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清晨,整洁公寓。
穿着涂鸦t恤配牛仔裤帆布鞋的男人正在套上黑色的西装外套,他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侧分到眼角的刘海儿,没有任何配饰,反倒叫人觉得清爽而好看。
他走进厨房旁边的小卧室,自然地将袖口拉至小臂的位置,然后低下头去用自己的额头贴在熟睡中的女孩的额头上。
“嗯,烧退了呢……”仿佛安下心来,男人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却不留神被人拉上了衣角,再低头却看到女孩已经睁开一双过于明亮的大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学校已经帮你请好假了,厨房有煮好的蔬菜粥,等下你不难受了就起床吃一点,好不好?”于是只好弯下腰来再次嘱咐。
“你去哪呢?”女孩却答非所问的仍旧看着他。
“柯林斯溶血儿基金会,昨天晚上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他笑起来,手指拨开她有些微长的刘海儿。
“我也要去……”女孩开始撒娇。
“那怎么行?你病着呢。”男人皱起眉头的样子,也仍旧是好看的。
“已经好了!”这次换成了抗议。
“烧是退了,不过感冒还没好,”男人温和地纠正她的用词,“基金会的孩子抵抗力都很弱的,你去不好,再说,艾玛肚子里还有宝宝。”
“原来你要去见艾玛,”女孩嘟起嘴,“她那么漂亮,你很喜欢吧?”
“真拿你没办法,”男人大笑起来,伸出手去揉乱她的脑袋,“只准留在车上等我哦。”
“好,我马上就好!”女孩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两道月牙儿,手忙脚乱的跑进盥洗室。
这个男人名叫穆庭恩,纽约最知名的人权律师富兰克林·迪普的唯一弟子,如今继承了他的衣钵,继续投身于这项几乎算是零收益的人权运动之中。
在美国这样的金钱社会,他和他所在的律师联合会一直以致力为一无所有的穷人维护他们作为自由公民本该享有的权利为己任,因此掌握着很大程度上的独立话语权,说是社会名流也一点都不为过。
他是桑荞的监护人,相遇那一年,她八岁,他二十一岁。她是他作为助手出庭的第一桩案件中的受害人,父母健全的她作为孤儿被扔进福利院的第三个月,他将她捡回了家。
然后的十年里,他们相依为命,很清苦,但从无抱怨。
他一直保持着非常简单的生活习惯,没有任何恶习,永远是t恤牛仔配西装外套,口袋里总有一方干净的手帕。他的指尖总会带着一点高田贤三的清泉香,那味道桑荞一直贪恋,在小的时候她喜欢把刘海儿留的好长,这样他的手指就会常常扫过她的额头,每次经过,都是淡淡的香,在桑荞的记忆里,多少年来,这味道仿佛余音绕梁,经年不散。
再然后的十年里她一直在寻找各种可能替代他的存在,比如欧阳绯说话时有条不紊的温和,以及季晴川身上若有似无的清泉香。
柯林斯溶血儿救治基金坐落于皇后区翡冷翠路11号庭院,是包括了行政机构、福利院以及医院的庞大组织,基金会主席是祖籍台湾的美籍华裔著名遗传学博士宋懋平,在她十五年前生下身患溶血症的孩子不治去世与丈夫不堪重压坠楼身亡的双重打击之后,便将余生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溶血病患者的救治当中,可惜的是,这个由科林氏家族企业发起并注资的私人基金始终没有得到社会各界的足够重视,更在三年前科林氏宣布退股之后陷入了长久且完全的停滞期。
不过,最近发生的一桩案子却重新将溶血儿这一特殊群体提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而这一导向的主要发起人,正是纽约著名人权律师,穆庭恩先生。
案件说来简单,只是一桩夫妻离异的民事诉讼,然而夫妻双方的身份和分手理由却十分特别,因此得到了广泛关注。丈夫是美国第二大连锁超市辛普森家族的长子亚历克斯,妻子则是当年以一出而闻名芭蕾舞界的艾玛·斯威夫特,二人结婚四年始终恩爱有加,更在今年年初怀上了一个孩子,可惜好景不长,胚胎在三个月大时出现疑似溶血症迹象,艾玛随即入柯林斯基金会旗下专科医院进行详细检查,最终确认胎儿罹患上了溶血症,得知此事的亚历克斯极力主张堕胎,而艾玛坚决不肯,两人僵持一个多月之后,亚历克斯发出律师信威胁艾玛如果不肯堕胎便要与之离婚,艾玛则强硬回复,那又如何?
于是,轰动一时的辛普森夫妇离异案正式进入法律流程,艾玛坚决索取亚历克斯一半的家产作为孩子日后的治疗费用,亚历克斯则聘请强大的律师团队企图用婚前协议来驳回妻子的这一无理要求,一时间,曾经意笃情深的夫妻二人,誓成水火。
而穆庭恩,也在立案之初便介入其中,担任艾玛一方的辩护律师。
“琳恩,你会一直帮助艾玛吗?”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桑荞这样问他。
“当然,我是人权律师,我一定会站在母亲这边的。”
“可是明知孩子并不健康还要生下他,究竟是人权,还是作为母亲的强权呢?”
“呵呵,在法律上,这的确是一个经典且持久辩论的问题,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前后,因为法律只允许对明确的畸形儿进行堕胎,便有人开发出了一种可以使腹中胎儿致残的药物,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社会轰动,后来各州渐渐放宽堕胎法案,到现在已经成为一种有选择的合法行为,可是至于在道德上的对错,”庭恩在桑荞的身边坐下,拿过她手中的报纸,想了一会儿,似乎也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于是答道,“不如我们出庭的时候,你来看吧。”
于是在媒体与舆论轰轰烈烈关注下的辛普森夫妇案,一审开庭。艾玛以一袭红衣明艳出庭,手扶圣经郑重宣布无论如何会生下这个孩子,她说:
“许多人问我,明知道这孩子未来的人生可能并不平坦,却还要坚持生下他,到底是对还是错,我的答案非常简单,的确,他在母亲的子宫之中,已经生了病,对此,我深刻感觉到了身为母亲的失职,但是,如今他还是一天一天的在长大,他的心脏还在跳,他的手脚还在动,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他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们能说是我留住了他吗?是他自己想要活下去的。等他日后看过了这个世界所有富饶与艳丽,也经历了一切苦难与欢乐,还是有一天告诉我说:‘妈妈,我很辛苦,我不想活下去了’,那个时候,我会平静的同意他去选择死亡,而不是现在就替他选择。因为这是他的权利,不是我的。”
那一刻的她,散发出完全母性的光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全场掌声雷动,连法官亦向她脱帽致敬。
下庭的时候,庭恩张开双臂拥抱艾玛,他说:“你已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我们一定可以的。”
而艾玛笑起来:“多谢你,我就知道,相信你一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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