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桥码头上,黑人麇集攒动,推着小翻斗车。码头尽处是一些库房;再前面,左右两边树木成行,树中间夹杂着低矮、扁平的房子,屋顶铺着红瓦。城市挤在大海和潟湖之间。如何想象,就在附近,一过潟湖,便是辽阔的原始森林,真正的原始森林……
醒来时,天空似乎要降下倾盆大雨。但没有,太阳升起来了;整个灰色淡下去,直到只剩下一片乳白色、淡蓝色的水汽;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这番银色景象之柔和。那笼着轻纱的天空透出无边光明,恰似一个宏大的管弦乐队极轻地奏出的乐段。
洛梅(八月二日)
难以名状的委顿。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既无内容亦无轮廓。
八月二十四日,二十五日
“您能想到吗,这样的场面还在等着来画它的人呢!”同行的一个客人看着我大声说。对这样的劝诱我是不会作出任何回应的。艺术讲究分寸,讨厌过度渲染。十倍的描述不见得比轻轻一笔更加感动人心。有人指责康拉德在中隐去了风暴的最高潮。我则恰恰欣赏他在一直引领读者走向恐怖之后,却在就要跨入可怕之门时收笔,让读者去自由发挥想像。然而,认为刻画的卓越之处在于主题宏大,这却是一个普遍的误区。在《刚果研究协会公报》(第二期)上我读到这段话:
不过我挺住了。我极力驯服眩晕,而且发现,真的,自己比很多乘客要强。想起前六次渡海的经历(摩洛哥,科西嘉,突尼斯),我就放下心来。
次日过斯坦利湖。星期五14日早九点到达布拉柴维尔。
为了上码头,我们五六个人坐进了一个类似荡椅的东西里,荡椅通过钩子悬在吊索上,起重机将它提起,吊着它在空中越过波浪,一直送到一条宽敞的船上,然后绞盘松开,荡椅重重落下。
布拉柴维尔
实验植物园。道不出名的树。丛丛正开花的木槿。我们钻进窄窄的小路,想提前感受一下热带森林的滋味。几只漂亮的蝴蝶,颇似大金凤蝶,但翅膀背面有一大块珠光斑。不知什么鸟在鸣唱,我在茂密的枝叶间搜寻了半天,却看不到它们。一条很细的还算长的黑蛇倏地钻过,一溜烟逃走了。
我们进入刚果河。乘船长的快艇到达巴纳纳。每逢上岸的机会我们都上去走走。黄昏时分返回。
在逮不知名的昆虫时,我找回了童年的欢乐。我还在懊恼,因为一只漂亮的草绿色天牛逃掉了。它鞘翅上镶嵌着金丝和条纹,身上弯弯曲曲的虫纹深浅不一;个头和吉丁相仿,头很大,长着钳子般的大颚。我是从不近的地方把它捉住,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它的前胸一路带回来;就在要把它放进小氰化瓶的当口,它从我手里挣脱,随即飞走了。
我无法知道目睹辩论并听到判决的众多土著作何看法。对桑布里的判决能满足他们讨个公道的想法吗?……
孩子幼年时期,再怎么摇他们也不为过。我甚至赞成用可以大幅度摇晃的装置让他们安静,哄他们入睡。而我呢,是用理性的方法养大的,奉母亲之命,我只睡过固定的床。当初这种幸运令我今日特别容易晕船。
昨天清晨清洗甲板时,我的舱中发了水灾。一泡脏水上可怜巴巴地飘着那本漂亮的皮面小本歌德,是凯斯勒伯爵送我的(我在里面重读《亲和力》)。
大巴萨姆——一条宽阔的大道,中间铺着水泥;两边的房子低矮,彼此间隔一段距离。许多灰色大蜥蜴,我们一走近,它们便四散奔逃,爬到最近的大树干上,就像在做“四角”游戏。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树,树叶宽大,令游客惊叹。一种很小的母山羊,腿短;公山羊比捕捉穴居动物的猎犬大不了多少,简直像是小羊羔,但已长角,并不时长出长长的泛紫的刺来。
快乐也许一样强烈,但没有以前那么深入我心,在心中激起的反响没那么大。啊,倘若可以无视我前面的生命之路在缩短……我的心和二十岁时跳动得同样剧烈。
七月二十五日
八月八日
蜥蜴与蛇的厮杀。蛇一米长,黑白交织,极细而灵活,它完全专注于搏斗,我们得以凑到跟前观察它。蜥蜴挣扎着,终于脱了身,但丢下了自己的尾巴,好长时间还在那儿瞎扭个不停。
夜里缓缓溯流而上。河左岸,远处,几点灯光;天边的荆棘林闪着火光;脚下河水深不可测。
八月十日
接着,最初的惊叹过后,就再提不起任何兴致去谈我已经想要告别的东西了。这座极度松散的城市,仅仅由于气候和临河的地理位置才具有魅力。对面的金沙萨显得丑陋。但金沙萨在紧张的生活中生机勃勃,布拉柴维尔则仿佛在沉睡。相对于城里那一点点活动来说,布拉柴维尔显得太大了。其魅力就在其懒散之中。特别是,我发觉在这里,不可能跟任何东西有真正接触;并非一切都是做作的,而是中间隔着一道文明的屏壁,一切都筛过了才能进入。
被告仅仅被判一年徒刑并受益于贝朗瑞法缓期执行。
“你们到那儿去干什么?”
马云巴——渡险滩时,船夫们激情大发。他们的歌唱富有节奏,各段与副歌交织重叠。每次把桨插入水中,船夫就将桨头撑在赤裸的大腿上。歌曲略带伤感,有种野性之美;肌肉的欢悦;顽强的热情。有三次,小船竖起来,一半船身都离开水面;落下时,溅起的大片水花将你打湿,不过,风吹日晒,不久就干了。
审判的是一个倒霉的行政长官,太年轻,没有经过足够的训练,被派到一个偏远的岗位。这职位本来需要有的性格力量、道德水准和智力水平他并不具备。既然没有这些,要让土著敬服,便求助于不稳固的、痉挛式的、不加节制的力量。害怕,慌乱,缺乏天生的权威,便试图通过恐怖方式服众。结果失去控制,很快什么也遏制不住土著日益增长的不满,他们平常十分温和,但不公、虐待、暴行逼得他们忍无可忍,奋起反抗。
“亚洲号”的吊车用网眼很大的网将舱底的箱子提起,然后倒入平底驳船。土著接着箱子,忙乎着,高叫着。箱子经过挤压磕碰、抛来抛去,要能完整送到地方真是奇迹。只见有些箱子像豆荚一样爆裂开来,里面装的罐头豆子一样四处滚落。我抓住其中一个罐头,给一家食品公司的总代理F看。他认出了罐头的牌子,很肯定地对我说,这是一批在波尔多市场找不到买主的变质食品。
我迫不及待地投入这次旅行,俨然库尔提乌斯纵身投入深渊。好像已经不再是我自己想踏上这次行程(尽管几个月来,我一心想着这次旅行),而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让我非去不可——就像我生命中的所有重要事件一样。我甚至几乎忘了这只是“成年后实现的一个年轻时的计划”。去刚果旅行,还不满二十岁,我便有此打算,到如今已整整三十六年了。
我们俩步行走向森林。一条林荫小径伸进林中。奇特。林中空地上散落着几间芦苇茅屋。行政长官坐着轿子来看我们,并且一番好意给我们带来两乘轿子。我们本来已经往回走了,他又带我们重新进入森林。二十岁时,我的快乐也不会更加强烈。轿夫们吆喝着,颠着轿子。我们从海边回来。海滩上,成群的螃蟹仓皇逃窜,它们的爪子高高撑起身体,活像巨大的蜘蛛。
从这场官司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似乎尤其是缺乏监管。往偏远的荒漠丛林地区应该只派遣那些才能已经得到公认的人员。只要一个年轻的行政长官还没有经受过考验,就要受到严密监控。
行政机构各部门的运作方面有很多需要学习,这一点我并不怀疑;但是要弄明白这种运作,也要了解这个地区。我开始渐渐看出来,殖民地问题极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布拉柴维尔到黑角的铁路问题研究起来可能特别有趣;但我只能了解别人给我讲述的东西,听到的各种叙述又互相矛盾,叫我谁都不能轻信。人们说得多的是混乱、缺乏远见和粗枝大叶……只有我能亲眼见到的或者充分掌控的我才愿确信无疑。没有翻译,怎么询问我遇到的“萨拉人”?这些从乍得被招来修铁路的高大强悍的萨拉人?他们还什么也不知道呢: 他们来了。一大群,站在市政府前,点到名便应声,等着发一份木薯,那是其他土著用大篮子拿来的。据说他们之前去施工的人中间,死亡率令人瞠目结舌,如何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呢?……我初来乍到,太不了解这里了。
我们有幸雇了两个男役和一个厨师。这个厨师名字很可笑,叫泽泽,长得很丑,是克朗佩尔堡人。两个仆役,阿杜姆和乌特曼,是瓦达伊地区的阿拉伯人,这次旅行往北走,他们将离自己的故乡越来越近。
从轮船到栈桥码头有很长一段路,但这期间雾渐渐散了;雨也停了。
海上的旅伴有行政官员和商人。我相信唯有我们是“出于兴趣”而旅行的。
是否真的有一家设在大巴萨姆的美国公司,在那里购买桃花心木,然后当作“洪都拉斯的桃花心木”卖给我们?
七月二十一日—渡海第三日
乘客间交谈。
二十九日,对面就是科纳克里。本来九点就该下船;但天一亮就大雾弥漫,船走错了路,失去了航位,只能摸索着前进,水砣一次又一次伸到海底。水很浅;珊瑚礁和沙滩之间空间很少。雨下得太大,我们都不想下船了,但船长请我们上他的小汽艇。
第二天,一位陪审法官×先生来访。
桑布里诉讼案。
我想像《日报》上那样在我的笔记本上开辟一个专栏,《是否真的……》。
八月二十三日
“这些龙卷风极端凶猛,我认为是赤道自然景观中最美的场面。结束此文时,我要遗憾地说,在移民中竟没有出这么一位音乐家,用音乐将之传达出来。”这种遗憾,我们却一点也没有。
八月一日
出了个荒唐的意外,结果经过博马(比属刚果)时,没能去拜见总督。我还没有完全明白自己身负使命,代表着官方,现在就是一个官方人物了。要挺胸昂首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实在太难了。
八月九日,晚五点
早上我们又来到离布拉柴维尔大约六公里的刚果河与朱埃河交汇处(昨天日落时我们到过这里)。一个小渔村。奇怪的干涸的河床,莫名其妙地堆积着近乎黑色的“巨形卵石”,仿佛一个冰川的冰碛,在河床中开出一条路。我们从这些浑圆的巨石上一块块跳过,一直来到刚果河岸边。一条小路,几乎就在河边。绿荫下的小河湾,里面停泊着一条大独木舟。大量蝴蝶,各种各样;但我只有一个没柄的网,最漂亮的都跑掉了。我们走到一段树更多的地带,就在支流岸边,此处的河水明显更加清澈。一棵巨大的吉贝树,根部树干大得惊人,大家都绕着走;从树干下面喷出一股泉水。吉贝旁边,一朵紫红色魔芋花,开在一米多高带刺的茎上。我将花撕开,在雌蕊底部,发现一堆蠕动的蛆。有几棵树,被土著点着了,火从底部慢慢吞噬着树干。
天灰蒙蒙的一片;有种特别的柔和。船一直缓缓南下,今晚将把我们送至达喀尔。
奇怪的地区,并不怎么热却出汗。
七月二十六日
在这场官司三审也是最后一次庭审期间,一只非常漂亮的蝴蝶飞进法庭,大厅所有的窗户都开着。蝴蝶盘旋了无数圈后,出乎意料地落到我面前的斜面桌上,我逮住了它,但并没有弄伤它。
“这座城市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它的地理位置处在航道的终点和铁路的起点。它在岩石丛中间、在最恶劣的卫生条件下仓促建起,尽管比利时铁路官员殷勤客气,被迫逗留此地的法国人对此地的印象仍然非常糟糕。”
横向的街道从大海通到潟湖;此处的湖面不宽,上面横跨一座好像日式风格的桥。对岸繁茂的植被吸引着我们,可惜时间不够。街的另一端隐没在沙丘似的沙子下。一丛油棕树;再过去就是大海,虽然望不到,但一艘大船的桅杆昭示了它的存在。
需要指出的是两个翻译很不称职,令人瞠目结舌。他们完全不能理解法官提的问题,却还一直在翻译,翻得很快,很随便,不时搞错,闹出笑话。让他们宣誓,他们愚蠢地跟着说“说: 我宣誓”,引得全场哄堂大笑。转达证人的证词时,他们含糊其辞,搞得人一头雾水。
我津津有味地从第一篇起重读了拉封丹的所有寓言。我真看不出哪种优点他在书中没有表现出来。会看的能在其中捕捉到一切。但是要有内行的眼光,它轻描淡写的笔触往往太不易察觉。这是一个文化奇迹。如蒙田般睿智,如莫扎特般敏感。
比属刚果。——乘车去利奥波德维尔。拜访总督恩格尔斯。他建议我们继续前进,直到科基拉维尔(赤道城),并主动提出给我们提供一艘小艇,送我们到利兰加。我们原打算直接去那里的。
非洲海岸在望。早上一只海燕落在栏杆上。我喜爱它那小巧的蹼爪和怪怪的嘴。我抓它,它也不挣扎。它在我张开的手掌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展翅飞起,消失在船的另一头。
是否真的在法国卖35苏的玉米只值……诸如此类。
带我们上岸的客务主管提醒我们只有半小时的时间,船不会等我们。我们跳上一辆人力车,拉车的是个“身材修长四肢强健”的黑人小伙子。树很美,光着上身的孩子很美,很爱笑,眼神恹恹的。天低低的,空气异常宁静温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预示着幸福、快活、忘掉烦恼与忧愁。
六点我们就返回“亚洲号”取相机。一辆马车将我们送往市场。马都瘦骨嶙峋,肋部蹭破了,流着血,伤口涂着普蓝。我们离开这凄惨的车马,换乘汽车,去离城六公里的地方,途中穿过几片成群兀鹫出没的荒地。有一些兀鹫蹲踞于房顶,像巨大的秃头鸽子。
白人越不聪明,黑人显得越愚蠢。
八月三十日
我们想到一个海边沙地中的土著村庄去,但一个无法逾越的潟湖将我们与村子隔开。
我做这些笔记都太“为自己”了,我发觉自己没有描述一下布拉柴维尔。开始,这里的一切都令人着迷: 气候、光线、枝叶、芳香、鸟语,还有置身其间的我,都那么新鲜,那么令人惊叹,惊叹得不知说什么好了。什么我都叫不出名来,什么我都赞叹不已。人醉意正酣时写不出好文字。我当时是醉了。
七月三十一日
辩护律师借此案件对整个管理层进行谴责,他慷慨激昂,还夹杂着杜米埃式的手势,这种肤浅的雄辩术我还以为早不时兴了。总督办公室主任普鲁托先生料到会有这场攻击,勇敢地面对攻击,站在了公共部一边;有人免不了认为这一态度“不合时宜”。
早七点再次上路,天全黑了才到金沙萨。
三游刚果河急流。但这回,我们有备而来,而且,还有肖梅尔夫妇为我们和其他几个人做向导。我们乘独木舟穿越朱埃河的一条支流,抵达河岸边。那里,波浪之高、水流之湍急格外明显。阳光灿烂的天空为这场面定下祥和的调子。壮丽胜过浪漫。时而一个漩涡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一束浪花飞溅而起。毫无节奏性;无法解释水流这些不规则运动。
连着两天坏天气过后,天变蓝了,大海平静了,空气不那么热了。一群燕子随船翻飞。
九月二日
代理总督阿尔法萨派给我们非常舒服的棚舍,我就是在这座棚舍的花园里写下这些文字的。夜晚很温和;一丝风也没有。蟋蟀不停地合奏,还伴以青蛙的鸣唱作为背景。
达喀尔之夜。街道笔直,阒无一人。沉睡的城市暗淡无光。想不出还有比这里更无异国情调、更丑陋的地方了。旅馆前面还热闹一点。露天咖啡座照得明晃晃的。笑声粗俗。我们沿着一条长长的大道走,很快离开了法国区。置身黑人中间很兴奋。一条横街上,有座小露天影院,我们走进去。银幕后面,一些黑孩子躺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大概是吉贝吧。我们在二等座的第一排坐下。我身后,一个高个黑人高声朗读字幕。我们就出来了。在街上又逛了很久;累得只想睡觉。但在我们下榻的“大都市旅馆”,窗下有人在开晚会,喧闹嘈杂之声吵得人好久睡不着。
迟钝,可能是衰退。视力下降,耳朵不灵,以至于不能把也许也在减弱的欲望带得那么远了。重要的是这个等式在灵魂的冲动与肉体的服从之间仍能成立。即使这样渐渐老去,也愿我能在自身保持和谐。我不喜欢禁欲主义者高傲的顽强;但憎恶死亡、衰老以及不可避免的一切在我看来就是亵渎。不管发生什么,我要交给上帝一颗感恩和欣悦的灵魂。
逮到了几只漂亮的大尾蝶,淡黄色,带黑色斑纹,很常见;还有一只不那么常见,像金凤蝶,但更大,黄黑相间条纹(我在达喀尔的实验植物园见过)。
一天都在下雨。大海波涛汹涌。很多人病了。一些老殖民抱怨:“这一天太难受了;没这么差的天。”……总的说来,我还受得住。天又热,又闷,又潮湿;但我觉得在巴黎遇见过更糟糕的天;很奇怪没有出更多汗。
我觉得一切像是布娃娃海难中的玩具鲨鱼和玩具沉船。赤裸的黑人叫着,笑着,争吵着,露出吃人生番的牙齿。小船浮在茶色海面上,海水被红绿色鸭掌形的小桨抓挠翻搅着,就像在马戏团水上节目表演见到的场面一样。有人从“亚洲号”甲板上朝潜水的人扔硬币,潜水者一下咬住,含到口中。大家等着小船坐满人,等着大巴萨姆的医生来发搞不清是什么的证明;等的时间太长了,结果,过早下到划艇上的前几位乘客和过于殷勤地前来迎接他们的巴萨姆的官员在摇摆、晃动、哄闹中都晕了船。只见一个个不是向左就是向右俯下身去呕吐。
八月九日,早七点
“您想知道这一切的内情吗?”他问我,“桑布里和他手下所有民兵的妻子睡觉。没比这更不慎重的了。一旦这些土著兵不在掌控之中,他们就非常可怕。指控桑布里的那些暴行几乎都是他们干的。但您看到了,所有人的证词都对他不利。”
十二日早六点出发,晚六点半抵达蒂斯维尔。
黑角——萌芽状态的城市,俨然仍处在地下。
我们房前廊下摆满了箱子和包裹。行李必须分成二十到二十五公斤的担子。四十三个小箱子、袋子和旅行箱,装着我们此行第二阶段的物资,将要直接寄往阿尚博堡。我们已经跟马塞尔·德·科佩说好,圣诞节时到那里。而在比属刚果这段弯路,我们随身只带“最基本的必需品”,其余则将由“拉尔若号”十天后送到利兰加。布拉柴维尔已经不能给我们什么新鲜感了,我们迫不及待地要前往更远的地方。
“这要等到了那儿才知道。”
在利伯维尔,这迷人的地方,“大自然赋予奇特的树木,美味的水果”,人却在饿死。人们不知如何应对饥荒。有人告诉我们,饥荒肆虐,在内地情况更严重。
从前的《景致》周刊上的画面: 大巴萨姆浅滩。风景尽呈长条状延伸。茶色的海面上拖着长长的带状泛黄的陈旧泡沫。海面基本上很平静,但一个大浪打来,在海边沙滩上铺开一大片泡沫。接下来的背景是树,锯齿形轮廓非常清晰,线条非常简单,好像是一个孩子画出来的。天空多云。
一条小巧的独木舟上,一个黑人只身排出涌入的海水,小腿拍打船身啪啪作响。
宁做莽撞行走客,不当谨慎定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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