来时,他立刻抬起头来看了看,手里的报纸也随即放下了。
“晚上好!先生。”他冲邦德打招呼。很明显,看见有人光顾,他感到非常惬意。
“晚上好!”邦德答复说,“请给我来一大杯威士忌和苏打水。”邦德说完之后就在柜台前的凳子上坐下来。从黑白两个不同的瓶子里,老板各量出一些酒,将这些酒倒进杯子中,之后再将杯子和苏打瓶摆在他面前。
邦德用苏打水把杯子掺满,之后喝起来。
“今晚的生意似乎不是很好啊?”他把杯子放下心不在焉地问道。
“是的,先生,的确很糟糕,”老板回答说,“生意真是很难做啊,先生!你是不是报社的记者啊?这两天经常有记者和警察来来去去的。”
“不是的,”邦德说,“我是来顶替别人的工作的。顶替的是泰伦中校。他刚刚被人杀害。他是否常常到这儿来喝酒?”
“不是这样的,先生。以前他从来都没有来过,他是第一次来。唉!真没想到他第一次来就变成了最后一次。我现在为了能把铺子彻底修整一翻,需要关一个星期的门,。”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接着说:“你一定不知道,雨果先生真不愧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他在今天下午给我送过来五十英镑,说是作为对我的赔偿费。这可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啊,比我两个星期的营业额还要多。他这个人真是太好了,到处都那么受人喜欢,又常常是那么地慷慨大方。”
“不错,是一位大好人,”邦德附和着说,“那你是不是看到了昨天所发生的那件事了?”
“我并没有看到开始时和放枪时的情形,先生。当时的我正在量酒。我在枪响之后发现泰伦中校在地上躺着,还在从胸部往外流血,我被吓得洒了一地的酒。”
“之后呢?”
“后来人们都退出了酒吧。只有十来个德国人在场。持枪的家伙愣愣地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泰伦中校。他突然摆出一个立正的姿势,使左臂在空中伸着,大吼了一声‘万岁!’,就如同那些在二战期间怪叫的蠢家伙那样,之后把枪口插进自己的嘴里,做了一个鬼脸,只听‘砰’地一声,随后他自己就也跟着完蛋了。”
“在临死之前他就仅仅只叫了一声‘万岁’吗?”邦德问。
“就只有这些,先生。好像这些德国人永远也不会把这血腥的字眼忘记,是吗?”
“的确,”邦德若有所思,“他们并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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