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观众席上,看着正在演播厅中央、拼命缩起身体的丈夫小野学。演播厅整体很暗,只在布置成起居室的布景上打了光,仿佛昏暗的实验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房间一样。好几台摄像机包围在四周。
“如果让我们来简单回顾一下小野先生的历史。”负责主持的年轻男子说道。他是一名落语演员,年纪轻轻,却落落大方,似乎在美奈子的儿子上的小学里也很有人气,导致因有课而没能来录制现场的儿子感到非常遗憾。
“各位,正如大家所知,小野先生是一位伟大的拳击手,也是日本第一位重量级世界冠军。”
美奈子知道正皱着眉的丈夫浑身不自在,不禁笑了出来。他很不习惯受人瞩目,虽然他那身高一米八的巨大身躯无论如何都会引来别人的注意。一旦被人猛烈地夸奖,他便会露出一脸犯了罪似的表情。
她都能想象小野俱乐部的拳击手们此时边看电视边说“真是的,我们会长总是这么紧张”的样子。
“如果长了一张我这么帅的脸,谦虚会是件很难的事。”
美奈子曾经看到过重量级拳击手穆罕默德·阿里在接受采访时半开玩笑的如此回答。
“倒不至于多夸张,只是如果不说点有趣的事情,可是没法把气氛炒热的。”
当初把美奈子和小野撮合在一起的小野的姐姐板桥香澄曾经这样说过。
“不过啊,这也是他的优点。”
美奈子如此回答后,板桥香澄咧着嘴,仿佛要挠掉自己满身的鸡皮疙瘩一般,说道:“别自己夸自己丈夫了,好恶心。”
板桥香澄十分豪迈,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所以美奈子曾经以为他们姐弟俩是在父母的甜蜜呵护下长大的。没想到完全猜错了。
他们的双亲很久以前就不在了。板桥香澄刚上小学时,父母离了婚,后来母亲跟不知从哪儿来的男人私奔了,留下香澄姐弟二人在亲戚家辗转度日。
“唉,因为他长了那么一副身体,我们倒是没被欺负过。相反,他偶尔还会把朋友打飞,这时,制止他就是我的责任。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我就强迫他加入了拳击俱乐部。看不出来吧?那时我可是很辛苦的。”从香澄那半开玩笑般的笑容中完全看不出受过苦的痕迹,这让美奈子感受到了她的强大。
这些童年逸事也被电视节目曝光过。板桥香澄还收到过采访邀请,但她拒绝了。“要是真成了赚人热泪的戏码,多烦人啊。实在恶心。”
“距离现在大约二十年前,准确说来应该是十九年前,二十七岁的你便成了世界冠军。那时是不是感觉棒极了?那时的你是全日本的荣耀。”主持人说道。演播厅的大屏幕上出现了那场世界冠军战中的击倒画面。
画面中,他那满是褐色肌肉的手臂重重一挥,被击中的对手像被砍倒一般倒下。
美奈子那时与板桥香澄一起在电视前观看了这场比赛。怀念和害羞的情绪同时从她的腹中涌了上来。
“不过,那是个陷阱啊。”小野显得有些痛苦地说道。
确实如此,美奈子也觉得那是个陷阱。
一成为冠军,小野的周围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采访和电视节目邀请纷至沓来,练习的时间立刻变少了。小野自己大概也罕见地有些骄傲了吧。如果有人能够在骄傲的时候感受到危机,那也就不叫骄傲了。小野满心以为“只是每天过得比较忙碌而已,练习量还是有保证的,没问题”。而在他身边的美奈子也这么觉得。
包括经营俱乐部的会长,以及一直与小野共同奋斗、比他大二十岁的资深教练松泽·凯利,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导致他们没有看清脚下的状况。
面对将要到来的第二次比赛,小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练习不足。他没想到会输,一方面觉得对方是自己战胜过一次的对手,另一方面是因为有消息说对方没有调整好身体,状态不佳。
当时向他指出应该提高警惕的,就只有美奈子的高中友人织田由美的丈夫而已。
“最好还是提高警惕哦。”这话竟然出自自己的丈夫织田一真之口,织田由美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说啊,一年到头散漫到家的人说这种话可没什么说服力。更何况小野先生训练得那么努力,肯定随时都在保持警惕啊。你太失礼了。”随后,织田由美又对美奈子道歉,“真不好意思,你也知道,这个人实在是很随便。”
“什么叫随便啊?我承认你说的,这话不应由我来说,这我也明白,但是我说的话没有错,对不对?对冠军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织田一真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女儿正在观看的电视节目的音量调小。
“敌人就是?”小野追问道。
“疏忽大意。就是你自己的散漫啊。”
“说得真了不起。”织田由美苦笑着说道,“明明自己一直散漫到现在。”
“那是,有个这么好的妻子,自然会散漫的。”美奈子开玩笑地说道。
“就是啊,是你的错。”
对丈夫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的织田由美从厨房端来了麦茶。
世界冠军到了我们家,这感觉太不现实了。
半年前,听美奈子说“我交到了男朋友”时,她满心为美奈子感到高兴。虽然美奈子直接说了“是个重量级拳击手”,她也以为只是个比喻,是说对方“身材好”或是“脾气暴”。没想到接下来又听美奈子说“前一阵子他成了世界冠军,叫温斯顿·小野”,使由美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而这次,美奈子带着小野来仙台观光。“说顺便的话有些不太好,我跟你也好久没见了,可不可以上门打扰啊?”
他们的来访在邻居之间引起了一场骚动。公寓管理员都来索要了签名。由于他们是非假日的傍晚来的,据说在电梯里,小野还被刚放学的小学生用手指着说:“啊,是冠军!”
“大家太失礼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织田由美以代表全体公寓住户的心情,缩着肩膀说道。
小野却大方地说:“大家记得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更何况大家也没有恶意。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嗯,毕竟重量级在拳击比赛中也属于很特别的地位,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有日本人成了冠军,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啊。”织田一真说道。
确实,整个日本都在为小野冠军欢呼。
“但是,他刚才还遭一个初中生白眼呢。”美奈子笑着说。
“初中生?”织田由美问道。
来的路上,他们以为很快就能走到,没想到在路口迷失了方向,于是向一个路过的初中生问路,却被对方绷着脸无视了。
“居然能无视这么巨大的人,也够厉害的。”美奈子感慨的语气有些好笑。
“最近的初中生都这样吧。”织田由美没多想地说道。
“嘿嘿。”一直盯着电视的女儿美绪跑到桌子边,用拳头捶打坐在那里的小野的身体。一岁的儿子在隔壁房间里酣睡。
接受着由美女儿拳头的击打,小野只是温和地眯起了眼,完全没有厌恶的样子。
“真是个正人君子啊。”
听到由美的赞赏,美奈子微笑着说道:“是不是正人君子我不知道,但他确实是个好人。”
“你这是自己夸自己的丈夫啊。”织田由美指出。
“是啊。”
“而且还不否认。”
“是啊。”
“不过,对格斗家来说,好人也算是个弱点啊。”这时织田一真冒失地插了进来。
“这话说得真了不起。”织田由美嘲讽道。
“硬要说敌人的话,现在他最大的敌人应该是忙碌。”美奈子说道。
“忙碌?”
小野点了点头。“采访太多了。”
“啊——”即便是与媒体无缘的织田由美也能想象得出。
“对于一直追随我的记者们,我当然想积极地给出回应。但是,最近连电视台也变得十分热情。”他缩着巨大的身躯,喝了一口茶。茶杯在他那宽大的手里就像过家家的玩具一样。
“你有好好训练吗?”听闻下次的卫冕战就在两个月后,织田由美问道。
而且,正是上次在世界拳王争霸赛中被小野击倒的那个美国人发起的复仇赛。
前些日子,她曾听电视节目里的人解说,说在争霸赛举行之前,一般会在合同里定下各种各样的规定。而上次的世界拳王争霸赛,原来的冠军方为了能在自己输了的情况下完成复仇,便定下“如果挑战者胜利,须在一年内再战”的规定。依据此项规定,他们需要再比试一场。
“我有在好好训练啊。很多电视采访要拍我训练时的场景,我顺便也可以训练。”
“不不,你说的这个肯定跟平常的训练不完全一致吧。”织田一真说,“而且,如果有人来采访,小野哥你人这么好,肯定会有所顾忌。”
“你怎么突然管人家叫得这么亲?”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场世界级比赛啊。挑战者还好说,毕竟目的很明确,只有勇往直前。防守一方想要维持动力可是很难的,疏忽大意可是大敌哦。”织田一真咬住脆饼,掸了掸碎屑,“别小看争霸赛啊。”
“你还真敢对真正的冠军说‘别小看争霸赛啊’,真是太让我佩服了。”织田由美不得不苦笑着对小野说,“你要是气不过,就偷偷打这家伙一顿吧。”
“美绪,快保护爸爸。”织田一真夸张地向身边的女儿求助,之后又看看表,说道,“啊,佐藤还真慢啊,居然让冠军等他,难道这是宫本武藏的迟到战术吗?”
织田由美向美奈子鞠了一躬。“真是抱歉,对你提出这么任性的要求。有陌生人要来,肯定会给你们带来诸多不便。”
“没事没事,他不是由美你的朋友吗,那个叫佐藤的人?”
“他比我家这位要像样一百倍,是个很规矩的人,不会给你们带来不快的。”
佐藤是织田夫妇的大学同学,一直与织田一真的关系很好,也是夫妇两人共同的朋友,工作之后也经常来他们家玩。
“佐藤因为见不到我就会寂寞,所以差不多半年前,租了我家公寓附近的房子,搬了过来。”
“什么啊,是因为他女朋友家在这边。”
“那家伙真的开始交女朋友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是妻子离家出走了的那位吗?”小野说道。
“啊,那是佐藤的前辈。听说那个前辈的妻子带着女儿回老家了,令他很沮丧。”
事情源于几天前,佐藤来访,织田一真不小心说出世界冠军要来做客的事。一直很明事理的佐藤便苦苦央求:“这样啊,能不能帮我拿到签名?”一问原因,原来是那位“因妻子离家出走而万分沮丧的前辈”曾因小野在世界冠军赛上取得胜利而开心不已。于是佐藤觉得,如果能把小野的签名送给那位前辈,也许就能帮他打起精神。后来通过美奈子询问,小野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真是太感谢了。自己居然能帮助他人,这反而成了我的力量之源。”小野又说出优等生才会说的话。
“这么好的人也能打人啊。”织田由美感慨良多地对美奈子说道。
这时织田一真的手机有来电。“啊,是佐藤。”他把电话放到耳边,“喂,你在搞什么啊?”
佐藤骑着自行车赶往织田的公寓。他依然不敢相信重量级拳击冠军会到织田家来,还警惕地想过,也许这只是织田一真瞎说的豪言壮语,搞不好去了才发现他在说大话。可是,织田由美没理由跟着一起说谎。听说冠军晚上就要走了,于是佐藤用苦肉计请了早退的假。他说要去医院,科长露骨地瞪着他,敏锐地说了句:“doubt(可疑)。”还说,“你也不想点更有趣的借口。没办法,喝酒的日子就改天吧。”
他应该没跟课长约好要去喝酒,课长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跟平常一样。
自行车的车筐里装着用来签名的彩纸。
经过公园时,他决定去趟厕所。他感到隐隐有些尿意,而且,要是待会儿在冠军面前突然说要去厕所,未免太失礼。他停下自行车,走进公园一角的厕所,解决了生理问题。
从那间水泥小屋出来后,天色似乎比刚才刚进公园时更暗了一些。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人的动静和小小的骚动声。厕所再往里的地方长了很多树,让他难以看清,但他看到那里有人影。他们穿着服,可以看出应该是初中生。佐藤呆看着,觉得思春期的少年聚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太平。当他看到其中一人被撞出很远,摔了个屁墩儿时,终于惊慌地发现真的有些不妙。佐藤战战兢兢地接近他们,像接近小型食肉兽群一样。
虽然“君子不近危”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走掉。他们明显是在欺负人或是打群架,待会儿见到冠军时自己能说“我装作没看见来着”吗?不,不能。况且,我是个君子吗?不,不是。
穿着校服的少年中,有一个个头很高,搞不好比佐藤还要高,剩下的三人都很矮。那个坐在地上、正要起身的少年身材纤瘦,头发很长,长了一张容易被误认为是女生的俊美脸庞。
四对一中的一,也就是从地上爬起身的少年,朝身边的对手挥了一拳,却扑了个空。
其他人都齐声大笑,使佐藤感到义愤填膺。他“喂!”地喊了一声,并抱着“爱怎样就怎样吧”的心情大步向前。脚踩到了地上的树枝,发出噼啪声。那仿佛在为大地按摩一般的声音令他感到愉悦,这足够吓到这些少年了。
他们一脸“被大人发现了”的表情。
“你们几个,是哪个学校的?”上初中时被其他学校的不良少年问的话,时隔十多年后从佐藤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
“我们只是在玩游戏。”高个子少年说道。
装得也太假了,佐藤一边惊讶地想着,一边问倒下的少年:“玩游戏?是吗?”但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喘着粗气,看着佐藤。
周围的少年都忍不住发笑,那时的佐藤还不知道原因。
又说了几句后,少年们离开了。佐藤看向剩下的那名少年,问:“没事吧?”对方却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些人是什么人?和你上同一所学校?”
少年瞪了佐藤一眼,突然转身,想离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佐藤忍不住生气了,却发现少年的侧脸上有血。在看出那血是从鼻子里出来的之后,他叫住了少年。
“等一下。”佐藤对绷着脸站在原地的少年说,“你流鼻血了,休息一下比较好。”但少年还是作势要走,于是他只好一边说着“鼻血、鼻血”,一边掏出面巾纸追了上去。我到底是这个少年的什么人啊?他有些震惊地想着,又说出:“你的外套会脏的。”
少年终于停下了脚步,用手摸了摸鼻子,发现了鼻血。佐藤把纸巾递给他,让他坐下。“头微微向下,按住鼻子就行了。”
佐藤此时终于意识到和织田一真约好的时间已过,有些慌张起来,于是给织田打了通电话,说明了情况。结果织田一真说:“我过去看看,好像挺有趣的。”
“哪里有趣了,而且你要是来了,这个少年肯定会更不知所措啊。”佐藤刚说完,那边已擅自挂断了电话。
就在止住了鼻血的少年既没有道歉也没有打招呼便打算抽身离去时,织田一真赶到了。织田一真背后还站着个身材魁梧、一看就十分强壮的男人,吓得佐藤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人?”他先是目瞪口呆,之后立刻意识到,“啊,就是他啊。”
那个少年也因大块头的登场而瞪圆了眼睛,之后用责怪的眼神看向佐藤,好像在问“你为什么叫来了这种人?”。
“这可是世界冠军啊。”佐藤激动地对少年说。他和冠军也是第一次见面,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之先伸出双手与对方握了手,并说道:“啊,我叫佐藤。”
“这就是那个被欺负的少年啊。”织田一真说道。
“我听说有初中生打架斗殴,觉得有些担心,就跟过来看看。”冠军一边摸着头一边看向四周。
“没到打架斗殴的份儿上。”佐藤可以想象,织田大概添油加醋了一番,“而且那四人组已经不在了。”
如果他们还在这里时,小野冠军出现了,他们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佐藤很想知道。
另一方面,这位大格斗家竟然会用“仆”来称呼自己,也令佐藤吓了一跳。他想起电视和杂志上都曾说,小野是世界上第一谦虚的冠军。
“喂,你。你是一直被他们欺负吗?”织田轻轻碰了碰少年的肩膀。
“跟你无关。”少年动了动身体。佐藤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少年的声音。
“吵死了,跟我有没有关系又没关系。”织田一真自信满满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跟大叔聊聊,虽然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
“瞎起什么哄。”少年怒目而视。
“没错。我虽然没有骨气,却天生爱看戏。”
“织田,不是只要装出一副很了不起的口吻就能蒙混过关的。”佐藤说道。
听后小野笑了笑,随后说:“啊,你就是刚才那个……”他指向那个初中生。
“你认识他吗?”
“啊,他就是那个无视冠军的初中生啊。”织田一真仿佛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拍了一下手,“我还想着居然有敢无视别人的初中生,真是令人不快。没想到确实是个令人不快的人啊。”
就在这时,一阵慌张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女高中生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脸色大变,一边走向少年一边厉声喝道:“喂,你去哪儿了?我很担心啊。”看起来像是匆忙跑过来的,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有些痛苦。
少年一脸不快,却又显得有些害羞。佐藤能猜想到他们的关系。“他是你弟弟?”
女高中生这才意识到佐藤等人,以及那位散发出特殊存在感的巨型男人的存在,“哎呀”了一声。
之后佐藤说明了自己目击的事件的经过。
“果然是这样。”女高中生噘着嘴对少年说道,“我就觉得你的同学一定会对你做什么。你肯定对他们的态度很恶劣吧?”
“没错。”织田一真插嘴说道,“你弟弟的态度太恶劣了。居然对我们,对我们这些人生的长辈不说敬语。就连冠军向他问路都被他无视了。”
“啊,真是抱歉。”女高中生突然变得十分恭敬,向他们鞠了一躬。她的头发颜色偏茶色,感觉不是天生的发色,更像是为了赶时髦染的。不,比起为了赶时髦,又更像是为了强调自我而染的。“我弟弟的耳朵不太好。”她解释道。
“耳朵?”佐藤惊讶地反问,不过似乎马上想通了。少年那仿佛无视周遭人言语的冷淡态度,原来是因为声音并没有传到他的耳中。
“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他的耳朵突然听不见了。现在带着助听器,勉强能听到一些。”
“虽然耳朵不好,但长得还不错啊。”织田一真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随便。
“确实很帅。”佐藤也附和道。
“是吧?”女高中生骄傲地答道。
“我要回去。”低着头的少年抬起头说道。
女高中生一边歪着头问“没事吧”,一边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又摸了摸自己的右肩。“嗯。”少年虽然歪过了头,却乖乖地小声回答,“我没事。”并跟女高中生一样,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和右肩。
他看起来像是无意识间做出这个动作的,佐藤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标志吗?”
“啊——这是手语。”女高中生回答,“是‘没事’的意思。我弟弟虽然也不是完全听不见,而且能说点儿话,但还是用手语比较容易沟通。”
织田一真“哦”了一声,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也模仿他们敲了敲左肩,又敲了敲右肩。说话时,如果句尾语调上扬,就表示是疑问句。然而在手语中,疑问句和陈述句似乎一样,只能通过表情和歪头来向对方询问“没事吧”?
“话说回来,您是谁啊?”女高中生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看起来终于忍耐不住了,冲着小野问道,“摔跤选手?”
“差一点儿。”冠军小野微笑着说道。
“你不知道吗?他是小野啊,温斯顿·小野。日本第一个重量级世界冠军。”织田一真滔滔不绝地说道。随后又好像被透明的拳头打到了一样,后退了几步,感叹道:“啊?真不知道?你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啊?”
随后织田一真开始极力强调小野是个多么厉害的拳击手,并把下下个月月末就要迎来卫冕战的事,以及小野会出现在仙台的这里是件多么值得感激的事都说了一遍。也许是他的热情演说起到了效果,女高中生感动地“哇”了一声,双眼放光地说“好厉害”。少年虽然仍是一脸不高兴,但看向小野的目光中也流露出几分尊敬。
“是这样啊?真厉害。比赛请加油啊。”女高中生像一个对小野崇拜已久的铁杆拳击迷一样说道,“我一定会在电视前为你加油的。”
“你也和他握个手,怎么样?”佐藤对少年说道。他并不觉得这能给他带来勇气,或能帮他解决和朋友之间的问题,只是觉得机会难得。
长相清秀的少年虽然气质成熟,但到底还是个初中生,与世界冠军见面时还是抑制不住兴奋,马上害羞地伸出了右手。然而不知为何,飞快地握住了他的手的人竟然是织田一真。佐藤忍不住说道:“你在搞什么?”
“是啦。”织田一真一脸骄傲,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还摇了摇握住的初中生的手。
“没关系吗?你的同学恐怕早晚还会像今天一样围住你吧?”佐藤对少年说道,“不能跟老师说吗?”
“说过了。”女高中生回答,“但是那群小鬼都是背着老师做的。”
“你不也是个小鬼吗?”织田一真立刻指出。女高中生瞪了他一眼。
这时少年小声咕哝了一句。“反正我也听不见。”
佐藤感受到这是少年心里真实的痛苦,是他所流露出的心声。此时连四周的树木仿佛都在一边聆听一边说着“嗯嗯,我们明白”。
“即使听不见,也有可以做的事。你想不想当个拳击手?”说这话的是冠军。他挺了挺胸,随后摆出准备战斗的姿势。
佐藤看着那过于流畅美丽的动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织田一真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听好了,我教你个好方法。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慢慢拿起树枝之类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攥住树枝的两端。
“织田,你要干什么?”
“你要用你的愤怒把它折成两段。只要把手边的木棒折断,再大叫两声,就能起到威慑的作用。”织田一真开始用力,然而木棒似乎比看起来的要坚固得多,他脸都红了,木棒依旧纹丝不动。“就像这样。”他重来了好几次,却还是折不断,最终只好把木棒递给冠军,说道:“冠军,拜托了。”
小野边笑边把木棒递向少年,问:“折得断吗?”
少年似乎对比试力量很有兴趣,他拿过木棒,用力地吐了口气,手上使起劲来。然而还是折不断。女高中生和佐藤也相继挑战,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小野轻而易举地就把树枝折成了两段,获得了众人的掌声。
“那个……”分别时,少年说道,“比赛,加油。”
“交给我吧。”
“怎么是你在回答啊?”
在那十年后(也就是距今九年前)
“唉,美绪,你说合唱比赛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在放学的路上,和织田美绪并排一起走着的藤间亚美子突然问道。
“什么意义是指?”
“大家一起齐声唱歌,到底对谁有好处啊?”
“不是有没有好处的事吧。嗯,你看,年轻人齐心协力,一起专注于某件事,并进行公开演出,这大概会让他们感到安心吧。”
“让谁安心啊?”
“大人们啊。”织田美绪笑着说道,“要是年轻人都吊儿郎当的,无事可做,他们该多担心啊。而大家一起练习合唱,就正好相反了。”
“话是那么说,但要是大家在合唱比赛上唱《anarche UK》,估计他们要气死了吧。”
“可能也会有大人感到高兴呢。”
“会有吗?”
“我爸。”
织田美绪一说出口,藤间亚美子就笑了。
“美绪的爸爸可能会高兴,他本人就那么anarchy(无政府状态)。”
高中人学时,织田美绪和藤间亚美子就在陌生的教室里成了同桌,两人走得很近,成了最知心的朋友。
春天,藤间亚美子想去观看她喜欢的剧团的演出,她对织田美绪说:“我妈说如果你跟我一起去,就让我去。因为我妈对你十分放心。”于是她们两人便一起去东京旅行,不料,遇到了一起小小的事件。
看完演出后,她们在快餐店里吃着汉堡包。就在这时,她们旁边的一对二十多岁的情侣开始吵架,或者说是男方一味地辱骂女方。一开始她们并不想扯上关系,只是当作耳边风。然而男人单方面的辱骂实在让人不快,于是织田美绪插嘴道:“喂,你破坏我们的心情了,别在这里干这种事好吗?”
男人当然不可能说“啊,是啊,真是失礼了”,他低声说:“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别瞎扯了。”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习惯威胁别人的人。织田美绪胆战心惊地想着,惹到了一个危险的对手啊。
这时,有个男人迅速地走向她们这桌。三十多岁,穿着花衬衫,看起来很可疑,令织田美绪产生了戒备之心。结果那男人张口说道:“美绪小姐,怎么了?”
“啊?”
“美绪小姐,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是会被大哥骂的。”说罢,这个男人冲旁边那桌的男人露出了可怕的表情,说道,“喂,你,跟我们美绪出了什么问题?”
那个男人明显对这个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虽然已经有些年纪却像个混混的男人很恐惧,含糊地说了句“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啊,你这家伙,知道你在顶撞谁家小姐吗?喂!”
“啊,不……”这时,邻桌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那个像混混一样的男人大声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家伙,别以为对方是女的就可以摆臭架子。你连这个女高中生她爸是谁都不知道,搞不好你的女朋友也是什么可怕的人的女儿哦。”
最后那对男女大概是觉得待不下去了,就一起离开了快餐店。此时织田美绪终于可以表达自己的愤怒了。“老爸,求你饶了我吧。”藤间亚美子在她面前呆愣着,感到有些内疚。
“不是挺顺利的吗?我用了你以前告诉我的战术啊,那个调解战术。”
的确,那是在有客人对店员抱怨过头的情况下可以使用的调解方法。可这个方法她只对妈妈说过,是妈妈泄露出去的吗?明明平时他们俩一副关系很差的样子啊,真是失策。织田美绪咕哝着,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因似乎是织田一真对与朋友结伴去东京的女儿感到担心,于是就跟在了她们的后面。剧团演出时,他就在会场附近打发时间,之后又一路跟了过来。一看到她们在这家店里和别人起了冲突,他就忍不住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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