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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郭威智取河中府 英雄暗醉温柔乡

        时近中秋,皓月临空,皇宫大内里,重重叠叠的凤阁楼台,沐浴在如梦如幻的清辉之中,显得肃穆而深邃。广政殿内,轻烟缭绕,烛影摇曳,汉主刘承祐心神不宁,在大殿中走来走去。他那瘦弱的身躯在宽敞的殿堂中愈显单薄,脸上流露出似乎不堪承受的焦虑与忧思。

        自从李守贞等三镇叛乱,刘承祐再也无心和那些嫔妃宫娥寻欢作乐,为确保自己的皇位焦急筹划,以致思虑重重,寝食难安。

        这李守贞在后晋时,就是位高权重的大将,素来镇守北疆,颇有威望,当时教坊伶人所唱曲子中,有“天子不须忧北寇,守贞面上管幽州”之语。他与杜重威是生死之交,后晋末,契丹入侵,他俩合兵于邺州,共抗辽军。结果在滹沱河为契丹所乘,两人投降,百姓恨之入骨。辽兵北撤后,汉主建国,他上表称臣,授以太保之位,移镇河中府,依然是统帅重兵、独当一面的节度使。汉高祖刘暠死,杜重威被诛,他心中不安;加上新主刘承祐年轻智短,四位顾命大臣资历比他浅,他以为有机可乘,便萌生了异心。

        李守贞铁着心,一门心思起兵造反,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原来,河中城有个叫总伦的僧人,暗地里知道李守贞的心意,就跑去见他,吹嘘自己的占卜术天下第一,还说什么他命当为人君,如此等等。

        李守贞一听大喜,大大赏赐了他一番。这事过了不久,又有一个来自峨嵋的道士,自称善听声音,还能依声推断人的贵贱。李守贞便把自己的家人叫出来,让那道士挨个听其声音。

        李守贞的次子李崇训,刚娶了兖州刺史符彦卿的女儿为妻。那术士装模作样,听听这个,又听听那个,不言不语,后来听到符氏的声音,说她命中有大富贵,将来必能母仪天下。李守贞本就想谋反,听了道士的话,称帝的野心更为坚定,便加紧修缮城墙,积聚粮草,打造兵器。

        正在这时,军校出身的赵思绾,在长安发动兵变,占据城池,屠杀守吏,并派人给李守贞送来书信礼物,表示愿意归顺李守贞。李守贞大喜过望,俨然以帝王自居,自称秦王,下诏书封赵思绾为晋昌军节度使、检校太尉。紧接着凤翔节度使王景崇,因为与朝廷发生矛盾,也派使者和李守贞联合,以图大事。李守贞得此二人相助,以为自己起事上合天意,下顺人心,愈加猖狂起来。

        河中、长安、凤翔三镇先后谋反的消息,在朝廷引起了极大震动。汉主刘承祐与大将郭威等紧急商议后,决定派澶州节度使郭从义率兵三万,攻打赵思绾;玢州节度使白文珂率兵五万,讨伐李守贞;陕州节度使赵晖率兵三万,征讨王景崇。

        三路兵马同时西进。郭从义赶到长安城下,与赵思绾一交锋,便损兵折将,转而畏缩不前;白文珂对李守贞本来就有所忌惮,抵达同州后,借故逗留不前;赵晖率兵来到咸阳,调集军需,部署兵士,一时之间,也不敢轻易发动进攻。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八月,直把广政殿里的刘承祐急得团团转。

        这天,一大早就将苏逢吉召到宫中,商议对策。苏逢吉与郭威素有过节,想借此机会将他排挤出京城,所以当刘承佑问他有何应对之策时,便作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道:“三镇战局毫无进展,实因前线无得力的统帅,陛下若遣枢密使郭威前往统率诸军,必能荡平三镇,铲除叛逆。”

        郭威接到诏令后,心中十分忧虑。李守贞统率禁军多年,不少将领受过他的恩惠,如今要他们倒戈攻打旧主,怎会拼死作战?只好连夜拜访太师冯道,请教良策。冯道说:“李守贞乃前朝宿将,亲信部下遍布军中。将士之所以听命于他,不过是因为金银珠宝财货而已,郭公此番领兵,若能将官府的金银财宝尽赐将士,并多加抚恤,许诺克城后必有重赏,则将士必能归心,乐于听命,李守贞也就只能束手就擒了!”郭威大喜,谢过冯道,回府加紧筹划。

        郭威一面调集兵马粮草,一面研究主攻方向,他认为李守贞为叛乱之首,一旦攻破李守贞,长安、凤翔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攻下。然而刘承佑恨极王崇景,有意让他先攻打凤翔;诸将心畏李守贞,也大多主张先攻长安、凤翔。一时人心惶惶,主意难定,便叫赵匡胤前来商讨策略。

        赵匡胤已将《舆地与兵法》一书细细参详过,又结合三镇的地形,对战局进行了深入周密的考虑,见郭威相问,不慌不忙道:“擒贼先擒王,当今三镇叛乱,以李守贞为首,若先取河中,其他两镇闻之丧胆,自可一战而克;况且长安、凤翔在河中西面,如舍近攻远,赵思绾与王景崇拼命抗拒我前锋,李守贞趁机袭我后路,岂不是自陷险境?”郭威拍掌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

        郭威传下羽檄,令白文珂从同州进军,泽潞节度使常恩从潼关进军,自己亲率主力从陕州进军,三路兵马直抵河中。郭威听从冯道之策,将府库金银分予士卒,许以重赏;沿途所经,与将士同甘共苦;小功必赏,微过不责;士卒伤病,必亲自探视,直哄得那些禁军个个愿意拼死效力。

        李守贞据守河中,自认为城高河深,兵锐粮足,外有长安、凤翔二镇互为依托,万无一失。等到三路兵马集结城下,他登临一看,只见旌旗飘扬,军容壮盛,不禁大惊失色。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督促手下将士拒守,同时暗自派心腹潜出城外,向辽军求救。

        郭威从附近调集了两万民夫,由白文珂督领,在城四周挖掘壕沟,修筑连垒,命众将各率士卒,将城团团围住,偃旗息鼓,闭垒不出;又调遣水军封锁河面,日夜防备。李守贞计无所出,只好冒死突围,但汉军士气高昂,根本无法突出去。只好又派使者,分头向南唐、西蜀、北辽求救,都被汉军一一捕获。眼见城中积粮越来越少,将士军心渐渐不稳,怨声大起。

        李守贞手下有一个叫杨呐的道士,身手不凡,轻功绝佳,却生性凶残,极为好色。杨呐因采花杀人,被官府抓获,李守贞见他武功高强,是个可用之人,便免了他的罪,罗致到自己帐下,还特意将自己的一个美妾送给他。杨呐由此对李守贞死心塌地,发誓报恩。看到城中情况越来越严峻,李守贞一副忧虑不安的样子,他便自告奋勇去南唐搬救兵。李守贞深知别无他法,只好冒险一试。

        当晚,杨呐怀揣求救信,和弟弟杨元一道,趁着夜幕的掩护,从城墙缒下,挥剑砍杀了几个巡逻的兵士,突围出去。二人一路快马飞奔,赶往南唐,将李守贞的亲笔信交到南唐国君李璟手中。

        李璟接到书信犹豫不决,只好召集大臣商议。兵部侍郎魏岑上前奏道:“陛下,臣以为,这是个扩展疆域的绝好机会,请陛下出师以助李守贞,乘机削弱汉朝国力,以解除其对我南唐的威胁!”

        李璟本是个无主见之人,一听魏岑的话,便诏令北面行营招讨使李金全,领兵三万援救河中。郭威早有防备,得到消息后,把围城的重任交给白文珂,亲自率领四万禁军迎击南唐军队。

        两军对峙于悚州北境,各自列好阵势。李金全本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见郭威壁垒森严,将士强悍,心知必败无疑,叹息道:“郭威为帅,李守贞死无葬身之地也!”乘夜拔寨,撤兵而去。

        杨呐眼睁睁地看着唐兵撤走,自知劝说也是徒劳,不禁心急如焚,可是自己身受李守贞大恩,岂能弃主自保?反复思量,只有组织一支精锐的小部队,偷袭郭威的帅营,杀了郭威,使汉军群龙无首,才有可能解河中之围。此举如虎口拔牙,九死一生,但为了报恩,明知是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了。

        杨氏兄弟急忙回到家乡涑州,散尽家中所有财产,招纳亡命之徒,又去城外玄元观,请了几位武功高强的师兄弟,总共聚集了三十余人,骑着快马,携着兵器,星夜赶回河中。

        他们在接近汉军的地区潜伏起来,白天化装成平民,侦察郭威帅营的地点,了解汉军的部防情况和巡逻路线,晚上袭击零散的汉兵,换山上他们的号衣。在一切都了解清楚、装备齐全之后,开始了行动。

        这天晚上,郭威召集白文珂、常恩、刘词等将领,商讨攻打河中城的事。白文珂等都主张尽快攻打,因为从去年八月到现在,已经围城整整七个月之久,军心开始出现混乱,长此下去,不但汉主会怪罪,将士们也会产生懈怠之心。郭威却坚持围而不战,继续困住李守贞。

        郭威好不容易说服诸将,回到营帐中。他喝了一口茶,想到刘承祐三番五次下诏,令他火速攻城。京城里谣言纷纷,说他按兵不动是心存异志,如此等等……忍不住心中一阵烦躁,便叫李良递过自己的狐皮大氅,信步走出营帐。李良一看,连忙叫赵匡胤一起跟上。

        此时天空下起了大雪,西北风卷起团团雪花,漫天飞舞。郭威不自觉地紧了紧大衣。天气如此寒冷,不知将士是否抗得住,他心情一阵沉重。

        透过满天飞舞的雪花,看见八个守门的卫士,站得笔直,一声不吭,郭威顿觉异样。正在狐疑,卫兵中突然有人侧身,扬手射出一件暗器。李良是暗器行家,对方一侧身,就觉得大事不好,情急之中,一个箭步挡在郭威身前。急射而来的暗器,嗖地一声,击中了他的左肩,原来是一把小飞刀!李良忍着疼痛,挥舞宝剑,护在郭威身前,一边高声叫喊:“有刺客,有刺客!”

        赵匡胤迟到一步,他喝令李良保护郭威回帐,自己持腰刀断后。

        且说杨呐当晚领着那伙亡命之徒,身穿汉军号衣,混到郭威帅营外,人不知鬼不觉,杀了守栅门的八个卫兵,换上他们的斗篷,叫其他人埋伏在雪地上,伺机动手。见郭威出来,正暗自庆幸皇天相助,谁知郭威察觉,接着李良挺身受刀,功败垂成,他精心策划的行动眼看就要付诸东流。杨呐心中一急,吩咐所有的人一齐涌上,直扑郭威。

        赵匡胤眼见情况紧急,迎了上去,手起刀落,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砍翻在地,随后顺势横劈,将另一个刺客劈成两截,溅得自己满身满脸的血水。然而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只管挡在前面,左右奔突,拼命砍杀。

        俗话说,刀砍一人,棍打一片。赵匡胤仓促之间没带浑天棍,手执腰刀,即使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挡住数十人的围攻;而且杨呐本是狡猾之徒,见赵匡胤是个劲敌,便命几个高手缠住他,自己领着其余的人,杀向郭威。

        此时郭威已退到营帐附近,但他未带兵器,李良左肩受伤,风雪弥漫之中,又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刺客。面对杨呐凶猛的进攻,李良用兵右手的剑奋力抵挡。要命的是,对方又有五六个人绕过去,封住了郭威回营帐的退路。郭威在敌方刀剑之下左避右闪,险象环生。

        正在郭威绝望之际,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王审琦都已冲出营帐,三下五除二,将挡住郭威的几个刺客收拾了,然后各挺兵器,接住攻向李良的敌人。李良趁机护着郭威,进了营帐。

        赵匡胤见郭威进了大帐,心中一宽,大喝一声,又砍倒一个刺客,嘴里招呼道:“大哥,二哥,别让刺客跑了!”

        杨呐还想冒死冲进步营帐杀郭威,无奈被慕容延钊、韩令坤等人团团围住。杨元大喊着:“大哥,快走,快走吧!否则一个也活不了!”

        杨氏兄弟死冲出营栅,奔向围城的墙垒。等守墙的军士反应过来,他们已飞身上了墙头。赵匡胤刚好赶到,急令放箭。杨元稍一迟疑,腿上中了一箭,摔下墙来。杨呐见弟弟危险,返身来救,被慕容延钊一枪刺翻在地。自知难逃一死,杨呐反手一挥,割断脖颈,倒地而亡。可怜那杨元,也被汉军长矛一阵乱戳,捅了几十个窟窿。

        郭威经此一难,自此对赵匡胤等人更加信任器重。他抖擞精神,顶住来自朝廷的压力,继续围城,又坚持了两个月,已是五月中旬。郭从义派专使送来捷报,说赵思绾已经投降伏诛,长安城也被汉军攻下。郭威大喜,立刻召集诸将,令他们尽快造云梯,聚集弓箭,做好攻城准备。

        却说河中城内粮食早已耗尽,百姓饿死者不计其数,李守贞竟然下令将妇女儿童杀掉,以充作军粮,可怜那些无辜的妇孺,竟如牲畜般被宰杀烹食。整个河中城悲啼厉号,直冲九霄之上;冤魂怨魄,充塞街巷。

        郭威下了一道劝降书,许诺“城中不论何人,只要出降,一律免死”,命人抄写了许多份,用箭射入城中。城中将士被困己将近一年,本就军心涣散,一接到劝降书,斗志全无,纷纷出城投降,连李守贞的心腹将领王继勋、聂知遇,也率领部下向郭威投降了。

        李守贞自知已无退路,只好严防死守,由于城墙高阔,加上城中剩下的兵士都是李守贞的旧部,还有从家乡带来的大约两万子弟兵,自知必死,个个拼死抵挡,一时却也难以攻下。

        接连几次攻城受挫,郭威焦虑万分,两颊深陷,双目布满血丝。赵匡胤见主帅如此,献策道:“将军,河中城墙高势险,李守贞殊死顽抗,这样硬攻下去不是长久之策。依末将愚见,不如各路依然保持攻势,同时集中精锐兵力和大部分云梯,以城西为突破口,发起猛攻,迅速攻上城墙。只要一路突破,河中城也就土崩瓦解了。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郭威一听大喜,拍手称妙,当晚调集五千禁军,一百多架六丈高的云梯,做好了攻城准备。第二天拂晓,各路军队开始攻城,郭威亲自指挥御林军猛扑城西,迅速渡过护城河。城上守军发现后,慌忙射箭,砸石头,滚檑木,拼命阻挡汉军攻城,汉军被打得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眼看着第一轮攻城就要失利,韩令坤握紧双拳,骂了声:“日娘贼!”拔出腰刀,领着敢死队冲了上去,慕容延钊、赵匡胤、石守信、李良等人一看,拔腿急奔城下,王审琦弯弓搭箭,掩护众人。乱石纷纷,韩令坤打前锋,不知从哪来飞来一支暗箭,正中左肩,他一咬牙,啪地一声折断箭柄,反手一扬,一个守城士兵应声坠地。韩令坤虽然受伤,身手兀自矫健,猿猴般接连几个纵跃,跳上墙头。与此同时,慕容延钊、赵匡胤、石守信,也先后纷纷上了城墙,对着守军一阵砍杀,遇者死,挡者亡,守军的气焰被遏制下来。

        见先头部队得手,郭威令旗一挥,汉军沿着云梯蜂拥而上,兵分两路,向南北横扫过去。李守贞慌忙指挥残余部众,退回内城自保。

        自外城失守,李守贞自知必死无疑,他早就令部下在节度使衙署内堆积了大量柴草,随时准备点火自焚。当他听到内城守将詹志仁开门纳敌,汉军入城的震天呐喊,知道大限已到,亲自点燃柴堆,拔剑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和四个姬妾。大儿子李崇勋也亲手杀了妻子、儿女,次子李崇训遍寻妻子符氏不着,独赴火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可怜诺大的一个节度使衙署,哭声震天,一片凄惨。

        望着火海中妻子、儿女的尸体,李守贞泪水纵横,仰天长叹:“想我纵横天下数十年,一着不慎,身败名裂,反累了家人。我有何面目立于人世?”说罢,纵身跳入熊熊火海。

        随后赶来的韩令坤,领着一群禁军闯入衙署,看到熊熊大火,知道李守贞已经自杀,命部下赶紧灭火,找出李守贞的尸首,挥刀砍下首级,令人送给郭威,自己继续在衙署内室搜索。

        走进室内,只见到处一片狼藉。让韩令坤始料不及的是,大厅的太师椅上,竟然端端正正坐着一位盛装的少妇,她樱桃嘴,柳叶眉,皮肤白皙,眼若秋波,端庄秀丽。韩令坤早听说李守贞美妾成群,心中大喜,叫了声“美人”,便要伸手轻薄。谁知手还没挨到嫰脸,就听到那少妇一声呵斥:“狂徒休得无理!郭大帅乃我世叔,你们怎敢犯我!”韩令坤一听郭大帅三字,再看她辞色俱厉,当真不敢造次,连忙派人去郭威处报告。

        郭威来到大堂,那少妇叫了一声“郭世叔”,一头跪在他脚下,放声大哭。郭威将他扶起,一问才知,她便是兖州节度使符彦卿的小女儿,前年嫁给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为妻。孰料世事纷纭,转眼之间家亡夫死,幸亏她为人机警,趁混乱躲入内室,才免去一死。

        传闻符彦卿的女儿个个天姿国色,郭威以前从未见过符氏,今日一见,果然是绝色美人。如今听到她的哭诉,又见她秀眉紧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郭威顿生怜悯之心,叫人带她去内室休息,任何人不得骚扰。

        当晚,郭威的帅府就设在李守贞的衙署。他传令各部肃清残敌,封锁内城,另派石守信,带着李守贞的首级,火速赶回开封,向朝廷报信。

        终于攻下河中城,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郭威睡在华贵的雕花大床上,觉得格外舒服,很快进入了梦乡。忽然间,仿佛听到有轻微的敲门声,他从床上坐起来,喝了声:“谁?”门外半天没人应答,却传来啜泣的声音。郭威连忙下床,打开门一看,门外竟是符氏!

        郭威大吃一惊,怕被别人看见,只好将她让进房中,关了门,问道:“深更半夜,你来此做甚?”

        符氏抬起头来,说:“大帅,奴家害怕!”便扑在郭威胸前,嘤嘤低泣。

        锅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将她扶到床沿坐下,自己有意拉开一段距离。符氏却挨了过来,直往他怀里钻,软软的躯体紧紧贴着他,嘴里说:“奴家害怕,李崇训要杀我!”

        那符氏只穿一件贴身的小亵衣,身材玲珑曼妙,充满无尽的风情魅惑,双手搂着郭威的腰,两只挺突温热的乳房,在他的胸前拱动着,撩拨着。

        郭威虽年近五十,但毕竟是个精力充沛的热血汉子,更何况在外征战,很久未近女色,面对符氏那俏丽的脸庞、年轻丰满的肉体,他此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喉咙里发出一种呜咽般的低吼,猛地将符氏按倒在床上。

        那张精致的雕花大床,轻轻地颤栗着。那种神秘的声响,仿佛是一首千年不变的古老歌谣。

        河中、长安二镇已平,只剩下凤翔一座孤城,已是指日可下,汉主刘承祐令郭威班师回朝。乾祐二年八月初十,郭威率大军回到京城开封,整个京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迎接凯旋将士。

        次日,刘承祐亲自登上明德殿,对郭威面加慰问,亲赐御酒,赏以金银玉带,并赐郭威为检校太师,兼侍中,恩渥有加。又升擢赵匡胤、韩令坤、慕容延钊、石守信、王审琦等为副将,李良为校尉。

        临近年底,北风呼呼地吹了起来,卷起漫天的尘土,天地之间一片混沌。这几天郭威的心情,就像这恶劣的天气一样,阴沉晦涩,就连凤翔已克,王景崇自杀的消息,也不能使他的心情开朗起来。

        几天前,高行周亲自来到他府上,委婉地转告他,符彦卿有意将自己守寡在家的小女儿,许配给郭荣为妻。按说两人年龄相当,与符家也是门当户对,况且郭荣的妻子已过世一年多,根本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不知怎么,只要他一想起河中城那天深夜里,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和符氏的一夜风流,郭威就莫名其妙地心情又激动又沉重。他无法抗拒符氏年轻而热情的肉体,然而正是担心自己沉溺其中,他很快派人将她送回符家。如今要让她做自己的儿媳,总觉有些别扭。

        郭威一想到这事,头都大了。那符彦卿是两朝元老,如今贵为节度使,高行周更是位高权重,显赫当时,自己想要干成一番大事,这两个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如此权衡再三,郭威终于答应了高行周的提亲。一个月后,郭荣和符氏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这天傍晚,郭府里一片觥筹交错之声,数百根蜡烛,把整个大厅照得灯火通明。婚礼开始了,新郎新娘拜过天地,依礼见过父母,郭威夫妇坐在大堂上接受新媳妇的跪拜。郭威望着身穿大红礼服的符氏,透过薄薄的红纱盖头,隐约看到她那俏丽的面容和秋波流溢的双眸,心中不由得一阵惆怅。

        乾祐三年初夏,边境传来军报,辽军入寇,横行黄河以北地区,并且大有南下之势。汉主刘承佑紧急召集苏逢吉等亲信大臣,商议对策。

        苏逢吉见几个月来,郭威与史弘肇、杨邠来往密切,惟恐对自己不利,就趁机劝刘承祐任命郭威为主帅,镇守北方。刘承祐的近臣郭永明,因为替自己的亲信求官不得,心怀怨恨,也在一旁鼓动将郭威调出京师。

        刘承祐早就厌烦了这种当傀儡皇帝的日子,一听此计甚妙,立刻下了诏书,将高行周调任天平节度使,任命郭威为邺州留守、天雄军节度使,仍兼任枢密使,统领各路兵马,凡黄河以北地区的兵甲钱谷,见了郭威的文书,立即交付,不得有误。同时,还提升郭荣为天雄内都指挥使,协助郭威料理军务,表面上是官位提升,信任有加,实际上是把郭威父子调离京城。

        郭家的府邸里,郭威眉头紧锁,在大厅里来回地走着,郭荣则在一旁侍立,一副沉思的摸样。接到诏书,父子俩都意识到此事关系重大,稍有差错,说不定就得赔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必须慎重考虑。

        郭威停下脚步,回头问道:“荣儿,调我去邺州,肯定是苏逢吉的主意。你对此事怎么看?”

        郭荣见父亲发问,缓缓答道:“虽然是苏逢吉的意思,却是皇上的诏书,不去恐怕是不行了,否则就要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如此一来,正中了苏逢吉的下怀!”

        “可一旦我离开京城,苏逢吉整天在皇上面前进谗言,挑拨离间,而杨邠、史弘肇等人又是一帮腐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样下去,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而且我这一走,恐怕前途莫测了!”郭威满脸忧色。

        郭荣望了养父一眼,见他两鬓花白,面色憔悴,心中有些不忍,上前安慰道:“父亲不必过于忧虑,其实苏逢吉的主要矛头是对着杨邠、史弘肇二人。他竭力怂恿皇上调你出京,是怕你支持杨邠、史弘肇,对他不利罢了。因此我们去邺州,不仅可避免与他发生冲突,又可远离京城,静观其变;况且,此番镇守邺州,父亲兵权、财权集于一身,只要我们兵权在手,还怕回不了京城吗?孩儿以为,若想成大事,这次说不定真的是天赐良机呢!”

        郭威若有所思,不断点头,他走过去,在郭荣肩膀上拍了拍:“荣儿,你说得没错。你肯用脑子,心思又缜密,确实没有辜负我对你的厚望。成大事一定要善于耐心等待,切不可急于求成!”

        次日,郭威入朝向刘承祐辞行,诚恳地说:“陛下春秋方盛,当勉力国政,遇事多跟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等大臣商议,又太后跟随先皇多年,老成睿智,对国事颇有见识,陛下应该多方请示。亲贤臣,远小人,明辨是非,洞察忠奸,此国家兴隆之基也,愿陛下留意!至于疆场戎事,臣愿竭诚效忠,请陛下勿忧!”

        刘承祐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碍于面子,也只好敛容称谢道:“朕知道你劳苦功高,对国家社稷一片衷心。朕赐你御马五匹,祝你旗开得胜,早日消除北患,造福百姓!”

        郭威此番镇守邺州,深知前途未卜,他本想把家眷一起带走,可是一家老小安居京城久矣,都不愿迁徙,受那舟车劳顿之苦;另一方面,郭威也顾虑到,一旦举家迁徙,难免会引起朝廷的疑心,只好作罢。唯有郭荣,舍不得抛下新婚的妻子,将符氏携往邺州。

        刘承祐从军中调拔一万精锐骑兵,作为郭威的直属部队。赵匡胤、韩令坤、慕容延钊、王审琦、李良等人,全部是清一色的甲胄、骏马、雕弓,一个个威武雄壮,英姿勃发。赵匡胤、慕容延钊等人,都希望能与辽人一番血战,一显身手,立下战功,可是谁也不曾想到,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变,正在悄无声息的酝酿之中。

        郭威率兵抵达邺州,河朔诸将领前来迎接。他在节度使衙署,与诸将士商议了三天,制定了防御辽军的周密计划,督促诸将立刻各自回去部署。辽军听说郭威奉命前来镇守邺州,本已畏惧,又见汉军迅速加强了边境的防卫力量,也不敢轻举妄动。而郭威此时别有所图,也无意主动进攻辽军,整个黄河以北地区,顿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

        几个月来,郭威千方百计地联络各镇将领,对手下的将校大施恩惠,同时抓紧军队的训练,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一天,他和郭荣在衙署商议禁军训练的事情。郭威道:“荣儿,这一万精兵可是我们的命根子,不但要训练好,让他们能打仗,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地笼络他们,让他们在必要时为我们拼命!这后一点尤其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孩儿明白父亲的意思。我已经给每个士兵加了一两银子的月饷,将校待遇更优。此外,赵匡胤、韩令坤等人,在禁军中的故旧颇多,我也特别交待他们,尽量多和其中的将校来往,广交朋友。这些人都很能干,而且对我们忠心耿耿,尤其是赵匡胤,智勇兼备,颇得士卒信任,实在是大将之才!”

        郭威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道:“赵匡胤等人跟了我这么多年,立下许多功劳,官职却一直不高。我之所以不向朝廷举荐他们,就是希望他们能为我所用,也确实委屈他们了!”

        郭威停了停,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继续说道:“邺州城内以及周围的军队,毕竟好掌握,但那些外镇将领就很难控制了。我最担心的,就是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和驻兵镇守澶州的夔州节度使王殷,他们二人的军队,合起来有八万之众,若有变故,就难办了!”

        “李洪义贪财货,王殷好女色,只要我们不惜钱帛,投其所好,倒也不难拉拢!”郭荣却是胸有成竹。

        “这次来邺州,皇上下旨,钱财货物任我调度,这个自是不愁!”郭威站起身来:“荣儿,澶州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我看近日内,你从衙署支取一笔金银,去相州物色几个有姿色的女子,再带上数十坛好酒,以劳军为名,去澶州活动活动,不要计较花了多少钱,只要能让李洪义、王殷高兴就行了!”

        “好,我明天就动身!”

        “带上石守信和王审琦!”郭威又交待了一句。

        郭荣去澶州两天了,郭威担心朝中有什么变故,又派了两个心腹潜回开封,随时报告朝廷的一举一动,直到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才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郭威信步走到后院,庭院里菊花开得正盛。这个小庭院的四周都是内宅,因为郭威没有携带家眷前来,所以许多房子都空着。郭威住在南边的正房,郭荣夫妇则住在北边的正房,另有两个使女住在东厢房。

        此时已是夕阳西沉,明月在天,院子里十分幽静。郭威走到菊花丛边,折下一朵,放在鼻子前,细细地感受那份醉人的清香,内心却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一个红色的影子在回廊上一闪,郭威心里一阵慌乱,他立刻猜到了来人是谁。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离开,可是他的双脚,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不由自主地朝着火红的人影走去。

        郭威迷迷糊糊地跟着那个人影,穿过两道门,来到符氏的卧房里。烛光摇曳,白色的帷帐,让他恍惚迷离。符氏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郭威猛地惊醒过来,扒开符氏的手,欲往外走。符氏死死地抱住他,嘴里喃喃自语道:“不,别走,别走!”

        不知怎的,符氏的声音,有如魔音穿耳一般,使郭威失去了最后一点离开的勇气,却仍兀自徒劳地挣扎着:“你现在已是我的儿媳,我是你的公公!”

        “不!”符氏叫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耳语般道:“我不管,我们有情在先,而且他又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们是无罪的!”郭威一把推开她,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符氏两颊如火,目光流盼,开始缓缓地,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服。一具充满诱惑的洁白胴体,出现在郭威面前。郭威的目光再也无法挪开,贪婪地注视着烛光中越发显得曲线毕露的身躯,迅速膨胀的情欲,淹没了理智的堤防,而符氏却一步一步退向身后的大床。

        终于,犹如两极的碰撞,两个滚烫的躯体,倏地抱在了一起,倒在床上。突然间,郭威一抬头,瞥见床侧挂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郭威的脑袋哄地一声,猛然意识到,这是儿子和儿媳的床,澎湃的激情立刻冷却了下来。他一把推开符氏,迅速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后面传来符氏那压抑的抽泣声。庭院中的菊花,在黑暗中依然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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