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前,M局长通知詹姆斯·邦德到他办公室去。
“现在手头上有工作吗?”邦德进去后,局长并没有面对窗户,和往常一样向外面看上半天,再把转椅转过来对准邦德,这次是直截了当地问他。看来,局长的情绪很不好。
“只是一些案头的工作。”邦德回答。
M局长一下子把烟斗插进烟缸里,厉声说道:“什么意思?谁不干点抄抄写写的工作?”
“呃,我的意思是我没做什么具体的事情。”
“嗯。这些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吸毒者的材料,英国刑警总署提供的,也有一部分是内政部和卫生部提供的,另外的一些是日内瓦国际麻醉剂控制组织提供的长篇报告。这些资料你全部拿回去看一下,应该会花费你不少时间,就算是从现在开始看也要看到深夜呢。明天你去趟罗马,和一个高大的男人会面。至于接头的时间、地点和方式,都在卷宗里面标着呢。”M局长将放在桌子上面的一捆深红色的卷宗推向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邦德,邦德赶紧用手接住。邦德清楚,事出有因,否则M局长的态度不会这么不好。要知道,M局长一向不喜欢把他的手下调去做其他的工作。他们都是从事谍报工作的,必要时也会干一些破坏和颠覆的活动,可如果让他们去做其他的事情,无论是对他们的才干,还是那点少之又少的秘密经费来说都是一种资源浪费。
“还有什么问题吗?”M局长稍稍地将下巴抬了抬,像翘起来的船头一样,好像在暗示邦德:赶快抱上文件滚出去,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处理。
“局长,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要我们去办这件事?还有一号站和参与这次行动的人是什么关系?”邦德知道M局长的性格,于是,他轻声问道。
天空中的云朵大片大片地飘过,M局长的眼中有一丝不快的神色,他把转椅转过去,透过宽大的窗户向外面看去。随手拿起烟斗轻轻吹了吹,之后又将它放回桌上,好像这么做能缓解一下他满腔的怒火。当他再次开口的时侯,语气明显比刚才平和了许多。“你要知道,007,我非常不愿意情报局被牵涉到这件毒品案中。你一定没忘记,今年年初的时候,刑警总署把你借调两个星期,让你帮忙去墨西哥追踪种植鸦片的嫌疑犯,结果呢?你差点儿连命都没了!现在,他们又想让你去对付那帮可恨的意大利人。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尤尼·瓦兰斯马上到内政部和卫生部,说服两个部长向我施压。我一再地告诉他们,我这儿非常需要你,其他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抽调出去。结果这两位部长又去找了首相。”M局长顿了一下,接着说,“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不得不承认,首相是个挺会做思想工作的人。他说海洛因是一种心理战的武器,倘若真的大批地走私进来,国家的力量就会慢慢被削弱。他还说,这件案子绝不仅仅只是一帮贪财的意大利贩毒分子,甚至可能背后孕育着一起颠覆政权的阴谋,这可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论调。”M局长苦笑了一下,“我估计这些话都是瓦兰斯特意炮制出来为首相准备的。要知道,他的部署全都正全力以赴地阻止毒品走私进入我国,避免我们的孩子踏入美国同龄人的后尘,陷入毒品不可自拔。从目前来看,他们的工作并不是很顺利,甚至可以说是障碍重重。兜售海洛因的小商贩,在舞厅和一些娱乐场所周围不同寻常的多。瓦兰斯号称‘魔鬼’,行动小组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一个负责毒品中转的人,并且调查清楚了那些毒品是藏在旅游者汽车里从意大利偷运走私进来的。瓦兰斯已经得到了意大利警察当局和国际刑警组织的协助和支持,但是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他们只是顺着发现的那条地下运输线抓到一些小角色,就在马上要捞到大鱼的时候却突然没了线索。估计是贩运毒品的重要人物感受到了一些风吹草动,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也没准是因为他们已经赚足了油水,想暂时休息一下。”
“或许他们有某种非常严密的自我保护措施,局长。他们干这类活儿,一定知道风险很大,必须要按照一定的安全规则行事。”邦德插嘴道。
“极有可能,这也是你必须弄清楚的事情。”M局长耸了耸肩,接着说,“不过我总觉得,只要你肯出马,必能将这一贩毒集团一网打尽。无论如何,首相命令我侦察此案,我只有服从命令。我已经和华盛顿方面通了气。中央情报局也很乐于合作。你也知道的,二战结束以后,禁毒署在意大利有一个侦破队成立。而这个侦破队和中央情报局没有非常直接的关系,他们都隶属于美国财政部下设的一个秘密行动组织,主要任务就是搜寻和侦破贩运毒品和制造假币的活动,这么做可真是有点儿天马行空。我很好奇,不知道FBI对这个组织的成立有什么想法呢?”M局长将身子慢慢转过来,仰靠在椅子上,双手在脑后交叉,盯着邦德说,“幸亏中央情报局驻罗马办事处和这个迷你型的毒品侦破队关系密切。中央情报局的艾伦·杜勒斯还亲自告诉我那支禁毒侦破队上司的名字,叫克里斯托夫。但实际上,这个人具有双重身份,他表面上是靠走私少量毒品以掩人耳目。杜勒斯对我说,可以让中央情报局的罗马办事处给克里斯托夫捎话,因为他不方便让他的手下介入这件事,就说我们这里有一名非常优秀的员工想和他们做笔生意。我立即同意了,而且很感谢他的这一提议。昨天我发出了消息,把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后天。详细情况都在这个文件夹里面。”M局长在邦德面前指了指。
邦德稍事停顿了一下,在脑子里在迅速地盘算着这项任务的把握性。这件事听起来让人感到不安,倒不是因为会有什么危险,主要是没有太大意思。邦德站起来,拿着卷宗,说道:“那好吧,局长。这差事估计得花不少钱。你准备拨多少?”
M局长将身体向前倾了倾,两手合起来平放在桌面上,声音显得有些沙哑:“首相的意思是10英镑,可以使用任何货币支付。可我不希望你有生命危险,打算再给你拨10英镑,以备万不得已的时候使用。毕竟吸毒集团在各种犯罪组织中规模最大、组织也最为严密,所以一定要小心。自己多保重。”
邦德到了罗马之后,按照约定来到埃克塞尔斯酒吧,准备和一个独自喝着“亚历山大”饮料的人碰面,这个人长着密密的小胡子。邦德对这种接头方法和神秘的暗号觉得很有趣。和人们习以为常的接头方法——手里拿着一张叠好的报纸,或是把一朵鲜花插在衣领孔上,亦或是戴上一双黄色手套——不一样,用一杯女人钟爱的奶色饮料作为暗号显得不那么庸俗。它另外的一个优点就是,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接上头。邦德走进酒吧看着四周,仔细地观察着,里面有谁留着小胡子。在大厅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碟橄榄和一碟坚果,旁边则放着一个高脚玻璃杯,里面装满了奶油和伏特加。邦德没有任何停顿,直直走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晚上好,先生。克里斯托夫先生正在打电话,请您稍等片刻。”侍者走过来说道。
邦德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说道:“来一杯内格罗利。”待到侍者刚走到柜台前报出名字,一个声音响起:“非常抱歉,我刚才不得不去和艾尔弗雷德打了个电话。”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像拿起一个火柴盒一样轻松,就把椅子提了起来,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俩人没有握手,只是冲着对方点了点头。在周围人眼中他们应该是一对老朋友、老搭档,还有点儿进出口商人的味道和派头。年轻的那位长得有些像美国人,可打扮得和英国人一样。这个年轻人就是西德罗·克里斯托夫。此刻,他将自己的一双黑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邦德。和邦德预先估计的一样,他是个地道的职业老手。
“艾尔弗雷德的小男孩儿最近好些吗?”邦德像个老朋友似地问道。“还是老样子。能指望他做什么呢?”克里斯托夫把双手摊开,一副无奈的表情。
“小儿麻痹症确实是疑难杂症。”邦德回答。
两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端上来的酒。邦德觉得气氛还算融洽,对这次接头比较满意。但他也知道,克里斯托夫还在不断打量、观察着他。取得对方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小时后,斯帕格纳广场附近的一家名为“金鸽”的小餐馆,他们再一次碰头。邦德发现克里斯托夫对他依然不敢信任,一直在观察和掂量着自己。他们双方都清楚,这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交易。M局长的判断是正确的,克里斯托夫处事如此的小心翼翼,说明他肯定掌握着一些很重要的资料。邦德当然也不可能完全的信任克里斯托夫,倘若可能,他俩可以合作,进行各种各样的交易,想到这儿,邦德大受鼓舞,信心徒增。他把最后的火柴盒的碎片扔到烟灰缸里,轻声说道:“作为经验之谈,我想告诉你,只要报酬超过百分之十,或者是需要在晚上进行的交易,那么必定是桩非常危险的买卖。咱俩做的这笔生意报酬能有百分之一千,而且几乎都要在晚上来做。”他又压低了嗓门,“酬金要什么有什么,美元、瑞士、法郎或者委内瑞拉博利瓦。”
“那太棒了,我手上弥里拉太多了,正想兑换点美元什么的。不过,我们先要吃点儿东西,空着肚子可做不出重大决定来。还有,邦德先生,凡事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那我就直接说了吧,你打算出多少钱?”西德罗·克里斯托夫边拿起菜单边问。
“事成之后,5万英镑。”
“漂亮,是笔可观的经费。”克里斯托夫看似毫不在意地答道。
这时,侍者走过来,用意大利语问他们要点些什么。克里斯托夫点了一份五香火腿口味的香瓜和一份巧克力冰激凌。然后,他又对邦德说:“我晚上吃得很少。本地人喜欢喝这里的红葡萄酒,味道不错,你可以来一点尝尝。”
邦德点了一份面条,上面淋了一些热那亚调味汁。克里斯托夫说这味道可不怎么好。
邦德看着克里斯托夫,他脸色阴沉,咬着根牙签,沉默不语。突然,他脑袋像变了气候似的,黑眼睛不停地转着向周围扫视,只是都不看邦德。邦德觉得他一定在筹划什么大计划。“有必要的话,酬金还可以增加。”为了让他尽快地作出决定,邦德说道。
“真的吗?”克里斯托夫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边说着,边推开椅子站起来,“对不起,我先去趟洗手间。”然后转身向餐厅后面走去。
邦德觉得有些饿了。他把满满地一大杯基安蒂红葡萄酒,一口气就喝掉了半杯,然后把黄油抹在面包圈上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一直认为只有法国和意大利的面包圈和黄油才那么诱人。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已经彼此信任,邦德只要等着克里斯托夫开口。没准他正在和什么人打着电话,以便作出最后决定。
邦德把目光投向窗外来往的行人,根本没注意到餐厅里也会有人注视着他。这个正方形餐厅的一角里,靠近收款处的一张桌边,一个打扮时髦,稍有些丰满的金发女人正在对她身边的男友说:“就算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冷酷,不过他长得确实很英俊,这么一表人才的间谍可真是不多见啊!你肯定他是个间谍吗?”
她的男友正低头专心地吃着面条,一边不停地用餐巾擦了擦沾满番茄汁的嘴,打了个饱嗝之后,他答道:“桑托斯对间谍非常敏感,完全可以放心他的眼力,绝对不会看走眼的。否则我又何必选他去长期跟踪克里斯托夫呢?我想,能和克里斯托夫那样的密探一起消磨整个晚上的也就只有间谍了。我们会搞明白的。”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锡制的有些类似于按扣的东西,他将它放在嘴里一轻轻吹,领班和侍者立即闻声赶来:“您有什么吩咐,先生?”男人伸了伸指头,领班忙弯腰凑上前,听男人耳语了几句,随后又点了点头,起身向着厨房隔壁的一间挂着“办公室”样的屋子走去,进门后顺手把门关上。
很快,领班又走出办公室,穿过餐厅,大声向副领班吩咐道:“再摆一张4个位置的桌子,赶快!”副领班点了点头,跟在领班身后,走到邦德身边的一块空出来的地方,“叭”地打了下手指,把其他侍者都招呼过来,接着搬来两把椅子,向邦德道了声对不起,便取走了他桌旁的空椅子。领班把从办公室拿来的第4把椅子和其它3把对称摆好,两名侍者将一张桌子抬放在椅子中间。副领班娴熟地摆上酒杯和餐具。“我跟你说了,是3个人用餐,3个,你为什么摆了4个?”领班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他只好把第四把椅子又推到邦德桌边,向那些侍者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离开,各忙各的去。从头到尾,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分钟。
没多久,3个意大利人结伴走了进来。领班亲自上前迎接,并深深鞠了一躬,将他们安排在刚摆好的餐桌前。这套程序虽然显得很不起眼,可是完成得有条不紊,迅速利落,可见是长期以来不断重复的结果。坐在收款旁的男人虽然在起劲地狼吞虎咽着一盘面条,但是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曾离开刚刚发生的一举一动,就仿佛是在观看一局快棋赛。
克里斯托夫悄悄地坐了回来,以至邦德一点也没有察觉。侍者上起了饭菜,他们便吃了起来。
他们边吃边聊着什么意大利的选举、英国鞋哪个好等等,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克里斯托夫好像无事不知似的,非常健谈。再耸人听闻的消息,经他嘴说出来之后,立刻会变得无足轻重、漫不经心。他说话时使用的是英语,但总要夹杂一些别的语言,显现出一种生动的混合体,让邦德觉得挺有趣儿的。克里斯托夫虽然显得有些粗野,但却是个知道内情的人,所以还是很有用的。要不怎么连美国特工人员都会觉得他有价值?
侍者又端上了咖啡,克里斯托夫把一支刚刚点燃的细长的雪茄叼在嘴里,雪茄在他紧绷的嘴唇里不停地上下摇摆,他又将双手平放在餐桌上,低下头看着桌布说:“我走下来和你谈这桩买卖。要知道,我只和美国人做买卖。他们不清楚我会跟你说些什么,我也不愿意对他们讲,当然更没这个必要,毕竟这件事和美国人没多大关系,只是有一些涉及美国,你说对不对?界限要分清楚比较好,是不是,老板?”“对,我明白这个规则。每个人都有自己活动的地盘,这类事情更是如此,我懂。”
“你说的完全正确。好吧,那在我给你们提供情报之前,咱们不如像诚实的商人那样,把一些条件先讲一讲,行不行?”
“没问题。”
“明天午饭时给我1万美元,我要小面额的票子,事成之后,再给2万美元。这是第一个条件。我并不贪财,不是么?我并没有把你们的经费要光,是不是?”西德罗·克里斯托夫一口气说完。
“很公道的价格。”
“第二个条件是,你们必须死守情报的来源,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严刑拷问。”
“那是当然。
“第三嘛,你要知道这个组织的头目罪大恶极。”说到这里,克里斯托夫有意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邦德,一丝杀气从眼睛里面流露出来。他取下叼在嘴上的雪茄,铿锵有力地说:“把他干掉,杀死他!”
邦德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非常好奇地盯着对方。克里斯托夫等着邦德的反应,他身子微微向前倾,倚在餐桌上。事情没有想象当中那么简单了,这里面加进了家族间的仇恨。克里斯托夫的算盘打得真是足够的精明,这样他既找到个杀手,又省下了一笔钱,而他提供的信息又能让这个杀手付钱给他。这个奸诈的家伙!居然计划着利用秘密资料为他了结一笔私仇,同时还能得到一笔酬劳。只是邦德不明白这里面的蹊跷,于是轻声问道:“为什么?”
“这一点恕我无可奉告。”西德罗·克里斯托夫冷冷地回答。
邦德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咖啡。犯罪活动通常都是这样,一般人顶多看到表面的一些现象,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个。他只是奉命执行任务,只要这项任务圆满完成就可以了,至于其他别的什么人从中捞一点好处也无所谓,M局长对此也并不关心。邦德的任务很明确,就是搞垮这个贩毒集团。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至于手段完全可以不考虑。“我做不了任何的承诺,这点你应该清楚。我只能说,假如这个人要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他。”邦德说道。
克里斯托夫剥开牙签外包装,细致的用牙签掏着指甲缝,一一掏完之后才抬起头说:“我这个人有个习惯,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轻易下赌注。这次我愿意干,完全是因为你下了赌注,而不是我。我会立即把情报给你,然后一走了之。明天晚上我要飞卡拉奇,有笔大生意要谈。我只能提供情报给你,其余的都要靠你自己。”说完,他把牙签往桌上一扔。
“好吧。”邦德答应道。
克里斯托夫把椅子向邦德挪了挪,把要交代的事情低声地说了起来。他说话很干脆,不含糊其辞,既不长篇阔论,也不漏掉重要细节,甚至连具体的日期和人名都提供了。故事短小精彩,大致如下:在这个国家,约有两千个美国血统的歹徒,无恶不作,所以他们被逐出了美国。警方也把他们列为最危险的人物。这些意大利籍美国人都有前科,很难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这里面大概有100个家伙属于最无赖的那一种。他们把自己的本钱凑在一起,结伙搭帮地到贝鲁特、伊斯坦布尔、丹吉尔和澳门等世界大的贩毒中心去买货,剩下的一些人则负责运输和贩卖,内行人叫他们“信使”。在米兰,他们有一个规模不大却很可观的药品交易中心,在那里把搞来的鸦片及鸦片制品加工成海洛因,然后这些“信使”想尽各种办法,把毒品藏在汽车里,运到英国的中间商手中。
“但是我们的海关人员都知道这其中的把戏,这些人没有办法蒙混过关的。”邦德将他的话打断。
“他们通常会把毒品藏在备用轮胎里,这样大概可以藏价值2万英磅的海洛因。”“难道他们在米兰时没有被逮住过吗?”“怎么没有?这是常事。但他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顽固得很,绝对不会吐出一个字的。就算是被判了刑,在监狱里每蹲一年大牢,集团就会给他们一万美元的酬劳,他们的家人还可以得到额外的照顾。坐上几年牢,无非是花上些时间,他们到因祸得福,赚了钱。因此,这个集团里的所有人都能严守秘密。并且每人都能分到一份红利,而这个组织的头目得到的则是一份特殊的红利。”“原来如此。这个集团的头目是谁?”“代号是鸽子,真名是埃恩里科·科鲁姆博,正是这家饭馆的老板。我特意带你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让你看看他。你往收款台旁边的那张餐桌那儿看,那个和金发碧眼的女人坐在一起的肥胖男人,他就是。那女的叫热丝尔·鲍姆,维也纳人,是个妓女,放荡不羁。”克里斯托夫的手夹住雪茄,很自然地挡住了嘴,低声说道。“是她?”邦德有些吃惊。
他知道克里斯托夫指的是谁。因为他刚迈进这间餐厅,就一眼注意到这个女人了。事实上,大概没有人会没注意到她的。一般人会觉得放荡、泼辣、热烈奔放是维也纳女人的特点,这个女人看上去便是如此,但是实际并非如此。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很迷人,嘴很大,尤其是笑的时候,活泼之余带着一股不容易被驯服的感觉。邦德觉察到她不时地在打量着自己。她旁边的那个肥胖的男人看上去就很富有,应该是一个乐观,会享受生活的人。这种人作情人很合适,慷慨大方,就算是分手时两个人谁也不会感到难过。第一感觉,邦德认为这男人还不坏,是个开朗、富有生活情趣的人,邦德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向那边望去,他们俩正开怀大笑。肥胖的男人轻拍一下女人的脸蛋,起身走进办公室,把门关上了。这么一来,就是这个人一直控制着英国的毒品运输线。M局长居然为了这个人不惜出价10万英镑;克里斯托夫又要借刀杀人,稳赚不赔,又可以了结私人恩怨。邦德紧盯住女人不放,直到她抬头时目光交错,邦德礼貌地向她笑了一下。女人似笑非笑,目光不停地向四周漂移,她慢慢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仰起头把烟冲着天花板吐出来。细细的脖颈露在外面,从侧面看很美。邦德推测,这个女人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餐厅旁边的电影院马上要散场了,餐厅里开始骚动起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侍者在领班的催促下麻利地收拾和布置着餐桌,一阵玻璃杯“乒乒乓乓”碰撞和挪椅子的声音。赌桌旁的空椅子也被挪到了餐桌前。邦德问了向克里斯托夫一些具体的问题,比如埃恩里科·科洛姆博的住所、生活习惯及他在米兰的那家交易中心的地址,他是否还做其它生意?餐厅里在不停地布置着,那把空椅子从一张桌子被移到另一张桌子,最后移到了印着“办公室”字样的门口。邦德对此并没有注意,他在意的只是克里斯托夫提供的情报。
椅子被抬进了办公室里面。等到领班一出办公室,埃恩里科·科鲁姆博就把门关死。他走到椅子面前,拿起厚厚的垫子,放到书桌上面,从一边拉开拉链,里面有一部袖珍的收录机。他放进录音机,倒回磁带,按下播放键,调好音量和速度之后,坐到书桌边,侧耳倾听。不时地,他调整一下机器或者倒回带子重听某段对话。最后,邦德微弱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来:“是她?”紧接着餐厅的嘈杂声将说话声中断了。埃恩里科·科洛姆关掉收录机,怔怔地愣了一分钟,一动不动。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但是脸上一片茫然,过了一小会儿,他低声咒骂:“该死的狗杂种。”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刚要打开门,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台袖珍录音机,更加凶狠地骂了句,“该死的狗杂种。”这才走出办公室,回到柜台边自己的桌旁。
埃恩里科·科鲁姆博焦急地和他的女伴谈论着什么。女人边听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邦德。这时,邦德和克里斯托夫正打算离开餐桌,耳边就传来那女人的声音,她压低了嗓子在骂科鲁姆博:“你这个虚伪阴险的家伙,大家都让我对你防着点儿你,看来一点没错……。”她越骂声音越大,抓起提包,起身走了,没想到正好挡在了邦德和克里斯托夫。他们只好站住,彬彬有礼地给她让路。
“你这该死的奥地利母狗……”埃恩里科·科鲁姆博也勃然大怒,站起来身来破口大骂。
女人伸手抄起酒杯,扔过去说:“你竟然侮辱我?你这只意大利癞蛤蟆。”不偏不倚,酒杯正好打在科鲁姆博的脸上。科鲁姆博大吼了一声向她扑过去,她身子一歪向后退了几步,倒进了邦德怀里。埃恩里科·科鲁姆博气呼呼地站住脚,拿起一张餐巾纸抹掉泼在脸上的酒,气急败坏地嚷道:“立刻给我滚,你别想再到我的餐厅里来!”说完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回到办公室。
餐厅里的客人都停止了就餐,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侍者也马上赶了过来。“我替你叫辆出租车,好吗?”邦德握着那女人的胳膊问道。
“男人都是色狼。”她用力地挣脱身子,怒气冲冲地嚷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也许你除外。”说完便昂首走向门口。
客人们津津有味地小声议论着刚刚发生的闹剧,议论着这个有些泼辣但是非常美丽的奥地利女人,餐厅里又恢复了餐具的碰撞和嗡嗡的声音。领班紧绷着脸,帮那女人和邦德打开餐厅的大门,对邦德说:“真抱歉,先生,谢谢您的光顾。”一辆出租车缓缓开来,邦德向车招了招手,出租车停在路旁。他打开汽车门,让那女人先上,自己紧跟着也钻进了汽车。坐在车上,他从窗口对克里斯托夫说:“我明天早上会给你打电话。再见!”没等克里斯托夫回答,他已经扭过头问那个女人:“你要去哪里?”“阿姆巴萨多里饭店。”“想找个地方再喝点什么吗?”开了一会儿后,邦德问道。
“不用了,谢谢!”稍稍有些迟疑,又说,“您真是个好人,可我今晚太累了。”
“那换个时间可以吗?”
“应该可以,可是我明天要去威尼斯。”
“我也正要去那儿,要不明晚我们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我一直觉得英国人都很腼腆。你是英国人吧?你贵姓?干什么的?”她微笑着问道。
“没错,我是英国人,全名詹姆斯·邦德。我是作者,专写惊险小说。现在正在写关于贩运毒品的小说,以罗马和威尼斯为背景。可重要的是,我对这方面几乎不太了解。所以四处搜集素材。请问,你知道什么有趣的事吗?”
“这么说,你和那个克里斯托夫一起吃饭就是为了了解一些有趣的故事。我知道这个人,名声不好。至于我嘛,我知道的事情别人也都清楚。很遗憾,无法向你提供有趣的故事。”
“街头巷尾的那些精彩议论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素材了,对于作家而言,它们就像钻石一样珍贵。我就是对这些故事感兴趣。”
“你把那些称作——钻石?”她不禁开怀大笑。
邦德说:“你要知道,我不仅仅是写些小说,有的时候我也会写写电影剧本之类的。想要卖出去赚大钱,剧本就得写得好,叫人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你能懂我的意思吗?”他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手上,她没有缩回来。邦德继续说:“你说这像不像钻石一样珍贵?”阿姆巴萨多里饭店到了,她把手从邦德的手中抽出来,拿起提包,把脸转向他。饭店的门卫打开车门。路旁的灯光照进车内,衬得她双眼迷离,不停闪烁。她面色庄重,如同两团星光的眼睛盯着邦德:“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许会有例外。好吧,我同意和你见面,但不想一起吃饭,也不想在公开场合见面。我每天下午都会在巴尼·阿尔伯罗尼晒日光浴,那儿和那些大家都爱去的海滨可不一样。很早的时候,你们英国诗人拜伦就常常在那里骑马。赶在冬天来临之前,我要好好地享受最后一次日光浴。后天下午3点,你可以搭乘公共汽艇到那里找我。到了那儿以后,在沙丘的中间有一把淡黄色的太阳伞,你在那儿就可以找到我。”她微笑着接着说道,“你最好先敲敲伞,然后问,是弗劳莱·莉丝尔吗?”
他们下了汽车,她向邦德伸出手:“谢谢你帮我解围。晚安!”
“那好吧,一言为定,我们后天下午3点见。晚安!”
等到她转身登上台阶,邦德才返身坐进汽车,打算去民族饭店。霓虹灯不时在车窗外闪过,彩光连成了一片。一切都发展得太快,甚至连这辆出租车也在飞速的奔驰着。邦德心里有些忐忑,除了现在乘坐的这辆出租车以外,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长控之外。他让司机把车开慢一些。
隔天中午,邦德乘坐拉古纳直达快车去威尼斯,拉古纳列车外形精致华丽,呈流线形,但内部设施却不怎么样。列车的座位好像是为个子较小的意大利人设计的,邦德坐在上面感觉有些拥挤。而且他的座位邻近过道,正好在车轴的上方,把他摇晃得有些不自在。就算此时的窗外展现出童话的仙境,邦德也不会抬头瞥一眼。在晃动的车厢里,他在专注地看着一本书,偶尔会活动活动,缓解一下坐得僵硬的长腿,心里面则暗自咒骂着意大利这个破地方。
火车经过梅斯特雷,进入了威尼斯城境内。威尼斯的迷人景色在窗外快速地展示着。运河将落日映在水里,泛着片片红光,令人赞叹不已的丽蒂宫饭店赫然出现在眼前。邦德早就订下了丽蒂宫饭店2层最好的双人房。
晚上邦德挥霍了一大把面额都是1000里拉的钞票。他进出一个又一个的豪华酒吧,目的是为了告诉人们,他是个有着远大前程、地位显赫和收入丰厚的作家,就和他向那个女人所叙述的一样。在威尼斯的第一个夜晚让邦德觉得非常的兴奋。他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了饭店,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邦德在大街小巷漫步,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眉目。他参观了两座教堂,但不大喜欢它们的内部结构和装饰,他进去只是想从在侧门出去之前,仔细观察周围有没有人尾随自己。当确定没有人后,他便来到弗洛里思酒吧,点了一瓶阿麦里坎开胃酒,自斟自饮起来。一对法国男女的窃窃私语传到他耳朵里,他一时心血来潮,买了一张明信片寄给他的秘书。秘书很早之前随乔治亚小姐到过意大利。邦德在明信片上写到:“威尼斯极其迷人,让我沉浸在其中。之前去了火车站和证券所。一切还算满意。下午参观了市喷水装置,又在影院看了《布丽奇特·巴多特》。你曾听过‘啪’!我的太阳这首曲子吗?太动听了!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浪漫和有趣儿。”邦德写得有些夸张,但确实真实地反映了他对威尼斯的感受。威尼斯最美丽的季节就是五月份和十月份,白天阳光温暖,夜晚凉爽宜人。阳光普照,但却不会有灼热的感觉,清新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游人缓慢地散步在由石头铺成的路面上,丝毫不会感觉疲惫。这段时期游客比较少。尽管威尼斯城可以轻而易举地容纳十万余名游人,将他们分散在不同的街道、小巷、广场或是塞进公共汽艇中,但是在人少时,这座城市会格外地令人感到逍遥自在,心情舒畅。
兴趣盎然地游览之后,邦德吃过午饭,回到了旅馆。他把房门关上,匆匆脱下外衣,检查了手枪,关上保险,并练习了两次快速的拔枪动作,然后将枪插进枪套里。是该动身了。他登上了开往阿尔帕罗尼的12——40路公共汽艇。汽艇快速地向前开去,把威尼斯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平静的湖面荡起了层层波浪。邦德坐在船首,心里依旧忐忑不安:究竟是不是在等待自己呢?
在阿尔伯罗尼码头和阿尔伯罗尼海滨浴场中间有一条长约半英里的土路,路面上尘土飞扬。一些别墅、还没有竣工就被遗弃的建筑物和一片片废旧的场地在阿尔伯罗尼岛上散乱分布着;一些长满了野草的炮台,都是战时遗留下来的;在不远处的地方,一片铁丝网将一片空地围起来,铁丝网上面挂着很多画着骼髅的木牌,铁丝网上面还标注着“危险”的字样,提示着人们不要靠近,而里面的那块空地,以前应该是个高尔夫球场。这里给人一种荒凉、神秘的感觉,甚至有些阴森恐怖。没准铁丝网周围的那些沙丘和灌木丛里还残留着不少战时遗漏的地雷。这里和他刚刚离开的繁华而又热闹的威尼斯城相比,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邦德走过半英里长的土路,穿过半岛来到海滨时,已经满身是汗了。他在一棵银叶的相思树下休息了片刻。他向前望了望,发现前面已经再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可以稍微遮挡一下烈日了。目的地近在眼前了。在他前面有一个用蓝色油漆写的“巴尼,阿尔伯罗尼”的木牌路标,上面的字都已经有些褪色,而且摇摇欲坠。路标的前面是几排很破旧的小木屋,再往前便是一片有百米平米的沙滩和一片湛蓝的大海。海滩上很寂静,一个人都没有,他穿过路标后,听到从前方的茅屋里传来阵阵的那不勒斯音乐,这是一个看起来快要倒塌的小茅屋。可口可乐和各种意大利饮料的广告将小茅屋贴得很满。一些破旧的躺椅、两辆自行车以及一只瘪的儿童气垫把茅屋的靠墙处堆得满满的。所有的设施都是那么破烂不堪,任谁也猜不出这里会是个营业场所。松软沙地被晒得滚烫,他踏在上面绕过茅屋,来到了海边。宽阔起伏的沙滩在他的左面展现开来,一直通向岛的中心。在他右面是大约绵延一里长的海滨,与半岛顶部的防波境相连。海滨后面的沙丘,与那块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破旧高尔夫球场连成一片。在离邦德约500米的沙丘边沿,有一点醒目的黄色。
邦德朝着那团黄点走去。
靠近黄色遮阳伞后,邦德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先敲上两下,而是径直俯下身子,一面望着遮阳伞下那暴露在阳光下黑里透红的身体,一面打着招呼:“你好。”
她身着黑色比基尼,躺在一块黑白条的浴巾上面。当邦德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她迅速把比基尼向上拉了拉,半睁着眼睛说:“你早到了5分钟。我告诉过你,事先要先敲一下。”
遮阳伞下,邦德紧挨着她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脸说:“沙地里唯一的一棵棕桐树被你给占了,我只能赶紧先躲到树下再说。亏你想得出要在这种地方见面。”
“我更喜欢一个人呆着,不愿意被别人打扰,就和葛丽泰·嘉定一样。”她笑了起来。
“这里就我们俩个人吗?”
“怎么啦?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要带保镖?”她瞪大眼睛问道。
“你不是觉得男人都是猪,没有一个是好的吗?所以我想,为了以防不测,你会……”
“哈,你可真是个猪绅士、猪先生。这儿这么热,不是个开玩笑的地方,更何况我们是在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说对不对?我给你讲有关毒品的故事,你给我一枚钻石别针,是这样吧?”
“没错,那我们从哪儿说起?”
她把身子支起来,双手抱膝而坐,眼睛里没有之前的挑逗,取而代之的是提防:“你想知道些什么,问吧。”
这微小的改变并没有逃过邦德的眼睛。“我听人说你的朋友科鲁姆博是贩毒的大人物,那就从他说起吧。我想他会成为我小说中的主要角色,放心,我不会使用真名的。可我关心的是细节问题。你能不能说说他究竟是怎么干的吧?这种事作家胡编乱造可不行。”他尽量表现得漫不经心。
“埃恩里科倘若知道是我把他的事说出去的,肯定会大发雷霆的。我猜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她垂下眼睑。
“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她认真地看着他说:“先生,如果他愿意的话,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而且他做事向来不择手段,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一点我太清楚了。”她扫了一眼他的手表,接着说道,“他这个人疑神疑鬼,说不定现在他就已经派人跟踪我了呢。”她又拉了拉他的衣袖,突然神色慌张起来,她急切地说,“你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你不应该到这儿来的。”
邦德低头看了看表,3点半整。他转过头,向后面的海滨审视了一番:3个黑衫人在茅屋附近,他们正朝着海滨走来,步伐一致,好像是在列队操练。
邦德站起来,冲着眼前这个低垂着头的女人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了。也请你转告科鲁姆博,我是个执着,而且轻易不会放弃的作家。从现在起,我将开始写他的生活经历。再见。”沿着沙滩,邦德向半岛尽头跑去。他想从那儿顺着另一条海岸跑回村子,也许只有回到有人的地方,他才安全些。
突然,3个黑衣人加快步伐朝海滨这边跑来,胳膊和双腿的每一次摆动都非常地有规律,好像是正在训练的长跑运动员。当他们从遮阳伞旁经过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向女人举起一只手,她也同样地挥了挥手招呼了一下,然后脸又朝下趴在沙滩上。没准她只是想晒晒脊背,当然不排除她是不愿看到这场追逐。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邦德跑得满头大汗,他边跑边扯下领带放进口袋里。3个黑衫人同样是汗流浃背。现在就要看哪一方更有耐力了。半岛的尽头离邦德越来越近,当他到达那里以后迅速爬上防波堤,转身看了一眼。他们离他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是他们已经呈扇面形状散开,其中的两人向高尔夫球场奔跑过去,绕着周围的铁丝网不停地奔跑,完全没去注意上面标着骼髅的警告牌;而邦德还在沿着堤坝飞奔,可是暗地里一直估算着双方的角度和距离。按照现在双方的速度,他还可以勉强脱险。
汗水侵透了邦德的衬衫,他的脚也疼了起来。跑了将近一英里的路了,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达安全的地方呢?奔跑的这一路上,邦德有那么一会儿就会经过一个炮台,他估计至少还要三十个炮台才会到达防波堤尽头的渔村。这段距离也得有一英里远。他能不能跑下来呢?他必须要抢在两个黑衫人前面率先到达安全地带。邦德的心狂跳不已,汗水浸透了外套,双腿一直被裤子摩擦着。他身后大约300米的一个家伙紧追不舍,而另外两个家伙在右面的沙丘中若隐若现,和邦德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左面则是一个石砌的斜坡,大约二十英尺长,一直延伸到广阔无边的亚德里亚海。
邦德累得气喘吁吁,脚步正想放得慢一些,歇一口气,抬起头看见前方有6、7个打扮得很像渔民的人,有的在水里呆着,有的在堤坝上晒着太阳。顿时,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沙丘中传来,一时乱泥腾空,碎石四溅,一阵微弱的冲击波向邦德袭来。他不由地把脚步放慢。一直在沙丘中不停地追击着邦德的那个人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出可怕的咕咕声。突然,他用双手抱住脑袋,整个人向前扑倒。邦德意识到,这个人再也不能动弹了,除非别人将他抬走,否则他是离不开这里的。邦德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距刚才的那些渔民大约仅有200米远。那些渔民正凑在一起望着他。“我是英国人,打扰一下,这里哪儿有警察?”邦德大声地用几个简单的意大利单词来试图表达自己的意思,而且他边说着边朝后面看去,那个奇怪的黑衫人,竟然毫不在意那些渔民,仍然奋力地向他逼近,同时还挥舞着手中的枪,他和邦德之间的距离只有100米左右了。而前面的渔民全部散开,呈扇状堵住了邦德的去路。他们将鱼叉炮对准邦德。一个穿着红色泳裤的、戴着绿色面罩、脚上绑着一副橡皮脚掌的大个子男人站在最中间。他把面罩掀到脑袋上面,双手叉着腰站在中间。邦德刚刚放松的神经,不得不又紧绷起来。他喘着气粗气,放慢些脚步,已经满是汗的手试图从衣服下面拔出手枪。没错,这个大个子男人就是埃恩里科·科鲁姆博。
科鲁姆博紧盯着邦德,一步一步逼近。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20米时,科鲁姆博冷静地说:“把你手上那个小玩意扔掉,情报局的邦德先生!我手里握的可是COZ型鱼叉炮。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就站在那里不要动。”然后,他用英语向站在他右侧的人问道:“上个星期,那个阿尔巴尼亚人站在多远来着?”
“20米,头儿。那家伙可比眼前的这个肥上好多,抵得上他两个,但鱼叉照样能从他身上对穿过去。”
邦德冷冷地答道:“就算是我身上中了五支鱼叉,你也一定不会少吃我的一颗子弹的,科鲁姆博先生。”他顺势往旁边一坐,手枪靠在膝盖上面,对准了科鲁姆博肚皮。
科鲁姆博点了点头,笑得有些阴森。原来,哪个黑衫人早已站在了邦德的身后,突然,他用手上的卢植手枪猛地向邦德脑袋上面砸去。邦德一下子昏了过去,倒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邦德稍微地恢复了意识,恍惚中感觉自己在海上,躺在一艘船里。“没事了,我先走一步。放心吧,他没事的。”一个男人正用一块浸湿的凉毛巾擦拭他的前额,一面用不是很流利的英语喃喃地说道。
邦德无力地躺在一张床上。这间小屋布置的很典雅,窗帘的色调也让人觉得很舒服,屋里有一种女人的气息。一名衣着有些破旧的人正俯身看着他,邦德觉得他是那几个渔民之一。他看到邦德醒了,便微笑着说道:“感觉好点儿了吗?很快就会恢复的。”他有些抱歉地挠着后脑勺说,“你受伤了,不过已经快好了,结了疤之后,用头发一盖,姑娘们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邦德虚弱地和他笑着点点头,突然袭来的一阵疼痛使他不得不又把眼睛闭上,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水手一脸愧疚的神色,轻轻地摇了摇头。水手让邦德看着时间,已经快到7点。他又用小拇指指着手表上的9点,用意大利语说:“吃饭,好吗?”
“好的。”邦德回答道。
水手又把一只手贴在脸上,然后把头枕在手的上面说:“睡觉。”
邦德又说:“好。”
水手说完走了出去,把关上门,但并没有锁。
邦德慢慢地从床上起来,站到脸盆前打算洗洗脸。旁边的橱柜上整齐地摆着他身上的东西,只是没有他的手枪。见状,他把上面摆着的这些东西整理好,放进口袋,然后又坐到床边,点了根香烟,如有所思起来。他始终不他明白。从刚刚那个水手的态度看来,他们并没有把他当作敌人,但是他们又要为什么抓他呢?虽然是一时的疏忽,但是科鲁姆博的一个手下还是送了命。也许他们并不是想杀他,只是要和他做一笔交易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九点钟,那个水手准时来了。他做向导,带着邦德穿过一条很短的通道,走进了一间很破旧小餐厅,然后便离开了。屋子里有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食物和饮料,旁边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邦德走向餐厅尾部,拉了一下舱盖,没有拉动。他又转身打开舷窗,头向外望去。外面的光线很暗,但仍可以看出这是一艘上百吨级的大船,船上有帆,过去大概是条渔船。马达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台靠单缸柴油机发动的大船。航速大约为六七海里。邦德看见远处漆黑的海面上,偶尔会掠过点点微弱的黄光,这表明船正在沿着亚德里亚海岸行驶。
邦德听见舱盖外传来“嘎嘎”的声音,是在取下铁柱,于是将头缩回来。这时,一个身穿汗衫,脚踏粗蓝布拖鞋的男人从舷梯上走下来。他就是科鲁姆博。眼中带着狡猾和嘲笑的意味。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向邦德挥挥手,招呼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来,我亲爱的朋友。你看这里准备了这么丰富的美餐,咱们边吃边聊,甚至无话不谈。咱们都不要像孩子那么任性了,应该理智做事,你觉得呢?来,喝点儿什么?松子酒,威士忌,还是香槟?这是波洛尼亚最美味的香肠;这是我们自己庄园里种的橄榄;还有上等的面包、奶油和新鲜无花果。来尝一尝,味道好极了,你一定会胃口大开的。”他的笑声富有感染力。
“你们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吗?我们早晚会见面的,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要变得这么富有戏剧性?实际上,这么做你是在自掘坟墓。要知道,我早就向我的上司汇报了情况,包括在你的餐馆时,那个女人为了结识我所设计的一套幼稚可笑的鬼把戏。而且他们知道我要亲自闯这个陷阱。国际警察组织和意大利警察局如果在明天中午之前没有看到我平安的返回,一定会采取行动的,那这可就不好玩儿了。”邦德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加苏打的威士忌。
科鲁姆博很吃惊,他说:“假如你真是有意地钻进圈套,那么为什么见了我的手下还要跑?我只是让他们来请你上船。我们本来可以更友好一些的。可现在呢?我损失了一员大将,你的脑袋也险些开了花,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么糟糕。”
“那你为什么不让那个姑娘给我传话,非要叫个男人,我还以为你要干蠢事。我看那三个男人都来者不善,何况,谁是打手我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莉丝尔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你,恐怕这会儿她比你还生气呢。生活可真难啊!本想和大家交朋友,没想到一个下午却树了两个仇人。真是糟糕透了。”科鲁姆博摇了摇头说。
科鲁姆博确实表现出一些遗憾和后悔。他切下一片厚厚的香肠,用牙将裹在肠外面的一层薄薄的皮用力地撕开,不耐烦地嚼了起来,又用一杯香槟把塞得满嘴的香肠连酒带肉吞下去。他摇着头,抱歉地说道:“我就是这样,心里烦躁的时候就喜欢不停地吃,虽然吃下去不一定能消化得了。你说的这些话把我弄得心烦意乱。你说我们本来能把事情当面说清楚,言下之意是我在自找麻烦了。”他无奈地摊开双手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啊?按照你的说法,马里奥是我给害死的了?可我又没让他抄那条该死的近道啊。”
科鲁姆博对邦德大吼道:“这一切可不都是我的责任。正相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是你说过要杀了我。你觉得有人会和一个要杀他的人,像朋友一样地见面呢?”科鲁姆博抓起一个面包圈往嘴里面塞。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似的。疑惑地看着他说:“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科鲁姆博站起来,把刚刚吃了一半的面包圈一扔,走到柜子前。用愤怒的目光一直盯着邦德。他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把那袖珍型收录机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面,按下按钮。录音机里传来酒吧餐厅的嘈杂的声音。
邦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杯里的威士忌。录音机里的声音微弱地说道:“你说得完全正确。好吧,那在我给你们提供情报之前,咱们不如像诚实的商人那样,把一些条件先讲一讲,行不行”那声音又继续道:“给我一万美元。第二个条件是,你们必须死守情报的来源,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严刑拷问。第三嘛,你要知道这个组织的头目罪大恶极。把他干掉,杀死他!”邦德竖起耳朵,耐心地等着自己的声音。当他们谈到第三个条件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有好一阵子没说话。他记不起来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了。这时录音机里传来邦德的声音:“我做不了任何的承诺,这点你应该清楚。我只能说,假如这个人要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他。”
科鲁姆博将收录机关掉。
“这并不能证明我要杀你。”邦德喝掉威士忌,抬头看着科鲁姆博,反驳道。
科鲁姆博没精打采地瞧了一眼邦德:“可我只有这么理解。战争的时期,我给英国干过事,参加了抵抗组织,英王还授予我勋章。”他从衣兜里拿出一条红、白、蓝三色条纹的授带,上面别着一枚银质的勋章,他将勋章扔到桌上,说:“瞧!”邦德仍然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他说:“你认为磁带后来的对话说明了什么?你已经不再为英国效力了。滑稽的是,你为了钱与它为敌。”科鲁姆博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用食指轻叩着录音机。“我已经听过了。全都是瞎说八道。”忽然他握紧拳头,用力地捶打着桌子,震得酒杯在桌上乱跳,而且不小心把身后的椅子也翻倒在地,“这里没有一个字是真的。”科鲁姆博站起来,扶起椅子,拿起一瓶威士忌给邦德倒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他平静下来很多,和气地说道:“这里也并不全是谎话。那个家伙至少还有些真话。我也不想辩解什么。你并不信任我,打算搬动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把我们也弄得非常麻烦。就算你不杀我,他们也会制造事端把我毁掉。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和你说实话。你来意大利的目的不是也因为这些吗?用不了几个小时,天亮之前,你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科鲁姆博把手指头掰得“啪啪”直响,接着说,“这样够快的了吧?”
“究竟克里斯托夫说的假话是哪些呢?”邦德问。
科鲁姆博看着邦德,心里盘算要怎么回答:“我走私贩运商品,这话不假。甚至说在地中海一带,我能称得上是老大,意大利销售的美国香烟,有将近一半都是我从丹吉尔运进来的;还有宝石,我在贝鲁特派有专人供货,离塞拉利昂和南非都非常近;至于黄金,走私市场上的货源绝大部分也都是我提供的;我也用过像金霉素、盘尼西林这类的药品赚钱,有一段时间这类药物匮乏,我通过贿赂美国后方的医院拿到货。其它生意不计其数了,你明白吗?我还从叙利亚偷渡过女人,是为那不勒斯的大人物;偷渡犯人出境的事我也做过。”科鲁姆博用拳头捶着桌子,“可是,海洛因、鸦片、大麻和麻醉剂这些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干的!否则太卑鄙,太龌龊了!我厌恶沾上毒品。和走私毒品相比,其它事情都只是鸡毛蒜皮。”科鲁姆博把右手举在头上说,“朋友,我发誓,我拿我的母亲作保证,我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邦德有些头绪了。科鲁姆博虽然贪婪,还很粗躁,像个强盗一般,但是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邦德对他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克里斯托夫为什么要暗算你呢?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邦德问道。
科鲁姆博在镜子前伸出一根手指来回摆了摆,说道:“亲爱的朋友,克里斯托夫是典型的两面派。他不想暴露自己,一直扮演着双重角色,为了能够得到中央情报局和禁毒署的保护,他还丢出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作为牺牲品。它事关一张巨大的地下运输网,想要保住这张网,不得不牺牲一个更重要的人物。所以克里斯托夫,或者可能是比他职位还要高的神秘人物,他选中了我。当然,如果你花时间,出大钱去调查和买情报,你或许会调查出来我暗中究竟经营的是什么买卖。你们别忘了,越是把我逼得越紧,就离你们真正的目标越远。那个情报局的确很厉害,到最后或许我去蹲监狱,可是真正狡猾的狐狸却在一旁自鸣得意,嘲笑你们的无能,轻易地就被引入歧途,到那时候,真正的猎物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克里斯托夫为什么要借刀杀人,把你干掉呢?”
一丝狡猾的笑容从科鲁姆博的脸上闪过,他回答说:“亲爱的朋友,因为我所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们都是干走私贩运的,难免有意或无意之间就会了解到别人的一些稳私。前不久,就是在这条船上,我们和一条来自阿尔巴尼亚来的小船交上了火,击中了对方炮艇的燃料箱,结果引起了大火,对方只有一人幸免于难。他成了我们的俘虏,说出了不少的秘密,但最后还是让他给溜走了。一系列的麻烦就从这儿开始。我也就被克里斯托夫这个无赖给盯上了。不过,”一丝残忍的微笑取代了他之前的狡猾,“现在我得到一个重要情报,可是他还蒙在鼓里。明早天快亮的时侯有人要去和他碰个面,地点就在安科耶北面铺一个小渔港,叫圣大玛利亚。明天我们将要看到许多精彩的事情。”
“那我需要付你多少钱?你说我的任务明天就可以结束。你打算要多少呢?”德不动声色地问道。
“一个子儿也不要。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利害一致。不过你要保证,今晚的事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实在有必要的话,也只有你伦敦的顶头上司能知道,仅此一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意大利人听到一丁点风声。明白了吗?”“我同意。”科鲁姆博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邦德的枪,还给他。“明天最好把这个也带上。那种场合,它会有用的。现在你最好去休息一会儿。明早五点,我会给大家准备好甘蔗酒和咖啡的。”说完他伸出手来和邦德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这一刻,邦德对科鲁姆博已经没有丝毫的敌意。两人尽释前嫌,成了朋友。他稍稍有些尴尬地与科鲁姆博道了再见,走出餐厅,回到自己的舱室。
隔天凌晨五点的时候,科鲁姆博准备好了甘蔗酒和热咖啡,船上的十二名年轻、健壮的小伙子一边喝着,一边轻声交谈着。科伦比那号上除了一盏防风灯以外,周围漆黑一片。这样的景色,颇有些前往“金银岛”的感觉,让人感觉既兴奋又紧张。邦德心里暗自微笑。科鲁姆博将船员们的武器逐一进行了检查。皮带下面的衬衣里是清一色的卢枪手枪。每个人的口袋里还都有一把弹簧刀。科鲁姆博对这些人的武器或褒或贬,不时地做着评论。邦德强烈地感到,科鲁姆博沉醉于自己现在这种充满着冒险、刺激和危险的生活方式。然而这却是一种罪犯式的生活方式:无视着国家的法律,不断地碰触着国家的道德底线,为了贩运走私,与海关和警察较量、周旋。可是,在这样的生活中,虽然是在犯罪,但似乎有种顽童一直在恶作剧的气氛,它将种种犯罪行为淡化,不能完全说使之从黑色变成了白色,但至少也变成了灰色的。
科鲁姆博看了一眼手表,吩咐手下人立刻做好准备。他把灯笼熄灭,借着微弱的发着灰白色的曙光,和邦德先后来到甲板上。他们的船现在正沿着一条布满岩石的海岸行驶,船速已经减慢了许多。科鲁姆博指着前方对邦德说道:“港口就在前边的海岬绕过去的那边,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以到达哪里。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现在正有一条大小和我们差不多的船,正靠在码头上卸货。那些货从表面上来看并非是黑货,全部都是一些所谓的印刷品。绕过海岬之后,我们就要全速前进了,靠近那条船,然后占领它。那是阿尔巴尼亚的船,船员都很彪悍。现场肯定会发生一场混乱的,除非他们先开枪,否则我是不希望用子弹来解决问题的。这些人是你我共同的敌人。所以,一旦真的开起火来,你也要加入进来。假如你被打死了,那也只好听天由命,知道吗?”
“知道。”邦德的话音未落轮机室的传令钟就发出了“叮铃”的声音,然后脚下的甲板也锁了起来。小船以每小时十海里的速度绕过前方的海岬,直奔港口。
正如科鲁姆博所料,石砌的码头旁正停着一条船,随风慢悠悠地晃动着。船和岸上之间用一块木板连起来,木板一直伸向一座仓库入口,仓库有些破旧,从远处望去是黑乎乎的一大团,至少极其微弱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船上约莫有二十来人,一堆堆印刷品一样的货物在船的甲板上堆着,正在一筒筒地沿着木板搭成的斜面滚进仓库里面。科鲁姆博必须出奇不意,攻其不备,迅速地把船俘虏。这时候两船之间的距离不过50米,对面船上有一个人停了下来,朝他们的船望过来,然后跑进了仓库。就在这时候,科鲁姆博发出号令,轮机立即停止,往回开倒车,向阿尔巴尼亚拖网渔船行驶过去,并慢慢和它平行着靠过去。甲板上面的探照灯突然将一切照得雪亮,“呼”地一声和那艘船靠近。科鲁姆博的手下将铁丝甩到对方的船舷上,科鲁姆博一行人呼拉一下子全都跳到了对方的船上。
邦德早就想好自己应该如何行动。他踏上敌船,从甲板上迅速穿过去,到了船航的铁栏杆上,又跳到码头上边去。船身和码头之间的距离大约有12英尺高,邦德弯下腰,用脚趾和手指轻轻着地,然后顺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甲板上的探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灭了,双方在一片昏黑之中打斗开来。突然,一具尸体从船上面摔到邦德面前的石头上,四肢摊开,脑袋向旁边一歪,然后就一动不动了。与此同时,破旧的仓库门前一阵轻机枪声响起。从它发出的阵阵轻点射声中,不难判断枪手是个内行。船身的阴影范围很大,邦德借此向机枪方向跑去。枪手立刻发现了他,随即便向他开枪,子弹呼啸着从他耳旁飞过,打在船身坚硬的铁壳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邦德跳到由木板搭成的斜坡下面,以木板为掩护,匍匐前进着。子弹不时击中他头上的木板,他现在已经爬到头了,无法向前移动了。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从左边还是从右边跳出来,向机枪扑去。就在这时,科鲁姆博手下的人将捆着印刷品的绳子割断了,整筒的印刷品顺着斜坡滚下来,发出咕噜声和轰隆声,而邦德趁机从左面跳起来。机枪手正背对着仓库墙壁趴在地上,向右侧瞄准。邦德的两颗子弹趁机枪手要调转枪口时就已一发接一发地射出,机枪手立刻倒地,但手指仍然按下扳机,火舌从枪口喷出,然后枪从他手中掉落,机枪手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
邦德趁机向仓库跑去。突然他脚下一滑,向前扑去,脸上粘到地上的一滩黑乎乎的粘液。他在地上喘了一口气,然后手脚并用,纵身一跃,向仓库墙角的一堆印刷品卷筒后面跳去。一个像是装印刷品的纸筒被机枪子弹打开了一个洞,黑色的浆液从里面慢慢流出来。邦德使劲儿地想把脸上和手上的粘液弄掉。这种粘液的气味就像是一种发了霉的芳香,这和邦德在墨西哥时闻到过的一种气味相似——未经过加工的鸦片。
又一颗子弹从邦德头顶擦过,击中了墙壁。邦德将出了汗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身子一闪,向仓库入口靠去,侧身倚在门上。他有些奇怪:刚刚为什么仓库里没有人向他开枪。仓库里安静得出奇,散发出一阵阵凉意。灯已经被关掉,外面反而显得要比仓库里亮。仓库里隐隐可见的印刷品整齐地一筒筒摆着,中间留出一条道儿,伸向仓库尽头的一扇小门。这地方四处都存在着危险,时时刻刻都要把人引入陷阱似的。邦德立即转身退到门外,船上的枪声,比先前的舒缓了很多,只是断断续续地响着。科鲁姆博向邦德飞快地跑过来,和所有的体形肥胖的人奔跑时一样,给人一种脚不离地,但却可以带动巨大气流的感觉。邦德命令似地向科鲁姆博喊道:“你守着这个门,千万别进去,也不能让你的手下进去。我现在就绕到后面去。”还没等对方回答,邦德已大步流星,在拐角处消失了。
仓库大约五十英尺长。邦德轻手轻脚走到顶端,放慢步子,贴墙而立。他向前探头,又赶紧缩了回来:门的后面正站着一个人,从门上的窥视孔对外面进行监视。他手中握着引爆器,引爆器的一根导线从引爆杆上一直连向门的底部,然后消失在仓库中。这个人的旁边停着一辆没有熄火的黑色汽车,不断嗡嗡地发出声响。车头朝着一条满是灰尘的道路,路面上竟是一条一条深深的车胎印。
这个人就是克里斯托夫。
邦德单腿跪他,双手握着枪,使身体尽可能的保持稳定。他将身子微微前倾,探出来,对着克里斯托夫脚上开了一枪,但是却没有击中,只是将地上的灰尘扬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声巨响,紧接着煤炉的冲击力把邦德甩出去很远,倒在地上。
仓库开始倒塌。克里斯托夫早已钻进车,将车启动向前开去,尾部腾起一片灰尘。邦德从地上爬起来,站稳身子,做好射击的姿势,再一次瞄准。汽车疯狂地连续加速三次,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开到了五十米以外。“砰”的一声枪响,开车的人双手放开了方向盘,头往前伸了一下子,撞在方向盘上搭拉下来。他的右手伸出了窗外,像是在打手势要向右转。邦德追上前去,本以为车会停住,没料到车轮深深地陷到车辙里卡住了,可是死者的右脚仍然踩在离合器上,汽车一阵咆哮之后,又全速奋力向前驰骋。邦德停下脚步,想要看看汽车会怎么冲出路面,撞在哪里。可是已经失控的汽车却扬起一团一团黄白色的尘埃,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了。
邦德把手枪保险拉上,把抢插回皮带里。他转过身,却看见科鲁姆博正在向他走来。这个胖子咧开嘴开心地大笑着,他走到邦德的面前,出乎意料地张开双臂将邦德紧紧抱住,并在他的脸上一边亲了一下。邦德觉得非常尴尬,急忙叫道:“我的上帝,科鲁姆博——”
科鲁姆博放声大笑:“哈哈,害羞的英国人,无所畏惧,可是却羞于表露感情。可我,”他边猛地拍打着胸脯,边说着,“我,埃恩里科·科鲁姆博,既然喜欢你,当然应该大声地说出来,不会感到难为情的。假如你没干掉机枪手,那么我们就没有人可以活着见你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损失了两员大将,还有一些人受了点伤。可是你看看那些阿尔巴尼亚人,能站起来的也就只有六七个了,现在也都逃回村子里去了。就让警察去对付他们吧,一个也跑不了。你还把克里斯托夫这让人憎恨的家伙连车带人一块儿送进了地狱,漂亮的活。也不知道那辆车开上大路以后会怎么样?他右手不是伸出来了吗,不是示意向右去吗?哈哈,只是希望他可别忘了开车要右行啊!”科鲁姆博用力地拍着邦德的肩膀,然后又转了个话题,“朋友,是时候撤了,过不了多久,那条阿尔巴尼亚船就要沉底了。警察从那些渔民嘴里肯定搞不清楚情况,还不如让警察来这儿开开眼,可这地方连个电话也没有。所以我事先和这儿的渔民头目儿谈过了。看来在这地方没人喜欢那些阿尔巴尼亚人。不过,我们得马上返航了,回去时候是逆风。何况受伤的弟兄们也需要立刻包扎医治,这鬼地方的医生可让人不敢轻易相信。”
整个仓库早已沦陷于一片火海之中,浓烟滚滚,在空中大朵大朵地散开来,火光闪闪,将天空照得亮了很多。大火将鸦片燃烧起来,有一股蔬菜的味道。海水漫过了阿尔巴尼亚人的船甲板,慢慢在下沉。他们趟过甲板上的水,登上了科伦比纳号。这时,有几个人迎上来,和邦德握手,又非常亲密地在他背上拍拍打打。船沿着来时的航线返航。小石屋前,一大群渔民正站在那里朝科伦比纳号观望,他们身旁有几条渔船,科鲁姆博向他们挥着手,用意大利语大声地向他们说告别之类的话,渔民们也挥着手在告别,其中的一个人不停地喊着,逗得科伦比纳号的船员们哈哈大笑。科鲁姆博向邦德解释道:“他们说我们的表演很精彩,比在安科纳看电影还有意思,并让我们一定要再来。”邦德点点头,待到兴奋的劲头过去以后,他忽然想好好清洁一下个人卫生,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胡子也一直没有刮,身上一泛着一股汗酸臭。他来到船舱,问一个船员借来干净的剃刀和整齐的衬衫,回到自己的屋里换衣和清洗。他把手枪扔到床上,枪膛里还残留着一股火药味。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些恐怖和死亡的情景——又重新浮现在了眼前。邦德把舷窗打开,海面上波涛汹涌,来时还是漆黑的变幻莫测的海岸,而现在却变成了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这时一股香酥火腿的味道从走廊里飘过来,诱人香味让邦德赶忙放下舷窗,穿戴整齐后,向船上的餐厅走去。
餐桌上摆了一大盘煎鸡蛋和一大盘火腿。科鲁姆博一边呱唧呱唧的吃着,一边说着:“这一次,我们把克里斯托夫在那不勒斯工厂将近一年的生产原材料都给干掉了。不错,在米兰我们也有类似的企业,为了省事,我也会在那里贮藏一些货物。不过,在那里只是顶多生产一些阿斯匹林之类的药物。而克里斯托夫所告诉你的,其实很多就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却像屎盆子一样统统扣在我科鲁姆博的脑袋上。他用鸦片提炼海洛因,然后让‘信使’把海洛因走私到伦敦。可这一回,克里斯托夫损失惨重,要知道,那些货也值个上百万英镑呢!但是,亲爱的詹姆斯,这些东西他没有花一分钱就弄到了手。知道原因吗?因为那是俄国人送给他的礼物,这是俄国人放到英国人饭碗里的毒药!俄国人无限制地给克里斯托夫提供货物,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俄国人在高加索地区种植罂粟,然后经过阿尔巴尼亚运到这里。他们所欠缺的只是投放毒药的设备和人力,所以,他们选中了克里斯托夫,让他来干这一切。谁都不会想到,我们用了30分钟就把他们的阴谋给粉碎了。现在,你可以回到英国告诉那些人,贩运的网络已经就要瘫痪了。要让他们清楚,这些秘密战争的武器源头是俄国,而不是意大利。必须承认,这个所谓的秘密武器也是俄国情报部打心理战的重要武器。亲爱的邦德,”科鲁姆博面带微笑,有些赞许地说,“也许,他们还会派你去莫斯科搜寻有关的情报。假如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幸运地碰上像朴劳莱·莉丝尔那样吸引人的姑娘,她会向你揭示真理的另一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科鲁姆博,她是你的朋友啊!”
科鲁姆博摆摆头:“亲爱的詹姆斯,我有许多朋友。我猜测,你应该会在意大利待上些日子,写报告,而且要把我告诉你的事情重新再核实一下,对不对?”他笑了笑,“也许你还会兴冲冲地花上30分钟,跟你的美国情报部门的同仁聊聊克里斯托夫吧。所以我觉得在这段日子里,你也许需要个伴,充分享受我们家乡的美丽。在某些原始部落,按照当地风俗,当一个人喜欢上或是想向某个人表示敬意时,他通常会把他的两个妻子暂时借给他。你知道,我可不是妻妾成群。但是朴劳莱·莉丝尔这样的朋友我也有很多。就这件事,她完全不需按照我的意思行事。等着吧,她会今晚一直期待你回到她身边呢。”科鲁姆博从上到下,将衣兜摸了个遍,摸出一把钥匙,拿在手里在邦德眼前晃了晃,然后放在桌子上,“你看,这是我的心意。”科鲁姆博把一手放在胸口处,非常认真地看着邦德,说道,“我是真心真意地这样做,她也如此。”
邦德从桌子上拿起钥匙,上面挂着的金属牌,标注着:丹尼饭店65号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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