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四次访问瑞士。第一次是在十八年之前,当时他和他父亲在特拉克斯住了几天。十年之后,三十二岁时,他重访了那座湖边小镇,前往察看他们的旅馆时,成功地经历了一次情感波澜,半是惊奇,半是悔恨。他先乘当地火车到达一个毫无特色的车站,然后从湖平面的高度上了一条陡峭的小路和一段旧台阶,便到了旅馆所在地。他还记得旅馆的名字叫洛凯特,因为它跟他母亲的娘家姓很相似。她是法裔加拿大人。她去世不到一年,老珀森也跟着走了。他还记得,那旅馆毫无生气,价格便宜,可怜巴巴地立在另一座质量高得多的旅馆旁边。透过楼下的窗户,你可以隐约看出浅色的桌子和水中的服务员的幻影。现在两座旅馆都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钢筋大厦蓝色银行,表面光洁,平板玻璃,盆栽植物,一应俱全。
他曾经在一种类似凹室的房间里睡过,和他父亲的床之间只隔着一道拱门和一个衣帽架。夜总是一个巨人,但是这一夜特别恐怖。休在家里总是有自己的房间的,他讨厌与他人共住这种墓穴式的睡房。他坚定地希望,此次瑞士之旅的后续朦胧行程,各站都能按承诺预留各人的单独卧室。他父亲六十岁,比休矮胖,最近因丧妻鳏居,食欲欠佳,明显变老。他的东西散发出早先富有特征的气味,虽然很淡,但明确无误。他睡觉时又是呼噜又是叹息,梦见大片大片难看的黑暗地带,必须加以分门别类,从自己的道路上排除掉,或者以虚弱绝望的痛苦姿态从上面爬过去。退休老年群体的家庭医生们所推荐的那些欧洲旅游路线中,能减轻因孤独而造成的痛苦的,我们一条也找不出来。
老珀森一向手笨,但是最近,他在浴水里摸找东西,搜寻滑溜溜的透明肥皂,或者劳而无功地试图系上或解开物品上必须系上或解开的部分时,动作变得越来越滑稽。休部分继承了这一笨拙的特征;眼前的夸张动作如反复拙劣模仿,使他感到恼火。这位鳏夫在所谓瑞士(那是说,那件使他把一切都视为“所谓”的事件很快就要发生)的最后一个早晨,这老笨蛋与软百叶窗进行了一番搏斗,为的是要看看天气,他刚刚费尽周折勉强瞥见人行道湿了,软百叶窗又像雪崩一般稀里哗啦地重新掉了下来。他决定带上自己的雨伞。雨伞折叠不好,他着手加以整理。起初,休一脸厌恶,保持沉默,怒目而视,鼻孔扭曲,直喘粗气。老人不该遭此蔑视,因为存在的东西有很多,从活细胞到死星球,不知名的塑造者之手不可能永远那么灵巧细心,于是意外的小灾难难免不时发生。黑色重叠部分突然不整齐地翻转过来,必须重新整理好。当绸带上的小孔处于作好了准备的时候(食指和拇指可以把它夹住的一个微小圆圈),它的扣子却在折叠部分和皱纹中消失了。这些笨拙的抖抖嗦嗦的动作,休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一下把雨伞从他父亲的手中夺过来,老头子空着手继续揉捏了一阵子,接着露出温和的歉意微笑,算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不礼貌行为作出的反应。休仍然一声不吭,粗暴地把雨伞叠好,扣上——说句实话,他把雨伞整出来的样子,不见得就比他父亲最终能整出来的好。
他们这一天计划做什么?他们要在前一天晚上吃过饭的老地方用早餐,然后是购物,到很多地方去观光。当地有一个自然奇观叫塔拉大瀑布,被画在过道的厕所门上,还被复制成巨幅照片,悬挂在门厅的墙壁上。珀森博士在询问处停住脚步,以他惯有的大惊小怪打听有没有他的邮件(其实他并不期待有谁会给他来信)。翻找了一阵,一封给一位珀森太太的电报显露出来,但是没有他的东西(唯有这一不完全的巧合令他震惊,但是他控制住了)。他的手肘边碰巧有一个卷成筒形的软尺,他拿起来绕自己的粗腰,软尺的一端从他手里掉下来好几次;他不断向脸色阴沉的服务台职员解释,他打算到城里买一条夏天穿的裤子,希望这件事能办得更理智些。休很讨厌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等他把灰色软尺重新绕好,就径自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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