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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高维尼农妇

        三星期前,保尔得悉战争爆发,他思想上出现了一种要作出自我牺牲的决心,这是一种要立即付诸实行的和不可改变的决心。

        他生活中的挫折和不幸,他同他一直爱着的女人的婚姻所带来的恐惧和厌恶,他在奥纳坎城堡所得到的事实和信念,所有这一切使他感到那样地震惊,以致死亡在他看来是一种解脱。

        他认为,战争就是死亡,而且是瞬间发生的、不会引起内心任何冲突的死亡。在战争打响后的最初几个星期里,他可能看到了那一切动人心弦的、令人鼓舞的、既庄严又壮丽的行动,他也可能看到了那无懈可击的动员令,士兵们的热情,法国上下令人赞叹的团结一致,还有全国人民的觉醒。但这些壮观的场面中没有一件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在心灵深处他已暗下决心,他将必须完成某种壮举,就是以后有千载难逢的好运也不可能使他回头。

        因此,从第一天起他就认为自己找到了适当的机会:他怀疑间谍就呆在教堂的钟楼里,因此首先抓住这个间谍,然后再钻进敌军的心脏部位报告他们阵地的情况,这就肯定无疑地要冒死的危险。他勇敢地向死亡走过去了。

        然而,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所以他既勇敢又谨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就是去死,对,那也要在成功之后去死!他在行动中以及在成功中尝到了一种他过去未曾想到而且是从来没有过的喜悦。

        他发现了间谍使用过的那把匕首,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这个男子和企图用匕首刺杀他的那个男子之间究竟有着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这件事和十六年前已故的唐德维尔伯爵夫人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联系呢?这三个人都干着相同的勾当,那就是从事卖国和间谍活动。保尔对他们这种勾当的不同表现形式都是在无意中碰见的。那么这三个人又是怎样和这同一性质的勾当联系在一起的呢?他们隐蔽的联系方式又是什么样的呢?

        然而主要是伊丽莎白的信给保尔特别沉重的打击。因为年轻的妻子还处在那炮火和枪林弹雨之中;因为她还处于那城堡周围血与火的斗争之中。那里只有得胜者的疯狂和狂热;那里只有燃烧的战火,交战的枪声;那里只有敌人的暴行,人民的痛苦。她年轻,漂亮,几乎是孤身一人,毫无自卫能力!

        她只能呆在那里,因为保尔没有勇气再见到她,也没有勇气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这些想法在保尔心里骤然引起了一阵丧气和消沉情绪,但他很快从这些苦恼中走了出来,只身去迎接某种危险,继续把自己那不同寻常的事业进行到底。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以那种曾使他的同伴既感到惊讶又赞叹不已的勇敢精神和顽强毅力把这种事业进行到底。从今以后,他所追求的与其说是死,倒不如说是追求人们体会到的那种不怕死的激情。

        九月六日这个日子终于来到了。这是闻所未闻的一个好得不可思议的日子,就在这一天,部队司令向部队发出了不朽的讲话,最后命令他们向敌人发起进攻。人们非常英勇和痛苦地承受的撤退现在已经结束。几天来他们进行的是以一对二的战斗,没有时间睡觉,也没有时间吃饭,只是竭尽全力地行军,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后来,他们甚至都麻木了,对一切都感觉不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路边的沟里一躺下来,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亡……部队司令讲话了,就是向这些士兵们说话了:“停下休息!向后转!现在我们要直接逼近敌人!”他们掉过头,折了回去。

        这些垂死的人又有了活力,情绪也从最低的状态转向高涨,大家都恢复了毅力,他们互相争辩着,好像拯救法国的责任只落在自己一人肩头似的。

        有多少士兵,就有多少崇高的英雄,上级要求他们不战胜便成仁。他们是胜利者。

        在这些最勇敢的人们中,保尔走在最前面,最引人注目。保尔意识到他所做的,所尝试的,以及他所得到的成功,所有这一切都已超过了现实的限度。九月六日,九月七日,九月八日以及从九月十一日至十三日,尽管极度疲劳,尽管不能吃饭,不能睡觉,尽管这一切都达到了一种人们甚至都想象不到人能忍受的极限,但保尔的思想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前进!再前进!

        永远前进!不论是在阴凉处,还是在烈日下;不论是在马思运河边,还是阿尔戈纳走廊地带;当他所在的师被派去增援边境部队时,不论是向北行进,还是向东进军;不论是俯卧,还是在耕地里匍匐前进;不论是站立起来,还是上刺刀;保尔都始终在快速前进,每一步都代表着“解放”,都意味着“胜利”。

        每一步也激发着他的仇恨。啊!他父亲过去憎恨这些人,那是多么有道理!今天,保尔又在根据这些人的行为判断他们:到处都是令人惊讶的蹂躏行为,到处都是荒谬绝伦的灭绝行为;处处是战火,是掠夺,是死亡;人质被枪杀,妇女仅仅是为了供他们取乐而无端地被杀害;教堂,城堡,富人的别墅,穷人的破屋,都无例外地被毁坏殆尽。连废墟本身也遭到了破坏,尸体也遭到鞭挞。

        同这样的敌人进行斗争,是何等快乐啊!保尔所在的团突然减员一半,但他们犹如松开绳子捕获猎物的猎犬群死死地咬住猛兽。随着这头猛兽越来越靠近边境,它好像变得更加凶恶更加可怕了。尽管如此,人们还要向它发起猛攻,希望给它以致命的打击。

        有一天,保尔在两条公路交叉道口的路标上看到以下字样:

        啊!高维尼,奥纳坎!他读到这些意想不到的字母时,心里是何等激动!

        平时他专心致志于战斗和其他事情,很少注意到路过之处的地点名称,而常常是由于偶然的情况才使他得悉那些地点名称的。现在他一下子就到了距奥纳坎城堡很近的地方!距高维尼只有十四公里了!法国部队是不是开向那个在一种非常奇怪的情况下被德国人攻占的小要塞高维尼呢?

        昨天。自拂晓就开始了对敌人的进攻,敌人似乎更疯狂地进行着抵抗。

        保尔的上尉派他率领一个班行进至布莱维村,并命令他,如果敌人已撤退,就进村子,但不要再向前推进。那天,保尔在他那个班走过这村子的最后一批房屋后看到了这块路标。

        他感到十分不安,一架单引擎飞机刚刚从这个地区上空飞过。前面可能有埋伏。

        “我们回村子吧,”他说,“我们一边等待,一边设路障。”

        但是,突然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这声音是从已绿化的小山丘的背后传来的。这小山丘正好从高维尼这一侧与公路相交。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楚,保尔很快就辨别出是一辆汽车马达发出的巨大隆隆声,也许是一辆装甲车驶过的声音。

        “你们赶快进入壕沟,”他向手下人喊道,“请你们藏在草堆里,上刺刀!任何人都不许动!”

        他深知这种危险,因为这辆汽车要穿过这个村子,朝连队驻扎地的中心部位冲过去,以制造恐怖,然后可能经另一条路离去。

        保尔飞快地爬上一棵满身裂口的老橡树树干,安稳地坐在树枝中间,这树枝距公路约几米高,正好悬在路面之上。这正是一辆装甲车,它全身披着钢甲,模样奇形怪状,看上去令人生畏,但这是一辆相当老式的装甲车,人们从钢板上面可以看到里面人的头和头盔。

        装甲车在公路上全速前进,随时准备着一旦有情况就冲向目标。车里的人都躬着背,保尔数了一下,有半打人,两挺机枪的枪口突出在车身之外。

        保尔把枪托抵在肩上,瞄准了驾驶员。那是一个肥胖的日耳曼人,脸色鲜红,好像涂上了薄薄一层血似的。接着,他沉着地等待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扣动了扳机。

        “冲啊!小伙子们!”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从树上跳了下来。

        然而,他根本就不需要发起进攻,驾驶员胸部中了一枪,而且在这之前,他又及时刹住了车,把车停了下来,德国人看到自己被包围,都举起了手。

        “同志,同志!”

        他们中间的一个在扔下武器后跳下车,急忙朝保尔走过来,他说:“我是阿尔萨斯人,中士!斯特拉斯堡的阿尔萨斯人!啊!中士!我一直在等候这个时刻的到来!我等了相当长的日子了!”

        保尔的人押着俘虏去村子的时候,保尔迅速地盘问了这位阿尔萨斯人:“装甲车是从哪里开过来的?”

        “从高维尼开过来的。”

        “高维尼还有部队吗?”

        “很少。只有一支后卫部队,最多二百五十人。”

        “各要塞里有多少人?”

        “和高维尼的人数差不多。人们曾认为没有必要修复炮塔,而现在已经措手不及;究竟是要坚守下去,还是向边境撤退,他们现在举棋不定。因此,派我们进行侦察。”

        “那么,我们可以进军了吗?”

        “可以,但要马上进军,不然的话,他们将得到大部队即两个师的增援。”

        “援军将在什么时候到达?”

        “明天到达,这两个师可能于明天十二时许穿过边境。”

        “它妈的,必须抓紧时间。”保尔说。

        保尔一边仔细检查了装甲车,下令搜查俘虏并缴了他们的械,同时他还考虑了要采取的措施。这时候,保尔他们之中留在村子里的那个士兵跑来向他报告,一支法国部队已到达村子,那是一名中尉指挥的部队。

        保尔赶紧让这位军官去了解情况,因为事态的发展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他自己则开着刚才缴获的那辆装甲车去侦察敌人的情况。

        “或者,”那位军官说,“由我来负责这个村子,并由我安排尽可能早地将情报报告师部。”

        装甲车驶向高维尼方向,车里挤着八个人,其中的两人因为要负责这两挺机枪,所以对枪的结构进行了研究。阿尔萨斯人——即那个俘虏——站着,这是为了使人们处处看到他的头盔和身上的军服,他负责监视前方。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几分钟内决定和执行的,没有经过讨论,也没有人在细节问题上纠缠不休。

        “听凭上帝的安排吧!”保尔抓住方向盘,高声喊了起来:“朋友们,你们都随时准备把这次冒险进行到底吗?”

        “甚至还要进行得更彻底些,中士。”在他身边的一个战士说,他听出了他的口音。

        这正是伊丽莎白的弟弟贝尔纳·唐德维尔。贝尔纳属于第九连。保尔在和他见面后成功地避开了他,或者至少不和他说话。但保尔知道这个年轻人作战勇敢。

        “啊!是你,”他说。

        “正是本人,”贝尔纳高声说,“我是跟随中尉一起来的,当时我正好看到你登上装甲车,把那些来到这里的人带走。我看你会明白我是不是已经抓住了机会。”

        接着他又补充了几句,喉咙哽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这就是在你指挥下打漂亮仗的机会,也是和你说话的机会,保尔……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的运气一直不佳……我过去甚至还认为,你不会像我所期望的那样和我在一起……”

        “不是,不是,”保尔说,“……然而,我担心……”

        “是关于伊丽莎白,是吗?”

        “是的。”

        “我知道。但这仍然不能说明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比如说某种不便和为难……”

        这时候,阿尔萨斯人嘱咐大家说:“不要露面,……有普鲁士的枪骑兵!……”

        一支巡逻队在树林的拐弯处一条交叉道上突然出现。阿尔萨斯人在他们身边经过时,向他们喊道:“走开,同志们!快!法国人来了!……”

        保尔借此机会不回答他内弟的问题,他加大了速度,装甲车向前驶去,发出了隆隆的声音,装甲车爬上斜坡,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下斜坡。

        敌人的巡逻小分队越来越多,阿尔萨斯人或者向他们呼喊,或者向他们打手势,示意他们立即撤离。

        “看到他们真是滑稽可笑!”他一边笑着一边说,“他们总是在我们后面疯狂地跑一阵子。”

        他又说:“我提醒您,中士!按现在的速度,我们很快就进入高维尼的腹地了。这是您所希望的吗?”

        “不是我所希望的,”保尔反驳着说。

        “如果我们被包围了怎么办?”

        “被谁包围?不管怎么说,那些小股逃兵是不可能阻止我们返回的。”

        贝尔纳·唐德维尔说话了。

        “保尔,我猜你根本就不打算回去了。”

        “实际上我一点也没有考虑,你害怕了?”

        “哦!这话太难听了!”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保尔继续往下说,语调没有那么生硬了:“我真是后悔,这次不该让你来,贝尔纳。”

        “难道我遇到的危险比你和其他人遇到的危险要大?”

        “不是。”

        “那么,请你对我不要有任何后悔了。”

        阿尔萨斯人一直站着,欠着身子和坐着的中士说话,他报告说:“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教堂钟楼的尖顶了,它就在我们正前方那排树的后面。这就是高维尼城了。我认为,从左边高地上斜插过去,我们就可以观察到城里所发生的一切情况了。”

        “如果进入城里,那我们就会观察得更清楚了。”保尔指出,“不过,我们就要冒大的……特别是你这位阿尔萨斯人冒的危险就更大了。因为你是俘虏,德国人会枪杀你的。在进入高维尼之前,我应该让你下去吗?”

        “您想想清楚,我是不会下车的,中士。”

        这条公路与铁路线相接,再过去就看到城市的第一批房子,看到一些士兵了。

        “不要跟这些士兵说任何话,”保尔命令道,“没有必要惊动他们,否则,他们在关键时候可能会从背后袭击我们。”他已认出了火车站,而且看到了这火车站十分繁忙。去城市的那条盘山公路的沿线,有一些头戴尖顶头盔的士兵来回游动。“往前走!”保尔高声喊着,“如果部队集合,这地点就只能是广场了。两挺机枪准备好了吗?步枪呢?贝尔纳,请你把我的步枪准备好!看到第一个信号,立即进行自由射击。”

        装甲车猛烈地冲向广场中心。和他预料的一样,广场上有一百来名士兵都集中在教堂门厅前面,离枪架不远的地方。教堂现在只是一堆瓦砾,广场附近的房屋几乎全部被炸毁。

        呆在旁边的军官们,派出了这辆装甲车进行侦察,很明显,他们正等待着装甲车回来,而后就坚守这座城市问题作出决定。当他们看到装甲车返回的时候,发生了愉快的欢呼声,个个都在指手划脚地说话。他们人数很多,可能是联络官和他们汇合了。他们中间有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军,显得很突出。

        广场上每隔一定距离停放一辆装甲车。

        街道是用石块铺成的,但没有人行道。甚至广场和街道之间也没有任何人行道。保尔的装甲车沿街道开着,在离军官二十米时,他突然打了一下方向盘,那可怕的装甲车直朝那些军官冲去,把他们撞倒,然后压碎;接着装甲车又冲着枪架开过去,就像用线穿珠子一样,把所有的枪架一路压得粉碎;最后像一个无法抵挡的大铁锤直向广场上的士兵砸过去。士兵们顿时死的死,伤的伤,有的疯狂逃窜;广场上一片痛苦和惊恐的喊叫声,完全处于混乱状态。

        “自由射击!”保尔呼喊着,他已停下了自己手中的装甲车。这时,从广场中央的一个难以攻破的掩体中突然射出了一排子弹;装甲车上的两挺机枪发出了急促的嗒嗒射击声。双方对射起来。

        五分钟的时间,广场上躺满了尸首和伤兵,那名将军和几名军官一动不动地躺在广场上;那些幸存者各自逃命了。“停止射击!”保尔下了命令。

        他驾驶着装甲车直朝通往车站的那条公路开去,车站的部队,听到枪声,赶来增援。两挺机枪几次齐射就把他们驱散了。保尔为监视进入广场的通道,迅速地围绕广场转了三圈,敌人从各个方向,有的从公路,有的从小路向边界地区逃窜。高维尼的居民们也从各个方向走出他们的家门,表示他们兴高采烈的心情。

        “请你们把伤员扶起来!请大家救治他们!”保尔命令道,“请你们把教堂的打钟人叫来!或者叫一个会钟的人来!很紧急!要快!”

        很快,圣器室的一名老管理人员来了。保尔对他说:“去敲警钟!我的朋友!用力敲警钟!你敲累了,另外一名同志替换你!去吧……敲警钟,不停顿地敲!”

        这就是保尔和法国中尉商定的信号,就是要告诉师部,这次行动已获得成功,现在必须进军。

        已经两点钟了。五点,参谋部和一个旅进驻高维尼,我们的75口径炮发射了几枚炮弹;晚上六点,这个师其余的部队到达后,就把德国人赶出了大约纳斯和小约纳斯要塞;这时德国人都已集中在边境线的前面,已决定在黎明时分将他们撵出边境。

        “保尔,”贝尔纳在晚上点名后与保尔相见,他对他的姐夫说,“保尔,我要和你说一件事,……这件事一直使我感到困惑不解……这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你可以来判断或评价它。刚才,我在教堂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散步,当时有一位妇女过来和我攀谈……这位妇女,我一开始都没有辨清她的面部特征和他穿的衣服。因为当时天很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听到她穿的木鞋在路上走动的声音,我感到她是一个农妇,但她说话的方式使我有点意外:‘我的朋友,您也许能告诉我一点情况……’当我说了一句听她吩咐的话以后,她便说开了:‘那好,我住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我刚刚知道你们师在这一带,于是我就到这里来了。因为我想看看你们师的一个士兵,但我不知道他所在团的番号……我有些时间没有收到他的信了,……可能他也没有接到我的信。啊!要是您碰巧认识他就好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小伙子,他是那样勇敢!’

        “我回答说:‘有时运气就可以帮您的忙啊,夫人。那么这个士兵叫什么名字?’

        “‘他叫德尔罗兹,保尔·德尔罗兹中士。’”

        保尔惊奇地叫了起来:“怎么!找的竟是我!”

        “是的,要找的正是你,保尔。但这种巧合在我看来是那样地古怪,因此我只给了你所在团和所在连的番号,没有向她透露我们之间的亲戚关系。

        “‘哦,好!’她说,‘他所在团在高维尼吗?’

        “‘是的,刚到这里。’

        “‘那么您认识保尔·德尔罗兹吗?’

        “‘只知道有这个名字,未见过人。’我回答说。

        “我实在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样回答她,为什么要这样回答她。

        “然后我仍和她攀谈以使她看不出我惊讶的心情。

        “‘他已晋升为中士并得到嘉奖,正是这样我才听到别人说起他。您需要我给您打听一下情况,然后再带您去吗?’

        “‘现在还不需要,’她说,‘现在还不需要,那样我将会过分激动的。’

        “‘将会过分激动?’我看这事越来越可疑了,这个女人是那样渴望找到你,而现在也是她竟推迟与你见面的时间!

        “我问她:‘您非常关心他吗?’

        “‘是的,我非常关心他。’

        “‘他也许是您家里的?’

        “‘他是我的儿子。’

        “‘您的儿子!’

        “可以肯定地说,直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想到我在盘问她,但我是那样地感到惊讶,以致使她后退到阴暗处,好像是为使自己处于防御的状态。

        “我悄悄地把手放进我的口袋,抓住了我一直随身带的小电筒。我按了开关,把光照到她脸的正中间,同时向她走了几步。我这一行动使她张惶失措,她先是站着一动不动,几秒钟后,她猛地把盖在头上的方围巾往下一拉,而且使劲地打着我的胳膊,结果我的手电筒掉到了地上,接着而来的就是一片沉寂,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在哪里?在我前面?在我右边还是在我左边?

        “当我重新找到了我的手电筒之后,我发现地上有一双木鞋,这是她逃走时留下来的。这时候才对我上面提的问题作了注解。后来我寻找过她,但是没有找到,她消失了。”

        保尔越来越专心地倾听着他内弟讲述的故事。

        他问他的内弟:“那么你看到了这个女人的面孔罗!”

        “哦,看得非常清楚,这是一张精神饱满的面孔。眉毛和头发都是黑的,一副凶相,……至于她穿的衣服,穿的是一套农妇的服装,但是这服装太干净,太古怪,使人感到是一种乔装打扮。”

        “大约多大年纪?”

        “四十岁。”

        “有朝一日你能认得出这个人吗?”

        “那根本没问题。”

        “你和我谈到一块方围巾吧?这条围巾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

        “这方围巾是用什么扣上的?是用花结扣的吗?”

        “不是,是一颗胸针。”

        “是一颗浮雕宝石?”

        “是的,是一颗宽大的周围镶金边的浮雕宝石。你怎么知道的?”

        保尔将这个秘密保持了相当长的时间,他低声地说:“我明天领着你去奥纳坎城堡的一间房子里看一幅肖像,这幅肖像同那个和你攀谈的女人可能非常相像。这种相像也许是两姐妹之间的那种相像……或者……或者……”

        他抓着他内弟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说:“你听着,贝尔纳,在我们身边,在过去和现在都存在着一些令人可怕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对我的生活,伊丽莎白的生活,当然也对你的生活产生着重大影响。这就是一种无边的黑暗。我就是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挣扎和搏斗,也是在这黑暗中,有一些我并不清楚的敌人,二十年来,一直在继续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计划。在这场斗争一开始,我父亲死了,成了一次暗杀的牺牲品;今天敌人又把矛头指向了我。我同你姐姐的结合已破裂,什么也不能使我们相互亲近了;同样再也没有什么能使我和你之间建立起我们有权期望的那种友谊和信任了。你不要问我,贝尔纳,也不要试图去了解进一步的情况,也许有一天——我并不希望这一天到来——你将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求你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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