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if,无生命的树!拉伯雷,你那庄严设想:那大土豆。
I.P.h.,一家世俗的
来世预备学院,我们简称它为
阴府——那伟大设想!——邀请
我讲授一学期谈论死亡的课程
(“蛆虫讲座,”麦卡柏院长如此写道)。
你和我,还有她,
当时只是个妞儿,从纽卫镇移居到
另一个地势较高的州内的紫杉荫镇。
我喜欢高山峻岭。我们租住了一栋
东倒西歪的房屋,从大铁门前那儿
你能望到一片雪景,那么遥远,那么白晳,
只能叫你喟然长叹,真仿佛那竟会
有助于消化似的。
那来世预备学院
既是一个幼虫,也是一朵紫罗兰:
一座理性早晨里的坟墓。可它却没领会到
整个这件事的要点,没领会什么事物最能
取悦那认为《启示录》预言业已实现的人;
因为我们天天有人死去;不只是对干枯骨,
也对血气方刚的生命,遗忘真是无比兴旺,
我们最美好的往昔如今都成为污浊一堆
皱巴巴的姓名、电话号码和发霉的档案。
我打算成为一朵小花,
或一只肥大的苍蝇,但永不遗忘。
我宁愿摒弃永生,除非新死的人
在天堂里能在它那壁垒里寻觅到
它历年储存的诸般事物:
凡人生活的忧郁和温柔;
热情和痛苦;长庚星外那架
逐渐缩小的飞机暗紫色尾灯,
香烟抽尽时你那种沮丧手势;
你冲狗儿的微笑样儿;
蜗牛留在石板上的银液粘轨迹;这种好墨水,这种韵脚,
这种索引卡片,这种一掉在地上总会形成
一个“&”符号的纤细橡皮筋。
相反的是
这家学院认为较明智的或许是
万勿对那天堂抱有过分的期望:
设若没人对新来乍到者打招呼,
说声哈罗,没有招待会,没有
思想灌输的说教,那该怎么办?
设若你给拖进无边无际的虚无,迷失了方向,
你那精神给剥得精光,彻底陷入孤独,
你的任务没完成,你的失望无人知晓,
你那躯体正在慢慢开始腐烂,
一个身穿晨袍、并非可脱去衣衫的人儿,
你那遗孀,俯伏在一张暗淡的床上,她本人在
你融化的脑子里只是模糊一团!那又该怎么办?
来世预备学院在怠慢神祇,包括那至圣上帝,
可又从神秘幻觉中借取若干边缘的残瓦碎片;
它提供稍许小恩小惠的指导
(生命隐没时那种琥珀色景象)——
你成了一个鬼,怎样才能不惊惶失措:
侧身滑行,选择一处静地,沿岸前进,
遇见实体就滑降直穿而过,
或让人从你身上流通穿越。
怎样在那黑暗中,找到美神特拉,
倒抽一口冷气,见是小家碧玉一块。
怎样在螺旋型空间保持清醒头脑。
遇到怪异的转世化身则需加提防:
在天赐的复活过程中,蓦地发现
你已经是个弱小癞蛤蟆突然进入
一条汽车川流不息的繁忙道路中,
或是头熊仔在一棵燃烧的松树下,
或是书中一蠹鱼,
那该怎样来适应。
时间意味着持续,持续意味着变化:
因此那无时间性的永生必然会扰乱
感情程序。我们遂向
鳏夫提出忠告。他结婚两次:
在冥界遇见两位夫人;两人都爱,两人都可爱,两人
彼此忌妒。时间意味成长,
而成长在乐土生活中却毫无意义。
那位头发淡黄的夫人,抚爱着一个永无变化的孩子,
在一个忆起的池塘边缘哀伤,
水面上映现梦幻模糊的天际。也是一头金发,
而在暗处略显褐黄,
踮脚合膝,端坐在一处石栏杆上,
是那另一位,抬起泪汪汪的眼睛,
注视着那层穿越不透的蓝色烟雾。
该怎样开始呢?先吻哪一位?什么玩具
送给那个娃娃?那个板着面孔的男孩儿
理解三月里一个暴风雨夜
杀死母子二人那场车祸吗?
她,那第二位爱侣,光着脚背,
身穿芭蕾女郎黑衣,为何戴着
另一位夫人珠宝盒里那串耳环?
她为何拨转那严厉的年轻面庞?
因为正如我们从梦境中知晓那样,
跟我们亲爱的死者讲话十分困难!他们漠视
我们的疑虑、忐忑不安和羞愧——
那种惊觉他们已跟往昔迥然不同的尴尬感觉。
那位在远方一场战争中阵亡的同窗好友,
在他那扇门前观望到我们并不感到惊讶,
而在一种得意和忧郁相交融的感情下,
指着他那间地窨子房间里的泥潭水洼。
但是谁能教导我们该汇报的那种思想
清晨我们在某一位政治上的看守,
某一位身穿制服的狒狒的导演指示下,
朝大墙走去,列队排好,接受点名。
我们只会思考自己熟悉的事物——
韵律王国,数学群岛;
倾听远方鸡鸣,辨别
那灰墙上稀罕的苔藓;
我们在自己那双高贵的手被缚住的时刻,
便会嘲笑那些不如我们的人,乐意取笑
那些热诚投靠的白痴,只是为了好玩儿,
冲他们的眼睛啐唾沬。
谁也救助不了那名离乡背井的人,
那个躺在汽车旅馆里垂死的老人,
风扇在草原酷热的夜晚隆隆转动,
窗外些许彩色亮光
照到他的床上,像是往昔暗淡的双手
在提供珍宝;而死神来得飞快。
他透不过气来,咕哝两种语言祈求神灵,
薄翳在他胸中膨胀扩散。
一阵扭动,一阵撕裂——这是人预料得到的。
或许他找到了庄严的虚无;
或许他再次从块茎芽眼盘旋上升。
正如我们最后一次路经那家学院时,
你说:“我真闹不清这地方和地狱
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听见火葬场工人在格拉伯曼焚炉旁,
粗野狂笑,轻蔑哼哈,谴责那种甑式炉
大大不利于阴魂显形。
我们都避免批评信仰。
那位了不起的斯达奥沃·布卢
把行星扮演的角色视作灵魂着陆。
思考到禽兽的命运。一名中国人
跟他的祖辈啜茗饮茶,畅论礼仪,
真还要想象到何等程度。
我扯裂坡的奇思遐想。
而论述那成人范围以外、
彩虹般奇异的童年回忆。
我们的听众当中有一名年轻神甫,
有一位老共产党员。IPh至少可以
同教会和党的路线相抗衡。
在随后的岁月里它开始衰败:
佛教扎下了根。一个媒体私运进
苍白水果冻和浮置的曼陀林音乐。
卡拉马佐夫教兄,向一切蠕变的课室
咕哝他那用词不当的世上一切都许可;
为了满足那内部不牢靠的愿望,
弗洛伊德学派朝那座坟墓进军。
这一场乏味的历险少帮助了我。
我学会在勘察死亡深渊时,什么
该不理睬。在我们失去自己的孩子时,
我顿悟那里一无所有:没有自封的
灵魂会触摸一块挂着钥匙的干木板,
夺走她那亲昵的称呼;也没有鬼魂
会在那阴暗花园里,山核桃树附近,
优雅地站起来迎接你和我。
“哪儿来的嘎嘎怪声——你听见了吗?”
“楼梯那边的百叶窗在响,我亲爱的。”
你要是睡不着,那就开开灯。
我讨厌那风声!咱们下盘棋。好吧。
“我敢保证不是百叶窗。听——又响了。”
“那是一缕卷须在抚摩窗玻璃。”
“什么从屋顶上滑落,砰的一声响?”
“那是冬季老人在泥潭里翻筋斗。”
“现在我该怎么办?我的马给别住了。”
谁在这么晚的风雨之夜还在疾驶?
那是作家的哀愁,那是三月里的狂风。
那是父亲和他的孩子。
随后是分秒时日,来去匆匆,
她不会再浮现在我们的脑际,
生活神速运转,那毛茸茸的蠕虫在奔行。
我们前往意大利。在日光下,伸着四肢
懒散地躺在白色沙滩上,同其他粉红色或棕色
美国人一起。飞回我们那小镇。
发现《野性的海马》,我那一束散文,
受到了“普遍的赞扬”
(一年售出了三百本)。
学校又开学,在那山坡条条相隔
蜿蜒小道上,你看到川流不息的
汽车洪流,亮着车灯,全都返回,
重温学院教育之梦。你继续工作,
把马韦尔和多恩翻译成法文。
这是暴风雨的一年:
洛丽塔飓风从佛罗里达刮到缅因。
火星闪亮。伊朗国王大婚。阴郁的俄国佬充当间谍。
兰给你绘制了一幅肖像画。接着我在一天夜里去世。
克拉肖俱乐部约我前去讨论
《诗歌为何对我们具有意义》。
我布道一番,简短而乏味。
我正要匆匆离开,以挫败
结尾那段所谓的“提问时间”,
那批前来参加这类讨论会的乖戾家伙,
只想发表不同意见,其中一位站起来,
用他手中那只烟斗咄咄逼人地指向我。
接着就发生了——那一袭击,那阵恍惚,
或者说我的老毛病再次发作。前排那里
恰巧坐着一位医师。我刚好栽在他脚前。
我那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
几分钟过后才又起伏搏动,
继续步履艰难地走向
更加结论性的目的地。
现在请诸位充分注意听我说。
我无法奉告
我是如何知晓的——可我确知自身已越过
那道边界。我所热爱的一切倶已灰飞烟灭,
却没有一条主动脉表示遗憾。
一个橡皮太阳剧烈摆动下沉;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织
一个网络,细胞之间相连
再相连,与那主干再相连。
于是在那黑暗衬托下,
显现一座喷泉向上高喷的白水柱。
我当然理解那决不是
我们的原子构成的;那景象留给人的感觉
也不是我们那类感觉。在生活中,谁都能
很快辨认出
自然界假象,于是在他眼前
芦苇变成一只鸟,疙里疙瘩的枝桠
变成了一个尺蠖,眼镜蛇的脑袋变成一只
淘气的折翼大飞蛾。但在
我这座白色喷泉的例子中,什么在感觉上确实
可以代替它,我想,
只有那怪异领域的长住者方能领会
而我只是个迷路人。
没多会儿我便见它融化消逝:
我尽管神志尚未清醒,却已返回地球。
我讲的这件事引起我那位医生发笑。
他深表怀疑,认为我处于那种境地,
“会不折不扣产生幻觉或梦幻,
不过那或许会发生在事后
而不会在正当崩溃那时刻,
不会,谢德先生。”
可是,医生,我死了!
他微笑着说,“没完全死:只是半个幽灵。”
然而我表示异议。我在脑海中不断
重新播放那段情节。我又走下讲台,
感到浑身发热,神志异常,
一见那家伙站起来便栽倒,
倒并非因为一位诘问者用烟斗指着我
而或许是因为对一个虚弱的胖玩意儿
一颗不稳定的老心脏,那种
颤动和撞击的时刻业已成熟。
我那视觉散发着真实气息。它具有
自身那种真实的格调、本质和奇趣。
确实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那
胜利光芒不断垂直上升而熠熠放光。
受到街道和争斗那类外界炫目之光
困扰时,我时常转向内心省悟,
在那里,我的灵魂背景矗立着
那老实泉!而它的出现一向
会奇妙地抚慰我。随后,一天
我发现一桩好似孪生表演的奇迹。
那是杂志上关于一位资太太的逸事。
她那颗心脏曾由一位外科医生及时
用手揉摩而恢复搏动。
她对采访记者讲了那“死后的境界”,
报道中提及天使,
彩色玻璃的闪光,
一种轻柔的音乐,精选的赞美圣歌,
和她母亲的声音;
但在结尾她提到了一处远方
景致,一个雾蒙蒙的果园——容我摘引:
果园那一边,我透过一种烟雾,
瞥见一座又高又白的喷泉——随即惊醒。
设若在一无名岛屿史密特船长
发现一种新奇动物而把它抓获,
设若稍后史密特船长又从那里
带回一张兽皮,那岛屿则不是神话。
我们那喷泉是一个路标和一项标记
客观存在那片黑暗中,
坚固如骨,实质如齿,
而在它那坚定的真实中又近乎世俗!
文章是出自杰姆·寇特斯的大手笔,
我当即致函杰姆,得到了她的地址。
驶车西行三百里前去同她交流晤谈。
到达之后,遇到一阵热情的喵喵叫。
见到那头蓝发,那双雀斑累累的手,
那种欢欣的兰花般气质——自知堕入陷阱。
“谁会错过这种有幸遇到如此
大名鼎鼎时一位诗人的机会呢?”
我的造访真使她感到无比高兴!我极想
提出问题。这却全给撇开:
“下次再谈吧。”那位新闻记者
还存有她的草稿。我不应该坚持。
她力劝我享用水果蛋糕,把这
全变成了一次十分愚蠢的社交访问。
“我真不敢相信,”她说,是您光临!
我喜爱《蓝色评论》上发表的您的诗篇。
那首关于Mon Blon的诗。我有个侄女,
她攀登过马特霍恩峰。而那另一首
我看不懂。我的意思是指那种感觉。
因为,当然啦,那种语调——可我太愚蠢!
她确实如此。我原本可以坚持己见。
我原本可以让她讲些更多有关我俩
在“死后的境界”见到的那白喷泉。
但(我觉得)我如果提出那一细节,
她就会猛扑过来,好似抓住一种可喜可贺的
亲密关系,一种神圣的结合,
把她和我神秘地连接在一起,
我俩的灵魂顿时就会像
兄妹在那敏感的乱伦边缘
瑟瑟发抖。我说,“时间
不早了……”
我也拜访寇特斯。
他恐怕不知道把她的草稿放在何处了。
他从一个钢制文件柜里取出他的大作:
完全正确。我没有改变她的风格。
只有一处误印——倒也关系不大:
是山峦而不是喷泉。宏伟的情调。
基于一处误印——永生的上帝呵!
我一边开车回家一边思考:得到启迪,
终止调查我那深渊吗?
但是我顿时领悟到这才是
真正的要点,对位的论题;
只能如此:不在于文本,而在于结构;
不在于梦幻,而在于颠倒混乱的巧合,
不在于肤浅的胡扯,而在于整套感性。
对!这就足以使我在生活中可以找到
某种联系,某种饶有兴味儿的联系,
某种在这场游戏中相互关联的模式,
丛状时艺术性,以及少许正像
他们玩耍这类游戏而寻获的同样乐趣。
他们是谁倒也无所谓。没有声响,
没有诡秘亮光来自他们回旋的住所,
但是他们就在那里,冷漠而无声地
玩耍一种尘世游戏,使小卒升格为
象牙的独角兽或乌木的农牧神;
这儿点燃一个长寿,那儿熄灭
一个短命,杀死一位巴尔干国王;
促使一架高空飞机从空中坠落下
一大块凝结的冰块
砸死一个农民;藏起我的钥匙,
眼镜或烟斗。把这些
事件和物体连同远方的事件
和消失的物件协调在一起。为意外事故
为可能发生的事增添光彩。
身穿风雪大衣,我迈进家门:希碧尔,这是
我的坚定信念——“亲爱的,请关上那扇门,
旅行得愉快吗?”好极了——但更重要的是
我返回后深信自己可以摸索着得到稍许——
稍许——“是吗,亲爱的?”那样隐约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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