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等候,这一天终于来临。蕗屋穿上大学的正式制服,搭配学生披风,戴上帽子手套,前往目的地。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不乔装。一旦乔装,无论是乔装衣物的购买或换装的地点,以及其他突发状况,都有可能留下或大或小的破绽。结果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他认为在没有被发现之虞的范围之内,犯罪手法越简单越好,这就是他的犯罪哲学,关键在于,他进入老寡妇住所这件事不能被人看到。如果返回途中遇到熟人(此一可能性无论如何都必须纳入考量),对方一眼就能看出今日与平时的不同之处,判断出他是否乔装过,因此还是平常的装扮比较好。此外,万一有人看到他路过屋前也不怕,只要坚持他是散步经过即可。至于犯罪的时间,只要愿意等候,深夜必定较方便行事,他也很清楚斋藤与女佣都不在的夜晚不少,但为何仍执意选择暴露风险相对较高的白天,在这一点上,与对服装的考虑相同,都是为了减少犯罪中不必要的掩饰,让犯罪手法简单化。
不过,往那栋房子前一站,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不,恐怕比小偷更像小偷,眼神也更鬼祟。老寡妇的房子四周种满了树,这些树把她的房子与两旁邻居的房子隔离开来,形成一个单独院落。她房子的对面可能居住着某一大户人家吧,高耸的水泥墙足足有一町长。这个住宅区地处僻静,人迹稀少,即使是大白天,也经常看不到几个人。当蕗屋来到大宅前时,一路上连只狗影子也没看到。他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拉开平时一拉便会发出极大声响的金属拉门。接着,他在玄关处呼叫屋主,音量极低(这是为了防止隔壁邻居听见)。老寡妇闻声来到玄关后,他说他想和老寡妇私底下说一下斋藤的事,于是进入到最里间的客厅。
两人坐下后,老寡妇先为女佣不在,招待不周而致歉,然后便说要亲自泡茶招呼客人。蕗屋历经千辛万苦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趁老寡妇为了打开纸门而微微屈身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背后按住她,再使尽全力用双手勒住(虽然戴上手套,不过他还是尽量避免留下指痕)她的脖子。老寡妇除了被勒住的瞬间,从喉咙深处发出“咕”的一声响以外,并没有奋力反抗。只是,因为痛苦而胡乱挥动的手指,无意间打到一旁的屏风,并在上面划出一道轻微的刮痕。那是一座折叠式的、年代感很强的金色屏风,上面描绘着色彩缤纷的六歌仙,那道划痕正好就在小野小町的脸上。
待老寡妇断气后,他放下尸体,盯着屏风上的那道划痕,有点儿在意。但稍微一想,他便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种细枝末节根本不足以构成有力的证据。于是他来到壁龛前,抓起松树的下部往上一提,种在松软土壤中的松树瞬间被连根拔起,正如他所预料的,底部果然放着个油纸包。他竭尽所能迫使自己镇静下来,拆开包裹,并从右边口袋取出一个全新的皮夹,将一半左右的钞票(足足有五千圆以上)放入皮夹里,再收进口袋。最后,他将剩余的钞票重新用油纸包好,放回原处。当然,这么做是为了隐藏偷窃金钱的证据。老寡妇究竟存了多少钱只有她自己清楚,就算仅余一半,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笔钱被动过。
接下来,他顺手拿起榻榻米上的坐垫,揉成一团,抵住老寡妇的胸口(这样可避免血液乱喷),从左边口袋取出一把折叠刀,拉出刀刃,用刀尖奋力扎入老寡妇的心脏,转一圈后抽出。而后用同一张坐垫将小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回原来的口袋中。他认为勒颈不可靠,还有“复活”的可能,因此有必要进行这最后一个步骤,也就是常说的“致命一击”。至于为何不一开始就使用刀刃,在于他担心在杀害的过程中,死者的血液会溅到自己身上。
在此,或许有必要对皮夹与折叠刀做个简单的说明。这两件物品乃是蕗屋特地为了执行今天的任务而在某个庙会的小摊上买的。他趁庙会最喧闹的时刻,选择客人最多的小摊,拋下数额刚好的零钱立刻带着这两样东西离开。照理说,无论是摊贩还是其他顾客,都没有时间看清他的长相,他几乎是一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而这两件物品都极为普通,牌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好,蕗屋确定客厅内完全未留下任何证据后,便谨慎地关上纸门离开。来到玄关后,他边绑着鞋带边思考关于脚印的问题。不过看来没必要担心,因为玄关的地板是坚硬的灰泥材质,这阵子又一直是晴天,路面也很干燥坚硬。接着,只要打开拉门离开这栋大宅即可完成任务。不过若在此时大意的话,一切辛苦都将化为泡影。他当下竖起耳朵,耐心聆听外面是否有脚步声……周遭一片宁静,悄然无声,只有从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琴声。他把心一横往外走,轻轻打开拉门,若无其事得像刚同主人告辞般,踏上归途。果然如他所预料的,路上没碰见任何人。
住宅区这一带不管哪条路都十分寂寥。距老寡妇家四五町外有一整片老旧石墙,可能是某座神社的围墙。蕗屋确定四下无人后,迅速将折叠刀与沾血的手套塞进石墙的空隙里。而后,他立刻朝散步时必经的小公园迈进。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安详地看着孩子们玩耍、荡秋千,度过一段漫长的悠闲时光。
回家时,他顺路到警察局去,取出怀中的皮夹,说:
“我刚刚捡到这只皮夹,里面有巨额现钞,请警方处理。”
于是,警察例行公事地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依次回答捡到的地点与时间(当然是精心捏造的)、自己的住址与姓名(这倒是真的)。接着他领了张失物招领单,写上自己的姓名及拾到的金额。没错,这种方法的确相当迂回,但从安全方面去考量却是最保险的。老寡妇的钱(没人知道只剩一半)还在原处,皮夹的失主也绝不可能出现。顺利的话,一年后这笔现金将分毫不差地落入自己的口袋,届时,他便能毫无顾忌地使用这笔巨款了。深思熟虑后,他决定采用这个迂回的手段。何况若是将皮夹藏在某处,难保不会发生被窃之事;若是留在自己身上,毫无疑问风险就更高了。再者,万一老寡妇的纸钞有连号的话(虽然蕗屋已确认过,大致上应该没有问题),但采用这种方法无疑更万无一失。
“我看,连神明也想不到竟会有人将偷来的东西交给警方吧!”他忍住笑意,禁不住在内心暗暗得意。
第二天,蕗屋与平常一样,一觉到天明,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翻开刚送达的报纸社会版。没想到,一则令他极为震惊的报道映入眼帘。不过,那绝不是会让他辗转难眠的新闻,而是他意想不到的幸运——朋友斋藤被当做嫌疑犯逮捕了,而他受到怀疑的理由是……他拥有不合其身份的巨款。
“我是斋藤最亲近的朋友,此时应主动到警局询问详情才合理。”
蕗屋连忙换上衣服,赶到他昨日上交皮夹的警署。为何上交皮夹不选择其他辖区的警署呢?当然,这也是经他深思熟虑的。到警署后,他担心的神情恰到好处,恳切地请求警方让他与斋藤见面。一如预期,他的请求并未获准。因此他便向警察询问斋藤受到怀疑的理由,以便了解事情的梗概。
听完警方的描述,蕗屋试着想象当时的情形。
昨天,当蕗屋离去后不久,斋藤比女佣早一步回到家中。他理所当然成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未料在向警方报案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个藏匿巨款的盆栽。若是强盗杀人案件,或许盆栽里的钱早已不翼而飞了。一开始他只是禁不住好奇,而翻开盆栽,结果真的发现包裹着现钞的油纸包还在。一见到这笔巨款,斋藤当下起了贪念。虽然他的做法委实草率,却也是人之常情。反正隐藏的地点没人知道,他相信警方会认定钱是杀死老寡妇的犯人偷走的。在这种情况下,这笔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坐怀不乱的强烈诱惑。接下来他怎么做呢?根据警方的描述,他平静地向警方报案。然而,他是如此思虑不周的人啊,他竟然将偷来的现钞藏在腹带里,带着这些钱到警署报案,也许他从来没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受到盘查。
“等等,不知斋藤当时是如何辩解的?搞不好演变到最后,会给我带来危险。”蕗屋针对这个问题进行种种假设。当被发现身上带着那么多钱时,或许他会辩称是自己的。没错,老寡妇财产的数目和隐藏的地点没有人知情,斋藤的辩解乍看之下似乎能够被接受。但是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一笔数目庞大的现金,他最终也许只能说出事实。法官会相信他的说法吗?倘若出现其他嫌犯就另当别论,但在这之前他绝不可能无罪。顺利的话,他或许会被判处杀人罪。真如此顺利的话,就太好了……不过,一旦他遭到法官诘问,应该会巨细靡遗地说出知道的所有事实,例如他发现金钱藏匿地点时曾经告诉蕗屋,蕗屋在凶杀案发生的前两天曾到过老寡妇家,或者蕗屋贫困缺学费等等。
所幸这些说法全在蕗屋预谋这个计划期间就已列入考量,就算再怎么逼问,警方也不可能从斋藤口中挖出比这些说法更不利的事实了。
蕗屋离开警署踏上归途,用过迟来的早餐后(他顺便向送餐点过来的女侍描述发生在友人身上的不幸事件),一如往常地上学。学校里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斋藤的事。蕗屋不禁带着些许得意的神情散播谣言,并且表现出对斋藤不幸的虚伪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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