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第二周,我才再次拜访南希·布朗。因为,尽管我在白天有很多空闲时间,但没有一个钟点我可以把它视为真正属于自己。干任何事全凭玛蒂尔达小姐和她姐姐的一时高兴,因此不可能有什么秩序和规律可循。每当我事实上不在为她们以及她们的事忙碌的时候,无论我想做什么,我都得束好腰带,穿上鞋子,手里拿着教鞭准备着。因为,假如她们喊我,我不马上就到的话,不但我的学生和她们的母亲,就是每一个仆人也会把这视为一次严重的、不可原谅的过错。仆人会气喘吁吁地匆忙跑来喊我,“小姐,你要马上到教室里去——小姐们正等着呢!”真是骇人听闻!学们们正在等着她们的家庭教师!!!
但是这一回我确信能有一、两个小时自由支配的时间了,因为玛蒂尔达正准备骑马出去跑一大阵子,罗莎莉正在穿衣服,准备赴阿许比夫人的晚宴,所以我抓住机会到那位寡妇的家去。我发现她正在家里为她的猫担心呢,那只猫一整天都不见踪影。我用我所能想起的一切关于猫天性爱游荡的轶事来安慰她。“我是怕那些猎场看守人,”她说,“我想的就是这个。要是小少爷们在家的话,我怕他们会放出狗去追它,咬它,可怜的小东西。他们已经对很多穷人家的猫这样干过了。但是现在我不担心这个了。”南希的眼睛好了一些,但还远远没有恢复正常视力:她早就在给儿子缝一件做礼拜时穿的衬衣。但她告诉我,她只能断断续续地拿起来缝几针,因此进度很慢,虽然那可怜的孩子急需穿它了。于是我提议,等我为她念完了《圣经》,就帮她缝一些,因为那天下午我有很多时间,天黑以前不必急着赶回去。她感激地接受了我的建议。“你这样做还能陪陪我,小姐,”她说,“没有了猫,我觉得很孤单。”但是,当我念完《圣经》,手指绕了一圈纸,把南希那只挺大的铜顶针戴上,一道缝口刚做完一半,就被韦斯顿先生的来访打断了。他手里抱的正是南希的那只猫。现在我看见了,他会微笑,而且笑得很快活。
“南希,我为你做了件好事,”他开始说话了,看见我在这里,就轻轻点点头向我致意。在海特菲尔德或当地的其他绅士们眼里,我是不存在的,“我救了你的的猫,”他接着说,“我是从默里先生的猎场看守人手里,更确切地说是从他的枪口下把它救了。”
“上帝保佑你,先生!”老妇人感激地喊道。她从他的双臂中接过她的宠物时高兴得几乎哭出声来。
“好好照看它,”他说,“不要让它走近养兔场,因为猎场看守人发誓说,以后要是再看见它上那儿去,就一定开枪把它打死。今天要不是我及时制止了他,他本来就会这么做的。我想现在正在下雨,格雷小姐,”他说,神态更加安详,他看见我放下手里的活儿正准备离开,“别让我打搅了你——我只待一、两分钟。”
“你们俩都留下来,等阵雨下过了再走,”南希说,她拨了拨火,在炉前又放下一把椅子,“大家都能坐得下,不是吗!”
“谢谢你,南希,我在这儿可以看得清楚些,”我回答,一边把活计拿到窗口去。她很体贴人,没有再劝我,就随我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她拿出一把刷子来刷去猫儿掉在韦斯顿先生衣服上的毛,又小心地擦干他帽子上的雨水,接着就给猫喂食。她一边干一边不停地说话:一会儿感谢她那位牧师朋友所做的事,一会儿又说真不知道猫是怎么找到养兔场的,接着又为猫的这一发现可能给它带来严重后果而伤心。他倾听着,脸上露出平静、温和的微笑。在南希的苦苦挽留下,他终于坐下了,但还是说他不能久留。
“我还有另一家要去,”他说,“再说我已经看到,”(他望一眼放在桌上的《圣经》)“有人已经给你念过了。”
“是的,先生,格雷小姐真好,她刚给我念了一章,现在她在帮我给我家比尔缝衬衣——不过我担心她坐在那儿会着凉的。你到火炉跟前来好吗,格雷小姐?”
“不,谢谢你,南希,我这儿不冷。等阵雨一停,我必须走了。”
“噢,小姐!你不是说过要待到天黑的吗!”老妇人恼火地大声说。韦斯顿先生拿起了他的帽子。
“别,先生,”她喊道,“请你不要现在就走,雨下得这么大。”
“不过我总惦着我来就把你的客人从炉火跟前挤走了。”
“不,你没有,韦斯顿先生,”我回答,心想我这么说个小谎不至于有什么害处吧。
“没有,当然没有!”南希喊道,“你看,炉子跟前有的是地方!”
“格雷小姐,”他半开玩笑地说,似乎觉得不管他有没有特别想说的话,现在也该换个话题了,“你见到那位老爷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跟他讲和。我救南希的猫时他也在场,他对我的做法不大赞成。我对他说,我认为他能舍弃他的全部兔子,而南希却不能没有她的猫。他对我的大胆看法说了些很不合绅士身份的话。我怕我刚才反驳他的话有点儿过于激烈了。”
“噢,天呐!先生,我希望你没有为我的猫和那位老爷吵架吧!他说话是从来不许别人反驳的——不是吗?”
“噢!没关系的,南希,我真的不在乎这个。我没有说很不礼貌的话,我想默里先生发脾气时使用激烈的言词已经成习惯了。”
“是的,先生,这很可惜。”
“现在我真的一定要走了。我还要到一英里外的一个人家去,你总不愿意我摸着黑回家吧。再说,现在雨也快停了。再见,南希。再见,格雷小姐。”
“再见,韦斯顿先生,可是请你不要指望我能替你能默里先生讲和,因为我见到他是从不和他谈话的。”
“是吗?那就只好算了,”他无可奈何地说。接着他样子很特别地微微一笑,又说,“但这也没关系,我想那位老爷比我有更多的理由需要道歉。”说完了,他就走出茅屋。
我继续做针线活,直到实在看不清楚了才撂下。然后我就向南希道别。她对我谢了又谢,但我以断然的口吻制止了她。我说,我只是为她做了她也会为我做的事。要是我和她交换一下位置,她同样也会帮助我的。我匆匆赶回霍顿宅邸,走进教室时,看到茶桌上乱七八糟的,茶盘里满是溢出的茶水,玛蒂尔达小姐正在大发脾气。
“格雷小姐,你干什么去啦?我半个小时以前就吃茶点了,还得自己伺候自己,也没个人陪我!我想你应该早点回来!”
“我去看望南希·布朗了。我还以为你骑马去了,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的。”
“我倒要想知道:下着雨我怎么骑?该死的大雨真是讨厌极了,我刚开始放马快跑,它就下了,只好回家,一看,没人准备茶!你知道我是不会把茶煮成我爱喝的那样的。”
“我没想到会下雨,”我回答(说实话,我脑子里从来没想到那阵雨会把她赶回家来)。
“没想到,当然没想到。你自己躲在屋子里,还能想到别人!”
听着她粗暴的斥责,我的心却异乎寻常地平静,甚至还有几分喜悦,因为我意识到,我对南希·布朗的帮助比我对玛蒂尔达小姐的损害要大。也许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在帮助我保持愉快的心情,使那杯沏剩下的凉茶喝起来津津有味,使那张杯盘狼藉的茶桌和玛蒂尔达小姐那张(我几乎已经说出来了!)一点不招人喜爱的脸也增添了韵味。但是,她很快就到马厩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享用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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