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以后,霍赖丝·丹尼尔在巴黎住了下来,她和普林斯·雷莱恩约好了在树林里见面。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们在一家高级饭店的平台上找了两个靠边的座位坐下。
霍赖丝感到十分高兴,兴致勃勃地开着玩笑,浑身上下充满了诱人的魅力。雷莱恩担心自己说的话会使她吃惊,所以尽量避免提到他俩已经进入了契约里规定的角色。霍赖丝把自己怎么离开拉玛丽泽城堡,又怎么没听罗西尼的话,统统告诉了他。
“我已经,”雷莱恩说,“我已经听见他说的话了。”
“哦?”
“是呀,今天早晨,他向我提出了挑战,我们进行了一场决斗,直到罗西尼的肩膀擦伤了一块,那场决斗才算结束。咱们谈点儿别的吧。”
他俩没有再往下说罗西尼的事儿。接着,雷莱恩马上就对霍赖丝详细述说了他正在考虑而且曾经提到过的两次冒险行动的计划。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是怀着满腔热忱,让她一起来分享。
“最够刺激的冒险行动,”他郑重其事地说,“是我们事先无法预测的;它的出现也是料想不到、不经宣布的。一个人要搭救初学者的时候,他不会意识到一次冒险行动的机会就在身边,也不会意识到要花费精力的事情近在眼前。我们可以很快抓住这种机会。往往一瞬间的迟疑也许就意味着我们行动得太晚了。我们就像一只警犭,在区别从它身边走过的有其它警人的气味一样,已经受到了一种特殊感觉的警告。”
平台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的身边已经坐满了人。在紧挨他们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正在读一份报纸。他们能看见他卑微的侧影和满脸又长又黑的胡子。在他们身后,从饭店一扇打开的窗户里,隐隐约约传来管弦乐队奏出的音乐旋律,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有几对伴侣正在跳舞。
就在雷莱恩心旷神怡,沉浸在优美的弦律中的时候,那个留着长胡子的年轻人声音沉闷地大喊了一声,那声音令人窒息,他叫了其中的一个侍者:“我还欠你什么?没有零钱?哎呀,老天爷,快点儿!”
雷莱恩毫不踌躇地拿起那张报纸,把那一页迅速地扫视了一遍;他屏住呼吸,读了下面一段:“为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一案辩护的律师杜尔丹斯先生,在爱丽舍宫受到接见。我们已经接到通知,共和国总统已经拒绝对定了死罪的人暂缓执行死刑,死刑执行时间定在明天早晨。”
年轻人穿过平台,到了花园的入口处,在这里他碰上了一位夫人和一位先生,他们就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位先生说:“对不起,先生,我已经注意到你的情绪很激动,是为了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的事儿,对吗?”
“对呀,对呀,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说,“雅克凯斯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正急着去看望他的妻子,她一定非常悲伤。”
“我能帮助你干点儿什么吗?我是普林斯·雷莱恩。如果我能和这位夫人一起去拜访奥布里厄兹夫人,我们都会感到非常高兴。我们会听其支配,为她提供最好的服务。”
看来,年轻人并没有明白他们的意思,因为他刚才读到的那条消息已经使他心烦意乱了。他尴尬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叫加斯东·迪特里尔。”
雷莱恩向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的司机打了个招呼,就把加斯东·迪特里尔推进了汽车,并且问道:“什么地址?奥布里厄兹夫人住在哪儿?”
“迪鲁勒大街二十三号。”
雷莱恩把霍赖丝拉进汽车后,又把这个地址告诉司机。汽车刚一启动,他们就试着向加斯东·迪特里尔提出问题:“关于这个案子的情况,我几乎一点儿都不知道,”他说,“请简略地把你知道的一些情况告诉我。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杀死了他的一个近亲,有这回事儿吗?”
“他是无辜的,先生,”年轻人回答说。看起来他连最起码的解释都作不出来。
“他没有罪,我敢发誓。二十年了,我和雅克凯斯一直是好朋友——他是无辜的——这件事真是太荒谬了。”
他什么情况都没有说出来,况且,汽车也只开出了很短一段路程。他们从萨布隆斯的波尔特街穿过去,就驶上了纳伊利街,两分钟以后,他们在一条又长又窄的胡同前停了下来,胡同的两边是高墙,顺着高墙往前走,他们来到了一间小平房门口。
加斯东·迪特里尔按响了门铃:“夫人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她们都在客厅里呢。”开门的女仆说。
“我想进去见一见两位夫人。”他一边说,一边就带着雷莱恩和霍赖丝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大小适中、装备漂亮别致的房间。平时,这个房间肯定也用来作书房。
两个女人坐在那儿,低声啜泣着。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人头发已经花白,她朝着加斯东·迪特里尔走了过来。加斯东把雷莱恩到这儿来的理由给她解释了一遍,她马上就哭了起来,而且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抽噎:“我女儿的丈夫是无辜的,先生。雅克凯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好人,一个好心肠的人!谋杀他的堂兄吗?他还祭拜了他的堂兄呀!我敢肯定他不是罪犯,先生。是有人想给他栽赃,置他于死地。哎,先生,这件事会要我女儿的命!”
雷莱恩意识到,所有这些人在清白无辜的观念下已经生活了好几个月。他们相信一个清白无辜的人永远都不会被执行死刑的,但是,死刑要执行的消息却传来了,这已经成了无法逃避的现实,他们几乎快要被逼疯了。
雷莱恩朝另一个可怜的人走了过去。他弯下了腰,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来,她还很年轻,长着淡黄色的漂亮头发。她绝望极了,悲伤地抽抽噎噎哭着。霍赖丝已经把一张椅子搬到了她的旁边,温柔地让她把头靠地自己的肩膀上。雷莱恩对她说:“夫人,我真不知道能为你们做点儿什么,但是,我用我的名誉向你们担保,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对你们有用的话,那个人就是我。所以,我请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清楚地回答,以便扭转这件事的局面,你们肯定希望我对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这件事和你们有相同的见解。因为他是无辜的,难道不是吗?”
“噢,先生,他的确是无辜的!”她放声大哭起来。这个女人的全部精神都寄托在这几句话里。
“虽然这件事你已经确信无疑了,但是你已经没有办法把这件有把握的事情告诉法庭。好了,现在你必须让我来分担这件事情。我不要你详细地叙述情况,也不要你再经历一次已经遭受过的可怕的盘问,只要你回答几个问题就行了。这样做你愿意吗?”
“我愿意。”
雷莱恩对她的影响已经见效了。他只问了几句话,就成功地让她镇静了下来,她鼓起勇气,满怀希望地服从了。霍赖丝再一次感觉到,所有的男人都具有这种才干、权威和说服别人的能力。
雷莱恩请这位母亲和加斯东·迪特里尔完全安静下来之后,就开始问了起来:“你丈夫是干什么的?”
“是保险经纪人。”
“他在生意上运气怎么样?”
“到去年为止,一直都不错。”
“这么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出现过金融危机了?”
“是的。”
“这起谋杀案发生在什么时候?”
“去年三月的一个星期天。”
“谁又是这起谋杀案的受害者呢?”
“吉洛姆先生,他家的一个远房堂兄,住在苏雷斯内斯。”
“总共被盗走了多少钱?”
“六万法郎,这些钱是他的堂兄头一天收到的,他准备用这笔钱来支付长期以来一直没有还清的债务。”
“你的丈夫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他的堂兄星期天打电话和他聊了一会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雅克凯斯一直认为,他的堂兄不应该把这么一大笔钱存放在家里,而应该在第二天把钱存到银行里。”
“这件事是早晨发生的吗?”
“是在下午一点钟。雅克凯斯原打算到吉洛姆那儿开着他的摩托车出去。可是他觉得太累了,就告诉吉洛姆他不愿意出去了,所以,那天他在家里待了整整一天。”
“家里只有他自己吗?”
“是的,两个仆人都出去了,我和我的母亲还有我的朋友迪特里尔一起到泰娜斯影院看电影去了。晚上,我们才知道吉洛姆先生已经被杀害了。第二天早晨,雅克凯斯就被逮捕了。”
“有什么作为证据呢?”
这个可怜的人犹豫了一下回答说:“犯罪的证据是明摆着的,也是无法抗拒的。”接着,雷莱恩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她没有停顿,又继续说了下去:“杀人犯骑着一辆摩托车往苏雷斯内斯方向去了。在检查摩托车留下来的痕迹后发现,那些车痕正是我丈夫的车子留下来的。他们还发现了一块标有我丈夫名字起首字母的手绢;发现了他过去常用的那支左轮手枪。最后,我们的一个邻居坚持说他看见我丈夫在三点钟的时候骑着摩托车出去了,另外一个邻居说他看见我丈夫四点三十分进了家。这件谋杀案是在四点钟发生的。”
“雅克凯斯在为自己的辩护中说了什么?”
“他说他整个下午都在家里睡觉,就在他睡觉期间,有一个人进来,把那辆没了气的摩托车车锁打开,然后开着摩托车到苏雷斯内斯去了。至于那块手绢和左轮手枪,它们原来都放在工具袋里,杀人犯用了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看来这是一种似乎非常合情合理的解释。”
“是的。但是原告及其律师提出了两条反对的理由。第一条理由是,没有人,绝对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丈夫会一天待在家里,因为,正相反,每个星期天下午骑着自己的摩托车出去是他的习惯。”
“那么,第二条理由呢?”
她激动起来,发着牢骚说:“杀人犯曾经打开了吉洛姆家放食品的橱柜,还喝了半瓶子葡萄酒,而且很明显,在酒瓶子上留有我丈夫的指纹。”
此时,她看起来好像已经精疲力竭了,就像失去了全部的希望。雷莱恩介入这件事情以后,又重新唤醒了她的希望。可是,在把不利的因素累积起来之后,这种希望又突然消失了。她又一次消沉下去,陷入了沉思默想之中,尽管霍赖丝对她倾注了深深的爱,也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位母亲颤栗地说:“他不是罪犯,对吗,先生?他们不能惩罚一个清白无辜的人。他们没有权利杀死我的女婿。噢,亲爱的,噢,亲爱的,像这样受折磨,我们这是干了什么事呀?我可怜的马德莱娜!”
“她会自杀的,”迪特里尔吃惊地说,“她将永远不能忍受他们把雅克凯斯送上断头台的舆论压力。她即刻就会自杀的——就在这个非同寻常的夜晚——”
雷莱恩在房间里来回来去地踱着步。
“你帮不了她什么忙了吧,对吗?”霍赖丝问。
“现在是十一点三十分,”他十分焦急地回答说,“这个案子明天早晨就要执行了。”
“你认为他犯过罪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深信自己的丈夫是无辜的,这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这件事不能搁下不管。这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了,他们彼此之间都承认他们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而且——”
雷莱恩从沙发上站起来,点燃了一支香烟。他一支接一支地连续吸了三支烟,没有一个人说话打断他的思路。他不时地看、看自己的手表,每一分钟都是那么重要!
最后,他的思路又回到了马德莱娜·奥布里厄兹这里来。他握着她的手温和地说:“你不应该自杀,这件事就是到了最后一分钟都会有挽回的希望。至于我,我可以向你保证,直到最后一分钟,我都不会失去勇气和信心。但是,我需要你冷静下来,树立起自信心。”
“我会冷静下来的。”她露出一副让人怜悯的样子说。
“自信心呢?”
“我有信心。”
“好了,等着我,从现在起,两个小时之内我就会回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迪特里尔先生?”
就在他们迈进汽车的时候,雷莱恩问这位年轻人:“你知道在巴黎,离这儿不远,有一家客人很少的饭店吗?”
“有一家吕特蒂啤酒店,我在这家酒店的一楼住过,离泰娜斯影剧院不远。”
“好极了,那就太方便了。”
一路上他们几乎很少说话,还是雷莱恩先对加斯东·迪特里尔说:“根据我的记忆,那些钱的数量事先已经有人知道了,是吗?”
“是呀,吉洛姆先生把六万法郎夹在了他的一本袖珍书里。”
过了一阵子,雷莱恩抱怨说:“整个问题的症结就在这儿。这笔钱到底在哪儿呢?假如我们能找到这笔钱,所有这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在吕特蒂啤酒店一间装有电话的单人房间里,雷莱恩喊侍者送来了午餐。侍者走后,当只有他、霍赖丝和迪特里尔单独留下来的时候,他果断地拿起了电话听筒:“喂——!请接警察局——喂!喂!是警察局吗?请帮我接犯罪调查处,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情况要和你们交换一下,我叫普林斯·雷莱恩。”
他手里握着电话听筒,转过身来对加斯东·迪特里尔说:“我看我们可以请一个人到这儿来,你们说怎么样?我们不会受到什么干扰吧?”
“当然不会。”
他又一次拿起了听筒:“是犯罪调查处处长秘书吗?嗅,好极了!秘书先生,我已经和迪杜伊斯先生通过好几次电话了,我还给他提供了一些极为有用的情况。他肯定还记得普林斯·雷莱恩吧。也许今天我就能让他看一看杀人犯奥布里厄兹从他堂兄那儿偷走的六万法郎到底藏匿在什么地方。要是他对这个建议感兴趣的话,就请他派一个监察员到泰娜斯影剧院附近的吕特蒂啤酒店来一趟,我会在这儿和一位夫人,还有奥布里厄兹的朋友迪特里尔先生等着。再会,秘书先生。”
雷莱恩把电话听筒挂起来的时候,他看见霍赖丝和加斯东·迪特里尔和自己面面相觑,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奇的神情。
霍赖丝悄声低语道:“那么,你知道了?你已经发现了——?”
“什么都没有。”他说着就朗朗地笑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当然要表现出我知道的样子,这并不是一种拙劣的方法。咱们吃午餐吧,好吗?”
挂钟的指钟已经指向差一刻一点。
“调查处派来的人马上就会到这儿,”他说,“最迟不超过二十分钟。”
“如果没有人来呢?”霍赖丝反对这样做。
“他们不来人才会让我吃惊呢。当然,假如我给迪杜伊斯先生捎去信儿说‘奥布里厄兹是无辜的’,不管我留下什么印象都会败下阵来。在死刑执行的前一天,要想在警察局或司法界的人士面前证实一个被判了死罪的人是无辜的,用处已经不大了,也许一点儿用都没有了。从现在起,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的命运就掌握在死刑执行人的手里了。但是,从保证六十张钞票安全的角度来看,就是有一点麻烦也是值得的。只要仔细想一想就会明白:这也上是本案中最薄弱的环节,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去追回那六十张钞票。”
“这么说,这些钱的下落你什么都不知道呀——”
“我亲爱的姑娘——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我亲爱的姑娘,当一个男人不能解释这种或那种物理现象的时候,他就会采用某种理论来解释各种事情的表现形式,也就是说,每一件事情的发生,似乎在理论上都能说得通。现在,我就是在这样做。”
“总的来说,你是在作出一种假设吗?”
雷莱恩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直到午餐要结束的时候,他才说:“很显然,我是在作一次假设。如果摆在我面前的时间有好几天,我认为我的理论就是首先要排除烦恼,因为烦恼是建立在直觉的基础之上,同时,烦恼也是建立在几个散乱的事实基础之上。但是,我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了,我就像刚刚搭上了一艘不知道航线的轮船。我相信它会载着我去寻求真理。”
“假如说你错了,那该怎么办呢?”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除此之外,就太迟了。有敲门声。噢,我再多说一句!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要反驳我,无论是你,还是迪特里尔先生。”
他打开门,一个留着红色胡须的瘦弱男人走了进来:“普林斯·雷莱恩?”
“是的,先生。你,当然,你是从迪杜伊斯先生那里来的吗?”
“是的。”
新来的人介绍自己的名字。
“侦探长莫里苏。”
“我非常感谢你及时赶到这里来,侦探长先生,”普林斯·雷莱恩说,“但愿杜伊斯先生派你到这儿来任我使用,他不会感到遗憾。”
“你完全可以随意使用,我已经让另外两个警员留在外边的街上了,从开始到现在,他们一直和我在一起处理这个案子。”
“我不会耽误你太长的时间,”雷莱恩说,“甚至我都不会请你坐下来谈。因为,我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要把每一件事情都定下来。你知道这个案子所涉及到的事情是关于什么方面的吗?”
“是关于吉洛姆先生被窃的六万法郎钞票的事吧,我这里有数字。”
雷莱恩的目光移到了侦探长递给他的纸条上,他说:“数字都正确,两张目录表一模一样。”
侦探长莫里苏看起来非常激动:“本探长认为,你的观察是最重要的,那么你能带我去看一看吗?”
雷莱恩沉默了片刻,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侦探长先生,这是一次私人的调查——是一次最彻底的调查。我马上就把这次调查的结果向你作出解释,经过这次调查,事实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了。在从苏雷斯内斯返回来的路上,杀人犯把摩托车放进迪鲁勒大街的车房以后,就窜入泰娜斯大街,进了这幢房子。”
“这幢房子?”
“是的。”
“但是,他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
“藏他盗窃来的不义之财,六十张钞票。”
“你想要怎么样呢?这些东西在哪儿?”
“在六层楼的公寓里,杀人犯有公寓的钥匙。”
加斯东·迪特里尔惊奇地大叫了起来:“可是,在六层楼只有一套公寓,就是我住的那个公寓!”
“完全正确;就在你和奥布里厄兹夫人还有她的母亲看电影的时候,杀人犯趁机利用你们不在——”
“不可能!除了我自己谁都没有钥匙。”
“有一个人没有钥匙也可以进去。”
“但是我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莫里苏插话说:“来,让我们彼此之间互相理解吧。你说那些钞票藏在迪特里尔的公寓里吗?”
“是的。”
“那么,当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第二天早晨被逮捕的时候,那些钱应该还在那个地方?”
“那是我的意见。”雷莱恩说。
加斯东·迪特里尔禁不住大笑起来:“但是,这么解释是不合理的,要是有的话,我早就发现了!”
“你找过这些钱吗?”
“没有,不过,不知什么时候,我就会无意中发现它们。那个地方不太大,也就是够放一只上窜下跳的猫。你愿不愿意去看一看呢?”
“无论它小也好,大也好,放六十片纸还是足够的。”
“当然,任何事情都存在可能性,”迪特里尔说,“还有,我必须重复说一遍,就我所知,没有任何人进过我的房间;我的房间只有一把钥匙;我就是自己房屋的管理人;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明白。”
霍赖丝也理解不了这件事。她双眼凝视着普林斯·雷莱恩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他内心深处最深奥的东西。他在玩什么把戏呢?她还有义务对他所说的事情给予支持吗?直到她说下面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才从雷莱恩的脸上移开:“侦探长先生,既然普林斯先生坚持认为那些钞票藏在楼上,最简单的事情不就是上楼看一看吗?迪特里尔先生带我们上去吧,好吗?”
他们四个人一起爬上了这幢楼房的第六层。迪特里尔先生开门以后,他们就进了这套小型公寓。这一套房包括客厅、卧室、厨房和卫生间,所有的东西都安排得考究而又井然有序。显然,客厅里的每一把椅子都有自己明确的位置,几个烟牛放在一个杂物架上,旁边还有几盒火柴。三支拐杖按照自己本身的长度排列着,分别挂在三个钉子上。在窗户前的一个小桌子上,有一个放帽子的盒子,里面铺着薄纸,迪特里尔小心地把毡帽放进去,接着又把自己的手套放在盒子旁边的盒盖子上。
他的一举一动看似很沉着,可实际上,却呆板得很。他东摸摸西看看,就像在为他们选择地方。的确,雷莱恩一挪动什么东西,迪特里尔马上就流露出一些抗议的神情。一会儿,他又把帽子从盘子里拿出来,扣在自己的头上;他打开窗户,胳膊肘倚靠在窗台上,他的后背朝着房间的这个方向,就好像目不忍睹这种野蛮的行径一样。
“你说的话到底是准呢,还是不准?”侦探长问雷莱恩。
“肯定准,肯定准,我敢肯定那六十张钞票在谋杀案发生之后,就被带到这儿来了。”
“咱们找一找吧。”
这件事做起来容易,他们马上行动起来。半个小时以后,整个套间的犄角没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没有一件东西没拿起来过。
“什么东西都没有,”侦探长莫里苏说,“我们还继续找吗?”
“不找了,”雷莱恩回答说,“这笔钱已经不在这儿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这笔钱已经被转移了。”
“谁转移的,难道你就不能说得再明确一点儿吗?”
雷莱恩没有回答。但是,加斯东·迪特里尔却转过身来,满嘴喷着唾沫星子,一口气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侦探长先生,你愿意就这位好心人看见这笔钱被转移一事,让我做一次更明确的说明吗?所有这一切意味着,在这个地方有一个不诚实的人,那笔杀人犯藏起来的钱被那个不诚实的人看见后偷走了,并且寄存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这些只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先生,难道不是吗?你是在控告我犯了盗窃罪,是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用拳头敲得自己的胸膛咚咚作响:“我!我!我找到那笔钱了吗?我为了自己把它们藏起来了吗?你怎么敢这样认为!”
雷莱恩还是没有作出任何回答。迪特里尔勃然大怒,他把侦探长莫里苏拉到一边,大声喊叫:“侦探长先生,我对这场闹剧,同时也对你不明真相参与了这场闹剧,表示最强烈的抗议。在你到这儿之前,普林斯·雷莱恩告诉这位夫人和我本人,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随随便便介入这件事是在冒险,他相信运气,事情正按照他提出的第一方案进行。你不会否认吧,先生?”
雷莱恩没有开口。
“你回答我的问题呀?你自己解释一下,真的,因为你并没有提供任何证据,却提供了最不可信的事情。要想说我偷了那笔钱,这很容易,但是,这笔钱到底在不在这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是谁把这些钱拿到这儿来的?杀人犯又为什么要选择这套公寓来藏这笔钱呢?这一切是多么愚蠢,多么不合乎逻辑,多么荒唐!把你的证据给我们拿出来呀,先生,只要一条证据。”
莫里苏侦探长的样子非常窘迫。他扫视了雷莱恩一眼。雷莱恩说:“既然你想要具体的细节,我们可以让奥布里厄兹夫人亲自说一说具体的细节。咱们下楼去吧,和她通个电话,一分钟以后,所有这一切我们就都知道了。”
迪特里尔耸了耸肩:“你请便吧,不过,那也是浪费时间!”
他看上去非常愤怒。由于长时间地站在窗户旁,在炽热的太阳的烘烤下,他浑身上下都沁出汗来,他走进自己的卧室,拿了一瓶水出来。他呷了几口水,然后,就把瓶子放在窗台上。
“快跟着走啊。”他说。
普林斯·雷莱恩低声轻笑了起来:“你看起来是急于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是急于要揭露你的真相。”迪特里尔一边反驳说,一边猛然间关上了门。
他们下了楼,来到一个有电话的单人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雷莱恩向加斯东·迪特里尔要了奥布里厄兹家的电话号码,就拿起了听筒,电话很顺利就接通了。
来接电话的女仆人回话说,奥布里厄兹夫人控制不住极度绝望的心情,晕了过去,现在,她正在睡觉。
“请把她的母亲叫来,就说普林斯·雷莱恩有急事要找她。”
他把另一个电话听筒递给莫里苏。
接着,他们就说起了那件事,电话里传出的声音非常清楚,迪特里尔和霍赖丝连转换的每一个词都听得一清二楚。
“夫人,是你吗?”
“是的,你是普林斯·雷莱恩吗?”
“我就是普林斯·雷莱恩。”
“噢,先生,你有什么最新的情况要告诉我吗?这件事还有什么希望吗?”这位老妇人恳切地问。
“调查工作进行得非常令人满意,”雷莱恩说,“你也许有希望得到最好的结果。现在,我想让你给我提供一些最重要的情况。在谋杀案发生的当天,加斯东·迪特里尔到你家去过吗?”
“是的,他到我家来过。吃完午饭以后,他来接我的女儿和我。”
“在那个时候,他知道吉洛姆先生在家里放了六万法郎吗?”
“知道,是我告诉他的。”
“你还告诉他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大概不能像平常一样去骑摩托车了,而是要待在家时里睡觉,是吗?”
“是的。”
“你敢肯定吗?”
“完全可以肯定。”
“接着你们三个人就一起去电影院了?”
“是的。”
“你们看电影的时候都坐在一起了吗?”
“噢,没有!当时没有空位子了,他就拿了一把椅子坐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
“你在自己的位子上能看见他吗?”
“不能。”
“那么,在看电影期间,他到你们坐的地方来过吗?”
“没有。直到从电影院出去,我们才看见他。”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没有半点儿虚假。”
“太好了,夫人,一个小时以后,我就会把我努力的结果全部告诉你们。但是,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把奥布里厄兹夫人叫醒。”
“要是她自己醒来了呢?”
“那就让她安静下来,树立起自信心。每一件事情都会进行得很顺利,的确很顺利。”他挂了电话,转身面向迪特里尔,大笑起来:“哈,哈,好家伙!事情开始看得更明白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要想说出雷莱恩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说出雷莱思想从他自己的对话中得出了什么结论,这些都是很困难的。一阵沉默,令人感到痛苦,令人感到难以忍受。
“侦探长先生,你们还来了几个人,他们在外边,是吗?”
“还有两个中士警官。”
“他们应该到这儿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也请房屋管理人员不要以任何理由打扰我们。”
当莫里苏返回来的时候,雷莱恩关上门,站在迪特里尔面前说了起来,他的语调虽然幽默风趣,却又柔中带刚。他说:“总的说来,年轻人,在那个星期天的三点到五点之间,两位夫人部没有见到过你。这些情况就相当令人费解了。”
“这些情况完全是很自然的。”迪特里尔反驳说,“另外,一个情节是完全不能作为证据的。”
“年轻人,它证明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自己自由安排。”
“很显然,这两个小时,我是在电影院里度过的。”
“或者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迪特里尔看了看他:“别的什么地方?”
“当然,当你抽出身来的时候,你有足够的时间到你愿意去的地方——比如说,去苏雷斯内斯。”
“噢!”现在轮到年轻人说话了,他用嘲弄的语气说道,“去苏雷斯内斯的路远着呢!”
“路非常近!那个把朋友的摩托车骑出去的人,难道不是你?”
跟在这些话后边的,又是新一轮的沉默。迪特里尔皱着眉头,似乎想要弄个明白。终于,他低声的耳语可以听见了:“所以,这就是他想要渐次提及的东西!畜生!”
雷莱恩把自己的手放在迪特里尔的肩膀上:“不要再多说了!事实!加斯东·迪特里尔,你是那一天最了解情况的唯一的人。你知道两个最基本的情况:首先,在堂兄吉洛姆的家里有六万法郎;第二,雅克凯斯没有出去。你马上就知道你的命运了。摩托车的益处还真不浅;你在看电影期间溜了出去;你去了苏雷斯内斯;你杀死了雅克凯斯的堂兄吉洛姆;你拿走了那六十张钞票,把它们放在你的房间里;在五点钟的时候,你去把夫人们接了回来。”
迪特里尔听了这些话,马上带出一种嘲弄的表情,同时,也能看得出他惊慌失措的神色。他的目光不时地投向侦探长莫里苏,好像把他作为目击者而求助于他。
他好像在说:“那个人疯了,和他生气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雷莱恩说完以后,就开始大声地笑了起来:“真是滑稽可笑!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迪特里尔讥讽地说,“那么说,邻居们看见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走了,后来又返回来,那个人就是我?”
“那个人就是你,你伪装了自己,你穿上了雅克凯斯的衣服。”
“这就是在吉洛姆先生家壁厨里的瓶子上发现的我的指纹吗?”迪特里尔吼道。
“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在自己家吃午饭的时候,已经把这个瓶子打开了;正是你拿走了这个瓶子,留下了证据。”
“真是越来越滑稽可笑了!”迪特里尔当众受到指控之后,大声地喊叫起来。
“接着,我就策划了这件事的全部过程,于是,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可能就被指控犯了罪?”
“如果你自己不想被控告的话,这是最安全的方法。”
“是这样。但是,雅克凯斯是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哇。”
“你和他的妻子有恋情。”
年轻人突然被激怒了,怒气冲天地说:“你敢!——好啊!你敢这样往我身上栽赃?”
“我有证据。”
“这真是一派胡言!我一向尊敬奥布里厄兹夫人。”
“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你在爱着她,想要得到她。不要否认我的话,我有充足的证据。”
“是谎言,我告诉你!你只是在几个小时前才认识我!”
“得啦,得啦!我已经悄悄地观察你好几天了,我就是在等待着这个时刻,才来抓住你。”
他抓住年轻人的肩膀,揉了他一下:“得了吧,迪特里尔,快承认吧!我的手里掌握了所有的证据。我已经找到了目击者,我们很快就会和他们在犯罪调查处见面了。快坦白吧,你说呢?虽然这一切都过去了,但是,你会非常后悔,并且受到痛苦的折磨。还记得你在餐厅里看报纸的时候那副狼狈相吧,是不是?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被判处了死刑,这比你预期的付出了更多的代价!劳役监禁也许会投你所好,但是,他就要被送上断头台了!
“雅克凯斯明天就要被执行死刑了,一个清白无辜的人!承认吧,怎么样?承认了可以免受皮肉之苦!坦白!”
他竭尽全力想让他把一切都坦白出来。但是,迪特里尔却靠近了雷莱恩,操着一种轻蔑的腔调,冷冷地说:“先生,你是一个疯子。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理智的。你的全部指控都是错误的。那笔钱又怎么样了呢?按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在我的房间里找到那笔钱呀?”
雷莱恩被激怒了,他挥起拳头就朝他的脸上打去:“好啊,你这个卑鄙的家伙,我一定会打败你的,我发誓,一定会。”
他把侦探长拉到一旁:“好啦,对这件事你还要说什么?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对吧?”
侦探长点了点头:“也许是——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真正的证据。”
“等一下吧,莫里苏先生,”雷莱恩说,“等到我们和迪杜伊斯先生见了面吧。因为我们会在管区内见到他,对吗?”
“对,他三点钟的时候在那儿。”
“好啦,你是值得信赖的,侦探长先生!我告诉你,现在,你是值得信赖的。”
雷莱恩好像对整个事情的过程很有把握似的。霍赖丝站在他的旁边,和他说了一句其它人听不见的话,她压低声音问道:“你已经抓住他了,是吗?”
他同意地点了点头:“抓住他?我想我已经抓住他了!只是和开始的时候比起来,我还是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但是,要是这样就太可怕了!你的证据呢?”
“连证据的影子都没有——我是想让他出点差错,但是,他并没有出错,这个恶棍!”
“还有,你敢肯定是他吗?”
“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一开始,我就有一种直觉,我的眼睛一直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我已经看见他焦虑的神情有增无减,好像我的调查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和他有更密切的关系。现在我知道了。”
“他爱上了奥布里厄兹夫人吗?”
“从逻辑上讲,是这样。但是,到目前为止,这只是一种假想,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儿,在我看来,那是个人的私事。就算是有了这些事实,我们也拦不住雅克凯斯在断头台上被处决。啊!只要我们能找到那笔钱!交出那笔钱,迪杜伊斯先生就会采取行动。没有这笔钱,他就会公开嘲笑我。”
“那怎么办呢?”霍赖丝痛苦极了,她低声抱怨着。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他一边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一边搓着自己的手。所有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看来,要澄清一个事实并非一件易事,这么说吧,已经知道的事实已经很自然地全用尽了。
“我想,我们还是到管区去吧,莫里苏先生?迪杜伊斯先生现在肯定在那儿。调查工作再困难,我们也能够完成。迪特里尔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吗?”
“为什么不一起去呢?”迪特里尔不屑一顾地说。
但是,雷莱恩正在开门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声音,那位房屋管理员跑了过来,摇着他的胳膊说:“迪特里尔先生还在这儿吗?迪特里尔先生,你的房间着火了!——是外边的一个男人告诉我们的,他是从广场上看见的。”
年轻人的眼睛突然一亮,这大概就是半秒钟的时间,一丝微笑从他的嘴角掠过。
这一切都没有逃出雷莱恩的眼睛。
“好啊,你这个无赖!”他大声喊道,“你已经露出了破绽,我的美人!到楼上纵火的就是你,现在,那笔钱正在燃烧。”
雷莱恩挡住了他的出路。
“让我过去,”迪特里尔声嘶力竭地喊道,“着火了,谁都进不去了,因为别人谁都没有钥匙,钥匙在这儿。让我过去,该死的东西!”
雷莱恩从他手里夺过钥匙,抓住了他的大衣领子:“你不要动,我的好伙伴!这出闹剧该结束了!你这个罪大恶极的坏蛋!莫里苏先生,你让这位警员盯住他,如果他想要逃跑的话,就用枪打死他,你说怎么样?警官先生,我们全靠你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给他一颗子弹。”
他匆匆忙忙上了楼,后边跟着霍赖丝和侦探长先生,侦探长怒气冲冲地抗议着:“但是,我说,看这儿,纵火的人不是他!你明知他从来没离开过我们,你怎么能证明是他放的火呢?”
“嗨,肯定是他事先做好了放火的准备工作!”
“怎么会呢?我问你,怎么会这样呢?”
“我怎么知道呢?但是,火不可能像这样烧起来,就是在一个人想要烧掉泄露秘密的钞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也完全没有理由。”
这时,他们听见楼梯上一片混乱,是饭店的侍者们正试图把那扇门撞开。楼梯井里已经充满了呛人的烟味。
雷莱恩来到了顶楼:“你们靠边儿,朋友们,我有钥匙。”
他把钥匙插进锁里,门打开了。
一阵浓烟向他扑面而来,烟味之浓,很容易被人们认为,整个地板都烧着了。
雷莱恩很快就看清楚了,因为缺少易燃物,火已经自己熄灭了,而且已经没有什么火焰了。
“莫里苏先生,你不要让任何人跟着我们进来,好吗?进来的人也许会把一切弄糟糕的。最好是把门闩上。”
他走进了前边的一个房间,显然,那是起火的地方。家具、墙壁和天花板已经被浓烟熏得漆黑,但是并没有烧着。实际上,这场火只是烧毁了一堆纸,而且现在,火还在窗户前屋子的中央燃烧着。
雷莱恩敲击着自己的额头:“我多么愚蠢呀!真是傻得没法提了!”
“为什么呢?”侦探长问道。
“当然是那个放帽子的盒子了!就是放在桌子上的那个装帽子的纸盒子。那就是他藏匿那笔钱的地方。那笔钱全都放在那儿,我们没有检查。”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当然可能。我们总是检查那些特别的藏东西的地方,这个地方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而且我们伸手就可以摸得到!人们怎么会想象得到:一个窃贼会把六万法郎留在一个打开的纸盒子里呢?而且,在进来的时候,他还心不在焉地把帽子放进了这个纸盒子里?只有这一个地方我们没有检查过——迪特里尔先生的手腕耍得非常高明!”
一直持怀疑态度的侦探长先生重复着说:“不,不,不可能!我们一直和他在一起,他不可能自己去纵火。”
“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假定有一个闹钟、放帽子的盒子、薄纸、那笔钱。所有这些东西一定都浸过某种易燃的液体。当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一定是扔了一根火柴,一种化学制剂或者没有化学制剂。”
“但是,我们应该能看见他呀,该死的!”侦探长说,“一个人为了六万法郎犯了杀人罪,然后再以纵火的方式把这些钱处理掉,这可信吗?如果藏东西的地方是这么一个好地方,那就可以相信了,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去检查一下,为什么他要进行这种无益的破坏呢?”
“他害怕了,莫里苏先生。记住他是在生命危急的关头,他很清楚这一点。没有什么事比上断头台更糟糕的了。它们——那一笔钱——是我们控告他的唯一证据,他怎么会把钱留在那儿呢?”
莫里苏哑然失色道:“什么?唯一的证据?”
“嗨,这是明摆着的。”
“但是,你的证人呢?你的证据呢?你对窃贼说的那些事实呢?”
“那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不,决不是虚张声势,”迷惑不解的侦探长咆哮着说,“你真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如果没有我的虚张声势,你们会采取行动吗?”
“不会。”
“那么,你还想再做些什么事儿呢?”
雷莱恩弯下腰,搅动着那些纸灰,尽管它们还保留着原来的形状,但是,里边什么都没有剩下,甚至连一点儿硬纸的零头都没有。
“什么东西都没有,”他说,“然而,这件事还是太怪了!他究竟是怎么把那些钱放进去的呢?”
雷莱恩站直了,留意看了看四周。霍赖丝有一种感觉,似乎雷莱恩正在做最后的努力,接着,就是黑暗里最后的斗争,也许他胜利的计划会得以实施,也许他会承认他败下阵来。
她着急的声音都直打颤,她问道:“一切全完了,是吗?”
“不,不,”他仔细地考虑了一下,然后说,“这一切不会完。几秒钟之前,还没有完。但是,现在只有一线微光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儿可以带给我希望。”
“上帝承认我们做的事是正当的!”
“我们必须放慢速度,”雷莱恩说,“这是唯一的一次尝试了,一次好的、非常好的尝试,这件事会成功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高兴地笑了起来,他用舌头打了一声响,然后说道:“那个迪特里尔,真是一个穷凶极恶、诡计多端的家伙!他把那笔钱烧了,只不过是他玩的一个鬼把戏。多么富有创造力的想象!多么冷酷无情!这个家伙带我看了一场多么优美的舞蹈!他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他从厨房取来一把扫帚,把一部分灰扫进了隔壁房间,然后拿着一个与烧毁的那个盒子相同尺寸、相同外观的盒子返了回来。他把薄纸揉成团,装进盒子里之后,就把盒子放在那张小桌子上,用一根火柴把它点着了。
火燃烧了起来,当纸板烧得剩下了一半,纸几乎都烧光的时候,他把火熄灭了。
接着雷莱恩从自己背心的内袋里掏出了一卷钞票,从里边选了六张,把这六张钞票全都烧了,其余的钞票都留了下来,放在那个盒子的底部。在灰烬中间,还能看见被熏黑的小纸片。
“莫里苏先生,”他做完了这件事之后,说,“我请求你给我帮最后一次忙。去把迪特里尔叫来,就像这样告诉他:‘撕下你的假面具吧,那笔钱没有被烧着,跟我来。’然后你就把他带上来。”
他顾不上犹豫,顾不上极度恐惧,顾不上做侦探工作的顶头上司对他的教育,就离开了房间。此时,侦探长的权力已经失去了效力,雷莱恩的权力已经凌驾于侦探长的权力之上了。
雷莱恩转过身对霍赖丝说:“你明白我的战斗计划吗?”
“明白,”她说,“但是,这是一次十分危险的经历。你认为迪特里尔会落入这个圈套吗?”
“每一件事都依赖于人的精神状态,同时,也依赖于士气沮丧的程度。他的士气已经衰竭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打击也许对他更好一点儿。”
“虽然如此,但是假如他看出了破绽,认出盒子已经被调换了,那该怎么办?”
“噢,当然,还有一些机会,对他比较有利。这个家伙比我所想象的要狡猾得多,他非常有可能从圈套里设法逃脱。然而,另一方面,他一定会感到非常不安!他的这条命一定让他的耳朵嗡嗡直叫,让他的眼睛失去光明。不,我认为他不会跳过这个陷阱。他会屈服——他一定会屈服——”
他们彼此没有再多说话。雷莱恩动都没动,霍赖丝低沉的情绪又被煽动起来了。
一个无辜的人,他的性命正在这架天平上瑟瑟发抖。错误的判决,倒霉的命运——
十二个小时以后,雅克凯斯·奥布里厄兹就要被处死了。她的经历尽管也伴随着恐怖和苦恼,但是也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普林斯·雷莱恩打算怎么办呢?他的这次冒险经历结果将会是什么样的呢?加斯东·迪特里尔会作出什么样的反抗呢?她曾经过着比常人更加紧张的生活,现在,这种紧张的生活又加剧了,而且要到自身的价值得到体现为止。
他们听见了楼梯上的脚步声,是男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声音更近了,他们已经到达了这幢楼的顶层。
霍赖丝看了看他的同伴,他已经站了起来,仔细地听着。他的形象已经被他的行为理想化了。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起来,这时,他突然跑到门口喊道:“快!咱们这件事就要结束了。”
两三个警员和一群侍者进来了。雷莱恩从侦探们中间抓住迪特里尔,用一只胳膊推着他,高兴地大声叫了起来:“干得好,老兄!你用桌子和玻璃水瓶玩弄的把戏真是棒极了!要让我说,这是一部杰作呀!只是,你的计划不会成功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了?”加斯东·迪特里尔低声含糊地说着,身体却摇摇晃晃,像快要摔倒了一样。
“我说的意思是:在这场火灾中,那些薄纸和帽盒子只烧了一半;尽管有几张钞票像纸一样被毁了,但是其它东西还在那儿,就在下边——你明白吗?那些找了很长时间的钱,就是杀人犯最有力的证据。那些钱就在那儿,就在你藏钱的那个地方——机会有时是偶然的,这笔钱已经躲过了这场火——在这儿,看!还有一多半儿,你可以核对一下——噢,你完了,完了,我的美人!”
年轻人往前靠近了一点,他呆若木鸡,两只眼的眼皮子直颤抖。他没有接受雷莱恩的邀请过来看一看,没有检查放帽子的盒子,也没有核对那笔钞票。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花时间去思考,在他本能地警告自己之前,他相信了雷莱恩所说的话,他重重地瘫在了一把椅子上,流下了眼泪。
雷莱恩使用的这种奇特的攻击方式已经大获成功。在看到自己的全部计划受挫,看到自己的秘密对手的时候,这个卑鄙的家伙已经没有力量和必要的洞察力来保护自己了。他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雷莱恩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好极了!你正在挽救自己的性命,就这样,我的好年轻人!写下你的忏悔,把你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吧。给你这枝自来水笔——我承认,好运气已经背离了你。你想得太好了,你的鬼把戏也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你按照自己的方式拥有了这笔钱,你又想把这笔钱毁了,干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么容易。你拿了一个大圆肚玻璃水瓶,把它放在窗台上。这个瓶子是用来作玻璃烧杯的,当它把太阳的光线聚集在纸板和薄纸上的时候,一切就都准备得恰到好处了。十分钟以后,火就可以燃烧起来了。真是一个高明的主意!就像所有伟大的发明一样,灵感总是偶然间出现的,是不是?这使人想起了牛顿的一个苹果——一天,太阳光透过玻璃瓶里的水,照在一块棉花或者一个火柴头上,火灾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你刚才调整了太阳照射的位置,还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是时候了’,就把瓶子放在了右边。我祝贺你,加斯东!——看,这是一张纸,把这句话写在上面:‘谋杀吉洛姆先生的人就是我。’写,我告诉你!”
雷莱恩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不可改变的意志力,他朝着那个年轻人靠过去,按着他的手,逼着年轻人写他口述的句子。迪特里尔终于筋疲力竭了,他按照雷莱恩的口述写了下面这段话:“这是我的忏悔书,侦探长先生——”
雷莱恩说:“你行行好,把它带给迪杜伊斯先生。”雷莱恩又面向从啤酒店来的侍者们说:“我敢肯定,这些善良的人们会同意作见证人。”
雷莱恩看见已经被发生的事所湮没的迪特里尔没有动静,就摇了他一下:“嘿,你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现在怎么傻了。表白够了,再结束工作,我的好心的白痴!”
迪特里尔站在他的面前,注视着他。
“显而易见,”雷莱恩继续说,“你只不过是一个笨蛋。那个放帽子的盒子明摆着是烧成了灰,那笔钱也烧成了灰。亲爱的小伙子,那个放帽子的盒子已经不是原来的了,那些钱是我自己的。我只烧了其中的六张,就让你把绝技招了出来。你就是一只猫头鹰,也算计不到会发生什么事吧。当我自己一条证据都没有的时候,是你在最后的时刻给了我证据。这样的证据!一张由你自己写的自白书!而且是当着目击者的面写的!——看这儿,小伙子,要是他们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我诚心诚意地希望他们这样做——的确,你会非常愉快地得到应有的下场!再见,迪特里尔!”
雷莱恩下了楼,出了街,他叫霍赖丝·丹尼尔搭汽车到痛哭流涕的奥布里厄兹夫人那儿去一趟,把所发生的事告诉她。
“那你呢?”霍赖丝问。
“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紧急的约见——”
“你自己否认这些好消息会给你带来愉快吗?”
“这种愉快还笼罩着一个人死亡的阴影。”
唯一愉快的事情就是,执行死刑的旗子永远没有人再去挥动,以后,所有一切都以愉快的事情终结。
她抓住他的一只手,在自己的两只手里握了好一阵。这个陌生人看起来做好事就像玩游戏一样,这件事做得真是神乎其神,她多么希望对他表达一下自己的钦佩之情呀。但是,她不能讲话,因为所有这些紧急的意外事件已经使她烦乱不安。她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眼睛里饱含着热泪,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雷莱恩点着头说:“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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