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在第二天晚上打来的。跟前一天的时间几乎一样,我结束了美发店的工作后回到家,吃完晚饭洗完澡,正看电视时,手机响了起来。虽然我没有保存他的电话号码,但我知道,那是前一天打来过的电话,就接了。
“我是板桥香澄的弟弟。”他报上名来的方式也与当初一模一样,真不知该说他是有礼貌还是见外。
“晚上好。”我应道,“上次谢谢你了。”
“虫子,没事了?”
“托你的福,在那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我看向墙壁,不管看见什么都觉得像是那只虫子。
说话声调很高的他并没有说明自己为什么又打来了电话,只是向我道歉说“我问了姐姐,她承认说了谎,给你添了麻烦,真是抱歉”。
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不快,于是说了句:“我也很抱歉。”又说,“香澄小姐真是个怪人啊。”
“怪人一词可不足以表达我姐的奇怪啊。”他有力地下了断言,听起来有些可笑,“应该造一个新词汇才行。”
他一直在很小声地说话,并不是很流利。我在这时问他:“板桥多大了?”
“我记得是二十九岁。”
“不,我不是在问香澄小姐。”
“啊,问我?”
“对对。”
“二十七岁。”
“啊,和我一样。”
也许是因为得知我们同龄的缘故,在那之后,我们毫无顾忌地以朋友的口气聊了很久。当然,那时我们的共同话题就只有他姐姐,于是我说出了我们一起去买衣服时,香澄在试一条窄腿牛仔裤时脱不下来,结果在试衣间里摔得啪啪响的故事。而他则对我说:“你知道麻将室的招牌上经常会写‘风速0.5’吗?”
“我不太了解麻将,但应该见过。”
“那是比率的意思,像是说明基本价为一千点换五十日元之类的。虽然大家都在用麻将赌钱,但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于是就在看板上用风速来代替。”
“啊,原来如此。”
“前一阵子我问我姐:‘你知道那个风速是什么意思吗?’想看她懂不懂。结果她自信满满地回答道:‘啊,那个不是“即使你像风一样快速和牌,我们也不会生气哟”的意思吗?’”
“啊?”
“那家伙似乎真的觉得‘风速’一词里隐藏着那样的含义。”
我愣住了。就连完全不懂麻将的我,也觉得什么“即使像风一样快速和牌,也不会生气”是明显不可能的。
“她是真那么想,甚至还说从以前到现在,她就没想过除此之外的解释。‘即使像风一样快速和牌,也不会生气’,这是哪门子的规则啊。”
我觉得如果是板桥香澄,大概确实会对此深信不疑。
最终,我们那天聊了近一个小时,之后既没说“下次再聊”,也没说“那就到此为止”,只是在互相说过“那就这样吧”之后挂断了电话。我立刻钻进被子里,虽然再次意识到忘了问他的名字,却也不太后悔,睡了个好觉。
等到板桥香澄一脸高兴地对我说“听说阿学给你打电话了?”时,已经又过了两个月。就在我想着“香澄小姐应该快来店里了,估计会把弟弟打电话的事当成话题”的时候,她就来了。“那孩子完全不向我报告,我还以为他被你拒绝之后就没再联系了,结果听说你们在电话里聊了不少?哪怕告诉我一声‘你们俩进行得很顺利’也好啊。”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摊开的杂志,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我随意瞟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在看东京市内的外科手术名医排行榜,这跟她在我心中的健康美人形象不太相符,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什么进行得顺不顺利啊。”我泰然应对,同时偷瞄了一眼正前方的镜子,为自己的脸和耳朵都没有变红而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我们俩明明连面都没见过,却自然而然地成了能聊天的朋友。”
“你想跟他结婚吗?”板桥香澄笑着问道,语气轻快得好像认定我和他绝对不可能走到那一步一般。
我用剪子剪下夹在左手指缝中的她的头发。
电话并不是每天都有。他会每周挑一天或两天打过来。当然,如果我想打过去的话也可以打,但由于我们俩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就像在没有想看的电视剧时打发无聊的时间一样,所以一周一次或两次的频率刚刚好,我也没什么更高的要求。就连他的名字叫作“学”这件事,我也是过了好久后才知道的。一开始我还有些客气地叫他“学先生”,但鉴于他是个与我同龄的聊天对象,这种称呼很麻烦,现在我就叫他“阿学”了。
“你们没打算见面吗?”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没有。”
“嗯,我弟弟是很害羞。”板桥香澄说着目露凶光,仿佛在说“真是不中用”。
我忍住即将浮现的笑容,她却敏感地问我:“有什么好笑的?”
“我昨天晚上正好在电视上看了一部电影,是个武打片,讲的是师父向发誓复仇的主人公传授武功的故事。”
“成龙?元彪?醉拳?还是三十六房?”板桥香澄接连不断地抛来各种问题,我不禁想飞身躲闪。
“电影中,师父面对完全不打算复仇的主人公感叹了一句:‘真是不中用。’他那严峻的表情跟香澄你现在的表情真是太像了。”
“顺便问一下,那个师父长得帅不帅?”板桥香澄只会在这种地方耿耿于怀,害我扑哧笑了出来,又急忙扫视了一下店内。要是太吵闹,会遭其他工作人员白眼的。
剪完头发之后,我又帮她洗了一次头。正当我要使用吹风机的时候,板桥香澄突然问我:“阿学会偶尔突然不联系你吗?”
“嗯?”我一边将吹风机的插头插进插座里,一边想了想,“虽然他有时候打来的很突然,但总体上还是比较固定的。”
“嗯,他在这方面很认真的,是典型的A型血。”
“这么说来,他自己也说过,说自己是纤细又一丝不苟的A型血。”
“所以身体健康方面格外容易出状况。”她似乎在无意之中说漏了嘴。
我条件反射地接口问道:“他身体很不好吗?”
板桥香澄却没有回答,而是问我:“你们平常都聊些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都是闲聊。”
例如昨天聊的是我在老家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高中同学由美。她是一位气质成熟又很自然的美人,自高中时代起就十分受欢迎。虽然我们上的是女子高中,但她曾在上学乘坐的电车里,以及顺路走进的快餐店等各种地方被男生表白。每次她一脸抱歉地拒绝时,那样子都像将大批敌人咔嚓砍倒的武士一般帅气。表白队伍中也不乏长得很帅的男生,周围的人有时也会责备她说“太可惜了”,但她只是笑笑。这样的由美是我的骄傲。
“她在上大学后交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很奇怪的男人。啊,与其说奇怪,倒不如说给人感觉很自由。”
“自由?”
“就是以自我为中心。最爱自己。后来她有了孩子,直接退学结婚了,现在连第二个孩子都有了。那个甩了无数个男人、让我感到无比骄傲的朋友,居然在二十六七岁时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真是不可思议啊。我不是说这不好,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你还以她为傲吗?”
“那当然了!”我回答道。现在的她更令我感到骄傲。“就连她那个奇怪的老公,现在也像是洒在西瓜上的盐一样了。”
“原来如此。”
“前一阵子我问过她:‘由美,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那是时隔很久,我和她再次在老家见面的时候。我们坐在大众餐厅的一角,我对面的她把婴儿车放在一旁,温柔地微笑着,说:“我也说不好,但是我很喜欢我、我老公,以我们的孩子这样的组合。”
听了我的话,阿学感慨地说道:“西瓜小姐说得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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