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别问,我只想来这睡一会儿。”望着眼前三双表现出不同程度吃惊的眼睛,女人却非常平静地开口。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完全可以用惊艳来形容,即便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却教人丝毫无法忽略她的面目。
只是此刻她浑身都已经湿透,雨水夹杂血迹,滴滴答答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神非常空洞,表面的平静也只是对精神过分疲惫的掩饰。
不知为何,在秦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桑荷才刚说过的那匹受伤的狼。
虽然可以看出那些血都不是自她的身体中流出来的,但她仍旧像是受到了足以致命的伤害,野兽一样只想找个洞穴将自己掩埋起来,独自疗伤。
秦枳非常明白,在这个时候甚至不可以给予任何安慰,因为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座濒临倒塌的废墟,一旦碰触,就会崩溃。
老人沉默片刻,然后走上前去拉住女儿的手,带着她往楼上走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惊魂未定的桑荷看着姐姐的背影,又转过头去看着秦枳,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震惊。
不过片刻工夫,欧阳绯和柯景伦已不请自来。
递上名片之后,桑伯请他们进来坐下,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枳坐到客厅的角落里,而桑荷则默默站到了父亲的身后。
“我和艾伦都是夏琳多年来的挚友,很抱歉现在才登门拜访,实在是从来没有听她提起已经把您和妹妹接来了纽约这件事。我们原木是不放心怕她出事,一直跟着她的车,所以才找到了这里。”首先开口的是欧阳绯,在庭恩人狱之后,一直是他代为履行着邮寄照片的职责,“出事的人,是庭恩,您应该知道这个人,他……遭遇了枪杀,抢救无效,在一个小时之前,去世了。”
老人闻言,不禁倒吸一口气,良久才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这是有预谋的杀人,而且我们警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买凶,行凶者是职业杀手,从下手的专业程度和改装后无法追的子弹都可以证实这一点。”柯景伦进一步说明,却被欧阳绯不动声色地碰了一下手肘,才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这才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不过您放心,这件事就交给警方来跟进,夏琳这些天就有劳您多加照顾了。”
老人沉默许久,却并没有回答刚刚的拜托,只是望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忧心忡忡地问道:“……我的女儿,一直在从事着这样危险的工作吗?”
欧阳绯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柯景伦却坚定地开口道:“您的女儿,和我们死去的朋友一样,一直在为了全人类的正义和自由而战。”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秦枳站了起来,走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打开冰箱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噗”的一声笑场了。
全人类的正义和自由?到底是多疯多傻的人才说得出这种话来?那种东西究竟是否存在过都还是未知数,又值得谁去为之拼上性命?
就像那个名叫秦柑的傻瓜一样,警察,全都是这样一群冲动而又理想主义的笨蛋吗?
或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将嘴角嘲弄的笑意抹平,平静地喝了半杯水,就听到客人起身告辞的声音。
回头无意瞥见过厅里镜中的自己,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狼一样犀利。可即使如此,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能够看见的也仍旧只是一片血红。
那是鲜血的颜色,不管是颜色还是味道他都很熟悉。
所以他透过骨子里的血色和瞳孔中的碧绿,只看到了这个一闭漆黑的世界。
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抻了抻t恤下的项链,皮质的绳结,套了一枚铁艺的链坠,是一朵百合的造型。
与桑荷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那一晚,秦枳出乎预料地没再拒绝留宿的建议,只不过他的房间由主卧室变成了阁楼。他反而更喜欢这个房间,已经偏郊区的房子,透过天窗可以看到很多的星星,即使开着一盏壁灯,也仍旧很亮眼。
在这间阁楼的正下方,就是桑荞的房间。整整一天,她没有任何的响动,也没吃过任何东西,只有手机一直响个不停,直到傍晚才不响了,是因为打电话的那个人,亲自登门了。
桑荷搬进来这两个月里接待过的客人加起来大概也没有这么多。
全纽约享有盛誉的季晴川大律师,没什么客套地直接闯进了桑荞没锁门的房间,然后放下了一叠资料,声音很有些低沉。
他说:“下周我们就要上庭了,过两天我还要再飞一次北京取证,这个时期对你我而言,都非常重要。我想你应该也清楚,这个案子你接了却不做,意味着什么。
“你的亲人出了意外,我也很难过,但握在你手里的,同样也是别人的亲人的自由与生命,这是你获得律师执照时曾宣誓终生捍卫的。夏琳,在这里跌倒,你就彻底输了。我言尽于此,希望明天早上可以在事务所见到你。”
桑荞躺在床上,不知是睡了还是单纯地疲惫,没有一丁点反应。
季晴川望着她的背影,等了许久都不见回应,终于叹一口气,又开口道:“穆庭恩已经死了,可是你现在有我,不行吗?”
似乎是第一次,在他的浯气里包含了示弱的口吻,桑荞的肩膀忽然抽动了一下,却仍旧没说话。
“夏琳,我也是个男人,我容忍不了,我没有爱你到放弃一切原则的程度。”
“杰特……”桑荞终于哑着嗓子开口,却并不是季晴川所期待的回答,“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任何力气去求得你的原谅……”
“我明白,我给你时间,也请你给我时间。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如果你想通了,亲口告诉我,我会放你自由的。”
男人苦笑两声,然后毫不迟疑地起身告辞。
晚上八点一刻,桑荷端着托盘从姐姐的房间走出来,上面放着一口也没有动过的番薯糖水。她走到厨房,看到正在喝水的秦枳,于是问道:“你饿了吗?锅里还有好多,盛一碗给你好不好?”
“谢谢,”秦枳笑了笑,“我八点钟以后不吃东西的。”
“什么都不吃只喝冷水,对肠胃也不太好吧?”桑荷好心提醒。
“九点以后水也不会喝了,”秦枳十分配合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然后又补充道,“我父亲生前是做医生的,所以家里对于饮食的要求很严格。”
“哦。”桑荷放下托盘,沿着餐桌坐下,罕见地没再说话。
“很担心你姐姐?”秦枳随口问她。
“嗯,”桑荷点点头,像是有些内疚,“你知道吗,她刚刚出现的那一刻,我以为她杀了人,不是以为她受伤了,或者遭遇了什么意外,本能的反应就只有‘离她远一点,靠近会有危险’,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为什么不信她?为什么不能像爸爸一样,什么都不问就知道,她是清白的?”
“保护自己,也是人类正常的本能吧。”
“可是我觉得自己非常糟糕,下意识的反应不是保护她而是推开她,我们是姐妹啊,并不是街上随便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想为她做点什么来弥补吗?”沉默片刻,秦枳忽然这样开口。
桑荷抬起头来,理所当然地拼命点头。
秦枳便笑了起来:“那很容易,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果然,桑荷十分迷惑地望着他:“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秦枳走过桑荷身边,“你可以考虑清楚再答复我,不过你姐姐的时间,好像已经不太充裕了。”
半个小时之后,季晴川留下的那份资料已经拿在了秦枳的手上。
桑荷毕竟涉世未深,想要取得她的信任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的事。
看了看手表,他想,还有大约十个小时到天亮,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他去理顺一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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