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塞尔巴赫先生走到客厅门口,猛然站住,抓住秘书的手臂,声音不安地嗫嚅道:“夏普曼,有人又进来过了。”
“啊呀,啊呀,先生,”秘书不同意地说,“候见室的门是您自己打开的。再说,我们在饭馆吃饭时,钥匙一直没离开您的衣袋。”
“夏普曼,有人又进来过了。”克塞尔巴赫先生又说一遍。他指着壁炉上放的一只旅行袋。
“喏,那就是证明。那袋子本是拉上的,现在打开了。”夏普曼提出异议:“先生,您肯定把它拉上了吗?再说,这袋里只装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一些洗漱用品……”
“我的皮夹本来放在里面的,临出门时我出于谨慎,把它拿出来了……不然……不,我告诉您,夏普曼,我们吃午饭的当口,有人进来过了。”
墙上装了一架电话机。他摘下话筒。
“喂……这里是四一五号套房……克塞尔巴赫先生……是这样……小姐,请接警察总署……保安局……您不需要给号码,对吗?好……谢谢……我拿着话筒等。”
一分钟以后,他又开口了。
“喂?喂?我要找保安局长勒诺尔曼先生讲话。我是克塞尔巴赫先生……喂?是的,局长先生知道是什么事。我是经他允许才给他打电话的……啊!他不在……请问您是谁?古莱尔先生,侦探……喂,古莱尔先生,我昨日与勒诺尔曼先生会谈,您好像也参加了……哦!先生,昨日我说的事,今日又发生了。有人又进了我的套房。您要是现在就来,说不定可以根据一些迹象,发现……过一两个钟头?很好。您只要说找四一五房就行了。再次表示感谢!”
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人称钻石大王,又称南非开普敦主宰,是个亿万富翁(有人估计他的财产价值过亿)。他此次来巴黎,在豪华大旅馆四楼已经住了一个星期。他租居的四一五号套房有三个房间,两间大的是客厅和主卧室,在右边,朝向林荫大道;另一间小的,充作秘书夏普曼的卧室,朝儒代街开窗。
这间房过去,另给克塞尔巴赫夫人订了五间房。她眼下正在蒙特卡洛。
只要丈夫一声召唤,她就会离开那儿,前来会合。
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先生忧心忡忡,在房间里踱了几分钟。这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脸色红润,相貌仍然年轻,两只眼睛蓝蓝的,透过金丝眼镜显出充满忧郁神情,使人觉得他内心痛苦、腼腆,这与他宽阔的额头和鼓突的颌骨所表现的形成鲜明对比。
他走到窗边。窗子关上了。再说,怎么可能从这边进来呢?套房的拐角阳台右边是空的,左边有堵石头隔墙与朝儒代街的阳台隔开。
他走进自己的卧室。它不通其它房间。他走进秘书的卧室。那道通往给克塞尔巴赫夫人预订的五个房间的门是关着的,而且插上了插销。
“夏普曼,我不明白,我好几次发现这里有些事……有些事真怪。您会认为我这样说有道理的。昨天,有人动了我的手杖……前天,肯定有人碰了我的文件……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先生。”夏普曼叫道,那张老实人的沉着面孔没有显出半点不安,“您是在臆想,就是这回事……您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些感觉……再说,只有经过候见室才能进这里。您住进来的那天,让人特制了两把钥匙。您拿一把。另一把在您的仆人爱德华手里。您信得过他吗?”
“当然!……他侍候我十年了……不过爱德华是和我们同时吃午饭的。这不好。往后,要等我们吃过饭回来,他才能下楼吃饭。”
夏普曼微微耸耸肩膀。总之,这位开普敦主宰生出莫明其妙的恐惧,人都变得有点怪了。住在一家大旅店里,尤其是身上或者身边并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大笔钱财,又有什么危险呢?
他们听见门厅门打开了。是爱德华回来了。
克塞尔巴赫先生唤他进来。
“爱德华,您穿着号衣吧?啊,好!今天我不见什么人,爱德华……哦,不,确切地说,要见一个人,古莱尔先生。您守在门厅,注意门口,他来了就通报一声。我和夏普曼先生,我们有要紧事要干。”
克塞尔巴赫先生干了一阵急待处理的事,检查了邮件,读了三四封来信,指示夏普曼先生如何回复。不过夏普曼握着笔,等主人口授信文时,却突然发现他想到了别的事情上。
他捏着一枚黑色的弯成鱼钩形状的别针,在仔细端详。
“夏普曼,您瞧,我在桌上发现了什么。显然,这意味着什么事儿,这枚弯别针。这就是一个证据,一个物证。您再也不能肯定没人进过客厅了。因为,这枚别针总不是生了翅膀飞进来的吧。”
“当然不是,”秘书回答道,“是我带进来的。”
“怎么?”
“是的,是我用来别领结的别针。昨晚您读报时,我把它抽下来,下意识弯成这样的。”
克塞尔巴赫先生站起来,十分气恼地走了几步,停住说:“夏普曼,您也许笑……您是对的……我不否认,自我最近去开普敦以来,我也许变得……有些怪异。这是因为……喏……您不知道我生活有了什么新变化……一个了不起的计划……一件大事……将来究竟如何,我现在还看不太清楚,但毕竟还是有了些眉目……这将是个宏伟的事业……啊!夏普曼,您是想象不出来的。钱,我并不缺,我有钱……太多太多的钱……可这件事,比钱更重要。这是权力,力量,权威。如果现实符合我的预感。我将来就不只是开普敦主宰了,而且是好些别的王国的主宰……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奥格堡制锅匠的儿子,将与迄今为止傲慢待他的许多人并肩而行……夏普曼,他甚至要压倒那些人……要压倒那些人,请相信这一点……如果……”
他收住话,望望夏普曼,似乎后悔说得太多了。不过,他抑止不住兴奋,又说:“夏普曼,您明白我为什么不安……我脑子里,有一个很值钱的主意……别人也许怀疑……在监视我……我确信如此……”
一声铃响。
“电话。”夏普曼说。
“说不定,这是……”克塞尔巴赫沉吟道。
他抓起话筒。
“喂?……请问是谁?上校?……啊!是啊,是我……有什么消息吗?……很好……那我就等您来……您带上部下?很好……喂!不,不会受什么打扰……我会发出必要的命令……这么说很严重?……我跟您再说一遍,我会十分明确地下令……我的秘书和仆人会守在门口,外人谁也进不来。您认识路,对吗?因此,您一分钟也不会耽搁的。”
他挂上话筒,说:“夏普曼,有两位先生会来……对,两位先生……爱德华会引他们进来……”
“可是……古莱尔先生……警察队长……”
“他会晚点儿到……过一个钟头……再说,他们也可能碰到。因此,您去告诉爱德华,让他立即去总台打个招呼。除了两位先生:上校和他的朋友,还有古莱尔先生……别的人我一概不见。让总台的人记下他们的名字。”
夏普曼执行命令,回到房里,发现克塞尔巴赫先生手拿一个套子,确切地说,一个摩洛哥山羊皮做的黑色小袋子。从外表看,袋子大概是空的。先生似乎有些犹豫,不知怎么处置。是放进衣袋呢,还是放在别处?
最后,他走近壁炉,把皮袋扔进旅行袋里。
“夏普曼,我们赶快把信件处理完。只有十分钟了。啊!克塞尔巴赫夫人的信。怎么搞的,夏普曼,您没有提醒我?您难道认不出她的笔迹吗?”
这张纸是他妻子拿过的,而且在上面写下了心底的想法,他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内心激动,形之于色。他闻着上面的香气,然后把信拆开,慢慢地小声念着。夏普曼不时听到一句两句:“有些倦意……没出房间……心烦……什么时候可以与您会合?欢迎打电报……”
“夏普曼,您早上发了电报吧?这样,克塞尔巴赫夫人明天,星期三就在这里了。”
他显得很快活,好像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种种担心全都烟消云散。他搓着双手,大口大口吸着气,像个坚信自己会成功的强者,又像个拥有幸福,有能力保卫自己的幸运者。
“有人按铃,夏普曼。有人在前厅按铃。去看看……”
这时爱德华走了进来,报告说:“有两位先生求见。是……”
“我知道。他们在候见室?”
“对,先生。”
“关上候见室的门,不要再打开……除非是古莱尔先生,保安局的队长来了。夏普曼,您去见那两位先生,告诉他们,我想先见见上校,见他一个人。”
爱德华和夏普曼走了出去,顺手把客厅门带关。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走到窗口,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
外边,窗户下方,马车、汽车在平行的车道上分开行驶。一个个安全岛将这些车道隔开。春天明媚的阳光照在车辆和沿街店铺的铜件漆件上,熠熠生辉。树木已经显出了绿意,更有那一株株栗树,已经开始绽放小小的新芽。
“夏普曼干什么鬼事去了?”克塞尔巴赫寻思……“谈了这么久!……”
他从桌上取了一支烟,点燃,吸了几口。突然,他轻轻叫了一声,发现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他倒退一步。
“您是谁?”
那人衣着得体,确切地说,衣着高雅,须发漆黑,目光锐利,冷笑着说:“我是谁?是上校……”
“不是,不是,我称为上校的人,用这名义给我写信的人……我约见的人……决不是您。”
“是的,是的……另一个只是……可是,您明白,亲爱的先生,这一切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就是上校……上校就是我。我向您保证,我确实是上校。”
“但请问先生贵姓?”
“就暂且……叫我上校吧。”
克塞尔巴赫先生越想越怕。这人是谁?想干什么?
他唤道:“夏普曼!”
“什么怪念头,竟要唤人!有我在还不够吗?”
“夏普曼!”克塞尔巴赫又唤一声,“夏普曼!爱德华!”
“夏普曼!爱德华!”陌生人也唤起来,“你们在干什么,朋友们?有人唤你们呐。”
“我求您,先生,我命令您让我过去。”
“可是,亲爱的先生,谁又拦着您了?”
他彬彬有礼地闪在一旁。克塞尔巴赫先生朝门口走去,打开门,忽地往后一跳。原来门外站着一个人,正举枪对着他。
他结结巴巴道:“爱德华……夏普……”
他话没说完,已经看见他的秘书和仆人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倒在候见室角落里。
克塞尔巴赫先生尽管生性浮躁,易受影响,却还算是条勇敢的汉子,危险迫在眉睫的感觉非但没有把他压垮,反倒激发了他的斗志和活力。
他佯装出惊恐的模样,慢慢朝壁炉退去,靠在墙上,手指在背后摸着电铃按钮,终于找到了,久久地按住不放。
“喂,怎么样?”陌生人问。
克塞尔巴赫先生没有回答,继续按着。
“喂?您指望一按电钮,全饭店都会闹腾起来,会有人赶来援救,对吗?……可是,可怜的先生,您转身看看吧,电线已经剪断了。”
克塞尔巴赫先生猛地转过身,似乎想看个究竟,其实是一把抓过旅行袋,伸进手去,摸出一把手枪,对准那人就放。
“嗬!”那人说,“您的枪里上的是空气和沉默吧?”
克塞尔巴赫先生又开了两枪,都没有响。
“再来三下,开普敦大王。我只有中了六颗子弹才高兴。怎么!您不放了?可惜……头几枪打得蛮准嘛。”
他抓住一把椅子背,把它转过来,两腿叉开坐下,指着一把扶手椅,对克塞尔巴赫先生说:“亲爱的先生,劳驾去那儿坐吧。随便点,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来支烟,怎么样?我呢,我不抽。我更喜欢抽雪茄。”
桌上有一盒雪茄。他选了一支金黄的滚得很好的乌普曼牌,点燃,躬身说道:“谢谢您。这雪茄味道很好。现在,我们聊聊吧,愿意吗?”
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愕然听着。这个怪人是谁呢?不过,看到他这样安详,饶舌,他渐渐放下心来,开始认为事情也许会安全和平地结束。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打开,抽出厚厚一沓钞票,问:“多少?”
另一个惊愕地望着他,似乎难以理解,过了好一阵才叫道:“马尔科!”
持枪的人走过来。
“马尔科,先生好意送些钱,让你去塞女友。收下吧,马尔科。”
马尔科右手仍然握着枪,伸出左手接过钞票。
“这事按您的意愿解决了。”陌生人又说,“现在来说说我登门的目的了。事情很明确,不多打搅。我要两样东西。第一样是一只黑色的摩洛哥山羊皮小袋子,您一般都带在身上的。第二样是一个乌木小匣子,昨天还在您的旅行包里。您就照我的吩咐办。皮袋子呢?”
“烧了。”
陌生人皱了皱眉头,眼前大概浮现出昔日一些景像。在那美好的时代,对于拒不招供的人,人们是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好吧。我们等会再看。乌木匣呢?”
“烧了。”
“啊!”那人喝道,“您在嘲弄我吧,好汉。”
他残忍地将克塞尔巴赫的手臂扭翻过来。
“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昨日您进了里昂信贷银行,就是意大利人大马路上那间,大衣下面藏着一包东西。您租了一个保险箱……说具体点:保险箱的号码是九排十六号。签字付钱后,您下到地下室,再上来时,怀里那包东西不见了。说得准确吗?”
“十分准确。”
“那么,匣子和皮袋都放在里昂信贷银行了。”
“没有。”
“把保险箱的钥匙给我。”
“不行。”
“马尔科!”
马尔科跑过来。
“动手吧,马尔科。绑起来。”
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甚至来不及抵抗,就被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稍想挣扎,绳子就勒进肉里。他的双手被绑在背后,无法动弹。上身绑在扶手椅上,两条腿则像木乃伊似的,被布带缠了一道又一道。
“马尔科,搜一搜。”
马尔科在他身上搜起来,不到两分钟,就把一片镀镍的小钥匙交给头子。
那上面刻着九排十六号。
“好极了。没搜出皮袋。”
“没有,老板。”
“准是放在保险箱里。克塞尔巴赫先生,请告诉我密码。”
“不。”
“您拒绝?”
“对。”
“马尔科?”
“老板?”
“把枪口抵住先生的太阳穴。”
“抵住了。”
“勾住扳机。”
“勾住了。”
“好!克塞尔巴赫老伙计,决定说了吧?”
“不!”
“给您十秒钟。一秒也不多给。马尔科?”
“老板?”
“过十秒钟,你就把先生的脑袋崩了。”
“明白。”
“克塞尔巴赫,我数数了:一、二、三、四、五、六……”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做了个表示。
“你愿意说了?”
“对。”
“算你及时开了窍。那么,密码……开锁的暗号?……”
“多洛尔。”
“多洛尔……多戮尔……克塞尔巴赫夫人难道不是叫多洛莱?亲爱的,去吧……马尔科,说好的事,你去办了吧……别出错,咹?我再说一遍……你去见热罗默。你知道他的办公室。你把钥匙交给他,告诉他暗号:多洛尔。你们俩一块去里昂信贷银行。热罗默一个人进去,在身份登记簿上签字,下地下室,把保险箱里的东西全带走。明白吗?”
“明白,老板。万一保险箱打不开,万一那暗号不对……”
“别说了,马尔科。从里昂信贷银行出来。你就撇下热罗默,回你家,把结果打电话告诉我。万一暗号不对,保险箱打不开,那我们,克塞尔巴赫朋友和我,就要最后谈一次了。克塞尔巴赫,你确信暗号没错吧?”
“没错。”
“这是因为,你预计搜不出什么东西。我们走着瞧吧。去吧,马尔科。”
“您呢,老板?”
“我留在这里。哦!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危险。对不对,克塞尔巴赫,命令很明确?”
“对。”
“见鬼,你说这话的样子好巴结呀。你是不是哄着我,在拖时间?难道我会像傻瓜似的中计不成?……”
他动着脑子,望着俘虏,下结论道:“不……这不可能……我们不会受干扰的……”
话没说完,前厅的门铃就响起来了。他立即伸手捂住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的嘴巴。
“啊!老狐狸,你在等什么人!”
俘虏眼里射出希望之光。
在捂着他嘴巴的手掌下面,传出几声冷笑。
陌生人气得直打哆嗦。
“别笑……不然,我就掐死你。喂,马尔科,把他的嘴堵上。快……好。”
门铃又响了。陌生人就像自己是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而爱德华也能自由行动似的,喊一声:“爱德华,开门。”
然后他悄悄地走进前厅,低声指着那秘书和仆人,对马尔科说:“马尔科,帮我一把,把这两个家伙弄到卧室……那边那个……免得人家看见。”
他把秘书拖走。马尔科把仆人搬走。
“好了。现在回客厅吧。”
他跟在马尔科后面,再度经过前厅时,装出惊讶的语气,大声说:“克塞尔巴赫先生,您的仆人不在……别,您别动……您接着阅信吧……我来开门。”
他不慌不忙地打开门。
“请问是克塞尔巴赫先生的房子吗?”来人问。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一张宽脸春风洋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两条腿轮换着承力,把上身弄得一摆一摆的,两只手绞着礼帽边。
陌生人回答:“对,正是这里。请问您是谁?”
“克塞尔巴赫先生给我打过电话……他在等我……”
“哦!是您……我就去通报……您能稍等片刻么?……克塞尔巴赫先生就会见您的。”
他也有胆子,就让来人站在候见室门口。通过敞开的门,从那里可以看见客厅里部分地方。他没有转身,慢慢退回到克塞尔巴赫先生身边,与那同伙会合,对他说:“我们完了。来的是古莱尔,保安局的……”
另一个抽出刀子,被他一把拉住:“别干傻事,嗯!我有一个主意。可是,看在上帝份上,你要听明白我的意思。马尔科,该你说话了……你说话,好像你就是克塞尔巴赫……听明白了吗,马尔科?你就是克塞尔巴赫。”
这番话,他说得如此冷静,如此威严,马尔科终于明白他该扮演克塞尔巴赫的角色,于是不要他再作解释。就扯着嗓子说:“亲爱的朋友,对不起,你去告诉古莱尔先生,说我很抱歉,有些急事要干……明早九点再见他。是的,九点整。”
“好,”另一个轻轻在他耳边说,“别动。”
他走回候见室。古莱尔在等着。他说:“克塞尔巴赫先生向您致歉。他有一件急事忙着办完,不能接待您。您明早九点能再来一趟吗?”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古莱尔觉得意外,又隐隐觉得不安。他的手在口袋里握成了拳。只要对方的动作稍显得可疑,他就会一拳揍过去。
终于,古莱尔说:“好吧……明天九点……不过,就这样吧……好!是的,九点,我来……”
他戴上帽子,从走廊里走了。
马尔科在客厅里放声大笑。
“老板,您真厉害!啊!您把他骗过了!”
“马尔科,快,跟着他。如果他出了旅馆,就别管了。你就去找热罗默,照刚才说好的那样做……然后给我打电话。”
马尔科匆匆走了。
陌生人抓起壁炉上一个水瓶,倒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又拿出手帕打湿,擦擦沁满汗水的额头。接着在俘虏身边坐下来,彬彬有礼地说:“克塞尔巴赫先生,我能见到您,真是深感荣幸。”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自我介绍说:“亚森·罗平,侠盗。”
这个著名大盗的名字似乎给克塞尔巴赫先生留下了美好印象。亚森·罗平注意到了,叫道:“啊!啊!亲爱的先生,你有气儿啦!亚森·罗平是个高尚的盗贼,从来厌恶流血,除了把别人的财宝装入自己口袋,他再不犯其他罪行……一个小过失,不是吗?您会寻思,杀人没有必要,犯不着背上杀人的良心包袱。我同意……可是除掉您难道也是没有必要?问题就在这儿。我向您发誓,这会儿我可不是开玩笑。听我说吧,伙计。”
他挪近那把扶手椅,把堵在俘虏口中的布扯出来,明确地说:“克塞尔巴赫先生,你到巴黎当天,就与一家侦探事务所的头头,一个叫巴尔巴勒的人勾搭上了。你是背着秘书夏普曼干这事的,因此巴尔巴勒和你电话或书信联系时,就自称上校。我要告诉你,巴尔巴勒是世上最老实的人。但我碰巧有个好朋友在他的侦探社。因此,我得知了你找巴尔巴勒的动机,也就盯上了你,靠几片配的钥匙进你屋里看了几次……可惜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他直视俘虏的眼睛,探测他的目光,捉摸他的内心想法,放低声音说:“克塞尔巴赫先生,你委托巴尔巴勒先生在巴黎底层社会寻找一个叫,或者曾经叫皮埃尔·勒迪克的男人。外貌大致如下:身高一米七五,金发,蓄小胡子。特征:左手小指因受伤被锯断一截。此外,右脸有一块疤,几乎看不见了。你似乎认为找到此人至关重要,好像这可以给你带来极大好处。这人是谁?”
“我不知道。”
回答是坚决的,毫不含糊。他究竟知不知道,这点倒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下了决心不说出来。
“好吧。”亚森·罗平道,“不过他的情况,你还有一些没有告诉巴尔巴勒吧?”
“都告诉了。”
“克塞尔巴赫先生,你撒谎。你在巴尔巴勒面前,有两次查阅了皮套里的那些文件。”
“不错。”
“那么,那只皮套呢?”
“烧了。”
亚森·罗平气得发抖。显然,他的脑子里又冒出了严刑拷打的念头,又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
“烧了?可那只匣子呢……你得承认……承认它存在里昂信贷银行吧?”
“对!”
“里面装了什么?”
“我私人收藏的两百颗最美的钻石。”
亚森·罗平听了一喜:“哈!哈!两百颗最美的钻石!那么,你说,这是一笔横财了……是啊,你笑了……对你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你的秘密比这更值钱……对你来说,是的,可对我呢?……”
他拿起一根雪茄,擦燃一根火柴,无意识地举着,让它熄了。他一动不动,陷入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笑起来。
“你一定希望我派去的人白跑一趟,打不开保险箱。是吧?老伙计,有可能是这种结果。可我跑一趟总得有点收获。我来这里不是看你坐在扶手椅上死不招认的……要么是钻石,既然钻石在……要么,就拿出那个皮套来……两头你总得认一头……”
他看着表。
“半个钟头了……好家伙!……命运不轻易答应……你别当我说笑话,克塞尔巴赫先生。我是个老实人,说话算话,决不会空手回家……好,总算来了!”
是电话铃响了。亚森·罗平一把抓住听筒换了声音,模仿着俘虏粗鲁的语调,说:“是啊,是我,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啊!好的,小姐,请跟我接……是你吗,马尔科?……好极了……还顺利吧!……很好……没有麻烦?……好,祝贺你,孩子……拿到了什么东西?乌木匣……没别的东西?没有文件?……哟,哟!……匣子里有什么?……那些钻石,漂不漂亮?……很好……很好……等一等,马尔科,让我想想……这一切,你明白……我要不要谈谈看法……喏,你别走开……拿着话筒……”
他转过身:“克塞尔巴赫先生,那些钻石,你看重吗?”
“看重!”
“准备赎回吗?”
“也许吧。”
“多少?五十万?”
“五十万……行……”
“只是,怎样作交易?……难就难在这儿。开张支票?不行,你会耍了我……或者,我也会耍了你……听我说,明天下午,你去里昂信贷银行,取出五十万,带上它们,到奥特伊附近的树林散步……我哩,也带上钻石,装在一只口袋里,这更方便……匣子太显眼了……”
“不行……不行……匣子……我也要……”
“哈!”亚森·罗平大笑起来,“你上当了……钻石,你不在乎……以后再收一些就行了……可是匣子,你却看得命一般宝贵……好吧!给你,你的匣子……亚森·罗平说话算话……明早用邮包寄给你!”
他又开始通话。
“马尔科,匣子在眼前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乌木的,嵌了象牙……是啊,我知道……圣昂图瓦纳郊区的日本风格……没有牌子?啊!一个圆圆的小标签,蓝边,上面有号码……对,一种商业信息……无关紧要。盒子下面呢,厚不厚?……哦!那么,不是双底……那么,马尔科,检查一下上面的象牙嵌片……不,确切地说,盖子。”
他高兴极了。
“盖子!是的,马尔科!克塞尔巴赫眨了眼睛……我们快猜中了!……啊!我的老克塞尔巴赫,看来,你没看到我在偷偷注意你。真笨呐!”
他又对马尔科说:“喂!你检查出什么了?盖子里面有一面镜子?……是插上去的?……有没有槽?没有……那么,捣碎……是的,我要你捣碎镜子……这镜子没理由装在上面……是后来加上去的……”
他不耐烦了。
“傻瓜,不关你的事,你就别管……只管服从得了……”
他大概听到电话线那头传来捣碎镜子的声音,得意地叫起来:“我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克塞尔巴赫先生?这一趟出猎收获不小……喂!怎么样?……一封信?真是大胜利!开普敦的所有钻石,还有老头子的秘密!”
他取下第二只听筒,小心地贴在耳朵上,说:“念吧,马尔科。轻轻念……先念信封……好……现在,重复一遍。”
他自己也复述了一遍:“收在黑皮套中的信的抄件。”
“接下来怎么办?拆开信封,马尔科。您允许吗,克塞尔巴赫先生?这不太规矩,可终究……开拆吧,马尔科,克塞尔巴赫先生同意了。好了吗?喂,念吧。”
他听着,然后冷笑道:“妈的!不太好懂。来吧,我来概括一下。一张普通纸,折了四折,折痕很新……好……在纸的右上方,写着这样的字:一米七五,左手小指断了,等等。是啊,这是皮埃尔·勒迪克的特征。是克塞尔巴赫的笔迹,对吗?……好……那张纸中间,有这么一个词,全是大写:APOON
“马尔科,我的孩子,你别动那张纸,也别碰匣子和钻石。再有十分钟,我就和这老头子谈完了。过二十分钟我与你会合……啊!顺便问一句,你把汽车给我派来了吗?好。过一会儿见。”
他挂上电话,走到前厅和卧室,看看秘书和仆人是否挣脱束缚,也看看他们的嘴是否堵得太紧,有没有窒息的危险。然后他走回俘虏身旁。
他一副坚毅果断,毫不留情的样子。
“别笑了,克塞尔巴赫先生。你要不说,就该你倒楣了。打定主意了吗?”
“什么主意?”
“别装傻。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撒谎。APOON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记下来了。”
“就算你不知道吧。可是它与谁,与什么事有关?你在哪儿抄来的?这词是从哪儿来的?”
克塞尔巴赫不回答。
亚森·罗平不耐烦了,声音更不客气:“听着,克塞尔巴赫,我要跟你提一个办法。你尽管是个富翁,要人,跟我却没有什么不同。一个是奥格堡制锅匠的儿子,一个是盗窃大王,两人完全可以达成一致,彼此都不会失什么面子。我哩,我是入室行窃,你哩,你是在交易所行窃。我们是半斤八两。因此,克塞尔巴赫,这笔买卖,我们合手来干。我需要你,因为我不了解情况,你少不了我,因为你一个人干不出名堂。巴尔巴勒是个傻瓜。而我哩,我是亚森·罗平。行吗?”
克塞尔巴赫不吭声。亚森·罗平声音发颤地逼他表态:“行不行,你答话呀,克塞尔巴赫!你要答应,我四十八小时之内就给你找到皮埃尔·勒迪克。因为事情与他有关,嗯?是这回事吧?可你说话呀!这人是什么角色?为什么要找他?你掌握他什么情况?我都想知道。”
他忽然一下沉着下来,一只手拍在德国佬的肩膀上,冷冰冰地说:“只要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不行。”
他从克塞尔巴赫裤腰下的小口袋里抽出一块精致的金壳怀表,放在俘虏的膝头上。
他解开克塞尔巴赫的背心纽扣,扯开衬衣,露出胸脯,又从旁边桌子上抓起一把钢刀,刀柄上嵌了金。他将刀尖抵着心脏搏动的地方,再问一句:“行还是不行?”
“不行。”
“克塞尔巴赫先生,现在是三点差八分。要是八分钟后你还不说,就死定了。”
次日上午,古莱尔按照约定,准时来到大旅馆。他不喜欢乘电梯,就迈着步子,径直从楼梯上来了。上到四楼,他朝右转,顺着走廊来到四一五号门前按铃。
没有回应。他又按一下。按了五六下,都没有动静,他就走到楼层服务台。有一个领班在这儿值日。
“请打开克塞尔巴赫先生的房间。我按了十次铃,都没人回应。”
“克塞尔巴赫先生昨晚没在这里睡觉。从昨天下午起就没有见到他。”
“可他的仆人和秘书呢?”
“也没看见。”
“那么,他们昨天也不在旅馆里过夜?”
“大概是吧。”
“大概是!可你们得弄清楚才行。”
“为什么?克塞尔巴赫先生不在这儿,就是在他自己家里,在他的别墅。他又不由我们服侍,而是由他的仆人服侍。他家里的事情,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确实……确实……”
古莱尔似乎十分为难。他是奉了明确的指令来的。任务非常清楚。在这个范围里,他的脑子可以对付。超出范围,他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要是局长在这儿……”他嘀咕道,“要是局长在这儿……”他拿出自己的名片,并说出自己的职务。然后,他随便问一句:“这么说,您没见到他们回来。”
“没见到。”
“可您见到他们出门吗?”
“也没有。”
“既然是这样,您怎么知道他们出门了呢?”
“昨天下午一位先生说的。他去了四一五房。”
“一位蓄着棕色小胡子的先生?”
“对。我大约三点钟时碰到他。他正好离开。他告诉我:‘四一五房的客人刚刚出门。克塞尔巴赫先生今晚住在凡尔赛物资储备库。他的邮件你们可转到那儿。’”
“可是这位先生是什么人?他用什么身份这么说话?”
“我不知道。”
古莱尔觉得不安。这一切让他觉得颇为蹊跷。
“您有钥匙吗?”
“没有。克塞尔巴赫先生另外配制了一些专用钥匙。”
“去看看。”
古莱尔又猛按一阵门铃。门里没有半点动静。他正准备离开,突然又弯下腰来,把耳朵贴在锁眼上听。
“听……好像……对……很清楚……有人在抱怨……在呻吟……”
他使劲捶了一下门。
“可是,先生,您无权……”
“我无权!”
他又连连猛击门板,可是没有效果。他马上放弃了这种作法。
“快,快叫个锁匠来。”
旅馆里一个伙计飞跑着去找锁匠。古莱尔左右来回踱着,嘴里嚷嚷有声,还没打定主意。旅馆别的楼层的侍者都聚在一起看热闹。总台和经理室的人赶来了。古莱尔朝他们嚷道:“为什么不从相通的房间进去呢?总有房间与这套房子相通吧。”
“有哇。可是两边都插了销子。”
“那我打电话给保安局。”古莱尔说。显然,在他看来,除了局长就没有办法了。
“也给警察分局打个电话。”有人提出。
“对,如果您乐意的话。”古莱尔说,似乎对此不大感兴趣。
等他打完电话回来,锁匠已经试完了钥匙。最后一片开了锁。古莱尔立即冲进房间。
他跑到传出呻吟的房间,碰到秘书和仆人的身体。其中一个,秘书夏普曼,耐心地磨磨蹭蹭,已经把堵在嘴里的破布搞松了一些,发出了一些低沉的抱怨。另一个是仆人爱德华,似乎睡着了。
大家给他们松了绑。古莱尔焦急地问:“克塞尔巴赫先生呢?”
他跑进客厅,发现克塞尔巴赫坐在桌子边的扶手椅上,身子被绑在椅背上,脑袋耷拉在胸前。
古莱尔走近他说:“你昏过去了,想必使劲挺着,精疲力尽了。”
他迅速割断绑着克塞尔巴赫肩膀的绳索。那身子一下就往前扑去。古莱尔拦腰拉住他,立即缩了手,往后退着,惊恐地叫道:“他死了!你们摸摸……他的手冰凉冰凉,你们看看他的眼睛。”
有人胡乱叫着:“大概,是脑充血……或者,是动脉瘤破裂。”
“确实,没有伤痕……是自然死亡。”
大家把尸体搬到沙发上摆平,脱去罩衣。白色的衬衣上,有几块红印子立即显露出来。等大家扯开衬衣,立即发现,那心口划开了一道小缝,一线鲜血从那里流出来。
衬衣上,别着一张名片。
古莱尔俯身去看。是亚森·罗平的名片。上面也浸了血。
古莱尔直起腰。突然不容置辩地说:“一起凶杀!……亚森·罗平!……大家都出去……都出去……客厅里卧室里都不要留人……把这两位先生扶到别的房间照料!……大家都出去……什么也不要碰……局长就要来了!”
亚森·罗平!
古莱尔大惊失色,连声念着这个命中注定给他带来不幸的名字。它们像丧钟一样在他身上响着。亚森·罗平!盗贼之王!超群绝伦的冒险家!可,这是真的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低声说,“不可能,因为亚森·罗平死了!”
只是……他真地死了吗?
亚森·罗平!
他瞠目结舌,愣愣地站在尸体旁边,怀着几分恐惧,拿着那张名片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好像刚刚收到了一个幽灵下的挑战书。亚森·罗平!他准备怎么对付?行动?凭他那几手毛脚功夫与亚森·罗平对着干?……不行,不行……最好还是别动……他若接受这样一个对手的挑战,准会犯错误。再说,局长不是就要来了吗?
局长就要来了!古莱尔的全部心理活动可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他身手矫健,斗志顽强,经验丰富,骁勇大胆,又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只要有人指挥,他这号人可以奋勇向前,打出漂亮的胜仗。
自勒诺尔曼先生取代迪杜伊先生当了保安局长以来,古莱尔墨守陈规,缺乏主动的情性就更严重了。勒诺尔曼先生当了局长!和他在一起,肯定不会走错路!古莱尔甚至到了局长不推就不迈步的地步。
反正局长要来了!古莱尔看看表,计算局长路上需要多少时间。但愿警察分局长别抢在局长前面。大概已经指定了人担任预审法官。但愿在局长未来得及在自己头脑中得出主要看法之前,预审法官和法医不会提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意见!
“喂!古莱尔,你在想什么?”
“局长!”
如果看面部表情,勒诺尔曼先生是个仍然年轻的男人。他架着一副眼镜,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如果注意到他佝偻的背,他那像打了黄蜡似的干燥皮肤,他那灰白的须发,那衰弱龙钟的外表,那他几乎就是个老头子了。
他在殖民地艰难地熬过了大半生,在政府里面当职员,干的是最危险的差使。在那儿养成了狂热工作的习惯。尽管他身体虚弱,习惯独居,木讷寡言,默默工作,而且有些愤世嫉俗,他身上却洋溢着一股不可抑止的活力。
因此,到了将近五十五岁的年纪,在破了比斯克拉三个西班牙人那著名案子之后,他一夜之间成了大名人。于是人们弥补过去对他的不公,先是任命他为波尔多的保安机构负责人,接着任命他为巴黎保安局副局长。迪杜伊先生死后,又任命他为局长。在每个职位上,他都有非同一般的表现。他的破案手段是那样富于独创性,他的手段是那样新颖,他的素质是那样独特,尤其是领导侦破最近四五起引起轰动的大案,他得到的结果是那样精确,舆论大加赞扬,把他与那些最有名的警察来作对比。古莱尔却毫不动摇。他是局长的红人。局长喜欢他纯朴和无条件的服从。而他则把局长看得高于一切。局长是他的偶像,是从不出错的神。
这天,勒诺尔曼先生觉得特别累。他疲惫地坐下来,分开礼服两边下摆。
这是一件旧礼服,因为剪裁合身,久不变形,也因为那橄榄绿的颜色,而享有盛名,他又解开绸围巾。那栗色的绸巾也是名牌。然后,他低声说:“说吧。”
古莱尔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说了。按照局长的习惯,说得简明扼要。
当他拿出亚森·罗平的名片时,勒诺尔曼打了个寒噤。
“亚森·罗平!”他叫起来。
“是啊,亚森·罗平。这条鱼又浮出水面了。”
“太好了,太好了。”勒诺尔曼先生思考一阵后说。
“当然,是太好了,”古莱尔说。他乐于把上司不多的几句话拿来议论发挥。他觉得这位上司只有一点不足,就是太不健谈。“是太好了。这样,您终于可以和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较量较量了……亚森·罗平会发现强中更有强中手……他会自取灭亡……亚森·罗平……”
“找一找。”勒诺尔曼先生打断他的话。
这话就像猎人给猎狗下命令。事实上,在主人眼皮下,古莱尔也确实像一只听话、灵活、聪明的好狗,满屋子细心地搜索。勒诺尔曼先生拿手杖点点这个角落,点点那把扶手椅,就像一个细心人点着一片灌木或一丛野草似的。他每点一处,古莱尔就跑过来细细地检查一番。
“什么也没有。”古莱尔说。
“对你来说,当然什么也没有。”勒诺尔曼先生斥责道。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我知道,对您来说,有些事物可以像人一样说话,像一些真正的目击者。哪怕这是一件被证实确为亚森·罗平所为的凶杀案。”
“最初被证实。”勒诺尔曼先生纠正道。
“确实,是最初……可这是不可避免的。他过的是那种日子,说不定哪天会为形势所迫而杀人。克塞尔巴赫先生大概在作自卫……”
“不对。因为他被绑起来了。”
“确实,”古莱尔有些慌乱,承认道,“但这仍然十分奇怪……一个已经无法还手的对手,为什么还要杀死呢?……可是,不管怎么样,要是昨天在前厅门口,我跟他面对面站着时,揪住他的领口就好了……”
勒诺尔曼先生走到阳台,接着又看了右边克塞尔巴赫先生的卧室,检查了门窗插销。“我进来的时候,两间房间的窗子都是关的。”古莱尔肯定道。
“是关紧的还是虚掩的。”
“谁也没碰过。因此,它们是关紧的,局长……”
他们听到一个人说话,便走回客厅。原来是法医来了,正在检查尸体。
预审法官福尔默里先生也来了。
福尔默里先生惊叫道:“亚森·罗平!终于逮着一个机会,与这强盗打打交道了,我真高兴呐!那家伙会看到,我可不是好惹的!……而且这次,是一桩谋杀案!……亚森·罗平大师,我们来单挑独斗吧!”福尔默里先生没有忘记前几年朗巴尔王妃那起离奇的王冠失窃案,以及亚森·罗平捉弄他的奇妙方式。那起案子在法院的编年史上始终是一起著名大案。至今人们还引为笑谈。而福尔默里先生满怀怨恨,渴望干出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来报亚森·罗平的一箭之仇。
“显然是凶杀案。”他很有把握地说,“动机也很容易查出来。好吧,一切顺利……勒诺尔曼先生,向您致敬……我真高兴……”
其实福尔默里先生一点也不高兴。勒诺尔曼先生在场反而使他觉得拘束。保安局长毫不掩饰对他的鄙视。不过他还是振作起精神,仍然郑重其事地说:“那么,大夫,您认为死者已经死亡了十二个小时,也许更多?……我就是这样假设的……我们的看法完全一致……凶手使用的是什么凶器?”
“一把刀刃极尖细的刀,预审法官先生。”法医回答说,“……喏,凶手甚至用死者的手帕擦了刀子……”
“确实……确实……印迹很明显……现在我们去问问克塞尔巴赫先生的秘书和仆人。我相信可以问出一些情况的。”
夏普曼和爱德华被大家抬回了客厅左边自己的房间。夏普曼已经恢复了正常,就把昨天发生的事件,如克塞尔巴赫先生如何觉得不安,所谓的上校如何宣布来访,他们如何受到袭击,成为受害者等等情况一五一十地叙说出来。
“啊!啊!”福尔默里先生叫起来,“有一个同伙!而且您听到了他的名字……您说是马尔科……这一点十分重要。等我们抓获了那同伙,案子侦破就有进展了……”
“对。可是我们抓不到那同伙。”勒诺尔曼大胆地下结论道。
“走着瞧吧……此一时彼一时也。那么,夏普曼先生,古莱尔先生摁铃之后不久就走了。”
“对。我们听见他走的。”
“他走之后,你们再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听到了……不时地听到,只是隐隐约约……门关紧了。”
“什么动静?”
“很大的说话声。那人……”
“您就称他的名字吧:亚森·罗平。”
“亚森·罗平大概打了电话。”
“好极了!我们等会去问问旅馆的话务员。后来,您听到他出门了?”
“他来检查了一遍,见我们都被捆得紧紧的,过了一刻钟就出去了,把前厅门带关了。”
“对呀,他的罪行一完成,立即就走了……很好……很好……一环扣一环……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什么也没听到了……夜深了……我累得昏昏沉沉……爱德华也一样……只是到了今天上午……”
“是啊……我知道……好吧,也不错了……一环扣一环……”
于是,他若有所思地呢喃着,报出他准备调查的每个阶段。将来,他也许会用这种声调报出他的胜利:“同谋……电话……犯罪时间……听到的声音……好……很好……我们只须确定犯罪动机了。既然是亚森·罗平作的案,那么犯罪动机就很清楚。勒诺尔曼先生,您没有注意到什么撬门撬锁的痕迹吗?”
“没有。”
“那么,这是因为他是直接在受害人身上下的手。有人发现了受害人的皮夹吗?”
“我把它留在他的礼服口袋里了。”古莱尔说。
他们一起去了客厅。福尔默里先生发现皮夹里只有几张名片和身份证件。
“这事有点怪。夏普曼先生,您不能告诉我们,克塞尔巴赫先生身上有没有钱吗?”
“有。前一天,也就是前天,星期一,我们去了里昂信贷银行。克塞尔巴赫先生在那里租了个保险箱……”
“在里昂信贷银行租了个保险箱?好……得去那边看看。”
“出门之前,克塞尔巴赫先生开了个户头,取走了五六千法郎钞票。”
“很好……我们这下清楚了。”
夏普曼又说道:“预审法官先生,还有一点情况。克塞尔巴赫先生几天来一直焦虑不安——我刚才跟您说了原因……他看得极为重要的一个计划——克塞尔巴赫先生似乎特别看重两件东西:首先是一个乌木匣子,他把这匣子存放在里昂信贷银行保存,另一件是一只黑皮套子,里面收了一些文件。”
“这只套子呢?”
“亚森·罗平进来之前,他当我的面把套子放在这只旅行袋里。”
福尔默里先生抓过旅行袋,在里面翻起来,却没有找到。他搓着双手。
“瞧,一环扣一环……我们知道了罪犯是谁,也弄清了犯罪条件与动机。这案子拖不了多久。勒诺尔曼先生,我们在一切方面都看法一致,对吧?”
“一致个屁!”
大家都惊呆了。这时警察分局长赶来了。尽管有警察把门,但一群记者和旅馆职员还是跟着局长后面挤进了门,在候见室里站着……
虽说保安局长的严厉十分出名,而且这种严厉之中夹杂着几分粗暴,已经在高层招来一些责备,但他的回答是如此粗鲁,仍然使大家吃惊不已。福尔默里先生更显得目瞪口呆。
“不过,”他说,“我觉得这案子十分简单:亚森·罗平是个窃贼……”
“可他为何杀人?”勒诺尔曼先生朝他扔过来一句话。
“为了行窃。”
“对不起。证人已经证明,偷窃发生在杀人之前。克塞尔巴赫先生先被捆绑,堵了嘴,接着东西被抢走。亚森·罗平迄今为止未杀过人,对于一个无力还手,已被洗劫的人,他何必还要下毒手呢?”
预审法官遇到他觉得解决不了的问题,便习惯地捻着金色的长髯。他若有所思地回答:“这问题,有好几个答案……”
“哪些呢?”
“这取决于……取决于一大堆尚不明了的因素……再说,您只对动机的性质提出不同意见。其他方面,我们还是一致嘛。”
“不一致。”
这一次,他又是一口否认,干干脆脆,近乎无礼,使得预审法官不知所措,不敢再表示抗议,面对这古怪的合作者,他只好不作声。不过到末了,他还是忍不住说:“各有各的见解,我倒想听听您的高见。”
“我没有看法。”
保安局长站起来,在客厅里拄着手杖走了几步。他周围的人都不说话……
看到这个衰朽老头凭着权威的力量支配别人的情景,真是相当有意思。这种权威,大家忍受了,却还没有接受。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说:“我想看看连着这个套间的房子。”
经理把旅馆的平面图拿给他看。右边的房间,即克塞尔巴赫先生的卧室,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套房里的前厅。不过左边的房间,即秘书的卧室,却与另一间房相通。
保安局长说:“我们去看看那间房。”
福尔默里先生忍不住耸耸肩,嘟哝道:“可那张门闩死了。窗户也关紧了。”
“去看看。”勒诺尔曼再说一遍。
有人把他领到给克塞尔巴赫夫人预订的五间房子中的头一间。然后,应他要求,又把他领到余下几间。房子之间的门都从两面闩死了。
勒诺尔曼先生问:“这些房间都没住人?”
“没有住人。”
“钥匙呢?”
“一直收在总台。”
“那么,没人可能进去吗?”
“没人。除了楼层负责通风除尘的侍者。”
“请他来一下吧。”
侍者名叫居斯塔夫·伯多,回答说昨天按经理的吩咐,他把五个房间的窗子都关上了。
“几点钟。”
“晚上六点。”
“您没注意到什么吗?”
“没有。什么也没注意到。”
“今早呢?”
“今早,钟敲八点的时候,我打开了窗户。”
“没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也……啊!不过……”
他有些犹豫。大家问了他一些事,他最后承认道:“喏,我在四二〇房的壁炉旁边,捡到一只烟盒……打算晚上交到总台去。”
“您带在身上吗?”
“没有。在我房间里。是一只棕色的钢盒。一边放烟丝和烟纸,一边放火柴。有两个金质的姓名起首字母……一个是L,一个是M。”
“您说什么?”
说这话的是夏普曼。他走了过来,听到侍者的话似乎十分吃惊,又问道:“您说,一只棕色的钢盒?”
“对。”
“有三层,一层放烟丝,一层放烟纸,一层放火柴……”
“对。”
“您去取来……我想看看……弄个明白……”
见保安局长示意可以,居斯塔夫·伯多便离开了。勒诺尔曼先生坐下来,用犀利的目光检查着地毯、家具和窗帘。他问道:“这是四二〇房吗?”
“是的。”
预审法官冷笑道:“我倒想知道,您认为这个事件与惨案有什么联系。五间房的门都是关的,不通克塞尔巴赫先生遇害的房间。”
勒诺尔曼先生不屑于回答。
过了好一阵,居斯塔夫还没有回来。
“经理先生,他住哪儿?”局长问。
“七楼,朝儒代街的一边。因此,就在这边楼上。他去了这么久没回,真奇怪。”
“您能派个人去看看吗?”
经理亲自去看。夏普曼与他同去。几分钟以后,经理独自跑回来。神色十分恐慌。
“怎么样?”
“死了……”
“被人杀的?”
“是的。”
“啊!天杀雷劈的,他们真厉害,那帮混蛋!”勒诺尔曼先生吼道,“快,古莱尔,叫人关上饭店门……看住出口……您呢,经理先生,领我们去居斯塔夫·伯多的房间。”
经理出去了。勒诺尔曼先生在走出房间之际,忽然弯下身来,捡起一张圆形小纸片。他早已盯着这纸片了。
这是一张标签,周围都是蓝色。上面印着一组数字“八一三”。他随便放在皮夹里,然后追上了其他人。
背上,两块肩胛骨之间,有一道细细的伤口……医生宣称:“和克塞尔巴赫先生的伤口完全一样。”
“对。”勒诺尔曼先生说,“是同一个凶手干的。用的是同一件凶器。”
照尸体的姿势看来,他是跪在床边,在床褥下寻找那个烟盒时被突然杀死的。他的手臂还插在床垫和床绷之间。但烟盒不见了。
“那东西一定是个很重要的物证。”福尔默里先生说。他再也不敢发表过于具体的见解。
“当然!”保安局长道。
“可是我们知道那上面有两个姓名的打头字母。一个L,一个M。夏普曼先生像是知道点什么。凭这两个字母,可以很容易查出凶手。”
勒诺尔曼先生突然一跳:“夏普曼!他在哪儿?”
大家在走廊里一堆堆人中间找,没见到夏普曼。
“刚才夏普曼先生是跟我一起来的。”经理说。
“对,对,我知道。可是他没有跟您一道下去。”
“我让他留在尸体身边。”
“您让他留下了!……单独一人?”
“我对他说:‘您留下,别走开。’”
“当时没有别人吧?您没见到什么人吧?”
“走廊里?没人。”
“可旁边的阁楼间呢……或者,喏,那个拐角后面呢……没人会躲在那儿吗?”
勒诺尔曼先生似乎十分不安,走过来走过去,一个个房间打开看。突然,他跑起来,那股敏捷劲头,让大家都难以相信。
他冲下六层楼梯。经理和预审法官远远跟在他后面。到了下面,他找到守在大门口的古莱尔。
“没人出去吗?”
“没人。”
“奥尔维耶托街那道门呢?”
“我让迪约齐守在那里。”
“给他下了明确命令?”
“对,局长。”
在旅馆大厅里,一群游客不安地拥挤着,议论着有关离奇凶杀案的种种传闻。旅馆的所有侍者接到电话通知,一个接一个赶来了。勒诺尔曼先生立即一个个盘问他们。
他们中没有一个能够提供一星半点情况。这时六楼一位女佣来了。大概十分钟以前,她碰到两位先生走下五六楼之间的便梯。
“他们匆匆下楼。头一个抓着后一个的手。看到这两位先生走便梯,我都觉得奇怪。”
“您能认出他们吗?”
“头一个?不行。他偏着头,是个单瘦的人,金黄头发。戴一顶黑色软帽……穿一身黑衣。”
“另一个呢?”
“哦!另一个,是个英国人,一张胖脸,剃得光光的,穿着方格子外衣。脑袋光秃秃的。”
这显然是夏普曼的特征。那女佣补充道:“他那样子……样子太可笑了……像个疯子。”
勒诺尔曼先生听了古莱尔肯定的回答还不放心,又逐个问了守在两道门口的侍者。
“您认识夏普曼先生吗?”
“认识,先生,他经常与我们聊天。”
“您没见到他出去吧?”
“这个,没有。今早他没有出门。”
勒诺尔曼先生转身问警察分局长:“分局长先生,您带了几个人?”
“四个。”
“不够。请您打电话给秘书,让他把可以调用的人马都派来。并且要请您亲自部署,对几个出口实行严密看守。分局长先生,实行戒严……”
“可我的顾客怎么办?……”经理抗议道。
“先生,您的顾客,我可顾不上了。我的职责重于一切。这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捉拿凶手……”
“您认为能抓到……?”预审法官大胆问道。
“先生,我不是认为……我是确信,这两起凶杀案的凶手还在旅馆里。”
“可是,夏普曼……”
“此时此刻,我不能担保夏普曼还活着。不管怎么说,这是个需要争分抢秒的问题……古莱尔,带上两个人,把五楼的房间全搜一遍……经理先生,您派一个职员陪他们一起去。其他楼层,来了援军我再安排人搜。好了,古莱尔,行动吧,把眼睛睁大点……这是条大鱼。”
古莱尔带着人立即上楼去了。勒诺尔曼先生留在大厅。守在总台旁边。
这一次,他一反习惯,没有找椅子坐下,而是从正门走到奥尔维那托街的侧门,又从那里走回来。
他不时地吩咐:“经理先生,请派人看守厨房。凶手可能从那儿逃出去……经理先生,请告诉话务员,旅馆里任何人挂市内电话都不要接。要是市里有人打电话找旅馆的人,让她接通,不过要把接话人的姓名记下来。经理先生,把姓名打头字母是L或者M的顾客开个名单给我。”
他大声作这些吩咐,就像将军向副手们大声发布关系到战斗结局的命令一样。
在巴黎一家豪华旅馆上演的这幕惨剧,确实是一场可怕的你死我活的战斗。一方是保安局长这个精明强干的人物,另一方是狡黠凶残,正被追捕,眼看就要落网的神秘凶手。
看热闹的人聚在大厅中央,默不作声,惶惶不安,紧张得快要窒息,眼前时时浮现着凶犯可憎的面目,稍有动静就怕得要死。凶手藏在哪儿?会不会露面?是否就在他们中间?……也许就是这个?……或者就是那个?
大家的神经紧张到了那种地步,倘若保安局长不在场,大家也许会一哄而逃,夺门而出,跑到街上。幸好局长的态度沉着镇定,大家也就觉得安全了。这情景就像一条海轮,船长优秀,指挥得当,乘客就觉得放心。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位头发灰白,戴着眼镜,身穿橄榄色礼服,扎着栗色绸巾的先生。他伛偻着背踱来踱去,两腿摇摇颤颤。
古莱尔不时派一个陪他搜查的侍者跑来向局长报告情况。
“有新情况?”勒诺尔曼先生问。
“没有,先生。什么也没发现。”
经理有两次试图让局长改变命令。情况糟得不能容忍。好些客人或者要出去办事或是要动身去外地,都挤在办公室里,表示抗议。
“我才不管他们有没有事哩。”勒诺尔曼先生反复说。
“可我认识他们。”
“对您来说这太好了。”
“您越权了。”
“我知道。”
“大家会说您不对的。”
“这我相信。”
“连预审法官也会说您不对。”
“叫福尔默里先生让我安静点吧!眼下他在找仆人侍者问话,这事再合适也没有了。余下的,就不关预审的事了。是警察,是我的事。”
这时一队警察开进了旅馆。保安局长把他们分成几组,派到四楼去搜查房间。然后,他向警察分局长说:“亲爱的分局长,把门的事,我就交给您了。我要求您不要软弱。出什么事,有我担着。”
说罢,他走进电梯,上到三楼。
搜查房间这活儿既费力又费时,因为要打开六十个房间的门,检查所有的浴室,所有的凹室,所有的壁柜,所有的角落。而且这活儿还毫无成效。
一个钟头以后,在钟敲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勒诺尔曼先生正好把三楼的房间搜查完毕。其余的警察尚未结束上面几层楼的搜查工作,也没发现什么情况。
勒诺尔曼先生有些犹豫:凶手是否上了阁楼呢?
不过他还是决定往下走。这时有人前来报告,说克塞尔巴赫夫人刚刚带着女伴赶到了。爱德华是主人信任的老仆人,受命去向女主人报告先生的死讯。
勒诺尔曼先生发现克塞尔巴赫夫人坐在客厅里,惊呆了,欲哭无泪,脸痛苦得变了形,身子直哆嗦,好像在打摆子。
这个女人个子相当高,一头褐发,两只眼睛黑溜溜的,闪着点点金光,就像黑暗中闪闪发亮的金片,真是漂亮极了。她出生在荷兰一个祖籍西班牙的古老世家:阿蒙蒂家族。她丈夫是在那儿认识她的,一见钟情。两人亲亲爱爱,忠诚专一,结婚四年,和和睦睦,从没闹过一回。
勒诺尔曼先生作了自我介绍。克塞尔巴赫夫人望着他,没有回话,于是他不作声了,因为她现在一片木然,似乎不明白他说了什么。
接下来,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要求人家领她去见丈夫的尸体。
在大厅,勒诺尔曼先生见到了古莱尔。他正在找局长,一见到他,就递过来一顶帽子。
“局长,我拾到了这顶帽子……来源没错,咹?”
这是一顶黑毡软帽。没有夹里,也没有标签。
“在哪儿拾到的?”
“三楼便梯平台上。”
“别的楼层没发现什么?”
“没有。我们处处地方都搜到了。就剩了二楼。这帽子表明那人一直下到了那儿。老板,我们就要找到他了。”
“我想是的。”
走到楼梯下方,勒诺尔曼先生站住了。
“你去见警察分局长,传达命令:四道楼梯,每道下面派两人把守,把手枪握在手上,情况不对就开枪。古莱尔,你得明白,如果救不出夏普曼,如果凶手跑了,我就会丢掉饭碗。这两个钟头对我关系极大。”
他走上楼梯,在二楼,碰上两名警察,由一名职员领着,从一间房里出来。
走廊里空无一人。旅馆员工不敢在这里冒险,而有些房客则重门紧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要敲很久,且先得通名报姓,他们才会开门。
过去一点,勒诺尔曼先生看到一组警察在检查配膳房。走廊尽头,他看见另一组警察往拐角走去。这就是说,去检查儒代街那边的房间。
突然,他听到那群警察发出惊叫,并跑过拐角,不见了。他也赶紧往那边跑。
警察跑到走廊中段停住了。他们脚下,一个人扑倒在地,拦住了去路。
勒诺尔曼先生俯下身,两手捧起那人了无生气的头。
“是夏普曼。”他嗫嚅道,“……死了。”
他仔细检查死者的情况。只见一条针织的白丝围巾绞在死者脖子上。他把围巾解下来,看见那上面现出一块块红斑。他看到死者颈上缚着一团浸透鲜血的棉花,用这围巾扎住。
这一次,仍是一道细细的,明显的,毫不隐晦毫不客气的伤口。
福尔默里先生和警察分局长得到通知,立即赶来了。
“没人出去吧?”保安局长问,“没有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没有。”警察分局长说,“每道楼梯下方,都有两人把守。”
“他或许又往上去了呢?”福尔默里先生说。
“不会!……不会!……”
“不然我们会碰到他。”
“不……这人死了有一阵了。手都凉了……杀死那个侍者以后,凶手几乎马上又杀死了他……那两人从便梯一下到这里,凶手就下了手。”
“可要是那样我们早见到尸体了。您想想,两个钟头来,有五十个人从这儿经过……”
“尸体先前没放在这里。”
“那放在哪儿呢?”
“哼!我知道在哪儿?”保安局长冷笑道。“像我一样,迈开脚去找吧!……耍嘴皮是找不到的。”
他站在那儿,盯着尸体一声不吭,若有所思似的,那只激动的手发狂般地拍打着手杖柄。过了半晌,他才终于开口说道:“警察分局长先生,请派人把遇害者搬到一个空房间,并把医生请来。经理先生,请把这条走廊上的房门都打开。”
走廊左边是一个套房,无人居住,有三间卧室两个客厅。勒诺尔曼先生进去看了。右边有四间房子。一位叫勒韦达的先生和一个意大利人齐亚柯米西男爵各住了一间。此刻他们都出去了。第三间住了一位英国老姑娘,此刻还躺在床上。第四间住的是一个英国人,正在乎心静气地读书,走廊上的喧闹并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名叫帕尔比里少校。
勒诺尔曼先生领人搜查了各个房间,又盘问了各位房客,却没有任何结果。在警察们发出惊叫之前,老小姐什么也没听到。既无打斗声,也无吵架声,更无断气的喊叫。帕尔比里少校亦是如此。
另外,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诸如血迹等可以让人假设可怜的夏普曼是从其中一间房子经过的痕迹。
“怪事……”预审法官嗫嚅道,“真是怪事……”
他又幼稚地补上一句:“我越来越糊涂了。这一连串情况我都不完全清楚。您认为怎样,勒诺尔曼先生?”
勒诺尔曼先生本来脾气丑,也许正要狠狠回他一句,古莱尔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局长……发现了这东西……在下面……在旅馆总台……一把椅子上……”
这是一个小包,用一个黑哔叽袋子包着。
“打开看过吗?”局长问。
“看了。不过大家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又把小包按原样包好……扎得紧紧的,您可以看到。”
“解开吧!”
古莱尔扯开包裹。露出一条长裤和一件莫列顿呢上衣。从衣裤的褶痕来看,这个包是匆促卷起来的。
包裹中间,有一条沾满血迹的毛巾,曾在水里浸过,大概是为了洗去上面的手印。
毛巾里包着一把钢刀,刀柄嵌着黄金。刀子一片殷红,沾满鲜血,三个死者的血。在若干小时之内,一只看不见的手,混在三百来个进进出出的旅馆客人中,把他们杀死了。仆人爱德华立即认出这是克塞尔巴赫先生的刀。
昨天,在亚森·罗平进来之前,爱德华还看见它放在桌子上。
“经理先生,”保安局长说,“命令解除了,古莱尔会传令各个门口放行。”
“您认为亚森·罗平出去了?”福尔默里先生问道。
“不。这三起杀人案的凶手还在旅馆里,或在某个房间里,或混在来往于大厅客厅的客人之中。在我看来,他住在旅馆里。”
“不可能!再说,他在哪儿换的衣服?现在穿的是什么衣服?”
“我不知道。但我肯定。”
“您这不是放开路让他走吗?他会两手插在口袋里,不急不忙地走出去。”
“不带行李,离开这儿,再不回来的客人就是凶手。经理先生,请领我去总台,我想仔细看看顾客名单。”
在总台,勒诺尔曼先生发现有几封写给克塞尔巴赫先生的信,便把它们交给预审法官。
还有一个包裹,是邮局刚送来的。包在外面的纸已经裂开一部分,勒诺尔曼先生看见里面是一个乌木匣子,上面刻着鲁道尔夫·克塞尔巴赫的姓名。
他打开匣子。里面除了盖里嵌着的镜子碎片外,还有亚森·罗平的名片。
不过有一个细节引起了保安局长的注意。在匣子底部,有一个蓝边的小标签,和在五楼发现烟盒的房间里拾到的标签一样,也印着数字“八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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